这时已经到了中夜十一点钟了,魏老八坐在席上,眼见二春格外的带一分酒后的丰韵,觉得快快的把这席酒吃完就好。把毛猴子找来玩八哥,这本是一种搪塞来宾的玩意,自也不愿这件事拖延得很久。所以二春去赏钱,魏老八是在赞成的一边,打发他走了就算了。二春把两张钞票,交给了毛猴子,回身走到席上,向杨育权笑道:“这种人靠了一只八哥在市面上骗钱,和讨饭的差不多,计较他作什么?把他放了,好吗?”

杨育权道:“我并没有关他,有什么放不放。”

说毕,回头向站在一边的听差道:“天亮让他走罢,不许为难他了。”

二春向毛猴子招招手道:“喂,那个玩鸟的人,杨先生放你走了,过来谢谢杨先生。”

毛猴子手上,紧紧的捏住钞票,并不敢多望二春一下。走到这席下面,远远的对杨育权鞠了一个躬。二春道:“以后改邪归正,做好人,不要做荒唐事了,给你的两块钱,好好拿着,听到没有?”

毛猴子答应了一个是字,也向她点个头,然后退下去。在席上的人,见这幕戏完了,大家又轰然的闹起来,说是还要二春报告。二春先故意低头坐着,俄延了有几十分钟之久,才向杨育权笑道:“杨先生,你看,这不是故意为难吗?我们的事,就是杨先生一句话,有什么可说的呢。他们,真要我说,就请杨先生代表说一声罢。”

杨育权笑道:“在你这方面,大概可以这样说,至于魏老八……”

说着,他举起手上的筷子,隔住桌面指了她笑道:“他自从看到了二小姐之后,就恨不得一口吞了下去,当面也好,背后也好,他那种想把二小姐弄到手的情形,那简直说一天也说不完。”

杨育权在这种场面上说话,自然是为所欲为,毫无顾忌,所以他说话的声音,是洪大的满堂皆闻。他说完了,随了这话,就是霹霹拍拍一阵热烈的掌声,总有十几分钟没有间断。接着就有人大喊魏老八报告,魏老八报告。魏老八长这么大,没有演说过一次,而且这种演说,不大好出口的,他怎肯说出来。经过了许多人的怂恿,他总不肯站起来,只是笑。二春低声道:“你就随便说两句罢,也免得大家吵。”

她的声音极低微,连挨近了她坐的魏老八也听不到几个字。不过在她的态度上,是可以看出来她的主张的。便伸过了头来轻轻的问道:“你让我说,让我说些什么呢?”

二春道:“你自己先多想一会子罢。”

魏老八也是让大家Ⅱ罗吵不过,就伸出一只手来搔着头笑道:“诸位不要忙,等我先想个一二十分钟。”

大家听到有个限期了,又鼓起掌来,有那更热心的,索性抬起手臂来看清楚了手表,叫道:“现在是十一点三十五分钟,不能超过十二点呀。”

接着他们豁拳闹酒一阵,酒席中的菜已经是上完了,来宾第三次鼓噪中,魏老八微笑着,手扶了桌沿,那身子摇撼不定颇有站起来的意思。二春反轻轻地向他道:“难道你真要站起来说吗?你……”

她不再多说,只把眼睛微微瞪着,魏老八只好捧了拳头,向周围作了个罗圈揖笑道:“我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诸位来宾如不肯放过我,我就受罚罢。”

大家见一再受骗,又继续的鼓噪下去。二春偷偷的看着手表已经是夜半十二点多钟了,因向魏老八低声道:“只说好话,是不会逃得过去的。我们还是向三席来宾再敬一遍酒罢。”

说着,她先把酒壶拿起来,斟满了面前两只杯子,站起来向金席的人道:“我敬各位一杯酒,算认罚罢。”

席上就有人笑道:“你们两杯酒,换全席这多杯酒吗?”

二春道:“我是不会喝酒的,不知道老八能喝多少,让他充量的陪一陪罢。”

魏老八还没有答复出一个字来,坐在身边的来宾,早是随着站起来,伸手连连的拍了他两下肩膀笑道:“听到没有?新人有了命令,让你充量的陪了。我知道,你是有两三斤绍兴能力的。”

魏老八笑道:“二小姐除外,我每位奉陪一杯罢。”

这话说出,虽然还有人挑剔,可是多数人看到三桌有三十多人,无论酒杯怎样小,也可以灌他一斤多酒下去,就把这个提议接受了。魏老八一手提壶,一手拿杯,对三桌来宾挨次各敬了酒。回到原席上,又对大家拱了手道:“现在我总算交代完毕了。”

二春不等他再说下句,接着站了起来,因道:“我还要敬一个人三杯酒。”

杨育权笑道:“你还要特别的谢一谢媒人呢!这种谢法,我不欢迎。”

二春道:“不,我敬的是这位。”

说着,把酒杯端了起来,向杨育权邻座的露斯一举,露斯笑道:“怎么会临到我头上来了呢?我是不会喝酒的。不过唐小姐真说出理由来,我可以勉力从命的。”

二春两眉一扬,脸上带了三分酒晕,笑说道:“并非是我借酒盖了脸,无话不说,我以为不说也是谁都知道的,所以我干脆的说了,在今晚以前,是我伺候杨先生,现在这个职务交给了露斯小姐了,这是一件可贺的事情。露斯小姐该不该喝一杯呢?”

在外貌上看起来,二春这个人是持重的,和大家周旋了许多天,除了不得已而说话的时候,她就很沉默的坐在一边。这时她这样大马阔刀的说话,大家都为之愕然。就是杨育权见她眉飞色舞,面红耳赤之下,说的是这一套很粗野的话,也只有手扶了酒杯,向这下方微笑。可是露斯一点也不踌躇,她向四周看了一眼,突然站起来了,手上举了自己面前的杯子笑道:“唐小姐说的不错,可以陪我一杯吗?”

二春道:“应当是要陪的,不过生平很少饮酒,这样罢,我陪你喝一下,剩下的归魏老八代喝,这总也可以罢。”

魏老八见露斯带了浅笑在沉吟着,因道:“真的,她实在不会喝酒,让我来敬露斯小姐罢。”

露斯笑道:“照说是不可以的,唐小姐既然挑战,又不敢应战,未免示弱于我。不过我生平也是穷寇不追的,既然唐小姐临阵脱逃,就和魏先生比一比罢。不过你是援军,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既然多事,我喝一杯,你要陪双杯,接受不接受,那在于你,不能你两位都闻风逃走罢,我这里先喝了。”

她说着,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干了,最后还向全桌照了一照杯。二春对她这些话,虽然,还是淡笑的答复着,魏老八可支持不住,把一张酒醉脸,涨得分外通红,抖擞着嘴唇皮道:“打……打了一辈子的酒仗,很少遇到敌手,来来来,我们先比几杯,不用露斯小姐说,我……我……我接受你的条件,两,两杯换一杯。”

说毕,把二春斟的那杯酒喝了,接着又把自己面前放的这一杯也喝了,两手举了两只杯子向全席照杯。露斯点点头笑道:“不错,我这买卖可做,魏先生还愿意拚几杯酒?”

魏老八将右手食指向天上指着,随后身子一耸,大声叫道:“我们先拚十杯。”

露斯笑着点头道:“好,就是十杯。不过有话在先,我喝十杯,魏先生是要喝二十杯的。”

魏老八将三个指头敲着桌沿道:“那当然,那当然!”

露斯见二春坐在他身边,虽然不说什么话,脸上还是带有笑意,因道:“唐小姐,你看,魏八兴奋到这个样子,你愿他放量喝下去吗?”

二春笑道:“我在露斯小姐手上败下来了,难道让他又败下来不成?”

魏老八回转脸来向她道:“你放心我不会失败的。你们交涉,回头再说,我和她先比一比。”

说着,把各人面前的杯子收罗起来,在桌子中心,列成了两大排,提起酒壶,把每只杯子都斟得满满的,然后向露斯笑道:“喝呀,我拿两杯,你拿一杯。”

这时,三席上的来宾,都已酒醉饭饱,各人闲坐在席上,只看他们比酒。见魏老八自己这样起劲,倒不用得大家闹酒,就都含了微笑,在一旁观阵。有的索性离了席,走到魏老八这席边上来。露斯向魏老八点着头笑道:“好汉好汉,我愿奉陪。”

说着,在那两排杯子中间,端起一杯来,首先喝了。魏老八却是不等她照杯,就端起了两杯来喝着。不到三分钟,两个人都对喝了三十杯酒。魏老八将手掌一摸嘴唇笑道:“露斯小姐,怎么样?我不含糊罢!”

露斯笑道:“果然不含糊。若不是为了是你的喜期,我就继续的和魏八爷再比十杯。”

二春摇着头笑道:“那没有关系,今天是彼此一样呀。”

露斯笑道:“不过,我装十杯酒下去的量还有。”

魏老八又从座位上突然的站了起来,提着酒壶,手摇撼了两下,回转头向听差道:“来来来,拿酒来。”

杨育权坐在上面看到,站起来,隔席把魏老八手上的酒壶夺去,因道:“就是这样着,你酒就很够了,你还闹些什么?”

魏老八笑道:“不喝也可以,只要露斯小姐宣告失败,我就不喝。”

二春在一旁鼓了掌道:“对的对的。”

魏老八望了露斯道:“你觉得怎么样?”

露斯笑道:“我不能像唐小姐一样又挑战又怕战,喝喝喝,杨先生,你难道愿意我坍台吗?”

说着,她回转头来向杨育权望着。杨育权左手拿住了酒壶,右手握了她的手笑道:“别人拿了酒去拚新郎合算,你拿酒去拼新郎是不合算的!”

我来调停一下子,两方面都算没有输,彼此喝三杯和事酒罢。而且我也喝三杯。魏老八道:“不,我们已经说好了的,两杯换一杯,我决不能废约。露斯小姐喝三杯,我一定碣六杯。假使她肯喝三碗,我一定也就喝六碗。”

说时,他身子连晃了几晃,伸出右手的拇指。露斯回头一看,见旁边茶几上,放了几个茶杯,笑道:“碗倒不必,我们就是用茶杯罢。”

说着,就拿过三个茶杯放到桌上,笑对站在一边的听差道:“拿了酒来,先把这三杯斟上。”

魏老八道:“不是说露斯小姐三杯我六杯吗?”

露斯笑道:“我想,剩着的酒,大概也不多了,就是这样你两盏,我一盏,把剩酒喝完了了事。若是两个人全不醉,彼此大话算说过去了。”

杨育权回转头来看看露斯态度还很自然,大概还没有到一半的酒量,因道:“也应该收兵了,只管闹下去,和我就有很大的影响了,你们先把所有的酒拿来我看看。”

他说时,望了站在左右的听差。听差笑着把放在旁边的酒瓶集拢,把酒归到一把赛银的提柄酒壶里,将手掂了两掂,笑道:“刚好是一壶。”

杨育权自伸手接过来,斟满了面前几只空杯子笑道:“二春是有心把露斯灌醉,打算害我一下,但是我并没有这意思要把老八灌醉,老八实在是不能喝了,我来劝一次和,这壶酒代干了罢。”

二春笑道:“杨先生要卫护露斯小姐罢了。老八他当了大家的面过有两三斤酒量的,难道现在就一杯酒都喝不下去了?”

魏老八一听了杨育权的话,这倒有点恍然,原来这位新夫人是要灌醉当面这位仇人的,自己既是夸口有量,难道对于她这一点小忙都不能帮到。这就两手在卷了袖子笑道:“除非是杨先生不愿露斯小姐喝醉了,要不两杯拚一杯,至少我还可以拚她十杯。”

露斯也斜着眼睛,向杨育权笑道:“你觉得怎么样?我还拚他三杯罢。”

杨育权暗下在她衣襟底轻轻捏了两把,露斯笑道:“没关系。”

魏老八回转脸来看看二春,见她鼓了眼珠向露斯瞪着。心里想着,为什么不多卖一点力气呢!便不再作考虑,连端起面前放的两杯酒,抢着喝了下去。最后向露斯照着杯道:“小姐,你看我为人怎么样?够得上你常说的干脆两个字罢!”

露斯点头笑道:“这是决不能推诿的,我先喝这一杯。”

说着,端起酒来喝着。魏老八回脸来看二春时,见她抿嘴微笑着,点了两点头,魏老八觉得这是极端嘉许的意思,两杯换一杯,竟是把两壶酒又拚完了。杨育权本来是不愿他和露斯拚下去的,可是看到他那一分嚣张的情形,脸上的笑容,也就再放不出来,只好微侧了身子望了桌上,一语不发。魏老八在十分高兴的时候,他绝对没有计较到这上面去。酒喝完了,他伸手摸着嘴巴,口里还唉了一声,笑道:“总算完成了使命。”

说着,舌头尖上的声音,透着有些不能圆转自如,脸上显着得意的时候,那脑袋是不住的摇撼着,仿佛那颈脖子是铜丝子纽着的。二春心里很是高兴,便轻轻向他笑道:“看你不出,倒很有一点酒量。”

魏老八两手向天上一举,笑道:“你们看,连新娘都佩眼我了。”

杨育权挽了露斯一只手,笑道:“好了,好了,可以收场了,已经一点多钟了,可以送新娘进新房了。”

二春笑道:“我们往后的日子长呢,忙什么!这样满堂的宾客,我们丢了不管吗?若是杨先生觉得要先入洞房,那就请便。今天晚上,借杨先生的贵地,我们暂作一会子主人,杨先生尽管请便。这些宾客,归我们招待了。”

说着这话时,眼睛一溜由正面杨育权露斯身上看起,转过来看到陆影身上。正好陆影好像有什么感触,也向她看来,于是她微微的一笑。陆影似乎也有点惭愧,脸腮上加着一层酒晕,把头低了下去。二春索性叫着他道:“陆先生,今晚上在哪里睡昵?不打牌消遣消遣吗?要不,到我们新房里坐着谈谈天去?”

有几位来宾,也是和陆影交情还厚的,觉得她这话过于讥讽,就扯开话锋来,大声笑着道:“是的,是的,一夜去了大半夜,我们该送新娘新郎入洞房了,走罢走罢!有话到新房里去说。”

群人乱哄哄地把魏老八和二春围着,推推拥拥,就蜂拥到预备好的所谓新房里去。二春虽在大家笑谑包围中,可是不断地观察新房内外情形。这屋子是紧邻楼下客厅的一间,平常也就是客人下榻之所,由总门进出,只转一个夹道的弯,门向里,窗户两面向着外面的院落。估量着,这窗户上面,就是楼上的长廊罢。屋子里是本来有招待来宾的陈没的,这却把铜床铺上了花红叶绿的被褥,也有一部分女人用的家具,如衣橱梳妆台之类,只看新旧不等,一也看出了魏老八一日之间,忙了多少事情。心里也正有那么一个念头,这家伙今天是太辛苦了。这一点念头没有转完,魏老八在人丛中三步两步抢了上前,看到大沙发,就奔到那里,倒身坐了下去。只看他抬起手来撑住了头,斜靠在沙发角落里,便知道他有些醉意了。来宾中就有人笑道:“八爷醉了,拿两个水果他来吃罢。”

魏老八把垂下的眼皮,用力张了开来,向大家瞪了眼道:“哪个说我喝醉了,我再喝三百杯。”

他昂起头望着人,表示他精神抖擞,手按了椅子靠,突然站起来,嘴张开了,他似乎有一句什么得意的话要说出来,就哇的一卢,胃里翻出一股吃下去的食物,冲将出来,所幸他意识还清楚,立刻一回头,把那股子脏物,全吐在地板上。有两位来宾站得近些,溅了下半截衣服许多污点。魏老八这就顾不得失仪了,索性走近了屋角,对着痰盂大吐而特吐。于是把楼下全部男女佣工都惊动了,打扫屋子,打洗脸手巾帕子,端水果碟子,乱忙一阵。二春见一部分宾客还没有散去,也就顾不得酒味,走近来搀住了他,低声问道:“你觉得身上怎么样?太高兴了。”

魏老八吐着痰道:“没关系,吐出来了就好了。”

二春扶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按了他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笑道:“老八,你先躺躺儿罢。”

魏老八向屋子里一看,摇头道:“用不着,我坐下定一定神就好了。”

说着,他已闭上了眼睛。在屋子里的宾客,感到无聊,又走了一部分,只剩下两三个人了。二春在洗脸架上,拧了一把热手巾过来,两手托着,送到魏老八面前,他已经紧闭了双眼,倒在椅子上。二春送了热手巾来,他竟是动也不动。二春轻轻叫他两句,他只哼了一声。二春却也不走开,竟坐到他身边,伸着手巾和他擦脸。在屋子里的客人,虽替魏老八庆幸,可是他们今晚是结合的初夜,这个十分殷勤,那个却是人事不知,未免太煞风景。又转想到大家若是走了,留着二春一人在新房里陪着醉鬼那让她更难堪。两三个人私议一下,索性就在新房里陪了二春坐着谈话。在十几分钟之后,魏老八倒在沙发上,却睡得像死狗一样。大家和二春谈谈,又看看醉人。因为屋子里灯火通明,在别间屋子的八也陆续的来探望。这个所在,虽是常过着通宵不寐的生活的,可是二春和魏老八究竟是新婚之夜,大家决不能在这里守着到天亮。因之到了三点钟,大家也就纷纷告辞出去了。三春等人全走了,先将房门关上,然后,把老八预备的两枝花烛吹灭了,只剩着那一盏煤油灯放在旁边方桌上子,二春把灯头扭小了,站在屋中间,对魏老八淡淡笑了一笑,而且鼻子里还哼上了一声,在他对面,还有一张小沙发,二春坐在那里,抬起手表看看,已是三点半钟,这就微闭了眼晴,斜着身子休息下去。到了这个时候,大部分的宾客,也都各找了安睡的所在。二春睁开眼,叫了一声魏老八,又接着骂了一声醉猪。但他一点回音没有,只有鼻子里呼呼出声,睡得很熟。二春又冷笑了一声,就这样睡了。她约莫睡了两小时,突然的惊醒,桌上那盏煤油灯,只剩了豆大的灯光,照着屋子里模模糊糊,看见魏老八直挺挺的睡在沙发前地板上。且不去惊动他,走到灯边,将手表一看,六点钟不到。立刻把灯吹了,屋子里暗着。窗户上已现出鱼肚色一片白光,乡下人是起身工作的时候。而这屋子里的人,每日都是刚交好梦。走近窗户,伏身侧耳向外听听,果然一点声息没有。于是走到魏老八身边,轻轻喊道:“喂,醒醒罢,应该上床睡觉了。”

魏老八鼻子里呼噜呼噜的响着,一点也不会动弹。二春把藏在身上的一大卷布带子掏了出来,先用一根,把魏老八两只脚捆得结结实实的,然后把他两只手牵到一处,也给他捆结实了,再掏出手帕,蒙住了他的嘴。当那带子捆他手脚的时候,心房已经忐忑乱跳,现在不仅是心房跳,周身的肌肉,也跟着有些抖颤了。但是一看窗户外面,那光亮越发充足,心一横,把牙关咬紧,又将脚一顿,自亩自语的道:“怕什么!事到如今,不是他就是我了。”

两手一用力,把手帕两角,向魏老八后颈脖子操住,紧紧的拴着疙瘩。魏老八睁着眼睛,鼻子里哼了一声,二春坐在地板上,两手环抱在胸前,咬紧了牙齿,瞪眼向他看着,身上一阵发热,觉得每个毫毛孔里都向外冒着热汗,两个脸腮,也就发烧起来。这样,就不抖颤了,她突然站起来,低声喝道:“魏老八,你不用害怕,你与我往日无仇,近日无恨,我不会害你的生命,不过你身上有一枝手枪,我要借来用用,去对付我的仇人,我怕你拦阻我,不能不要你委屈一下。”

说着,很快的掀开魏老八的上衣,在他腰带上,解开皮袋,抽出一支手枪,拿在手上一看,膛子里已上过子弹,向他点着头笑道:“多谢你上次教给我打手枪,今天我用得着这本领了。”

说着,又把手枪对准了他胸口,便道:“你不许动,等我熬到十点钟,把事情办完了,自然会放你。最好你是听我的话,让我把你拖上床去睡。”

魏老八只有睁着两眼望了她。二春看不出他有什么抵抗的表示,就把手枪放在衣袋里,弯下腰伸出两手,打算把魏老八提了起来。可是两手抓着他衣袖,把他提到一尺高以后,就再也提不起来。赶快伸脚在他腰下一撑,也只能把他撑住和沙发平齐。歇了一口气,用着全副的力量,把他的身体向沙发上一推。好在那沙发不高,魏老八已有小半截身子在椅上。二春也不管他难受不难受,就这样把他搁住,然后站在椅子头,两手操住他的胁窝,将他向椅子上拉着。魏老八翻了眼睛,让她拉得哼了两声。二春连连拉了三把,总算把他拖着睡在沙发上,不过两只脚还悬搁在地板上。二春又转到椅子前面来,把他两只鞋子脱了,将他一双脚搬到椅子上,齐齐的放了,魏老八的头,睡在沙发靠手上,这长沙发倒勉强承受了他的身体。二春布置了这么一番,把怯懦的情绪就完全丢开了。这时在床上拿来两个枕头,塞在魏老八肩下,又拿来一床新红被,盖在他身上,笑道:“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你放心!这是你预备着做新郎的东西,应该让你舒服一下。你的酒,大概还没有醒得清楚,你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罢。”

说着,牵起了被头,把魏老八的脑袋也盖在里面。因用手轻轻地拍着被面道:“你不要动,你若坏了我的事,我会先把你结果的!”

说完了,两眼注视了被头,在魏老八脚头斜靠了坐着。那魏老八盖在被下面,也不知道二春作了什么姿势,总怕一扭身外面就开枪了,只好二十分的沉住气睡着。

二春手插在衣袋里,紧握了手枪柄,向魏老八看看,又回头向窗子外面看看,好在这窗外面空的院落,很少人在那里经过,这又是魏八爷的新房,也没有什么人敢在早上来骚乱。二春聚精会神,就这样静静的向绑着的魏老八注视着,一守便是两三小时了,她掀起袖子,看看手表,已经到了九点三刻了,突然身子一挺,坐了起来,还自言自语的道:“到了时候了。”

掀开被头,见魏老八闭了双眼,倒睡着了,点点头笑道:“我不信你这时睡得着,那也不去管你,我只要你再受屈二三十分钟就够了。”

说着,站起来,立定在屋中心凝神了一会,觉得所有这幢房子里的人,都在劳累一夜之后,睡死了没有醒。于是轻轻的走出房来,将门反带上,这门是有暗锁的,只一合,活锁簧就锁住了拴眼。二春还不放心,又用点暗劲,将门推了两下,果然丝毫不会闪动。手插在袋里,紧紧的握住手枪柄,就绕出了夹道,奔到上楼的梯口来,抬步只上了三级梯子,一个听差拿着扫帚竹箕由上面下来,老远的看到二春,就闪在一边,鞠着躬笑道:“二小姐,恭喜!”

二春这颗心突然猛跳,向后退着一步,呆望了他,听差笑道:“杨先生睡着呢!”

二春定了一定神,强笑道:“谁管他,我上楼拿东西。八爷睡着了,你不要惊动他。”

听差说是,站着不动,让二春上楼。她觉得不能老站在梯口,就昂着胸脯走上楼去,走过了儿步,见屋外长廊,空荡荡的,再轻轻放着步子,回到楼口向下一看,那听差已去远,这才擦了一把汗。心里想着是时候了,手里拿住衣袋里的手枪,向,杨育权房门口直奔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