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建办的同仁都是中年,只有宋运辉是个不到三十的。因此他们在部里或多或少有过去的同事,有以前会议结识的老友,宋运辉没有,即便是他岳父也没有,他岳父的位置纯粹是承蒙水书记的恩惠,但同时又被水书记有效管制,无有接触部委的可能。可以说,他在北京的人脉几乎一穷二白,只除了老徐。

宋运辉很清楚,未来的工作,如水书记所说,他再无曾在金州拥有过的社会关系,他需要独立建立新的社会关系。但是,宋运辉很不习惯上门拜访领导,以前上门拜访水书记也是心中自我批斗无数才做出,而且是被迫做出决定,还都在被事情逼迫的情况下才肯登门。他心中总是带着一些从小教育给他的影响,带着一些不肯阿谀权贵的书生气,对以前登门拜访水书记,他还有不得已的自我解释,但是现在,则是不同了吧。

宋运辉还是硬着头皮去了老徐的家。到了老徐家,听说老徐不在,他反而就像作贼没得逞,又得以安全撤离一样的轻松。从此踏踏实实地工作,不再作他想。

元旦,一个意外客人来访。说意外,那是在元旦前接到电话时候感到意外。元旦早上,宋运辉待在招待所,躺床上看书等待时候,听到服务台很不客气来通知说有个叫虞山卿的来找,他已经不再意外。

天寒地冻的,虞山卿穿着跟金州时候差不多的长呢大衣,而当年的大衣里面是一件毛衣一件西装什么的,现在只见虞山卿走进宋运辉的房间,脱下大衣,里面就是衬衫西服,看不到毛衣的影子。

宋运辉笑道:“不怕冷吗?还是毛衣穿衬衣里面?”

“知道你们招待所里暖气好。我们现在每天只能这么穿,否则坐办事处里一会儿就一身汗。你怎么出来了?听说闵赶你出来?”

宋运辉没有否定,“看样子呆不住了,还是出来。现在的筹建办环境稍微单纯一点。你呢?不是自己做贸易吗?怎么说说的就去外商办事处了呢?爱人呢?”

虞山卿笑了笑,摇头:“没走出金州之前,你压根儿想不到做个体户的难处,社会地位那个低级。钱是赚了一笔,但赚得太低三下四,没劲。正好同学给我这家美商CTE办事处要人的消息,可我没北京户口,没法进北京外商服务公司人才库,怎么办?我自己找上CTE,像我这样的,又有贸易经验,又有行业技术,还有英语水平的,他们哪儿找。一拍即合,他们给我办理进京户口,我爱人也很快就能办理北京户口。怎么样?”

宋运辉略一思索,不由笑道:“我还说你怎么查到我电话,看来以后我们有的是合作机会啊。”

虞山卿拍手大笑:“小宋,你幸好赖在国企不肯出来,否则连外商这边的好位置也得让你抢了。怎么样,你们的项目有眉目了吗?”

“要是有眉目,我现在不应该住这儿,而是在海边搭茅草屋了。看到九月份的《通知》了吗?”

“有,我们总代理也正为这个犯愁,我们原先在进行的几个洽谈现在都不得不暂停。我已经无数次地深刻领会到,一个政策对一群人的影响了。几个月前刚进办事处时候,我跟老外聊起来问为什么不把办事处设在改革开放程度比较高的珠三角地区,才不到四个月,我已经承认这个问题问得很傻。经济与政治是密切相关的。”虞山卿冲着宋运辉莞儿一笑,“但是,政治与政策,又是两码事。”

宋运辉想了会儿,才道:“你说得有理。你是不是已经找到解决方案?”

虞山卿微笑:“我只能说是给你找到一条路,可是走路的人,还必须是你们项目组自己。”

“什么路?”宋运辉眼睛一亮。

“你先答应我,我CTE必须是你们设备采购的首选。”

“这很为难,你应知道,都是集体决策。”

“我只知道,集体的技术决策,掌握在你的手上。价格的衡量,是死的,而技术的衡量,则是有弹性的。”

宋运辉笑道:“你先告诉我,你指给我的路是哪一条。”

“呵呵,我差点忘记撒鱼饵了。通知中有那么一条,压缩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但是,你听着,对重点企业采取倾斜政策。就跟你项目的技术衡量有什么指标,全在你小宋心中一样,你说,这个重点企业怎么确定,是不是也有那么一个人在衡量?靠你们往部里跑有用吗,根本就是跑错方向。”

宋运辉竖起耳朵,一字一字听完,若有所思地看住虞山卿问:“你既然有门道,为什么至今你们已经在接洽的企业没一家被允许有所进展?”

“就是这个问题。他们那些项目端岀去没法让人产生重点的感觉。而你们不一样,凭你对行业的理解,你可以重新更改思路,拿出那种一端上来就让人耳目一新的思路。”

“部里已经确定大方向的。”

“别那么死板嘛。部里更希望你们的项目能被审核通过拿到外汇。唉,有时候想想真是发疯,一个批文,只有一年有效期,一个不小心就得重新跑北京申请批文。以前在金州时候背靠大树好乘凉,现在出来了,我一身本事都还不如一个能拿到批文人的一个电话。跟你实说,我们办事处现在的工作,一块是帮拿批文,一块是推销设备。”

宋运辉一时错愕,隐隐开始明白虞山卿说的把办事处设在北京的真实动机是什么了。他以前还真是背靠着金州这棵大树,不知世事的错综复杂。大概以前正好赶上好时机,又有金州的金字招牌,虞山卿说的这些问题都还真是不成问题。

虞山卿也默默看着宋运辉,他对宋运辉最佩服的一点就是,宋沉得住气,遇到不便回答的问题,就不回答,因此既不会出错,又让说话对方觉得自己深沉,让自己站在主动位置上,宋运辉就不怕被人笑话迟钝。虞山卿自己常会被人挤兑得争辩到底,可事后觉得不应该冲动。他自嘲,他就是反应太快,聪明过头。这回,他有意坚持着不让自己多嘴,一定要先等到宋运辉的反应。

宋运辉其实在想以前审批过程中的一道道步骤,看现在他们筹建办的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可还真是想不出,他以前只要管住技术,其他跑批文的事都不是他在做,反而是虞山卿还做过一些。但是他不能答应虞山卿,他倒不怕现在骗岀虞山卿的路子,以后一把甩了虞山卿,对于虞山卿,他没以诚相待的自我要求。就怕把虞山卿背后可能有的有路子的人得罪了,未来影响东海工程。因为他不可能自作主张把未来的设备铆在CTE公司。因此,他只有拖,他相信,虞山卿跟他一样着急。

“小虞,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思路。这样吧,我们小组讨论一下,看要不要行动。有结果我立刻照你名片上电话的通知你。”

虞山卿怎会不知道宋运辉的滑头,只微笑道:“行。不过你别把我前面的那些要求放心上,那都是跟你玩玩的,知道你这人认真。我们都几年的交情啊,同一个理由进金州,同一个理由岀金州,就凭这点交情,你什么时候要我帮忙,什么时候一个电话。今天去哪儿走走?来北京这么几天,长城去了吗?”

“呵呵,早去了,还有故宫,十三陵,天坛。你呢?你今天这身打扮,还是窝房间里吧,去长城还不冻死你。”

“那走,喝咖啡去。”

宋运辉有些不愿与虞山卿来往过密,不想出去。适时的,宋运辉床头的分机电话响起来,没料到是雷东宝。雷东宝说他已经到老徐家,赶得巧,老徐刚好因为什么圣诞节回国,要宋运辉立刻过去一起聊天。宋运辉大喜,向虞山卿道歉,各自出门。

冬天的北京城很不好看,到处都是灰蒙蒙的,看上去一团子的脏。老徐家门庭依旧,远看似乎也是灰蒙蒙的,近看才见干净。油漆并不光鲜的大门似乎不落一丝灰烬。

雷东宝反客为主,大呼小叫地跑出来,先来中庭迎接,老徐随后笑眯眯出来,没什么架子,很是亲和。宋运辉离家那么多天,看见雷东宝不知多开心,飞快与老徐打个招呼,就劈胸给雷东宝一拳,“你来北京也不说事先来个电话。怎么又胖了?我爸妈好吗?”

不等雷东宝回答,老徐已经哈哈笑道:“我刚说小雷,君子不重则不威,小雷现在走出来够威风。小宋,好久不见,快请进。”

“还虎虎生威呢,难怪我妈说现在人称大哥雷老虎。”宋运辉拉雷东宝进去,雷东宝没这两人嘴巴灵活,而且他又不愿打断这两人的说话,这会儿才有份插嘴,“你爸妈都还行,不好不坏,就想着你春节能回去多住几天。你来北京怎么反而胖了?”

“工作轻松呗,不用像以前那么没日没夜的。老徐,我离开金州了,现在东海项目筹建办。”

老徐笑道:“刚刚小雷说你现在北京,我还奇怪。也是,每次部里上新工厂时候,都是从各下属单位挑选得力人手支援的,可见你到金州几年上进迅速。”

雷东宝早嚷了出来,“啥啊,小辉进步是挺大的,可他来北京是让人赶出金州的。”

宋运辉无奈,只得把在金州的事简单说了下,然后道:“最后水书记还挽留了我,是我自己要求调动。”

老徐想了会儿,道:“也好。既然出来了,就别去想它了,好好干以后的工作。部里准备上什么新项目,还是年初那个吗?”

“是。部里的设想是……”宋运辉这回详细说明,不漏一丝重点,老徐也听得专心。雷东宝听着无聊,背起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对那些个暗沉沉的摆设没有兴趣,再加坐了一夜硬卧,累得慌,就坐一张宽大太师椅上睡起觉来。说话的两个人听到打雷一般的鼾声响起,一齐看着雷东宝发笑。但很快言归正传。

“但我在操作两次引进设备项目之后,有个不成熟设想,希望能提高我们国产设备所占比率……”

“这个想法正确,但你现在才开始设计,时间紧了一些。毕竟这些设计大多没有先例可循。”老徐听着很有兴趣,就抢了宋运辉的话头。

“但现在的形势阴差阳错,可能有利于我的不成熟设想。”宋运辉把老徐出国期间价格改革方案透露后出现的物价混乱,以及国家立即采取的补救措施,包括《通知》,都一一跟老徐介绍了一下,“所以,目前东海项目给暂停了,有些人失望求去,只有五个人依然留着。我们已经把提高国产化率的方案递交上去,如果批下来,我们得抽调人手开始研究设计了。”

“我在国外学习时候有听说,不过没你说的详细。小宋,看来你确实长进了,看问题全面许多。那你们现在就闲着自己找事情做?”

“是的。大家都戏称凭良心做事。”宋运辉忽然想到虞山卿说起的事,想到老徐回京这么多年,再说目前已经身居高位,应该比虞山卿更了解相关路子,忙道:“不过今天有个比我更早离开金州,现在一家美国公司驻华办事处工作的同志说,如果有办法把东海项目向不知哪个部门渲染成重点工程,政策还是会有所倾斜的。我看东海项目,不能算是填补我国空白,只能算是达到国内先进水平,国内有两家企业也接近东海项目的设计能力,很难说是成为有重要意义的工程。而且,我也不知道这该向哪儿申请。”

老徐却是奇道:“东海项目还不够先进?去年可是集合很多专家教授意见确定的项目方向。”

“我的意思是,它先进,但不是填补空白。我今……不,应该是去年了,在跟一个客商谈话时候,他说起QDI系列产品目前在各领域的应用越来越广泛。我通过如今在美国公派留学的同学了解了一下这个系列的产品,我们一致认为这可能是未来我们这个行业的后起之秀,目前国际市场的需求比较旺盛。但是核心技术我们无法了解到,我估计近段时间内,国外厂家未必肯转让设备,他们需要保持技术领先。”

老徐点头感慨,“所以我们一定要有自行研制能力,否则我们永远无法接近核心。以前我看过一篇你写的论文,讲的是你经过出口操作提高认识,对现有技术施行改良吧。我这回出国学习后也感触良多。不过你说的QDI研究看来也只能先放到日后立项。东海项目还是应该上,根据目前我国经济发展走势,中高端产品需求必然会出现较大缺口,需要东海项目填补。你不要以为不是尖端就不是重点,对于全国一盘棋而言,不仅需要顾及高端需求,也需要满足基本需求。你们不用急,我看东海项目很快应该有眉目。”

宋运辉惊喜,“真的吗?”

“老徐要么不说,要么不会骗你,他什么人啊,只要他说的我都听,你也听着。”雷东宝忽然不知怎么插了一句。

徐宋两人听了都笑,老徐更是扭头笑道:“人说老虎打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雷老虎打盹警惕性也很高啊。小宋,我出国学习告一段落,节后上班我帮你问问,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听信你过去同事的话,乱找门路。你们东海项目不是那种不起眼的小工程,部委不会没有考虑。”

见宋运辉答应,老徐就换了一种腔调,很是不严肃地对雷东宝道:“别老虎打盹啦,呵呵,跟我说说你们小雷家这半年都干了些啥了。”

“让小辉说,小辉说得明白。”

“我来北京这两个月你又没多给我电话。你自己说。”

雷东宝其实有些半睡半醒,见两个他生命中的重要人物都看着他笑,一定要他说话,他很不情愿地坐直了,伸个懒腰,才道:“我这不是去大丘庄学习回来吗?那次我激动啊,拔腿就赶来北京找你老徐,你不在,我就回去照着大丘庄的那套推行了。我送了十几个村里没考上大学的孩子上大专去,叫定向培……委培?反正他们毕业了没户口,还得回我小雷家工作来。这次送去的都是读机电会计的,下批送去读农大,我们学什么的都要。”

“这很好,做得很对。我看你雷老虎要是多读几年书,做出来的事更大。”老徐连连点头。

雷东宝却是摇头:“你们读书多的都胆小,冲前面的都是我们书读不多的。大丘庄那个禹作敏文化也不高,可人家干得很好。我看,带头的书不能读得多,否则做什么都束手束脚。下面做事的一定要多读书,书读多的做出来的事情好。”

老徐听了好笑,宋运辉本来也笑,可想到金州时候费厂长刘总工斗不过非大学出身的水书记,一时有些感慨道:“这也是我最近几年疑虑的问题。我有一种感觉,知识分子想法多,可也瞻前顾后畏惧多,缺乏敢想敢干的精神,在实践上落后实干的人一大步。越是年纪大的,顾虑越多。”

“这应该是特殊阶段的特有现象。”老徐看着宋运辉若有所思,“但绝不应该是未来趋势。”

“你们怎么又扯上了,听我的。”雷东宝只要真正想说,徐宋两个都不是对手,他嗓门儿大,“我第二步,把权力下放,让他们自己找项目,成立关联厂,扩大规模。现在电线厂下面成立一家电器厂,做开关闸刀啥的,跟我们电线电缆放一个店里卖,不用另外设人跑供销。现在开门了,生意很好,我们村猪场挑剩下的一些娘们也都赶进去这个厂做冲床了。现在打算开电解铜厂,我看隔壁几个村那些小破电解铜厂都活得挺好,我们肯定也行。”

“那条河更遭殃了。”宋运辉摇头,还是第一次听雷东宝说起电解铜。

老徐看看宋运辉,想到去年去雷东宝那儿,在桥上看到的那条面目全非的河,“这就是知识分子的顾虑。”却也不置可否,“小雷,你继续说。”

“老徐我们听你的,养猪场的沼气弄好了,这东西真管用,烧水跟小辉厂里用煤气一样顺,就是挺臭,哈哈。现在养猪场和电线厂一吨煤都不用了,全烧沼气,跟白捡的一样,不知省下多少煤钱。我们那么多猪,以前愁它每天拉那么多,运都运不完,一辆拖拉机全交给猪粪了,现在就愁它不拉。可还有多的沼气怎么办?我弄了个洗澡堂,大家一元洗一次。忠富不干了,他要把沼气拿去养鱼虾。我以前填了他两口鱼塘,他心里不知多惦记着。这回跟着省里的专家去弄来我手掌大的牛蛙,那么长的罗氏沼虾,还有长得跟田螺似的福寿螺,还有比河鲫鱼宽的尼罗罗非鱼。我说他伺候得过来吗,他说没问题,先都放在一个暖气大棚里养着,拿沼气烧的暖气片捂着,说等春天自己搞繁殖。我不信那些东西有多好,红烧了他一个牛蛙,好吃,肉多,比青蛙肉多多了。忠富跟我急,差点追着我打,哈哈。”

老徐和宋运辉都是哭笑不得。

雷东宝却得意笑道:“好吃,肯定有前途,我答应忠富他只要好好搞,钱不用愁,我替他解决。我两年没问县里批贷款,他们不知多急着要我去批,我就是不,急死银行,操。”

老徐笑道:“好吃就好,这倒是很朴素的论证手法。”

宋运辉沉吟道:“这其中有鬼,他怎么别的都没吃,就只吃了一只牛蛙?大哥以前跟我说起飞线钓青蛙来眉飞色舞。”

雷东宝呵呵地笑,并不狡辩。他看到忠富引进的四种东西,其他看着也都马马虎虎,唯有牛蛙这个玩意儿,他一见倾心,此后日思夜想,都是这么大的蛙,肉会不会跟癞蛤蟆似的不结实,如果结实的话,那该是如何的美味。于是他候着忠富出门,进大棚偷了一只冬眠的牛蛙,其他人敢看而不敢言。回头叫管着村食堂的四宝老婆加葱姜红烧了,果然好吃,只是一只太不过瘾。雷东宝现在最大的愿望之一,就是希望棚子里的牛蛙快快长,快快生。

“那种尼罗罗非鱼挺好养,一放进暖棚,才没几天就发春,生出来的鱼子都含在嘴里,贼奇怪。春节就能上市一批,大得还挺快,我倒是要看看有没有人买。”

老徐一向很喜欢听雷东宝那种粗得掉碴儿的话,忽然因此想到一件事,跟宋运辉道:“小宋,不好意思,你去隔壁书房坐会儿,我有件事问小雷。”

宋运辉不明白是什么事,依言转身出去。这边老徐轻问雷东宝:“个人问题有没有解决。”

“没有,你不也还没。”

“我出国前差点有了一个,被出国拖延了。儿子差不多有理性了,时间也过去很久了,我们应该有所考虑。你呢?”

雷东宝没想老徐说得那么坦白,不禁疑惑地问:“那你忘记她了?”

“怎么可能忘记。但……也不现实。我现在找的是跟她完全不同的贤妻良母型,挺单纯也挺单调。你呢?也别勉强自己,跟你以前劝我的一样,你妻子在上面看着你生活不周全,不会安心的。”

雷东宝忽然红了脸,吭哧吭哧地道:“有一个,本来挺好的,我常去她那儿,忽然不要我去了。不去就不去。小辉也劝我找一个,可我又不是看不出,他劝我时候牙关都不肯张开。他都不情愿,你说他姐会情愿吗?”

老徐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只得为雷东宝感叹一下,话说,让宋运辉欢天喜地地督促姐夫再娶,还真不大现实,宋运辉能提起已经不错。这一想倒是有些爱屋及乌地欣赏起宋运辉,他有与雷东宝一样的经历,他的妻弟就没那么好相与了。相比之下,宋运辉气量大。以前他不过是从水书记的角度看宋运辉好用不好用,对于宋运辉岀金州还有些不以为然,这会儿想法悄悄改观。“小雷,你听我的,找一个贤惠的一起过日子,你这样一个人不好,吃穿没人管,哪能胖成这样的。答应我。”

雷东宝认真想了会儿,道:“我吃穿不讲究,就是有时候晚上憋不住。这事儿你别管我,你先管好你自己。”

老徐知道雷东宝直而粗,但没料到这么直,笑道:“我从科学角度跟你说,总单身对身体不好。这样吧,晚上住我这儿,明早我带你到处逛逛。”

“不,小辉那儿两张床,我住他那儿去,明天就上火车,北京灰扑扑有啥好看的。跟你说话还行,住你家不行,你一直就领导范儿,在你家里睡不安稳。结婚的事儿我看你的,你说的肯定有理。”

老徐只好笑着不挽留。

雷东宝和宋运辉在老徐家吃了一顿精致的回来,坐在公共汽车上,雷东宝东张西望到处找吃的,可首都人民就是不给他机会吃顿热乎的。他只好进了宋运辉房间后挖出一条熏肠来吃。一边吃一边道:“刚老徐让你出去,是问我个人问题。我跟老徐说了,要他帮你,他说肯定会帮。就是他现在不像以前在县里时候有权,等他上班后问清楚怎么回事,会指点路子给你。他的意思是,你们东海那个项目是他刚开始有机会做的什么工作,他也不希望被中断。”

“可老徐现在又不在我们部里,怎么跟我们项目有关?”

“这种东西你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你反正听他的就是,他不会骗我,我的小舅子他也不会骗。”

宋运辉笑道:“我真奇怪,你们两个怎么会这么要好。喂,你少吃几口,你太胖了,对身体不好。”说着还是动手一把没收了熏肠,可闻着好香,他也啃了口,“嗯,还真好吃。小杨拍你马屁的?那小子行啊。”

“那小子,比泥鳅还机灵,都不知道他脑袋怎么长的,挂靠我这儿弄了个电器市场,以后啥都不干就能收钱。看他倒是个孝子,看不出。”

“那孩子人堆里混久了,做人非常油滑,有点不好掌握,你跟他打交道得小心。”

“不怕,他敢。”

宋运辉想到雷东宝特有的手段:拳头。像他们这种国营企业,又像他这样挂着知识分子头衔的,做事就不能如此直接。可有时候还真想冲着谁的鼻梁一拳打过去,尤其是闵。由此可见知识分子的虚伪和不实际。

这回,两人见面依然可以说很多小雷家的发展,只是雷东宝没什么问题要宋运辉帮拿主意,宋运辉想方设法问岀来的问题雷东宝也都差不多已经有解决,宋运辉又是替走上正规的小雷家欢喜,又是再度失落。

雷东宝回到家里,照例是找不到他老娘。摸进厨房找吃的,却见灶台上堆着一堆东西,都是做好的腊肠、酱肉、板鸭、风鸡之类的东西,看上去很是馋人。他的胃口到底还是适应家里的味道,东北的红肠熏肠吃多了开始腻烦,他要是自己能煮,早就烧一只风鸡吃了。

他妈倒是很快摸回来,一个村子的,只要有一家进人,那消息就跟鸡毛信似的传得飞快,那些没事干的老头老太都猫窗户口盯着外面人来人往呢。何况东宝书记大驾回宫。雷母一见儿子瞅着一堆儿好东西流口水,忙介绍道:“一个女人送来的,姓啥?嗯……说是县上开饭店的。我看不像是偷偷摸摸找你对象的,就做主替你收下了。”

雷东宝心说,韦春红,她才是最危险的。不是已经电话里要她别出尔反尔了吗,怎么又送东西来?但雷东宝不是计较细节的人,不会想到把东西退回去,只跟他妈道:“给我蒸两只鸡腿吃。我打个电话。”

“有件事,我跟忠富说,听说外国鱼长大了挺好看,我要他捡两条来吃。那小子糊弄我,说要等你回来批准。忠富小子前世一定是给人吃了的鱼,以前你填他一个鱼塘他就跟哭丧一样难过。”

“你以后别假公济私。又不是没钱,等村里开卖了多买几条不成了吗。”

“你不也偷牛蛙吃吗?你能吃,你老娘怎么不行。大伙儿都说忠富眼里没你这个东宝书记。”

雷东宝已经走到客堂间的人,又转回身来,对老娘道:“以后谁再这么说,你就跟他们说,雷东宝要的就是当面敢不听话的。忠富有种,以前当那么多人都敢顶我,这种人我信他。”说完又是离开。

雷母操起一块抹布冲雷东宝背后掷去,喃喃道:“贱货,让人反了才好。”

雷东宝打电话找去韦春红的饭店,那家饭店自从他做下决定之后没有再去。但他好汉做事好汉当,既然韦春红找上门来,他绝不回避,躲子弹的算什么好汉。听清对方是韦春红的声音,他竟一时有些发昏,顿了顿才道:“我家那些东西你拿来的?有事?”

“没事,想看看你。你等下,我换个电话。”

雷东宝等了会儿,才等到韦春红又拨过来。“雷书记,你真不见我了?”

“废话不,我还等着个你拿儿子寒假撵我啊。以后别送东西来了。”

韦春红一时沉默,都等得雷东宝耐不住劲想挂了,才道:“听说你们那儿养了外国鱼什么的,有好的让我饭店先上桌行不?”

“行,你门口竖个招牌,说用的是小雷家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