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怕我不学你,这五年在里面,别的没改,就改了我根懒筋。否则你说我哪会这么早放出来。用不着你替我急,我三十二啦,再不挣点钱结婚,以后我儿子看见你女儿得喊阿姨,那多丢我脸啊。兄弟,我不跟你假客气,既然借到钱,我明天就火车去广东,等我回来挣了钱,我请你们吃饭。”

宋运辉有意宽解气氛,“好了,以后我是黄世仁你是杨白劳,过年过节你得交租送粮。嗯,取车的来了。”

寻建祥嘻笑,看着宋运辉出去,心说还以为宋运辉做了官会不理他,没想到还是好兄弟。再看程开颜,又想宋运辉其实鬼着呢,找这么个听话又有后台的老婆,可见以前对刘启明时候是真感情,什么别的都不计较,连刘总工是水书记对头冤家都不管。不过,宋运辉再鬼,对他,那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寻建祥以前只一门心思地泼胆为兄弟,为哥们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进去五年后,人到底是变了许多,变得多疑,也变得不自信,但变得能掩饰自己,宋运辉对他一如既往,单从感情上讲,好像中间这五年没有过似的,令他异常欣慰,也非常感激,对他而言,那又是另一层意思,那意味着宋运辉看得起他。原本他还想着要一家一家蹭老面子,借个几千的,都还不知要在金州住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他以后真得好好做事了。

宋运辉送了车钥匙回来心里嘀咕,奇怪了,怎么说水书记去找市领导紧急办事呢?谁这么晚出事,还需水书记亲自出马?总厂的事,都用不到市里。他两个儿子又不在本市。如果是其他人,哪里需要水书记亲自出马?但宋运辉才刚进门,电话又响,不过这回是外线,程开颜见寻建祥看他,忙解释道:“他很多电话是国外打来,我英语说不好。”果然宋运辉接起说的是英语,说起来没个完,寻建祥看着佩服,心说这个处长还是有本事的。

原来这电话是梁思申打来,梁思申鬼一样精灵,每次晚上打到宋运辉家时候,见他总是积极主动地说英文,便心有怀疑,以后也一直说英文。她就跟宋运辉说一下,说她暑假回国来过,要跟着一个堂哥的剧组去拍摄一个叫做《玉乡》的专题,暑假的时候正好安排去新疆,她非常有兴趣,积极要求跟随。她还问上回给宋运辉买的衬衣穿不穿得下,宋运辉忙说不要再买,而且是坚决拒绝,否则他心里内疚,以后不敢再跟梁思申做生意。梁思申这才答应,但她说,如果她从新疆回来时间足够,还是希望见见Mr.宋,商量未来宋运辉离开金州的话她该怎么继续生意。宋运辉答应。

放下电话的宋运辉心中有少许不快,感觉梁思申做人太精乖了些,一面如此世俗地把感谢落实到物质上,一面却可以放下人情,先考虑到游玩,而后才考虑见面。但宋运辉又忍不住想,她还小,做事不周到,那也是人之常情。这么一想,便是释然。

坐下又与寻建祥说话喝酒,便各自睡觉。

寻建祥戴着宋运辉的手表南下广东时候,雷东宝正带上雷正明和雷忠富跟市里的组团,北上天津大丘庄参观学习,留雷士根和史红伟两个管家。

雷东宝现在头痛一件事。别个村都还经常追着问他该上什么项目,开什么工厂挣钱,以前他也是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发财,从哪儿着手,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三大金刚追着要他点头答应扩大生产,而且都还胃口不小。红伟想着做水泥管,相比之下,红伟还算是最本份的;忠富看完老徐派人送来的厚厚一大包养猪场沼气池资料后,又自己找资料,又跟农大教授商议,提出建设沼气池,建设立体化农业,规划以养猪场培植农林,又以农林反馈养猪场的系列化设想,规模之宏大,令雷东宝听了之后脑袋差点一片空白;而正明手法更大,他竟然提出配套引进电线电缆生产用的低氧铜杆连铸连轧生产线,竟然需得从国外引进设备,需要花美元,需要花四百万美元。天老爷。雷东宝一直以为从国外引进设备是宋运辉他们这样大国营工厂的事呢,没想到有一天这种大事也会降临到小雷家。

被三个人追急了,雷东宝只能连问三句,“钱呢?钱呢?钱呢?”,大家才勉强偃旗息鼓,但不久又眼睛亮亮地跟他游说上了。其实雷东宝也喜欢三个人提出的项目,谁不向往着宏大精深?听着他们三个的游说,他都激动呢。想当年一个破砖窑都可以让他激动地看到希望,何况现在已经,尤其是忠富和正明提出来的都是他想都没想到过的所谓高精尖的项目,他非常有心一试。

他找去县里跟陈平原商量,陈平原也是问他钱从何来。不过陈平原非常肯定雷忠富的项目,他说红伟的太小家子气,正明的因为要牵涉到外汇,这审批手续多得吓人,再说一家乡镇企业的,可能计经委不会批复他们的可行性报告。倒是忠富的可行。现在小雷家致力工业发展,他春天陪着上级领导下小雷家视察,上级领导曾经对小雷家土地抛荒,好几块水田没种早稻,很有意见。当时他虽然用富裕了的农民不喜欢吃早稻米,因此都是早稻轮空,夏天直接种好吃的晚稻来糊上级领导,也勉强混了过去,但他相信,肯定会有不容易糊弄的领导存在,小雷家的承包地没人种哪天总会成为问题。农民不种地,这似乎非常不对劲。雷忠富的建议倒是能解决这个问题。正好陈平原手头有三个去大丘庄等农村经济发展良好的示范点参观的名额,雷东宝奋勇抢来全部名额,要带忠富、正明这两个狮子大开口的同志去看看人家先进农村在做些什么。

从县委出来,顺路,就去了韦春红那边。没想到韦春红幽幽跟他说,要跟他中断关系两个月,说她养在婆家的儿子暑假上来与她团聚,雷东宝上饭店幽会让儿子见了不方便。雷东宝当即答应了,但离开后却心里落下个疑问,半年前的寒假都还有个春节夹着呢,怎么没见韦春红的儿子要来团聚?韦春红还是在寒假里勾引的他。没两天,再去县里,却看到韦春红的饭店竟然开始敲敲打打地搞起装潢,带队的包工头还是他以前带岀来的一个小木匠。雷东宝一问之下,心中疑问解开,原来韦春红要把原来两层的饭店改成三层。雷东宝心说,那个第三层,不就是他和韦春红睡觉的地方吗,韦春红借口儿子上来把他调开,那是给他面子,估计是要他自觉离开。雷东宝想着生气,决定说什么也要争一口气,以后再也不见韦春红,哪天韦春红又回心转意了想找他也没门。但雷东宝也不想白占了韦春红的便宜,回头出钱让去广东送货的雷姓人买几盏吊灯送到韦春红饭店。

吊灯还没运来,他已随团踏上北上之路,一路与同一个市的那些先进农村干部说笑交流,倒也热闹,可是想到韦春红的事,他就心里烦躁。他还想着,这种女人想她干吗,可是,很无奈的,安静下来的时候就会想到韦春红的体贴。雷东宝觉得想韦春红就是对宋运萍的变心,就克制着自己,硬生生地不去想。只是,他管不了自己做梦。

但进入大丘庄,看到一样的农村,不一样的发展,听了大丘庄书记禹作敏简短而豪迈的讲话,又听了他们做的财政收入、宏图展望等报告,雷东宝很快把韦春红抛到脑后。一样是农村,一样一穷二白地起家,而且看上去禹作敏也是一样的没文化,为什么人家从更贫瘠的盐碱地上发展出比天地丰美的小雷家更壮大的集体经济?看了小雷家之后,雷东宝才知自己以前坐井观天,夜郎自大,原来他跟人家大丘庄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市里组织的学习只有一天,一天后就转战到其他先进农村,从天津,一直到胶东半岛的营口,雷东宝边看边想,等学习结束,他让正明和忠富先回去一步,他自个儿赶去大丘庄深入观察学习。

市里带队的领导笑说,要小雷家学学人家大丘庄的气派,也去弄个车队,反正小雷家的村路那么宽阔。雷东宝没搭理,什么鸟人,人家做事的本事没看到,怎么净看到人家的享受。

再去大丘庄,与前一次没头没脑地来有所不同,这回雷东宝有了思考,有了比较,他这回是带着问题来。他有很多问题,比如大丘庄如何解决城市来的技术人员不愿落户的问题,如何全面提高村里农民技术水平的问题,如何在现有基础上进一步深化发展的问题,,还有发展该如何侧重的问题,等等好多。

但是,大丘庄是出了名的先进,他一个小雷家每天都有参观的人来,何况是大丘庄。没有跟团,他根本就找不到门缝儿打听。他拿出当年供销系统断他水泥钢材供应时候,他带着四宝挨家挨户摸上门去陪笑脸说好话的劲头,不耻下问,细心观察,递烟请喝酒地,虽然没再看到禹作敏,可颇接触了一个高层。人家本来忙得没好脸给他,可后来见他问的问题有门,不像有些参观团走马观花,只围着奔驰轿车发痴,人家就坐下来接待了雷东宝。几顿饭吃下来,雷东宝既问清了大丘庄的大致思路,又就自己小雷家的发展咨询了人家先走一步人的意见。

到了天津火车站,雷东宝忽然想起应该把他的学习心得跟老徐讨论一番,听取老徐的意见。就提脚上了北京。没想到老徐出国考察,他只能灰溜溜回去小雷家。一路之上,他满心都是计划,兴奋得白天睡不着觉,瞪着张飞一般的环眼躺硬卧上海阔天空地想,越想,越更是兴奋,简直恨不得身上插两条翅膀,直接飞回家去实施。这时候,什么韦春红,想都想不起来了。回到小雷家,有人跟他说吊灯已经送去韦春红的饭店,他也只是“嗯”一声作罢。

回到小雷家,雷东宝办的第一件事,是把关系从县里找到市里,从县教育局攀到市教育局,花十万块钱,把今年去年两年没考上大学的十二个高中生都送进市高专分专业跟班读书。男的读机电,女的读财会。硬是马不停蹄地在高专开学前一天,把主要手续办完,第二天一辆卡车,把十二个男女送进高专做大学生。

雷东宝往天津跑,天津回来又每天往市里跑的时候,雷母也天天坐上村口公交车往市里跑。有风声传下来说国家不管物价了,以后商店爱涨价就涨价,雷母急了,这还了得,那以后不是随便商店打劫了吗。她立刻与老姐妹们凑一起,拿钱洗劫村里的商店,乡里的商店,县里的商店,然后直接乘车洗劫市里的商店。商店里都是人山人海,排队跟打仗一样,小雷家这帮富起来的老头老太们个个使出浑身解数,配合作战,你支援我,我支援你,看到什么买什么,钱似乎不是问题,只要有东西。等雷东宝忙碌稍告一个段落,一看家里,桌上的热水瓶多得可以排队,床上堆着羊毛毯、晴纶毯、棉花胎、被面子、各色衣料、各色毛线、各色棉毛衫裤。地下则是脸盆、水桶、铝盒、搪瓷碗、筷子、铲子、铁锅等用品,灶间则是大袋的米面,啤酒白酒,还有三箱方便面。琳琅满目,几乎可以开个小杂货店。

可老太太显然还是觉得买得不够,眼看着物价一天一个样,三天大变样,她急,恨不得把一辈子要用要吃的东西都买来。手里的钱花完了,她问雷东宝要存单。雷东宝看着一屋子的货色,终于决定不给。难道还这能把一辈子的东西全买了不成?以后的东西,以后挣钱了买,他充分相信,别人卖得起,他只有更买得起,他有那精力,还不如拼命挣钱去。比如这几天手下几家厂的货物,价格也是日涨夜涨,可还是有人把库存买得一根毛都不剩,有人还恨不得花高价把猪娘也买去杀了,市面上日日涨价,小雷家也日日挣大钱。但把个雷母失望的,可她不敢拿儿子怎么样,只好偃旗息鼓停止疯狂采购。只是看着老同伴们继续跑市里商店排队,她心痒脚痒。

只有雷东宝镇定,连宋运辉这个以往涨价都袖手旁观的人,这回也投入到狂买行列中去。没办法,看着翻倍儿涨的价格,和一成不变的工资,谁能无动于衷?价格一放开,国家一不管,商店简直是任意涨价,没个节制。但是,宋运辉手中可以调用的钱远不如雷母的多,他只能精打细算地把鲜活的塞满冰箱,把粮油糖盐和宋引需要的奶粉等必须的日用品塞满厨房,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价格翻跟斗似的往上冲了。但他没买什么脸盆水壶,他在国外见过好的,觉得这些现有的总有一天会被淘汰,他们现有的够用。

再说,谁知道什么时候,他这个位于处长楼的家忽然就给搬了呢。他最忧心的还是那一纸调令。

原以为是铁板钉钉的调动,没想到因为寻建祥来的那一晚水书记那次反常用车,给用岀了毛病。那天晚上之后,有原籍市区的职工从亲戚家听来消息,说闵厂长与一个市歌舞团的乱搞男女关系,给当地派出所抓了,还是水书记连夜找市领导把人领出来,把事情悄悄掩了。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除非当事人个个都是利益相关者。这么火爆的事很快一传十,十传百,就在总厂传开了。闵厂长一时灰头土脸的,好几天开会没出现,据说是进医院住院了。

宋运辉想到水书记与他的单独谈话,再想到水书记去美国时,刘总工等人进京告状,逼水书记不得不割肉处理,心中冷笑,两个上位者一样的伎俩。谁又能知道,这消息的不慎传出,又是不是水书记有意安排的漏洞呢?就像当初虞山卿不慎知道了刘总工们的动向。

可是,宋运辉无法旁观。他的调动,是与闵达成的桌下妥协,而水书记对他则是挽留。如今出了这么一出活剧,他的调动会不会受到影响?

但是,他还是继续为调离,或者说是快速撤退暗做准备。他几乎已经退出新车间的日常管理,天天时时地呆在出口科,只有新车间万分火急时候他才过去一趟,宁可一杯茶,偶尔一枝烟,跟一个常规办事员一般地手中拿张报纸,而更多时候是书。他把梁思申以前寄来的那些管理金融书籍又复习一遍。不过心里有个感觉,似乎以前的梁思申比较单纯,送的东西非常有心。而现在虽然也很是有心,可总透着一股世俗,不再是单纯的小姑娘。宋运辉有些后悔以前拉梁思申做生意,不知道这么一个插曲对梁思申是好还是不好。

旁边办公室国内业务科的科长最近忙了个底朝天,无数以前不曾冒头的客户拿着钱上来买货,仿佛即使拿扁担挑两筐回家也是好的似的。科长问宋运辉协调要新车间的产品,因此跟宋运辉说了现今的行情。宋运辉好生奇怪,那还不涨价?科长说,都找不到水书记和闵厂长,水书记去北京,闵厂长住院,没法开会发布文件确定新的价格。他一个人怎么敢在价格上乱来。

宋运辉听着很是感慨,忽然想到,不在这个时期趁火打劫提价的国营企业估计还不止金州一家。不提价的原因有这个那个,金州是兵荒马乱,而有的可能是保守而按兵不动,更有的是压根儿没发应过来。想到这个,他立刻拿起电话拨给小雷家,找雷东宝,让雷东宝趁机赶紧囤积原材料。

没想到,雷东宝在电话里说,他早已囤积。但不是他做出的决策,而是他不在时候,雷士根看着不好,将村里所有的钱拿出来都买了铜杆、塑料、钢筋、水泥、和猪饲料,雷士根的算盘子硬是好。害得他送小雷家子弟上大专,还得掏自己的钱包。不过他现在逼着大家都到银行排队去挤兑,把定期里的钱也拿出来给村里用,拿去买原料。做出来的产品也不卖了,等着价格再往上翻。

宋运辉听着无限感慨,同样是实业,两地怎能如此不同。

杨巡和寻建祥却是赶上了时候。若说寻建祥还是刚刚试水,看到价格飞涨,人们疯狂抢购,还有点无所适从,最先没把握住分寸,欢天喜地卖得高兴,等醒悟过来立刻借口关门保留库存,等待价格再涨,从广东拉来的一车皮瓷砖已经去了三分之一。他那个悔啊。

而杨巡则是大大不同,他这几年已经经历太多次的调价,眼看这一次的价格跟脱线风筝似的乱飞,与以往大大不同,他就停止销售,精心以待。他很兴奋,看来,终于可以借此涨价,一举还清欠债,甚至,还能凭空生出些许本钱。真没想到,落魄之下,竟会遇见这等大好转机。

杨巡唯一的遗憾是,他的电线电缆没能如市面上的日常用品般翻倍地涨,他的电线电缆要是能换成日本的录像机、电视机,或者只是脸盆热水瓶也好。不过好歹,他把两个仓库里的货色卖了个好价,几乎是接近最高价卖的,卖了后想去小雷家提货,小雷家的仓库也空了,没货可提。他心里那个难受。若是没老王坑煤矿那一出,他要是手头还是有那么几十万的钱在,他一早多进些货色话,这回肯定赚得都不相信了。

但现在既然没生意可做,又回到老家没货色可进,他便开始处理老王的事。老王东北的货色全没了,可在老家还有家产,甚至还有那个一个校办工厂,不知现在怎样。杨巡现在有闲暇,也不用再担心欠债,他可以放缓一下自己的脚步,稍作停顿,着手收拾前面的残局。

当然,杨巡这才单独将这回的大起大落跟他妈说了一下。杨母惊得只会一边流泪,一边拿拳头捶自己的腿。等杨巡说明不跟家里说的原因,杨母斥道:“你以为你翅膀硬了?你以为你妈是个经不起风雨的?虽说你有本事独立应付,可你……罢了罢了,你的考虑也有道理。只苦了你。”

“妈,这个家还是你当家,可外面的事,全部我来。你以后好好享福。”

杨母叹道:“好吧,以后弟妹们的事还是你扛着。妈只管你们吃饱穿暖,管你们一个个结婚了,我就功德圆满了。我先张罗你的婚事吧,你年纪上杠了,趁这几天在,我跟亲家见个面,说说你们结婚的事。”

杨巡一时无语,好一会儿才道:“小戴……失踪了。”他不愿提起戴娇凤跟了别人的事,连跟妈都不说。

杨母大惊,看着儿子失落的脸,又点点头,起身道:“我去看看田螺,等下给你做干烧田螺吃。”也不发表任何对戴娇凤的意见,便悄悄离开。自己儿子的心,她还能不清楚。她就别往儿子心口再捅刀子啦。她充分相信儿子的智力,经此一事,以后不会再迷上个水性杨花的轻佻女人。这等教训,简直是一辈子不会忘记,不需她再替儿子总结提醒。

杨巡对着北窗葱绿的修竹发了会儿愣,却又觉得心里轻松,跟妈把所有的事说出来,似乎是去掉了他心中最后一个包袱。他很感谢妈什么都没说,没跟以前一样地鄙视戴娇凤,他也不愿,即使他亲眼看见戴娇凤与别的男人在一起,而那个男人的企图是那么明确,可他还是不愿把戴娇凤往坏里想。他们曾经有过多么美好的小日子,曾经也艰苦地住在仓库边小屋子里相依为命过,他相信戴娇凤是爱他的,岀问题的原因肯定在于戴家父母兄弟,戴娇凤没主见,误听了他们的话。不过,他还是不想把缘由向妈透底,妈一向不喜欢戴娇凤,现在嘴里虽然不说,不定心里会怎么想呢。

杨母虽然手头做着事,可一颗心两只眼睛却全留意在儿子那儿。看到儿子发了会儿傻后,上楼换了短袖长裤下来,又进去厕所,似乎要出门的样子。她候着儿子出来,就追着问:“老大,你去哪儿?”她可真怕儿子去戴家,没个完。

“去老王家看看。妈,晚饭别等我。”

“讨债去?这当儿去,别逼出人命。”

“我想逼也晚了。又不是我一个人损失,那么多老乡损失惨重,他们早都找老王家算帐了,还等我现在来?估计老王家肯定搬了。我去看看老王那家校办厂在不在。”

“你都一年没来几次的,就是要了校办厂也没办法啊。何况那房子还是人家学校的吧?”

“我去看看设备,搬了设备来也好。这回去小雷家,登峰厂正明厂长跟我说起想做配套产品,遍地开花建小厂,让我帮他留意着点,哪儿有好机会。如果老王的校办厂还在,我端给正明厂长去,也算是还个人情。不过老王那些脚踏冲床不值几个钱,可能也早被人瓜分了,我主要是去找以前给老王做模具的师傅,正明厂长缺的是师傅。”

“这话是正经。别喝多了回来,晚上还得做作业。”

杨巡答应着,告别忙忙碌碌的老娘出去。看儿子骑上摩托车远去,杨母却反而放下手中的活计,坐在灶间板凳上默默垂泪。刚才她都没太抚慰老大,并不是她心肠硬,儿子出事,她做娘的怎能不心疼。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丈夫去得早,她一个人拉扯四个儿女,太艰苦。她不得不逼着大儿子小小年纪闯世界,帮她一起扛起这个家。她不能让大儿子在她的疼惜下变得软弱。她知道老大的委屈,为了养家不得不辍学,最先卖馒头时候没自行车,没几天肩膀就挑岀老茧。不说别的,大儿子硬是比下面已经发育的老二老三长得矮,那是因为老大吃的苦最多,吃的饭菜却是最差。她现在回想起来,有些后悔当初慢待戴娇凤,当初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老大过几天爽心日子该多好,她不该还挤迫着戴娇凤以逼儿子多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好歹也让老大享几天福。她现在只有在心底暗暗发誓,往后一定要替儿子物色个最好的对象。

雷东宝倒是没想到杨巡是个有不错良心的人,听着杨巡和正明一起跟他介绍办配套电器开关厂的事,再听杨巡说起他在这两天说服两个在大集体厂工作的制模老师傅和电工师傅心甘情愿来小雷家落户,还有正明如今能照着宋运辉的思路,轻车熟路地给出预算报告,他大笔一挥,答应实施。

这是他参观了大丘庄,回来火车上想出的主意。在一顿忙碌,送小雷家子弟上了大学后,他开始推行他的计划。他想,一个村子就跟一个大家子一样,下面小的们如果都只知道伸着手问他这个家长要钱要物,势必不懂钱粮艰难,只知道狮子大开口。他不给的话,小的们还有怨气。不如他放权,让他们自己支配这些年挣的利润。他们挣多,也能支配得多,既可以鼓励他们想方设法提高利润的积极性,又可以让他们因此知道钱来得不易,精打细算着花用。再说,这回涨价,现在虽然有些平静下来,可他们还是挣了个肚儿圆,差不多把银行的贷款还了。正好可以放手让下面几个厂自主决定究竟因地制宜地上什么项目。他呢?他瞪大眼睛管着他们不许耍滑,而且,他当然会帮他们从银行解决资金问题,他又不会丢下他们不管,他还是这个大家子的大家长。

他这个主意拿出来,雷士根第一个反对。雷士根觉得这样放权太多,哪天又会岀老书记这样的问题。雷东宝说雷士根算得精,放不开。现在照着宋运辉说的成本核算办法做了,各家厂能获得多少毛利,基本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正明忠富红伟敢有个三心二意,他宁可关了厂也要撤了他们,他们放着铁打的饭碗不好好守着,敢胡作非为吗?现在与以前又不一样了。

雷士根总是提心吊胆的,不等雷东宝说,他先苦苦想出对策,把他管着的原先侧重结算功能的村财务组做一下结构性调整,改为结算和审计并重。搞得雷东宝哭笑不得。雷东宝虽然笑雷士根过于小心,可没干涉,这是雷士根分管的事,他充分信任雷士根,没什么大事时候绝不插手。

他还等着雷士根很不情愿地答应了,才召集其他村干部,和三个厂的主管领导们开会,推出决议。他在会上一言九鼎,几乎不容大家赞同或是反对,他说,这办法很好,而且不是说理论要通过实践来证明吗?大丘庄的实践证明这办法管用,管用就得加紧做起来,吃屎也得抢着趁热的,别等人家都学了大丘庄,小雷家才干,小雷家要跑在全国前面,最起码,也得跑在全市全省前面,全县,那是说都不用说。他说,他决定了。

办法一推行,果然红伟忠富正明三个不再缠着他提出大得没边儿的设想,红伟几乎是不到三天就拿出方案,打算上水泥电线杆。忠富也不久就决定,先发展沼气这个一本万利的项目,同时后山种毛竹雷竹等产笋竹类,平地建起蔬菜大棚,结合山上已经种植的果树,以万头养猪场的猪粪为依靠,做强小雷家的特色农业。忠富这人喜爱农牧业,会动脑筋爱摸索,再加几年下来,养猪场挣的钱不少,农业的投入又没大工业那么大,划到他手里的钱够他支配。他的计划很快得到雷东宝批准,其实雷东宝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可行,但他选择相信自己委任的人,首先相信忠富这个人执拗坚定的人品,其次相信忠富一向表现不错的头脑。

拿到钱,忠富就动手干了起来。

雷正明可就不敢再提他原先的计划,他的登峰厂虽然这几年也挣了不少钱,可比起他提出的项目来,简直是微不足道。他只有收回鸿鹄之志,有些委屈地寻找比较可行的项目。他不耻下问,找那些问他进货的生意人讨主意,那些进货人都是杨巡一样走南闯北的人,见多识广,又是同一个圈子,大家各有好招。雷正明决定先上一个杨巡建议的电器厂试试,没想到杨巡不声不响就替他解决了关键技术人员,他很是感激,特批先把火热滚烫做出来的产品交给杨巡带走北上,此后对杨巡更是另眼相待。

宋运辉与雷东宝常常电话来往,也知道小雷家最近的大措施,对于这回的改变他没一处插手,他又是替雷东宝他们高兴,说明他们毕竟是进步了,放开眼光了,自我摸索岀一套前进路子了。可是,他心中还是有一些些失落,小雷家已经不需要他了。这是不是同时也反证了他最近不进则退,思维已经赶不上小雷家的发展了?他这一些些的失落,却是让他心烦好几天。他竟然落后了。他不能接受这一事实。

可是,他无处着力。闵虽然恢复上班,可最近不大走出办公室,没一个月前发号施令的劲头。而水书记一点不怕累着,来来往往穿梭于金州北京,有两次,闵也一起跟去,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宋运辉估计闵是去部里灭火,而水是去部里继续做戏,甚至,可能捞取什么好处吧。但是,水书记还能捞取多少好处了?宋运辉想不明白,水书记不到一年就要退休了啊。

也当然,水和闵都没时间主动搭理他的事。他曾经在遇见闵的时候特意提起,虽然没说得太明,怕闵跳脚。但他还是向闵明确指出,他若是因此而无法调动,将对闵更加不利,毫无疑问,会被挪为分权的重要棋子。闵当时也肯定这一说法,但是,宋运辉看到闵疲于应对已经传到部里的绯闻,很是怀疑,闵还有没有心力考虑他的事情,毕竟,他的事还不是火烧眉毛般的急迫。

但是,从北京回来的水书记却先找到了他。国庆才过,天气转向凉爽,水书记找他单独谈话的时候,紧闭了所有门窗。

水书记把一份红头文件复印件递给宋运辉,严肃地道:“你仔细看看这份文件,仔细思考一下你的出路。我爱惜你的才华,可我也不可能一而再地挽留你。看了文件后,你自己看着办,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宋运辉定定看了水书记一会儿,才看手中文件。这是国务院发出的《国务院关于清理固定资产投资在建项目、压缩投资规模、调整投资结构的通知》。《通知》指出,“为了抑制通货膨胀,为价格、工资改革创造条件,也为国民经济的发展保持必要的后劲,国务院决定开展一次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的清理工作。通过全面清理在建项目,做到大幅度压缩投资规模,进一步调整投资结构。这次清理对象包括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项目。”

宋运辉看了之下,脑袋嗡嗡嗡的,其实早该预料到国家会发出类似通知,国家前阶段不是一直奉行“调整、改革、整顿、提高”的八字方针吗?这回物价如此反常地飞涨,通货膨胀如此据高不下,国家能不拿出调整措施来?只是,对于他宋运辉而言,这等调整,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可是,他又怎能留下。虽然他如今已经能够熟练应付金州总厂的是非,但他不愿意把精力最旺盛的时间全放在内耗的勾心斗角上。金州确实是展示才华的巨大舞台,可是这舞台太压抑,他那么多恩师导师岳父上司还在舞台上占据资深演员职位,即使手脚不灵便还想化妆成青春少艾扮演主角,这叫资格。他这个真正的青春少艾,想排开这些伪少年唱响自己的歌喉,何其太难,将得罪人无数。不如另辟舞台,即使简陋些,狭小些,可他却能任意施展,他相信,走出金州,他才能唱响真正属于自己的旋律。

但是,又如何看待眼前这个《通知》?又如何向水书记表态?

宋运辉心下一横,将手中《通知》放还水书记桌上,尽量克制,尽量冷静地道:“水书记,我很希望能把由水书记创导的金州传统带出去,散枝开叶。”

水书记显然是比较失望,即使宋运辉再说得花好朵好也没用。他从沙发上起身,坐回自己办公桌后的位置,沉默良久,才取出一份文件放桌上,却是立刻改以非常惋惜的口吻神态道:“你找时间开始着手到干部处办手续吧,以后,金州就是你的娘家,金州随时欢迎你回来,也随时愿意向你提供帮助。也好,年轻人都关不住,外面闯闯也好。”

宋运辉起身拿了文件一看,果然是等待已久的调令。没拿到调令时候,他一心一意地想走,可真拿到调令,他心里忽然有些慌张,真就这么走了?而且,还在前途未定的时候这么毅然出走?未来究竟会否如期?

但水书记这时候也不挽留了,水书记有水书记的身份。

宋运辉强自镇定下来,跟水书记客气告别离开,回到办公室,与即将调入的,目前还在北京的大工程筹建组取得联系,获得肯定而热情的答复后,他将调令拎到总厂干部处,顿时,总厂上下一片哗然。

消息自然也长了翅膀般地传到总厂幼儿园的程开颜耳朵里。程开颜一直知道宋运辉在寻求调动,可终于等到这一天来临,而且还不是宋运辉第一个把消息告诉她,反而还是同事消息灵通地告诉她时,她并没有宋运辉的定力,她在众老师的好奇眼光中直接愣住,一张脸涨得通红,随即眼泪也跟着流下。

同事一时都围住她唧唧喳喳,有问是不是有人存心想逐出宋运辉,搞突然袭击;也有人问是不是宋运辉瞒着他妻子自行其事。更有人议论,这下程开颜得搬出处长楼,轮候厂里专门提供给已婚女职工的独凤楼了,估计暂时还排不上号,不过好在程书记家够大。还有人好奇问程开颜什么时候带着女儿随军,或者说,是宋运辉单飞,留程开颜在金州,但大家都说程开颜这样能放心吗。

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是那么多女人,而且都还是有权有势的金州官员家属。程开颜被他们围着,听听这也说得有理,那也说得有理,一颗心乱得没边儿,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只会哭泣。那些同事又都争着安慰她,个个都兴奋得忘了下班时间。

宋运辉回到家里,难得的竟然没见到程开颜。打电话到岳父家,也说没在。他换下工作服,又冲一个凉,却还没见程开颜回家,才急了,骑上自行车先去岳父家抱来小宋引,赶去幼儿园察看。

果然见程开颜被围在一堆老娘中间哭泣。他在外面没听两句就知道这帮老娘生活太闲,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现在找到闲事正好七嘴八舌,只有程开颜才会中套。其实有什么可哭的,程开颜不是早知道这一天的吗?白白给这帮老娘们看了好戏。

他走进去,若无其事地伸出一只手拍拍程开颜的头,笑道:“怎么,让小朋友欺负了?”

众老师都是忍不住地笑,却看宋运辉,雪白衬衫,下面是石磨蓝的牛仔裤,虽说似乎只是很平常很大众的装扮,可大家都感觉这衬衫面料挺刮柔软,颜色柔和干净,使得宋运辉气质异常出众。其中一个老娘笑道:“小程,你白马王子来接你啦。”

程开颜也顾不得旁边有人,抹了抹眼泪问宋运辉:“调令是真的吗?”

宋运辉似乎看到周围老娘都唰地一下竖起耳朵,只得笑道:“哪还有假,本来还想晚上慢慢跟你说的。走吧,你爸妈等着你。”他不得不手腕稍稍用劲,挽起程开颜,以免她问岀更多问题。也因此透露更多信息。

众人看着这对小夫妻离开,有人忽然感慨一声,“宋处这样的人物,挂条白围巾就能扮许文强了。”大家闻言都是心照不宣,也都在心里生出一个疑问,程开颜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是不是担心她丈夫这一走如蛟龙入海,从此再也无法约束?大家都想,若是单凭程开颜的那份本事,以前能找到宋运辉这样的丈夫,大家都觉得侥幸。原本宋运辉还有程书记帮忙笼络着,小家庭可保无虞,可宋运辉这一调走,程厂长鞭长莫及,程开颜又如何能不担心到哭?

程开颜坐在宋运辉后面,一路都是哭,哭得坐前面三角档小椅子上的宋引也跟着哭。程开颜不知道为什么哭,可又觉得有很多理由塞在心里说不出来。宋运辉一张嘴一只手安抚了前面安抚后面,忙不过来,哭声却还是此起彼伏,他无奈,只得加油赶紧骑回自己家。都不敢去岳父母家。

回到家里,宋运辉就赶紧取来湿毛巾给程开颜,急道:“你别哭了,有什么话慢慢说。猫猫,摸摸妈妈的脸,对,跟妈妈玩,爸爸做饭去。”

程开颜看着丈夫走开,忽然哽咽着道:“小辉,我要跟着你走。”

宋运辉从厨房门边返身,蹲到程开颜身边,替她擦拭眼泪,温言道:“我也这么想。等我在海边落脚了,我立刻调你过去。现在先得去北京,还没法把你也调去。”

程开颜道:“我不要调了,我直接跟你去北京,你住招待所我也住,我要跟着你。”

宋运辉隐隐咂岀什么味道来,心中略微生气,程开颜这都想到哪儿去了,难怪会留在幼儿园乱哭,八成是那帮老娘们挑唆的。他现在心头也乱,未来的不可知,令他迈出去的第一脚蹒跚空虚,他本来也没想要程开颜开解的,只想回家安静思考一晚上,回头好好应付上上下下的询问,没想到先得应付程开颜。他只能强颜欢笑,道:“如果不是猫猫还小,我也希望你和我一起去北京的。现在,我只能等工程开始启动,第一批家属楼建起来,才能接你们娘儿俩过去。你放心,这一天不会太远。眼下虽说我能很快替你拿到一套小房子,但你带着猫猫,一个人不方便,我刚刚与你爸商量了一下,你还是住到娘家去。”

“可是,以前妈妈也是一手带着我们兄妹一手工作的,一家人挤在一间宿舍里。我也能吃苦头,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以前是以前,现在生活不一样,由奢入俭难。何况我不想猫猫吃苦。”

“你是不是担心我笨,带不好猫猫?你一直心里认为我笨的,可是我能一边工作一边带好猫猫。”

宋运辉知道跟她说不清,只得敷衍:“这样吧,我一到北京就开始办你的调动,但你现在对谁也别说,工作依然好好做,别让你身边那些老师们误会。”

“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可是得等几天?”

“你看,你这就不哭了。乖,听我的,别胡思乱想。我到了北京,每天跑部里,这调动应该可以快得很。嗯,谁来电话?”宋运辉接了电话回来,依然强笑道:“我不用做菜了,你爸妈喊我们去吃饭。猫猫,去外婆家。”

猫猫摇头拒绝:“猫猫吃,爸爸做,肉肉。”

宋运辉知道女儿想吃他做的小炒肉片,他做的小炒肉片舍得用油,味道硬是比岳母做出来的浓烈。他这才开怀笑了,从冰箱拎岀一块里脊,抱起猫猫道:“爸爸带着肉肉去外婆家,到外婆家烧给猫猫吃,好吗?”得到宝贝女儿认可,才放心对程开颜道:“猫猫妈,赶紧擦把脸。”

程开颜洗了脸跟上,虽然宋运辉已经给她保证,可两人结婚以来从来没经过长久分离,一想到宋运辉即将住到北京去,她看不到更摸不到,她心中依然无端担忧,无法安心。一家人吃完饭,饭桌上她见爸爸只是很浅地跟丈夫聊聊怎么办手续,未来她住娘家,还有那间单人间还是开后门先要着,等等,说的都不是程开颜担心的事。

一直到饭后,宋运辉提出跟岳父单独谈,程开颜立即觉得不安,一定要跟着进去书房旁听。这一回,宋运辉在她娘家就不便多说,只能无语看着她,看得程开颜心里竟然发寒,只觉得自己是无理取闹,这才作罢。可是跟妈坐在客厅,却一直担心着里面的谈话,对着自己的妈,她没有顾忌,心中所有的担心竟然都能理顺了说出来。其实概括了就是一句,“他那么有才华,又长得不赖,他哪天会不会不要我。”她妈心里没底,眼看着女婿越来越出息,又一改刚来时候的土包子样,越来越帅气,她何尝不担心,可是,女大不由娘,何况女婿,以后还得靠着女婿维持丈夫的地位呢,前阵子的事情看来,女婿那是不得不走。可是,她也真担心女儿。

宋运辉把今天水书记与他的对话,一五一十都说给岳父,也把那个《通知》的大概内容说了。程书记听完闭目想了好半天,才道:“《通知》不是最要紧,自打改革以来,多少通知下来压基建,几乎每年一个,可基建照样年年上。一阵风罢了,最多拖后几天,老水还真异想天开拿这个来拉你。对你个人而言,你还是走的好,留着,你得被老水拿来做大棒。对我们程家来说,你也是走的好,虽然小闵闹了件荒唐事,可老水还能有多久,最终天下还是小闵的,你这一走,小闵新官上任三把火就不会烧到我们。可是对于你们小家,你们得骨肉分离了,开颜很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