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巡按下最后一个号码,腾回手做个噤声手势。任遐迩刚想走开,杨巡就皱眉道:“忙音。”看看手表,“这个钟点还忙音?再打。”可杨巡却试了十分钟都没打通宋运辉的电话,宋运辉的手机一直占线。

继锦云里电话成为梁大热线后,宋运辉的手机也被占领。这是梁凡舅舅在直接给他打电话。他在接到电话的第一刻起就想到一个问题,梁思申无欲则刚,因此梁家人一直对梁思申只来软的不来硬的,而他则不同。梁大的舅舅非常直接,上来就问:“小宋,你知道梁凡的事没有?”

宋运辉犹豫了一下道:“我刚听说。”他有意把自己撇清,模糊自己在上海的事实。

舅舅道:“帮我谢谢思申,她第一时间给梁凡出的主意不错。你让她再出个主意,如何让梁凡避免巨亏。香港那边的金融形势非常严峻,你问问她怎么可以让一个场内人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宋运辉不客气地直说:“思申也在场内,不过她赚得挺开心。思申至今给梁凡的主意还是尽快抛,收回现金跟思申做对冲,可惜梁凡依然没有有力执行,想帮他都是隔靴搔痒。”

外公听了对梁思申轻道:“小辉这话不是给你揽事吗?”

梁思申没回答,她虽然不愿看到梁大彻底垮掉,可并不意味着她肯于梁大同流合污。她把宋运辉的话当作是对舅舅的敷衍。

舅舅道:“思申有没有想该怎么做才是最好?对李力的处理我们会着手,可再怎么处理李力,梁凡的那块亏损必须缩小到可承受范围。小宋,你今天务必给我一个答复。”

宋运辉道:“行,舅舅,很快给您回复。”

梁大舅舅的电话和梁家之后接二连三的电话让宋运辉心里更是确信,梁凡的钱牵连甚广。

外公道:“他们估计已经做出最基本处理,希望李力已经出境,要是走投无路回到大陆,死定了。他们这是开完会了,各个分头出击以图挽回损失。呸,靠梁凡那大头娃娃继续管着那笔钱,神仙也救不了。”

梁思申感慨道:“我当初幸好出国独立,要不然准也是一衙内。”

外公愤然道:“你怎么不感谢我和你外婆做出的英明决定?怎么不感谢我和你外婆把你教育得好,扭转了你的人性?”

梁思申继续翻白眼,“我心里感谢外婆,实物感谢你。”

外公道:“你只要记着就好,我怕你忘恩负义。”

梁思申道:“你是不是希望我割肉剜心还你的情?”

外公诡笑,“外公还要利用你,留你一条小命。”

宋梁哭笑不得,两人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外公才好,没法依循传统尊老爱幼的方式,又不好抹煞外公的长辈身份,真是左右为难。宋运辉只好以不变应万变,梁思申则是拿外公练中文会话。

梁思申带可可去厕所时候,外公对宋运辉道:“你得感谢我分散思申的注意力,笨蛋,你以为你越过思申与梁家亲戚勾勾搭搭很有意思吗?以后打这种电话避开她,你怎么与梁家亲戚勾搭是你的事,被思申知道准反感。你说梁家亲戚为什么找你不找她?”

宋运辉只得谢了外公。

宋运辉的手机几乎被梁家人一个个的电话霸占,因此杨巡一直打不进电话,只得与任遐迩有一句每一句地闲扯。

任遐迩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客人来前我去老二家找人帮忙换个煤气瓶,老二没在,毛毛过来帮忙。听毛毛的口气,隐隐约约好像是埋怨你做大哥的太小气,给弟弟一处房子住,却不给产权。”

杨巡道:“那房子我跟老二说过,实际归他。我不喜欢毛毛娘家人,那家人要是知道老二名下财产多,还不插手?那房子在明面上,其他归在老二名下股份的事你有数,也别跟毛毛说起。”

任遐迩听着不甚满意:“可人家已经是夫妻,你这么做太生分了他们两个。你就不怕我这个外姓人唇亡齿寒?”

杨巡却当仁不让地道:“毛毛为人与你不一样,你爸妈也跟毛毛娘家人不一样,我完全区别对待。对老二,我做大哥的当然不能阻止他找什么对象,但我得想得远一些,替老二管住后方。还有我家老四,冲她那不理智,我一分都不多给她,否则更养坏她。倒不是有意对外姓人刻薄,说起来我对老四更刻薄。你别联系到自己身上。”

任遐迩一听,也有道理,她也有些看不惯毛毛花钱如流水的派头,仿佛花的是瘟生的钱。但她忽然醒悟一件事,当初刚谈恋爱时候,杨巡都还没进她的门,却想尽办法缠着去她老家,是不是有踏勘她娘家方才决定下一步行动的意思?肯定是,这奸商什么做不出来。她当时还奇怪杨巡怎么一上门就封一万元的大红包送礼,还以为杨巡求爱心切,不惜血本,现在对这个奸商的心思越来越清楚,再经今天一席对话,她忽然想到,杨巡当年那一万元会不会是投石问路?当初她父母若不是退还不要,她和杨巡的现在会怎样?她想到这些,有些来气,这小子净算计她。

杨巡见任遐迩斜睨着他不说话,而且面色不善,奇道:“我说错了?我说的是事实。我洗把脸回来再打电话。”

“嘿,你别滑稽,我们做个考古挖掘:你去年追着我乘的公共汽车硬赖着去我娘家,到底什么意图?是不是考察我爸妈的人品,看如果不好,立刻风紧扯呼?”

杨巡被问得一愣,没想到任遐迩会想到旧账上去,他笑道:“你想哪儿了,我那是赶紧做下记号,宣示所有权。说起来我正要跟你提呢,你现在不方便,赶紧请你爸妈过来一起住吧,这回总算是理由充足,你爸妈不会拒绝。”

“先说清楚,我爸妈当场收下红包时候你怎么想的?回程路上我把红包拿出来退还给你,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没想啥,我要把你爸妈养那么大的你追求到手,那一些谢礼总是要的,我本来就指望他们收下。他们退还给我,我当然佩服你爸妈的人品,从此更敬爱他们。我又没多想,你怎么疑神疑鬼?”

任遐迩却坚持道:“不对,肯定不是。我不是疑神疑鬼,我现在是荷尔蒙不正常,非常执着地追求真理,也非常能够明辨是非,荷尔蒙告诉我你说的不是实情。”

杨巡也不知道荷尔蒙这玩意儿究竟有多大法力,但现在任遐迩母凭子贵,他又能对孕妇如何?更何况任遐迩真是猜对了他当初的意图。但他当然不肯承认,不能留下把柄被任遐迩抓辫子,就硬是不承认。但任遐迩还是道:“但愿你不是心怀不轨,我可讨厌人对人什么试探什么考验,摆明了欺负人。如果相爱,应该以诚相待。比如怀疑毛毛那种事,那只有你这个做大哥的来做,老二要是也那么想,就是猥琐。”

杨巡知道考验这种事摆不上台面,但没想到在任遐迩眼里会是那么严重,心说知识分子就是爱上纲上线。但他极其认同任遐迩说的相爱就该以诚相待的话,凭他看人眼光,早清楚任遐迩对他是如何坦诚。只是他自己……他发现自己有些有心无力。还有,他不知道要如何爱得死心塌地才能一开始就坦诚相待。他做生意以来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他早已不敢轻信任何人。如他现在对任遐迩公开所有资产,那是在深入分析任遐迩的性格和任家人性格的基础上审慎做出的决定,要换成老婆是毛毛,他一准一结婚就把妻子与公司隔离。

杨巡终于拨通宋运辉的手机,他忙跟任遐迩说声“通了”,赶紧结束任遐迩的考古发掘。

宋运辉听杨巡起头一说,就感觉事情严重。但等杨巡详细说完,他却问:“你确定书记没让红伟找你,红伟找你纯属自发?”

“红伟这么说,我旁敲侧击确认红伟这话说得没假。我也并没跟红伟保证传话到你这儿。宋总有个了解便是,不用心里存下压力。”

“嗯,谢谢你。”宋运辉答应后,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帮我招呼红伟,小雷家那边的事我得再了解一下,你暂时别跟红伟说已经联络上我。”

“我有数,宋总放心。红伟是我兄弟,我本来就有义务招呼他。”

宋运辉放心,他知道杨巡现在做事非常牢靠,可以托付。把小雷家的事说给梁思申听,梁思申倒是觉得理所当然:“大哥刚愎自用,我实在不明白你们怎么都认为他是鲁智深。他是赤膊上阵的许褚。”

宋运辉这个时候没心思给雷东宝定性,问外公道:“他们小雷家应该怎么办?”

外公道:“他们那么大烂摊子,素质又不高,不到死翘翘的话没法援助,一方面是东宝爱权霸着不肯放手,另一方面援救的人只有等它死实了才能指望个合理收购价。”

宋运辉点头补充:“我听介绍,似乎大哥有指望政府出面援手的意思。可现在是全社会面临问题,一般总是先帮国企,再考虑大集体。可我现在如果对大哥提自救,我怀疑他抹不下面子向村民承认困难和失误,要求村民共渡难关?”

梁思申道:“你们以为他现在那样的为人,还能有什么号召力带领村民心甘情愿地共赴难关?”

宋运辉感觉梁思申的话异常刺耳,太过绝情,可也不能不承认她说得对。村人都有非常实际的考虑,为未来雷东宝可能带来的好生活而坚持团结在雷东宝周围。而今雷东宝因扣留村民的奖金,已经走到村民的对立面,再若明确是因为决策失误而致雷霆难以为继,村民还会愿意听从雷东宝的号召吗?他不看好。而且现在的雷霆,已经不是他提供一份合同就能苟延残喘的规模,可以说,他无能为力。

但宋运辉还是不死心地问外公和妻子:“真没有办法?”

外公却反问一句:“你想要什么办法,是维持东宝的地位,还是维持雷霆的性命?”

宋运辉被问得一愣,道:“雷霆和大哥,分得开吗?”

外公道:“分不开一起死。雷霆嘛,都是被东宝搞死。出这种问题的时候不知道下死命挽留技术人员,还想着扩扩扩,扩他个头,气球会吹爆知道不知道?东宝该引咎下台,让雷霆活下去。”

宋运辉只得硬着头皮道:“其实东南亚的金融危机导致的出口困局,对于雷霆来说只是轻轻刺破气球的稍微尖锐的小物体。根源还在大哥?”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知道还问我?寻我开心?”

“这也算是秉承您的教导,人要玩点性格,学您老一样让别人跳脚。”

外公笑道:“猫师傅教会老虎,猫师傅自己没命了。我睡去了。”

宋运辉勉强笑笑,看外公有些耀武扬威地进去自己卧室。回头见梁思申还应付梁家人电话,心说他们两个劳碌命。他此时很希望雷东宝有奇招出来,就跟过往一样,总有怪招迭出,就像老徐说的,雷东宝是员福将。

梁思申应付了大伯母的哭泣,放下电话立刻道:“刚才没说完。我认为小雷家没救,没人敢注资进去。我先想到几点原因:一,雷霆根植小雷家村,既是优势,又是弱势,优势是这种企业有根基,弱势是村外资本无法插入,注资的人必然需要参与管理,不可能不考虑到这个困难;二,大哥这个人的存在对于注资人是一大障碍;三,雷霆既不是带壳的上市公司,又不掌握独特技术或者资源优势,这样的企业遍地都是,没有特别吸引力。现在的情况是,雷霆贷款找不到,如果再没注资人,它没活路。”

宋运辉心里其实闪过一个想法,那就是请外公或者梁思申给予小雷家短期资金支持,但他自己心里都已经感觉这个想法不现实,支援的数目太大,祖孙两个肯定会算一笔风险账。这不,梁思申一给就是三点,每一点都是切中雷霆的要害。说得通俗点,没倒下之前的雷霆,根本没有注资价值,祖孙虽各有表述,可都直指其中最大障碍竟是雷东宝。

宋运辉作为一个多年从事企业管理的人员,心里也知道今天的雷霆浮肿虚胖,这个时间砸钱进去的人是傻瓜,但是他一方面希望着雷东宝或许又有神来一笔,一方面心里割舍不下那块他姐姐幸福过的土地,他心里有些不愿想不敢想,甚至还不愿听取梁思申理智的分析,反而失去果断。可是他又怎能果断,难道打电话去让雷东宝退位?他可记得清楚呢,雷东宝早说过,雷霆是他雷东宝的。

梁思申难得见宋运辉优柔寡断,也不打扰,拔了锦云里所有的电话插头,领可可上去睡觉。她也烦着呢,方才梁大舅舅跟她明人不说暗话,指示梁大那边的烂摊子必须处理好,否则影响全家,包括宋运辉的政治前途。被梁大舅舅这一提醒,她才想到宋运辉刚才表态她会帮忙并不是敷衍。即使宋运辉不受牵连,也会被梁大舅舅迁怒,话都说出来了,还能做不出来?相比之下,她真觉得雷东宝的事情根本不算什么,雷霆那边只要雷东宝可退,谁也不可能抹平小雷家村上面的集体资产,死样活气地总能撑着不倒。而她这边……天哪,还都拿她这个吃过几年洋墨水的当救世主呢。可那摊子有那么容易救的吗?她脑袋乱哄哄的,现在惟一希望今天能睡着,明天睁开眼睛是个大晴天,什么事情都已经结束。她没跟宋运辉说,一则丈夫正被雷东宝的事儿纠缠,一则……她又想到宋运辉越过她跟梁家亲戚的那么多联系。他还能有什么态度?她不敢让他表态。那是让他难堪,也是让自己难堪。她忽然发觉很多事都没意思。爸爸那样,妈妈那样,丈夫也那样。她想到外公的官僚论,一夜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朦胧之中,她无法不得出最后结论,她依然得保护他们。她得想方设法地堕落,与梁大同流合污,让梁大脱罪。而且她似乎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第二天一起早饭,梁思申实在独自承受不住压力,忍不住冒出一句:“举报呢?”

外公一脸“怜惜”地看着外孙女,“关切”地问:“你几岁?你确信你精神正常?”

梁思申顿时泄气,都不用再看宋运辉的神色,就知道自己很傻很天真,或者说是狗急跳墙。那么,摆在她面前的路有且只有一条了。她默默地做着咖啡,两眼不时看向一起床就动个不停的可可,大约只有那么小的孩子,才可以一切言行完全发自内心。她做完咖啡,反常地拿一杯上楼去,并叮嘱大家别打扰她。宋运辉没阻拦,但看着梁思申上去,总觉得她似乎是踩在荨麻路上,步步荆棘。外公瘪着嘴看外孙女消失在楼梯,良久没有吱声。

梁思申捧着咖啡,昏沉沉的脑袋却非常清晰地精算出,她无论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她个人都没实质损失,最多是损失一点看不见摸不着的良心,可是对于宋运辉,却是整个人生改写,她能无动于衷吗?因为她梁家的事让宋运辉承担巨大损失,她能无动于衷吗?傻子都知道,她应该选择什么。爱他,就选择自己牺牲。当然,她如何决定也没法与宋运辉商量着办,即使她的决定是他指望的,让他又该如何面对她的牺牲?她得为他的骄傲着想,不能压给他太多心理负担。因为她爱他。

她没有犹豫多久,拨通了梁大在香港的电话。难得的,梁大今天也早起。两大先抢着汇报说经查李力从罗湖口岸入境,他通过朋友查深圳飞出的航班,没有李力的登记。梁大竟是忙了一夜。“既然李力回国,就有办法。”梁大嗓音嘶哑地说。“小七,你帮我想招没有,现在我只指望你了。”

听着话筒里梁大满满的落魄,梁思申有刹那心软:“总有办法。我现在有个思路,你知道秃鹫吗?”

梁凡不晓得堂妹为什么这种紧要关头提起动物,道:“知道,去西藏时候见过,出名的捡剩的鸟儿。怎么?”

“用我们的行话,现在这种危急时刻,又叫秃鹫季节,是危机,却又是机会。东南亚及日韩等国不少经济体在冲击中无力招架,而今遍地都是秃鹫的食物——破产企业。国内目前也有这种趋势出现,不少前阶段极速膨胀的企业面临资金链断裂的危险,海南北海的烂尾楼可能全国开花。如果你处理完香港资产,手头还有结余,可以回国来进行弥补亏空操作。后面的操作很简单,我举个例子,比如目前我自己看中的是萧然的资产,与他合作的那家日本企业受金融危机影响,自顾不暇,我打算趁火打劫低价收购他们在国内项目中的股份,萧然不是也在香港巨亏吗?我更可以极低价买下他手中的股份,因为没人敢买萧然的烫手股份。打比方说,那份资产的实际估价是一百元,而我收购只用五十块,于是收购完成,我的账面资产就从五十元变成一百元。这就是一个比较简单典型的秃鹫思路。这样多做几笔,账面上的窟窿可以填平。关键是你必须当机立断处理香港那边的累赘。我说得够明白吗?”

“可行!”梁大几乎不用深想,立即肯定。梁大甚至立刻聪明地举一反三。“国内操作更简单,只要资产评估上去就可以跟银行交差。”

梁思申哑然,她除了一个“对”,再无应答。她奇怪梁大究竟是什么特殊材料做的,总能将身份作用发挥到极致。

梁大则是得到指点,豁然开朗,一改接电话时候的垂头丧气,变得喋喋不休。说到后来梁大兴奋地道:“哈,小七,如果纯国内收购,都不用再麻烦你。”

“嗳,很好,不会变卦吧?保证?”

“不过我们届时会有很多问题向你请教,请你别推辞。”梁凡至此在梁思申面前更没脾气。

梁思申道:“您别客气,你们肯定用不到我,恭喜发财。”

“我还有个打算想跟你商量,你不是准备收购萧然的资产吗?能不能我们联手,我收购萧然手上的部分,日本方面的你来操作,可以吗?现成的机会,让我占个便宜,早日摆脱困境,行吗?”

“你干吗征求我意见,你现在跟萧然天天在一起,买他的股份还用得着跟我打招呼?”

“这是你发掘到的机会,我不便没良心地横加插手,可是我现在又急需,所以一定要征求你意见。可我如果收了萧然的股份,另一方股东不是你的话,我不敢放心。你收购中如果有什么资金困难,我帮你一起解决。”

“你该不会是打算拿下后在资产评估上面做手脚?恕我不配合。如果你买定萧然手中股权,我弃权。”

“小七,帮忙。我只要渡过这个难关,等账面做平,我立刻让评估恢复原值。这种事不是自家人不方便合作。”

“对不起,即使秃鹫,也盗亦有道,我的市场化操作与你的暗箱操作格格不入。如果你在收购中有技术问题,我会提供意见。”

“不要这样嘛,你要讨厌我个人,我可以这就过去向你赔罪。你说你丈夫瞒上欺下,上市前为了做份漂亮报表,他们那家合作股份企业的下岗工人被他处理得闹事,你不也还好好跟他在一起的嘛。你怎么就对我深恶痛绝呢。帮我一把,我们好歹都是梁家人,即使我跟你爸以前做什么让你对我有成见,可现在已经时过境迁啦。”

“等等,你说他下岗工人是怎么回事?”

“啧,小七,有必要吗?又不是火漆封印的事,你护那么紧干什么。萧然那事你考虑吧,要肯帮,我再重谢你,不行你也尽管说一声,我帮你联系萧然。咱们还是一家人,我才不跟你闹得那么生分。”

梁思申听得两眼发直,一方面为梁大忽然转踏实的态度,一方面为梁大话里露出来的小鱼一条,“我是真不知道,你到底说的是什么,我护着谁啦?”

梁大终于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这事你自己打听吧,反正都知道他现在去当地办事,都不敢住当地宾馆。谢谢你小七,我这下有心思吃早餐了。想要我从香港带些什么给你?”

梁思申当即想到去年的一件事,她从宋运辉嘴里知道他在合作的股份公司那边出差,却因为翻照片从宋运辉的包里翻出邻近城市的住宿发票,当时宋运辉的解释是当地宾馆紧张,他没住处。现在被梁大一说她心惊,宋运辉为什么瞒她?“这个收购艰难的部分在于同日方的谈判,但收益却主要靠萧然手中那部分鸡肋股权,萧然早就放话跳楼大削价,他那是不知道日方也已经根基不稳。我怎么舍得出让只要一块钱买十块钱货的机会给你?”

“真精。”梁大只能放弃。

梁思申打完这个电话,感觉是刚解决一个问题,又感觉是制造了一个错误。她无奈地敲着指头想,人不犯错,只是因为还没遇到压力。看,她现在多踊跃地凑上去帮梁大继续在错误的道路上深造。可是,她有选择吗?

她下楼去看到关切地注释着她的丈夫,讲电话叙述一遍,让他放心。可还是黯然道:“这回……证实爸爸的那啥了,还有大伯、二伯等等。”

宋运辉很难回答,只得宽慰道:“幸好你想出避免损失的办法。既然漏洞能弥补,那些……就当它是程序错误吧,别多拿这件事责备你自己。”

“可是他们原本都是我敬仰的人,他们教育了我很多冠冕堂皇的道理。”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宋运辉小心地应对。梁思申点头,确实,人无完人。可想到那些亲人们嘴上一套背后一套,她又接收不良。她一时越不过自己心里打小建立起来的长辈形象,虽然她知道这很不现实。

可可此时嘻嘻哈哈地扯着一只黑拉拉的尾巴冲进屋里,他似乎永不知疲倦。可可一看见妈妈已经下楼,就放过黑拉拉的尾巴,挤进妈妈怀里。梁思申一向对于既不是失业又不是就业的所谓“下岗”这个中国特有的名词很没感觉,被可可一闹,只得全抛到脑后,与儿子玩在一起。可是她心里沉沉地难受。

上班后梁思申还是没忘记去调查一下宋运辉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是上市公司,信息比较公开。一查之下,她就有些坐不住了。原来宋运辉也与杨巡差不多,为了美化上市公司业绩,对下岗工人做了甩包袱处理。

对于那些下岗职工,梁思申一向心里很矛盾,她一方面知道这有历史原因,是中国社会的特殊产物,可一方面又觉得对于企业来说,背职工一辈子是件荒唐事。可是对于报道中描述的上市公司充满欺骗性的手段,她看着又觉得主事者太过阴损。她想,这等人事方面的“小”事一定与高层决策者宋运辉无关。她希望无关,因那上市公司处理下岗工人的手段太不讲人道,就与当年的杨巡差不多。他想,她的丈夫一定不会是那么阴损没人性的人。

她忍不住回家告诉外公,回家告诉外公,想与外公分析究竟怎么回事。外公却不耐烦地道:“小辉就是一个普通官僚,跟其他官僚没什么两样,就你当他一朵花。”

“可是他比很多人聪明,努力,正直。否则你为什么不收别人当徒弟,却非追着他教不可?”

“你只说中一条,他比很多人努力,这是我看准他的原因。其他都差不多,你爸没比他笨。说到正直,他在他那环境里要是跟你一样单纯,早几百年前就变白骨了,你别跟官僚谈正直,官僚都只有权谋,只会说权宜之计。小辉好在还年轻,还想做事,没走太远,可离那一步也不会远了。”

“可梁大舅舅和我爸他们做的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去做。”

“谁知道他做不做,你妈原先也死心塌地当你爸是正直人呢。你臭着一张脸干吗,你总得承认,遇到同一件事情,你会凭心里一根什么屁准绳上去阻止,他是什么态度?他肯定是衡量利害关系才会做出决定,也不一定阻止,他最擅长旁观。对不对?”

梁思申当即语塞,好久才支支吾吾道:“可他还是……不做坏事。”

外公不屑地斜外孙女一眼,道:“小辉那样很正常,你才不正常,有你这样黑白分明的吗?我看你是家境太好,发展太顺。我早该多修炼修炼你,唉,现在着手来不及了,你已经成形。可惜一块好胚子。”

梁思申郁闷地道:“我要是块百炼精钢,看你还敢不敢死皮赖脸跟着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