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项,技术、质量都是人做的,我要的是留下最忠的人,忠心,这是第一,还有,正明在电缆厂试点他的方案,事实表明可行。你明天去电缆厂取经,给我立即压缩一半基建支出。现在是雷霆最困难的时候,你先把其他什么都搁一搁,第一要保证渡过难关。”

“书记……”

“你叫对了,我是书记,谁的书记?小雷家的书记。别人再占着书记位置都没用,大家只认我一个书记。我是小雷家的书记,我就要替小雷家人做主。小项,你技术好,工作好,人也好,就有一样不好,太书生气。你这个时候一定要偏心眼,偏心本村村民。你也不能不耍点手段,想办法把工程支出能拖的拖,能赖的赖,只好这样。否则你好人是做了,可雷霆倒了,怎么行?你说对不?你听我的。我上月已经提醒过你,你说回去考虑,你怎么还说不行?”

项东听得出雷东宝提高了声调,只得道:“好吧,书记,我再认真考虑考虑。”

雷东宝却坚决地道:“没时间考虑啦。我说了,听我的。以前你管铜厂我不管你,现在情况不一样,你要服从大局,先渡过难关再说。明天你必须做到。你必须今天给我答案。”

项东沉默半天,道:“书记,不是我不服从大局,而是我做不到。我没法在人手配置不良情况下保质保量地坚持生产,我也没法失信于工人,失信于安装公司和设备制造厂。”

对于项东的回答,雷东宝以前或许会理解,但是现在一来深陷资金困局,二来是正明的思路在电线厂被证明行之有效,因此他这回不予妥协,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项东道:“正如书记所说,我书生脾气,有些事我是真做不出来。”

雷东宝怒道:“小项,你虽然不是小雷家本地人,可我自认为对你一直不错。现在雷霆有困难,你不能牺牲一些你的什么书生脾气,帮我渡过难关?难道大家都有困难的时候,你还得让我优先供着你?我对你好,你为我想过没有?”

“书记,我没忘恩负义的意思。我如果忘恩负义,我大可以昧着良心做下去,继续拿我的工资、开我的车、占着老总的位置,可是我不能这么做,我怕误事,雷霆已经不容易了,我不能再雪上加霜,我是真心实意说我不行,任凭书记处置。但应做的工作我还是会做好。”

雷东宝无法再怒,闷声道;“我会把正明插过去控制进度,控制支出,你要有思想准备。”

项东那边明显叹了声气,说声有数。两人心知肚明,正明插下去会生出什么事来,可是现在雷东宝只能选择正明,牺牲项东,他惟有希望项东能坚持住。他想明天上班当面再跟项东谈谈,电话里没法说清楚。

他一声不响地扫掉一酒瓶,将两盘菜吃得精光,将鞋子一踢往床上一趟,醉倒睡觉算数。

韦春红抱着宝宝进来睡觉,但被雷东宝的鼾声吵得不行,雷东宝酒后的鼾声特别重,宝宝烦得直往韦春红怀里钻。韦春红只好抱着宝宝进另一个房间睡觉,出卧室的时候瞥一眼茶几,见几瓶白酒竟然见底,心里重重一震。

“问题很严重。”这是萦绕在韦春红脑袋里的想法。结婚那么多年来,这种情况不多见,最没见过的是拉着她不让走,非要说话不可。韦春红仔细回忆雷东宝刚才所有的话,还有她在客厅断断续续听到的电话内容,越想越不对 。都要停掉一半的工了,那事情才大了。她自己管过饭店,一般她不会考虑裁人,更别说裁一半。只有那次雷东宝坐牢,她从县里搬到市里,才算是做了一次人事大变动。由此可见,雷东宝那儿问题严重,并不是她过去想的那么乐观。什么政府不会见那么大的雷霆工人失业,政府一定会出手扶持等等的猜测,看来有些想当然。

那么雷东宝今天问她要五万的这种事儿可能还会继续。当然,韦春红是不认为雷霆会倒闭的,这么大的实体,资产这么多,倒闭?寻开心吧。她只是担心,怎么办,若是雷东宝再问她伸手要,她是不是该卖掉一家店面房。她手头毕竟没那么多现金。

韦春红盘算来去,眼一闭心一横,不能再给了。今天拿钱是小雷家两家人结婚,明天其他什么事,没个底的。她最怕的还是这个雷东宝同志上回提的话,他还想把家里的钱全拿出去救济小雷家呢。他做得出来,雷霆是雷东宝的大儿子。韦春红心里彻底清楚地画出底线:家里的钱是家里的,雷东宝绝不能公私不分。韦春红因此想出对策。

第二天一早,雷东宝载着韦春红去银行取了钱。韦春红将钱取出交给雷东宝,又让他看看存折,道:“你看,基本上没剩几个子儿,你往后别打家里钱的主意了。这点现金还得留给宝宝买奶粉。”

雷东宝看存折上果然只有两千多,就道:“不行卖掉一个铺子。”

韦春红道:“行,我开始找买家。急赶着卖铺子,也不知道卖不卖的出去。你跟那造高楼的房地产老总常一起开会,要不我们找他把这房子退了,能换多少钱就换多少,总这么吊着拿不到房子也不是办法。反而那家的最容易解决。”

雷东宝一拍手,道:“对咯,差点忘记那房子,反正我们现在有住的,那边卖了算数。”

“行,我回头把合同和收款凭证找出来。你把我和宝宝送到路口。”

雷东宝上车吩咐司机把韦春红和宝宝送到路口,自己上班去。韦春红则是领着宝宝慢慢往回家走。她其实很不待见那高楼的房子,想起那房子就想起那个狐狸精。这样也好,卖掉那房子算是让她表明一个支持态度,她并不是扣着钱不给雷东宝。但到此为止。

雷东宝将韦春红母子放下,就赶紧直奔那家房地产公司,软磨硬泡却无法退房,人家也正愁钱呢。雷东宝怏怏地回小蕾家。他一到便立即把正明安插去铜厂,负责日常事务的协调。又去各办公室转一圈,才找项东闭门谈心。

他发现谈心效果挺好,本来一直担心正明插下去后会和项东闹矛盾,可几天下来,什么事都没有,部分工人则开始慢慢被请回家待工。工程安装的战线缩短,资金紧张的局面终于稍得缓解,雷东宝放下心来。他这时候可以有心力再找政府机关的人要钱。他现在已经面临问题,需要帮助。县里和市里都说已经关注到各进出口相关单位的这种动态,他们正开会研究讨论对策,并上报上级机关等待回复。他们请雷东宝咬牙挺住,寒冬过后就是春天。

雷东宝可以理解,这么大国家又不是他的雷霆,政策哪儿是说变就变的。

雷东宝在外面跑的时候,其实项东的日子很不好过。非小雷家村的人被停工的占多数,剩下的小雷家人与正明同姓一个“雷”,很快铜厂工人里开始出现新的论调,有人开始用“你不是小雷家人”来顶嘴,顶得他哑口无言。项东在小雷家这片土地上耕耘多日,一直把自己当做雷霆一员,而今才知这是他的一厢情愿:雷霆与小雷家是一回事,他不是小雷家人,就注定不是雷霆人。就像大多数村办企业一样,外人永远不能进去管理。他本来还想自己退一步不要紧,只要小雷家度过难关。可现在仔细一想,心里越来越没意思,这样的地方再做下去,永远都不会被认同,这个地方认的是忠心。再说这回铜厂遭此出口打击,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实践雷东宝一年后放他开发新产品的承诺,而且看雷东宝的短视态度,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研发新产品,他再呆下去也是重复劳动,很没意思。

项东想得心灰意冷,关门秘密联络一直想请他去的一家铜企,两下决定妥当,他暗中处理完棘手工作,全部不声不响地移交给正明,一边卖掉小雷家分给他的城里房子,一半钱自己拿了,另一半钱存入一张存折,写的是雷东宝的名字,与手机、BB机一起寄到雷东宝的办公室,包裹中留下两封信,一封上书感谢书记这两年里的培养和重视,他自认才不可大用,自行告退;另一封是详细的工作交接。他不想与雷东宝谈,因为觉得与雷东宝的谈话未必能说得清楚,两人的思想体系有明显分歧。他还是悄悄地走吧,别弄得面红耳赤,到底雷东宝也是重视他的。

同城邮寄,包裹第二天才到雷东宝手上。雷东宝本来在为正明报告给他的项东一天未请假也未出现还电话联系不上的事情困扰着,见到这个包裹就全明白了,气得砸桌子,大骂项东忘恩负义。雷东宝不能接受,他曾经委以重权的项东的出走,这等于是往他的脸上扇一响亮耳光,让他好生没脸。他重用的人不忠于他,他岂不让天下人笑话死。再加雷霆面前难关重重,雷东宝本就心生闷气,借此机会整整好骂三天。

雷东宝的态度无疑是下面众人的风向标,因此在雷霆工作的所有其他非本村人个个心里没意思,而本村人则是个个抱成一团警惕外乡人。不久又有几名技术人员辞职。

项东的离开和几名精干技术人员的辞职,令小雷家上空一时愁云惨雾。只有正明如愿以偿。

东海公司也面临出口市场波动的问题。但是他们的产品因为技术含量较高,出口销量在出现弹性震动之后,渐渐恢复正常。再加宋运辉起初为了平衡内外销市场,有意扶持国内下游产业的发展,因此外销不足内销补,东海的销售并没出现太大问题。反而在外公提醒之下,他调整原料采购方向,有意趁某些国家和地区的经济动荡,积极面向海外寻找培植原料基地。新的挑战上手,宋运辉做得意气风发。外公的大手笔终于可以在宋运辉手里得到发扬,外公也高兴,每当宋运辉来上海时候,他总不顾老脸地与外孙女抢人。

梁思申今天还真抢不过外公,但抢到刚响起的电话。一听是梁大焦急的声音,她当即严肃起来:“你那些房子都出手没有?”

“小七你赶紧帮我去李力家找人,他除了那别墅,还有这么几个地址……”

梁思申奇道:“你们不是连体婴一样的吗?你不会自己回来找?”

“你别跟我抬杠,现在都什么时候?我这边的钱被李力席卷一空了,他不知道跑哪儿去,我要找到他,你快给我去找这几个地址……”

梁思申大惊,记下地址,忙道:“你安静,照我说的做。首先你在香港报警,查看李力究竟有没有出境,出境的话又去了哪里,国外还是内地。你手头钱够不够用?”

“用的钱还是有的,多谢,我怎么忘了报警。”梁大说完就急急挂了电话。

外公听后也惊道:“无毒不丈夫啊,李力够狠,看不出。看起来他们情况很糟,李力大概看怎么都是死,干脆拿一笔大的逃亡,弄不好隐名埋姓还能过好生活。思申啊,这下你们老大更死定了。”宋运辉都没评价,早已拿出手机打给梁大舅舅,让梁大舅舅着手国内查找。

外公还是“啧啧”称赞:“李力是个人物,以前没看出来。不晓得这孩子有没有做本假护照,要有,这世上再找不到这号人。啧啧,这也是公子哥儿,公子哥儿跟公子哥儿还是不一样的。”

梁思申拿起钥匙道:“我去那边别墅看看,好歹帮梁大一个忙。”

外公道:“你去什么,要那么容易,那就不是做得出这种事的李力了。”

宋运辉抱起可可,“走,我们一起去看看,尽人事,听天命。”他不放心梁思申一个人去。

梁思申出去车上,向宋运辉介绍,“香港股市前阵子又大跌,连带美日股市也跟着大跌,全世界鬼哭狼嚎。日本中小金融企业纷纷倒闭,韩元大幅贬值,大量韩国公司破产倒闭。现在是大环境不利,香港没法独善其身。”

“还是那个索罗斯?”宋运辉问出这话,他身上的可可就跟着问,“爸爸,罗罗斯谁?”

梁思申肯定道:“还是索罗斯,不过他身后跟的游资越来越多,包括我的一份在内。索罗斯有他信条,‘我生来一贫如洗,但绝不能死时仍旧贫困潦倒。’”

“这个人倒是直言不讳。”宋运辉回答完这句,只好应付可可的提问,告诉可可,罗罗斯是条大鳄鱼。

梁思申一笑,驱车直奔李力别墅,敲门进去,廊灯下只有一脸惊讶的保姆。她和宋运辉看这保姆的神情,都感觉李力不可能在,要不这保姆简直是演技出众了。他们没逗留,梁思申却想到不远处萧然的家,找去一敲门,却被告知已经换了主人。两人抱着可可惊讶地走回头路,都感觉梁大这回非常麻烦。

回家路上,宋运辉却接到杨巡打来的电话,说是红伟出差路过,希望与他见面吃饭谈谈小雷家的现状。宋运辉心说奇怪,虽然他与红伟的关系不错,但红伟见他之前肯定都由雷东宝事先来电招呼,难道雷东宝现在已经倨傲到即使有事找他,自己也不出面的地步了?宋运辉“哼”地一笑,告诉杨巡他在上海,让杨巡接待红伟。

梁思申的手机也是电话不断。除了梁家亲戚纷纷来电,竟然还有来自美国的吉恩的电话。吉恩周末依然早起,给梁思申的电话劈头就是一句:“梁,现在是秃鹫的盛宴,你还要呆在中国吗?”

梁思申先是愣了一下,不由得笑出来,道:“怎么会不关注?你放心,我关心着日本每一只股票的动态。”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回来?我们已经备足弹药,急需高手。你若答应,我现在就把他们揪出被子问他们要人。”

“非常感谢。可是你也知道,我这儿现在上有老下有小,走不开身。”

“嘿,梁,你不觉得很可惜吗?据我所知,我们这边过去的职业银行家在中国普遍水土不服,业绩反而不如土生土长最多只出国接受一两年培训的人。在那个做生意之前先交朋友的地方,你的良好职业技能没法尽情施展。我一直在寻找让你回归的机会,现在是了。你是我见过享受秃鹫盛宴的最合适人选之一。”

梁思申非常感动,道:“吉恩,正是如你所言。不过我感觉我已经有很多进步。”

“可是梁,你本可以创造更高价值。”

吉恩结束电话的时候满是遗憾。但旁边听着梁思申电话的宋运辉心里却是很高兴。到家时候宋运辉提醒梁思申应该给她父母打个电话,告知此重大事件。梁思申愁眉苦脸的,想半天才问一句:“叫他们回国处理?”

宋运辉听了一笑,点头道:“也是不如不说,省的他们操心。”

梁思申叹口气,道:“父债子还,如果梁大需要我,如果我能帮得上忙……”她无法不想到,梁凡顺风顺水时候,自然是不会听她啰嗦的,但是而今梁凡需要她的建议,梁凡爸爸舅舅更需要她这来自自家唯一一个专业人士的建议,她跑不掉。她不知以后将因此接触到些以前不愿接触的什么。

杨巡前去红伟下榻的宾馆。在红伟说出宾馆名字的时候杨巡就觉得奇怪了,红伟怎么住这么个暖气都没有的地方,说是宾馆,其实是旅馆。等敲开房间,却只有红伟一个人。杨巡二话没说就要给红伟换饭店。但红伟按住杨巡的手机,道:“算了,替书记省点钱,现在雷霆日子不好过,钱紧。走,吃饭去,这回你请客。”

杨巡有些不信,:“真话?”

“当然真话,我还能瞒你?我这回其实是瞒着书记来找宋总,所以什么其他人都没带。”

杨巡惊讶,闷了会儿才道:“红伟哥,你收拾行李,住我家去,你手上戴的脖子挂的哪样不值钱?住这儿不安全。”

红伟也没客气,收拾收拾跟杨巡离开。“宋总今天真没空?”

“不是没空,是不在,他周末去上海过,老婆在上海,你早约也没用。早知道你不如直接去上海跟他见面。”

“那算了,我时间紧,前两年侧重外销,弄得原来的市场都荒了,现在得从头开始打江山。今天是硬抽出时间过来,算临时决定。没见宋总之前不好意思跟他预约,这事不想让书记知道。你应该看得出书记和宋总两个人现在关系有点僵吧?”

“我早在怀疑,你以前还跟我否认。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书记现在派头大,宋总虽说见面都是让着书记,可久了也……”

“那是,就算一个娘胎爬出来的亲兄弟也得给面子呢,何况宋总是有头有脸的人。时间长了换我也吃不消。不过宋总已经是仁至义尽,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有事还是不会忘了书记。”

红伟笑道:“你倒是护着宋总。”

杨巡也笑,“我们这儿老乡团结着呢,平时都是我在联络,但大家都知道老大是宋总,我是老二。呵呵。同乡人不护着同乡人,哪儿行?最忌窝里斗。”

红伟点头,跟着杨巡上车去杨家。

任遐迩早披着羽绒服等在门口,热情欢迎红伟到来,将红伟迎到客房住下,客房早已窗明几净,准备就绪:雪白的床单,厚实的床垫,柔软的棉被,还有一室明亮的灯光。红伟拍拍杨巡的背,笑道:“兄弟,福气好啊,找个能当家的。”

“那当然,那当然。”杨巡接了红伟的旅行包,放进壁橱,拖红伟出来吃饭。

红伟出来左右上下观望,笑道:“你会装啊,外面开辆小破桑,家里弄得比宾馆还豪华。”

杨巡笑道:“红伟哥你先喝杯热茶,这几天自来水冷,我去看看遐迩有什么菜要洗的,我洗了再过来。”本来是保姆洗菜,但过来吃饭的决定出来得晚,保姆已经下班,因此杨巡眼明手快地进去厨房帮忙。

红伟见杨巡就跟五好青年一样,觉得好笑,捧着茶杯过去与任遐迩客气几句。杨巡忽然发现不喜欢红伟这个手脚比较放得开的人与他妻子说话,就道:“红伟哥这回过来好像心很急,预先也没跟我招呼。是不是小雷家除了资金紧张,还有其他?”

“最让我头痛的是,项东走了,就是那个铜厂的外来老总。”

“外地人,心不齐?”

红伟犹豫一下,“让正明挤走的。”红伟将经过简单叙述,“我跟忠富议论,这是小雷家又露败相了。忠富说书记能冲不能守,以前有个士根替他做宰相,书记只管冲就是。现在不行,忠富说书记现在冲得没边儿。小杨,我说士根好话,你听着别生气啊,他这人总有几点可取之处。”

“不会,都过去那么多年,我还有什么气的。红伟哥,你最好详细说,省得我跟宋总说的时候走样。”杨巡说话间,手脚利落地洗好菜,又主动布置饭桌。红伟旁观杨巡的忙碌与任遐迩并无冲突,显然杨巡并不是他来才动手下厨,心说过去的小倒爷还真是有居家好男人的样子了。

待得杨巡搬上一碟五香花生米,和一碟鱼干,红伟特意过去向奋战在厨房一线的任遐迩道声乏,才回来与杨巡坐下喝酒吃菜,因他从杨巡的举动看出,任遐迩在这个家的地位不低。然后,红伟索性把杨巡当宋运辉的耳朵,告知了杨巡小雷家最近发生的事情。然后他预期小雷家即将面临的严峻形势有三:一是年底将至,正是内销市场趋缓时候,内销局面更难打开,而外销则是只见萎缩,并无向好趋势,年底又有大笔贷款到期,以及大量设备、基建需要结算,钱从何来?二还是钱的问题,书记扣下众人的大部分收入,大家都等着书记年底分红派息好过年,等着起码与上个春节一样的年货,后者若是少发倒也罢了,最多被村民烦上几句,而前者则是麻烦,前者是众人的血汗钱,书记要是给弄没了,发不出,大伙儿还不造反?三是在技术人员纷纷辞职情况下,雷霆拿什么拳头产品和优良品质抢占别人已经坐稳的内销市场,以及要求更严的外销市场?红伟说他从看到项东辞职开始发愁,但他不知道宋总还肯不肯援手,他怀疑宋总心灰意冷不想再管小雷家的闲事,顺带不想见小雷家的人,而非人在上海。

杨巡忙笑道:“你别乱想,你要真不信,我当着你的面给他们上海的家打电话,看接起的是谁。宋总不是我们小生意人,他忙就忙,不在就不在,不像我们有时候嘴上跑马。”

任遐迩端菜上来,笑道:“呀,你也有承认嘴上跑马的时候?你不是每天冲我拍胸脯说大丈夫一言九鼎吗?”

红伟忙道:“小任别做了,菜够吃,你也坐下一起聊,别累着。小杨,你看我这不是急了吗?项东刚走那天我打宋总手机,他秘书接的,说忙,就没下文了。你怎么联系的?”

杨巡道:“我也得问他秘书有没有时间,红伟哥,今天你说的这些,我看最麻烦的是村民们给扣住的那些钱,其他倒是能赖赖,能拖拖,你们小雷家以前也不是没干过,是不是?”

红伟道:“从上到下的钱都扣,书记的也扣。”

“你别不当回事,我看这事才算最重要的。你自己钱多,直里不来横里来,给扣点无所谓,别人不,别人一年到头就这点儿死钱,要知道拿不回来了,会怎么样?书记别想安生做人了。钱啊,红伟哥,不是别的。春节前大伙儿要是看到年货发少了,你看着,大家准追着书记要回那些给扣的钱。”

红伟心里有些动摇,好一会儿才道:“大家都还是很听书记的,也怕书记。”

杨巡道:“他有钱有权,大家听他怕他,要知道雷霆周转不灵了,还得吞没村民钱了,看还谁怕他。书记上回牢里放出来时候,谁怕他?都是靠你们几个义气撑起来的。红伟哥,早做打算,也让书记早做打算。”

任遐迩出来听见给杨巡是个眼色,杨巡看见了却道:“遐迩你不用阻止我,红伟哥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红伟却道:“不至于吧,到底是那么大家业在,大家都还是很相信书记的。”

杨巡见好就收:“如果是这样,众心齐,泰山移。现在又不是你一家企业遇到这种事,国家肯定想办法解决。去年初不是加出口关税了吗?谁知道明年初会不会降关税?熬过去这段就好。”

任遐迩道:“国外媒体还有猜测人民币可能也会跟着贬值的。”

“这话我也听说过,可他现在不贬啊。”红伟愁眉苦脸,道,“上面也是这么宽慰书记。问题是现在雷霆拖不下去,我看着后面入息越来越少,开销越来越大,特别是春节前。难啊,难。”

杨巡一直安慰红伟这只是短期困难,不要气馁。但红伟身处其中,只觉得身边随时可能有地雷爆炸。危急犹如当年雷东宝坐牢时。

杨巡翻来覆去说好一会儿,终于安顿下红伟睡觉,他回头与任遐迩回到主卧,关上门轻道:“小雷家麻烦了,红伟都乱成那样。以前书记坐牢去,他都还清楚得很。”

任遐迩道:“我怎么觉得他们高负债大干快上时候已经昏了呢。你敢负债率这么高吗?”

杨巡有点得意地笑道:“我这么负债过,一次是刚造市场那会儿,一次是造商场那会儿。那两次每天都提心吊胆,怕出个什么意外,资金链那个脆弱啊。以后再也不敢这么乱来。我看雷霆现在不会比我好,可他们的钱是大家的,欠债也是大家的,大家的就等于谁都没责任,我说红伟急什么。他该急的却不去急,跟他提醒也不听,这才是昏头。”“要跟宋总说吗?”“看机会再提,宋总现在好像不大想搭手这事。我又不知道红伟今天来究竟是书记要他来,还是真是他自己要来,你说万一是书记自己不肯拉下面子求宋总,要红伟来求宋总去跟那边朋友打招呼,你说我追着传话过去,让宋总怎么回答?如果是红伟急书记不急,或者书记不想找宋总,又让宋总怎么主动?我还是别追着为难宋总去。”

任遐迩听着连连点头,没想到这里面门道儿这么多。但任遐迩心里有疑问,道:“万一宋总心里在意那个前姐夫呢?你看以前他特意让你去小雷家预警,这种事只有有心人才会想到做。”

杨巡抓抓头皮,道:“要不我打个电话给宋总,我们明天见红伟都别提这茬,当宋总还不知道,让宋总自己决定怎么处理。老婆,我打电话,你再给我做面膜行吗?就那种胶水一样撕拉的,拉出来特爽。我继续帮你洗脚穿鞋。”

任遐迩伸出两枚手指,抓抓坐到床头柜边拿电话机的杨巡的头皮,笑道:“帮我洗脚穿鞋是你这个预备爸爸应尽的义务,不用交换你就得做。你该洗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