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钧看嘉丽离开的背影萧瑟得与眼下的金秋天气格格不入,倒是让他想到他妈当年一步步走向河沿的身影。柳钧心里替嘉丽担心,但作为朋友,他能做的事止于门槛,即使他知道钱宏明现在忙得不可开交,不可能顾得上这边心神不定的妻子。他还得根据名片与当事民警联络,可不能受了人家宽待而当作理所当然。作为嘉丽,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一件事情的处理会产生比事情多得多的扫尾工作,而这些,阿三懂,柳钧此时愈发觉得活生生地世俗着的阿三的珍贵。

相比钱宏明的忙碌,柳钧最近显得有点儿闲,他背后跟阿三承认,他现在的工作重心就是放手,放手让能人们去做合适的事,他作为老板,更应该抓住宏观管理,抓住能人。但是宏观并不是那么容易抓,从热处理分厂上马还是不上马的讨论,柳钧看到自身存在的不足,他需要充电补课。好在现在讲座不断,近年来经济学似乎逐渐成为显学,经济学家以高昂的出场费频频出现在卖高价门票的讲座。柳钧买票与罗庆一起听了两次课,颇觉得那些经济学家高来高去的,缺乏点儿地气。那些经济学家在讲台上预测,下面柳钧与罗庆窃窃私语,说他们早在什么时候已经觉察,而且已经发生。因此,两次讲座之后便断了念想,改参与各级各部门组织的各种企业家联谊。

一次侨办组织的座谈会上,柳钧这个归国侨胞意外遇见赫然在座的侨眷杨巡。柳钧不清楚杨巡这个侨眷身份靠的是弟弟,还是一双儿女,反正现场人多,他们两个也没有接触,只是对一下眼睛,点点头算是招呼了。然后,会议上杨巡非常主动地谈了自己从煤矿转向镍矿的考虑。态度之积极,令柳钧感觉杨巡似乎是想接此场合做个什么表态,表明自己是主动撤离。杨逦透露的那几点,杨巡当然不会放到这种公开场合来说,他只是说,企业家必须时刻考虑将手头的产业升级,不断提高所进入产业的门槛,以主动的升级保证自己的不被超越,获取常规之外的利润。这个理由,倒是出乎柳钧意料之外,并不是因为理由显而易见的高明,把企业的一个决策上升到理论高度,而是意外杨巡这样的一个人能说出这种有点儿理论高度的话来。令人刮目相看。

散会时候,杨巡在停车场特意叫住柳钧,让柳钧将今天他的发言内容转告梁思申,请梁思申点评。柳钧告诉杨巡,梁思申如今一门心思做数学研究,为了避免身边大大小小的股疯子找她这个曾经的专业人士讨论股票走势,对外一概宣称完全放弃经济。后来索性真的闭口不谈,他当然不便转告。杨巡愕然,脱口而出一个“为什么”。

柳钧道:“不知道,可能人家这是境界吧,有底气。咦,为什么不开悍马了?”

“你倒是挺关心我嘛,呵呵。”两人相对一笑,都有点儿不怀好意。“不过我也很关心你,听说你那儿科研实力雄厚,你那些人才都从什么渠道挖来的,是不是找猎头公司?哪家比较好?”

“一方面,好的科研人员性格比较严谨,相对也比较保守,寻常不大可能挪窝。不过他们因为各种会议,彼此之间常有交流。那种口口相传的口碑,个人技术方面的口碑和公司对待研发的口碑,日久天长了,在小圈子里几乎透明,只要机遇合适,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人才问题,可以是我打给人才,也可以是人才打给我。另一方面,好的人才靠养,需要公司不断提供资金让他们接触前沿尖端科技,甚至拨出经费让他们做一些与公司目前发展不相干的探索,需要花巨资建立随时可以调用的数据库。我说那么多,其实本质只有一条,那就是从心底里尊重科学,认定科研是发展的原动力,认识科技的价值。我估计杨总做不到,呵呵。”

“呵呵,养人我确实做不到,不过只要我想要,开出大价钱去谈,倒也从来没有挖不到的人。说起来,真该感谢你们这些养人的公司啊,一般这种事都国企做,你倒是特别。像我一个朋友前阵子收购一家企业,其实看中的是那家企业附属的研究所,结果只要付出地皮和固定资产折旧后的价格就得手了,哪有什么科技价值折价,没有,一帮研究所的科研人员还不是立刻归他了,那家企业真是白养了研究所那么多年。不过你这么养人,对科研人员个人而言是好事,你算是积德。猎头肯定最喜欢到你这种公司挖人。”

柳钧看着杨巡上车,啼笑皆非,可是他能怎么反驳呢,因为杨巡说的句句是事实,句句戳中他这个养人的企业主的痛处。他只能一如往常地安慰自己,他有理想,有信念,他坚持走科研发展之路。可是,这种话多说了,却变得有点儿轻飘飘地可笑。杨巡此人还是惹不得啊。但柳钧不明白杨巡为什么要他转告梁思申,他与梁思申接触之后得知,梁不是个滥权的人,杨巡似乎没必要那么重视梁,难道还有其他原因?

正好钱宏明来电,语气听似正常,可柳钧与他认识多年,听得出里面的欣喜。“柳钧,今天,刚才,刚刚把资金盘活,速度还行吧?”

“什么,我怎么感觉昨天才给你开出的信用证。这么快。”

“哈哈,对于我们做期货的人而言,时间就是一切。我明天立刻派人把钱和相关票据带给你,手续都是齐的,你可以放心入账。柳钧,关键时刻,你这500万是临门一脚啊。”

“行,你既然解放了,我跟你说件事。你赶紧回家,嘉丽不对劲,有正往精神疾病方向走的趋势,你方便的话,带她去看看这方面的医生……”

“怎么回事?你发现什么现象?柳钧,千万请直说。”

“还需要多说吗,她都自闭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柳钧犹豫了一下,将嘉丽与超市冲突的事说给钱宏明。

钱宏明听得好久不能说话。“我这就连夜回家。啊,我应该是立刻给嘉丽一个电话,让她不要反锁着门。”

“这就对了。我再警告你一句,你若是再有外遇,就是把嘉丽往死里赶。”

“可现在我再怎么做,她都会怀疑,怎么办?我也知道不对劲,现在几乎一有时间就打电话给她,或者网聊。”

“我也怀疑,你能结束现在的这几个外遇吗。”

“死结。我这下百口莫辩。”

柳钧只能再次点到为止。下一个电话却是杨逦嬉皮笑脸地打过来,问她大哥是不是在柳钧这儿撞到一鼻子灰了,现在正求她帮忙问柳钧怎么挖掘合适技术人才呢。柳钧倒是奇怪了,明明是杨巡给了他一鼻子灰,杨巡可真给他面子。他告诉杨逦,其实他跟杨巡说的句句是真。杨逦又是笑,连说这是观念问题,观念不同就卡壳了,无法沟通。

但观念差不多的人有时候也不能沟通,柳钧从侨办出来就奔赴预定饭店包厢吃饭,可是申华东等一帮人几乎全是看着手机进来,进来坐下后议论的唯一话题就是股指在十月十五日冲破六千点大关,三天内摸顶之后,直线下坠了,至今坠得如赴万丈深渊,一去不返。申华东们也跟其他股神一样谈形势,一字一字地分析形势,柳钧全听得明白,可是他从没往股市里想。他无聊地做围观者,心里默默对号入座,根据他们所谈,A股开始跌的日子与钱宏明说的沪铜下跌的日子几乎是前后脚,可是原油却一直保持上升态势,只有些小波动。可若说单纯只是中国的政策影响了股市,也不对。柳钧问身边正打开笔记本上网的朋友借用一下,调出伦铜的曲线,却是与沪铜一起走跌,可见铜期货受的是国际影响。再看其他国家的股市曲线,与A股印证,他把问题抛给桌上各位,问大家是不是与世界经济相关。但是大家只议论了几句,就又恢复讨论A股。申华东的态度很明确,他除了手头自己的零钱买的股票,还有公司战略投资在几家上市公司的股份,那些股票号称大小非,还得等明年后年才解禁,所以股指的每一点下跌,都是深深地剜他的心头肉。而现在最痛苦的是,股指跌跌不休,不知还将跌向何处,他怎能不为之魂牵梦绕,茶饭不思呢。

柳钧整整旁观了三个小时,三个小时里,他看到一桌的人将任何政策的风吹草动都往股指上套,他听着直觉是荒谬,这就像钱宏明是什么政策都往房价上套一样。刚才钱宏明还欣喜地告诉他,股指下跌,资金从股市撤出就得往房市上跑了,所以股指下跌对房市是利好。柳钧当时听了还腹诽呢,难道钱的去路非此即彼,只有股市和房市两条?现在看桌上这帮人的议论,仿佛,他们抽出钱之后,还真得往房市里跑。柳钧心说,究竟是他们盲目呢,还是他懵懂呢,他怎么觉得不大对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