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哥这么关注我?”柳钧给吓出一身冷汗,可是杨逦酒后失言一次之后不再多说,给柳钧心中留下极大疑团。可柳钧终是忍不住,他太忌惮杨巡,不弄清楚心里猫抓猫挠的。“你大哥对那微型轴承公司有打算?”

杨逦却微醺着问:“新开的高尔夫,你做会员了吗?我上回去打了一下,环境还不错的。”

“没做,对高尔夫兴趣不大。”

“有人告诉我,在那儿社交挺不错的。最近玩什么好玩的?”

“最近……呵呵,很自恋地录我弹的钢琴曲,去一家不怎么样的录音棚里玩儿。”

杨逦眼中露出羡慕,是的,优越的人自己是不会知道优越的,但是旁人清楚。“这个需要好几天吗?不是弹几个曲子吗?”

“我的一枚手指不大灵活,若发挥好,一次通过,发挥不好,只好再来一遍。我也很不愿意。”

包厢的气氛一下冷了,杨逦沉吟许久才道:“你说我大哥怎可能不时时提防你。他恐怕现在很后悔很后悔,他原以为你只是个白面书生,是个有回头路可走的书生,以为你遭遇挫折肯定会逃出国去。想不到你这么有坚持。当然他不会告诉我,我想他把两个孩子送出国去,也是出于安全考虑。”

“我还不至于做出下三滥的举动。”

“是的,我相信,但我大哥不会这么想,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所以人的底线也不同。我原本一直想化解你的怨恨,可是……要求别人做圣人,是不识时务吧。放心,你们之间目前并无交集,大哥还不至于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杨逦晃晃手中的空酒杯,看一眼柳钧的,不由分手地将柳钧酒杯中的红酒倒来一半。“最后一杯,请祝福我一个月后的婚姻美满幸福。”

两人一饮而尽,柳钧奇道:“你在担心?像你这样豁达理性的女孩,首先挑选的人就不会错,其次未来的生活琐碎你一定也能妥善处理,有什么可担心的。婚前焦虑?晚上请你唱歌散心。”

“我……豁达……理性?”一直到结账出门,杨逦还在反复念叨“豁达理性”,微醺的脑子转不过弯来,她竟然能与豁达理性沾边,若不是柳钧说出来,她一定不会信。因此上了车,她决定豁出去,厚着脸皮问柳钧:“你真觉得我有这么好?如果你与我大哥之间没有恩怨,你会不会追求我?”

柳钧毫不犹豫地给了一个“会”。于是,杨逦的心飞扬起来,她笑得非常开心。台风的边缘影响已经渐渐显现,街上是一阵接一阵的风。柳钧出了一个好主意,两人不去K房唱歌,而是回家,坐到柳钧家朝东的大露台上迎风喝酒歌唱,有钢琴现场伴奏。杨逦一叠声地叫好。一路上到家,柳钧一直拿着手机叮嘱复查公司的防台工作,足足讲了半小时,但是杨逦理解,她也管过工厂,了解其中的琐碎。她想,这就是九死一生经历万水千山之后的豁达理性了吧。

两人迎着台风唱得非常尽兴,唱的都是高中大学时候的老歌,他俩年龄相仿,非常有共同语言。一直唱到风急雨骤,一身透湿,在露台上被台风刮得再也站不住,才哈哈大笑回房。但是杨逦喝一杯柳钧煮的姜汤回家后,却站在热水淋浴笼头下哭了。快乐永远不属于她,她宁可不要什么豁达理智。

柳钧想不到能与一个理智的女孩玩得这么疯,他带着醉意拥着风雨敲窗声开心地睡去。窗外,是瓢泼一样的大雨,整整下了一夜还不停歇,台风中心于凌晨登陆。早上起来,建筑质量良好的墙面竟然会有些许渗漏。柳钧惊讶地探视地面,只见城市路面黄浊浊一片汪洋,可见一夜降雨量。检视手机,昨晚可能喝多,竟然关机,柳钧惊出一头冷汗,连忙冲出门去,连早饭都顾不得吃,小心翼翼开车趟水赶赴公司。

进工业区,沿路是被刮翻的彩钢屋顶,是浸水的机器设备,是随脏水漂浮的包装盒,和忧虑的人们。柳钧提心吊胆地想着他的那些精密数控机床,若是浸水,那就麻烦大了。他心急如焚,可是不敢加大油门,以免发动机进水。好不容易龟爬至公司大门,亲眼目睹完好无损的屋顶,柳钧几乎激动得想哭。走进厂区,根据本市五十年一遇降雨量设计的排水系统发挥了作用,即使外面市政排水系统已经瘫痪,可是腾飞却可以用水泵抽水保证了车间干燥。腾飞完美地抗击了台风登陆。

基建时期,他顶着讥笑甚至谩骂,一丝不苟地选择设计单位,一丝不苟地审核各项设计,一丝不苟地选择建筑用材,一丝不苟地现场监督,而今于此大风大雨里,终见真章。柳钧站在瓢泼大雨中骄傲地看着这一切,很想抓一个当初嘲笑他的人来此现场,看,他当年做得对,当年的高价付出值得。

包括他这几年来坚持的产品的用料,产品的质量,和产品的设计,时间将证明他的正确。

然而,同一工业区的另一家公司老板却镇定自若地看着淹水的车间告诉柳钧,市场才能证明正确与否。固定资产因偷工减料在台风中造成损失?无所谓。他们本就不追求精密加工,等雨过天晴,机器设备洗洗刷刷便可正常使用。成品表面水淹后的锈迹?酸洗一下便是,公差要求又没那么高。还可以递一份资料去税务报损,另递一份资料去保险公司索赔,他的低成本也是精确计算的结果,而且是被市场认可的精确。那位老板还善意地取笑柳钧,他只要稳守几只成熟经典的产品,一年四季便可旱涝保收,做人越来越潇洒,谁让中国市场那么大呢。哪像柳钧做得辛苦,成天赶着技术潮头奔跑,不进则退,不能止息,最后赚的大多进了劳动力成本,何苦,也不过比他稍微多赚一点儿。

柳钧的骄傲被“嗤”地一声浇灭了。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追求更快更高更强有时候是个笑话。

在这场风雨中,另一件意外发生的小事牵动柳钧的神经。因为小时雨量太大,又恰逢天文大潮汛,河道排水不畅,科技园区河流倒灌,水漫金山。柳钧相中那块土地对面的小庙因是历史久远的黄泥土墙,墙脚经不起一天一夜浸泡,悄无声息地倒塌。这事儿正中科技园区管委会的下怀。这种小庙,拆,不符合当下的政策,不拆,却占着好地正中位置,规划都得绕着走。这下正好借机将小庙迁址,管委会送出一块高爽平地,终于拔掉心头一根刺。

但柳钧忧心了,他被杨逦点醒才得知自己得到一块好地的前因后果,这下小庙搬迁,他会不会被取消资格。柳钧一得知消息便直奔科技园区管委会,却见到杨巡的别克也泊在停车场。柳钧不知哪儿冒出一个预感,杨巡正是冲着他相中的那块地而来。果然,事情被柳钧不幸料中,他带去用作预付金的支票不被接受,解释是,因情况生变,该地块将重新规划,将与对岸统筹考虑。柳钧被要求等候重新规划后的通知。理由是如此的冠冕堂皇,又正好巧遇大自然引发的不可抗力,柳钧面对笑容可掬的工作人员和墙上巨幅科技园区地图,徒呼嗬嗬。谁让他前阵子流动资金紧张,又恰逢银行还贷日,没及早将预付金入账呢。可又想,即使预付金入账,遇到这种不可抗力造成的结果,他心里就有底气了吗。根据他对那些人的了解,答案依然是否定。

柳钧闷闷不乐地回到公司,见罗庆又来研发中心打混,拿着几张临时出入证等他签字。柳钧一把将罗庆抓进办公室,他倒要讨教这个在政府机关混了两年的聪明人,他该如何拿到那块相中的土地。同时一个电话打给杨逦,询问是不是杨巡已经着手采取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