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钧本就来气,听申华东这么挑衅,拍案而起,“里面打还是去外面打?”

申华东兴奋地跃起,摸出两百块钱拍桌上,与柳钧两个呼啸而走。沿饭店楼梯蜿蜒而下,申华东实在按捺不住,激动地道:“我高兴死了,我想死打架了。柳钧你不许借口跟不上脚底抹油溜走,你……你坐我车。”

柳钧闻言愕然,念头一转才想明白,“难怪……靠,我求跆拳道教练打架,苦求好几次才得到同意……”

申华东更加惊愕,“你……你练家子?”申华东此时开始后悔,可是迎宾小姐已经一声“欢迎再次光临”,替他俩打开雪亮的玻璃门。外面是黑洞洞一片,申华东骑虎难下,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往外走。

柳钧听到申华东言语中的虚弱,今晚一直不好的心情终于打算转晴。可不等他稍微高兴起来,忽然眼前强光一闪,似乎是照相机的闪光灯,两个刚从灯光中走出的人顿时成了亮眼瞎子。随即哄闹声四起,都是女人的尖叫声,伴随而来的是奶油蛋糕袭击雨。“哇,阿三的生日愿望太灵光了。”“才许愿天上掉帅哥,不到一分钟,一掉就是俩。”“帅哥,一起去K歌吧,今天我们阿三生日。”……在叽叽喳喳中,却传来一锤定音,“这两个阿三我全不喜欢,太奶。”

眼睛刚刚适应黑暗,又手忙脚乱抹去一脸蛋糕的柳钧与申华东听得最后一句话,又惊又怒,可是又只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因眼前嘻嘻哈哈摇摇晃晃的是七八个女人,而且都是年轻醉女人,一堆的环肥燕瘦,他们胜之不武。两人唯有嘀咕几声,自认倒霉,避开三尺而走。可是那几个女人却不依不饶,有一个女人口齿不清地道:“阿三说得不错,俩大男人一点反抗也不会,比蛋糕上的奶油还腻。”

柳钧坐进自己车子之前看阿三一眼,见是个微胖的女孩子,长得一脸福相,圆眼睛小嘴笑眯眯的脸,头上戴一顶纸糊的皇冠,大约是蛋糕店送的,很傻气滑稽。申华东站柳钧的车外郁闷地道:“我真想跟她们比比谁更十三点。”

“这年头活得都累,男的靠打架,女的靠喝酒,发泄出来,明天上班又一脸人模人样。你还想不想发十三?”

申华东忙道:“不,不,我不当你的沙袋。你怎么不早说……”

“那好,你平静了是吧,那么我问你,你和你的前任杨巡,为什么前赴后继地眼红我的产品?你们不知道研发一系列产品有多不容易,不是你们外行想象的只是办公室里绘几张图纸,我们需要有多少年的积累,谋杀多少个脑细胞,这些都是你们看不见的巨大投资……”

“可是,大家都认为,这个系列产品放在你手里,就像一块黄金握在小孩子手上。而我们研究讨论结果,我们需要这个产品系列,这个系列太大,够我们市一机存活。反而你这么小的企业这么小的产能……”

“强盗逻辑!你以为,在目前的法治环境下,你不是那个手握黄金的小孩子?”

“我有把握,我不是。我会引进先进的保密管理。”

“我可以让你是。”但是两个人的对话又被那群醉女人打断,那几个人托着蛋糕盒来赔礼道歉,邀请两个人去喝酒赔罪。柳钧一看不对,连忙轰起油门,老鼠一样地窜出去,留申华东独闯盘丝洞。申华东眼看醉女人不可理喻,来不及撤退回自己车子,操起飞毛腿追着柳钧的车子跑。柳钧只能放他上车,两人才算摆脱醉女人纠缠。

柳钧见申华东上车良久还不说话,就直奔七寸而去,“市一机的工人很难管吧,你吃到苦头了?”

“唉,说给我家老头子听,连老头子都不敢相信。国企出来的工人老大哥太牛气了。”

“我见识过,那些人原本是体制内的老大哥,他们不适应头顶有老板的日子。前年见杨巡治那帮人的态度,我当时叹为观止,基本上将杨巡的管理方式视为反面教材。到现在才明白,大多数时候杨巡的法子是最管用的,我现在偶尔也如法炮制。但是管理需要恩威并用。杨巡侧重于威,工人在他面前一个字也不敢说,在他背后怨声载道,只要有机会就跳槽。我还在寻找恩威之间的那个度,希望我在德国公司里感受到的企业文化企业向心力,能移植到我的腾飞来。”

“是不是得磨得像你一样没脾气,才算成功?”

“刺激我,看我没脾气,你是不是很愉快?”柳钧在公司克制再克制,越来越觉得不像是自己,本就不喜欢,眼下被申华东一再地指出没脾气,他胸闷得要死,恨不得打一架以示他血性得很。

“我没恶意,可我真的想和你打架,打完坐一起喝啤酒说管理体验,可惜你是练家子,郁闷。我问我家老头子怎么解决因忍耐咽下去的那口气,他说他去澳门大赌一番,输个几十万出去,输得心疼了,回家就心平气和了。就跟女人上街疯狂购物是一个道理。我只想打架,我最近憋死了,还得假惺惺在公司装海外归来金装青年,装作我的洋MBA就是比董总的土MBA深奥,妈妈的啊,我憋死了,我要做野人。咦,这是哪儿?”

“我家楼下地下车库。愿意的话,跟我上去喝酒吹牛,我叫上杨逦,她对市一机管理很有一套心得。”

“她?听说每天装腔作势坐办公室里发号施令,只会夸夸其谈,不敢下车间。不要她,咱纯爷们说话。”

“她说的很多体验,我觉得有用。”柳钧一想,家里没啤酒,只得立马转身去外面小店买酒。

两个人将柳钧的沙发搬到阳台上,一人霸占一条沙发,一人分得六瓶啤酒,就着柳钧做得不错的炒鸡蛋和油炸花生米,滔滔不绝地聊了一夜。到天色渐白时,申华东终于承认,他爸发配他去市一机磨练的决定,正确。而柳钧表面上的没脾气,正是他未来的发展方向。

申华东回家后,虽然心中生出不该抢夺朋友财物的念头,可他实在抗拒不了系列产品的诱惑。因当年市一机首先选择研发这个系列产品,正是汪总从市一机规模出发做出的决定。经双方友好磋商,不久,柳钧以彼此都能接受的价格,将他用半年多心血研发的系列产品技术转让给市一机,他顺便做个人情,将产品市场也交给市一机。

杨巡闻此消息,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精明的申宝田做出的决定,他认定这是申宝田傻儿子的败家行径,若他还在市一机,必定拼死抵制。他当年亲眼看着柳钧将产品研发出来,明察柳钧花费多少时间,动用多少途径,消耗多少材料,他完全算得出这个产品的实际研发成本。柳钧若是敢跟他开这么个价,他准将柳钧的脑袋拧下来,掏出脑浆替柳钧好好洗洗。虽然杨巡清楚现在市一机已经不是他名下产业,可是看着申家乱花市一机的钱,杨巡禁不住地心疼。可在心疼,那也不再是他的财产。杨巡而今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前进厂地块的开发,他将在那儿建造一座宾馆。有熟悉宾馆的杨逦配合,有他本人在豪园协助管理餐饮的经验,项目进展迅速。

建造星级宾馆,曾经是杨巡渴望而最终无奈放弃的梦想,而今,他有钱了,可以美梦成真了。

柳钧将卖技术得来的资金全数投入到购买新设备上。

柳石堂看着儿子研究出来的成果轻易卖出近五百万的高价,他欣喜。可是看到儿子将卖技术的钱全数投入升级设备,购买单价百万大元的数控加工中心,他又揪心。柳石堂唯有私下安慰自己,这一年多,他见识到儿子用短暂的时间赚得他一辈子才能赚到的钱,他应该相信儿子的能力。只是,柳石堂有点儿担心,腾飞会不会发展过速,债台高筑,最终被债务拖垮。他最心烦的是见不到儿子结清高息民间融资的决心。即使而今因公司稳步发展而让地下钱庄给出越来越低的利息,可是,柳石堂愁啊。若是儿子将卖技术的钱悉数换了借款,以后的发展只用自有资金和少量银行贷款,那才能算江山稳固,他才放得下心。可惜,年轻人爱冲,爱把发展的弦绷得紧紧的,全然不顾绷紧的弦太容易断。

腾飞的产品新陈代谢之际,柳石堂终于可以暂缓出差,回家息养一段时间。想到他的车胎屡屡在小区惨遭毒手,柳石堂决定豁出一夜睡眠,窝在车里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