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不要太恶毒。”申华东气得将电话敲了。柳钧回家将手机一关,也不再给申华东机会。他还没想好。他最想不明白的是,申杨应是一丘之貉,申华东怎么忽然想起对付杨巡来了?难道窝里斗分赃不匀了?

他自问自答了一连串的为什么,为什么申华东希望他出面起诉市一机要求停止侵权;他起诉后会对市一机造成什么影响;申华东为什么要打击市一机赢利的大头,削减自家的红利;杨巡与申华东之间发生了什么……

问了半天,柳钧也无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确凿的答复,他第二天将问题交给他爸,希望他爸外围打听一下原因。他自己做了甩手掌柜,征用公司采购的农用车,装上切割好的不锈钢管与工具,载着余珊珊一起去儿童福利院。他上次去的时候细心观察到那边的楼梯有墙壁没扶手,大门的斜坡和台阶也没扶手,福利院多的是腿脚不灵便的孩子,他打算帮忙安装。

余珊珊当然觉得男友此举千好百好,可福利院的院长对于此类破坏整体观感的行动不肯贸然答应,余珊珊惊奇万分地看到院长打电话请示去了。在余珊珊给小朋友们指导作业,柳钧爬上爬下打扫卫生的当儿,宋运辉梁思申夫妇带着儿子可可匆匆赶来了。夫妻俩听院长一说,都觉得挺好,是个周到的好主意。于是柳钧被阿姨们找出来开始安装,院子里另一个成年男性宋运辉理所当然地卷起袖子给柳钧打下手。宋运辉只自我介绍姓宋,也不端架子,尽力做一个好帮手,柳钧便当作不知他是谁,该做什么做什么,该说什么说什么。他的骄傲让他不愿巴结杨巡的后台。

宋运辉不免看到柳钧那枚僵硬的无名指。但见柳钧将焊机、切割机、冲击钻等工具使得还算得心应手,本人看上去又不像是做车间活儿的人,便估计柳钧这枚手指是玩机械玩伤的。他本能地喜欢这个小伙子处处表现出来的一丝不苟,他也是个工程技术人员,他也喜欢较真,即使眼前这种看似不重要的活计,他也愿意配合柳钧测量楼梯斜角,根据斜角按着计算器精确计算接口位置,并根据柳钧指示用切割机割出不锈钢管接口处的斜角。因此他们两个根据计算切割出来的管子安装起来不需要现场修边,看似精工细作了,其实速度并不亚于那些毛手毛脚的。

柳钧本来对宋运辉的印象非常差,那种给杨巡当后台的人,那人品该多下作,可实地接触下来,他的看发改变不少。等院长亲自过来请他们去吃中饭,他忍不住由衷地道:“老宋,我回国一年多,真正无需督导,工作中自觉保持认真态度的人,见识到的还不足十个。你太稀罕了。”

“不到十个?”宋运辉几乎是重新打量了一下柳钧,“抽样人数多少中的不到十个?”

“我喜欢你提出的问题,大多数人可能直接答复我‘这么稀罕啊’。我因工作接触的人数超过一千,也就是说,比例还不到百分之一。”

宋运辉想了想,道:“差不多,就这比例。”

柳钧想不到宋运辉的话这么少,可是看样子又不是摆架子的意思。倒是梁思申见两人进门洗手,对柳钧微笑道:“对不起小柳,食堂不搞特殊化,我们跟孩子们吃一样的饭菜,不在意吧?”

“没关系,我不挑食,好像珊珊也不挑……”

余珊珊从一边冒出来,笑道:“梁姐说的真正意思是我们跟孩子们吃一样多的饭菜,小朋友吃一碗,你不能吃两碗。不在意吧?不在意吧?”

“传说中有不吃饭光干活的田螺小伙儿吗?记得只有田螺姑娘。珊珊田螺姑娘,你就别勉强冒充人类装吃饭了,你的那份我做做好事替你吃了吧。”

宋运辉看这一对你来我往地调笑,跟妻子道:“小柳做事很认真,想不到也挺会玩。”

梁思申看出柳钧是个好说话的人,等大家各自去饭菜坐下开吃,她问柳钧:“小柳,你们工程师是不是经常会在工作中遇到人身伤害?”

“这儿?”柳钧伸出左手无名指,既然他们问了,他也不打算隐瞒。“我算是个不错的工程师,本来我挺骄傲工作几年下来,全身还不见一块因工作留下的伤疤,结果回国没几个月就在杨巡手底下破功了。这是他想教训我,指使人做的。”

“杨巡?那个开集贸市场的杨巡?”梁思申追问的时候,宋运辉却旁观柳钧的神色,觉得柳钧与他第一次见面就告杨巡的状,太过巧合。

“是的,杨巡的市一机侵权我的发明专利,被我上诉到法院,他动用政府机关逼我撤诉。那是第一回合,当时我愤懑得爬山去了,正好遇到避雨的你们。但我当时太年轻气盛,气不过杨巡理所当然地侵权,在国内又依法讨不到公道,我给买它产品的两家国外客户发律师信,导致客户拒收,杨巡损失惨重,拿我手指出气。”

“那帮流氓还打断柳钧两根肋骨,害他在床上躺了整一个月。”余珊珊不知道眼前男女与杨巡有瓜葛,说起来比柳钧放开得多,“连我去医院看柳钧都得偷偷摸摸问同学的同学借护士服,怕被杨巡眼线看见。什么叫为富不仁,杨巡是最好样本。”

宋运辉听得脸上变色,他大致清楚杨巡这个人很不循规蹈矩,可如此无法无天却还是第一次听说。若柳钧也不是个好东西倒也罢了,可他凭阅历认定柳钧这个人算得上是个好青年。但宋运辉当然不会表态,反而是梁思申道:“我认识杨巡好多年,对他为人大约清楚,你们能说具体一点儿吗?”

余珊珊不满宋梁夫妇看上去没什么强烈同情心,而又有点儿居高临下的态度,强硬地道:“我们不会找杨巡的朋友击鼓鸣冤,不需要杨巡的朋友做仲裁。柳钧有能力解决他自己的问题。”

“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朋友,敌人的朋友不一定是敌人。对不起,小余。”梁思申尽量微笑,对柳钧道:“难怪后来好一阵子没见到你。”

敌人的朋友虽然不一定是敌人,可柳钧也不指望他们是朋友,而且他很认同余珊珊的骄傲。“我自己创办的工厂刚启动,新手上路,诸事事倍功半,恨不得变成千手观音。栏杆其实早就切割好,可一直抽不出时间来一趟。”

“是不是太认真,凡事亲力亲为,不放心交给别人?”宋运辉问一句,凭的是他的亲身经历。

“最先是这样,后来紧抓培训工作,用知识和制度约束工人行为,我才渐渐给解放出来了。最初无法放开,职工的态度普遍比较浮躁,我若是放任他们设计马虎一点儿,工艺马虎一点儿,操作马虎一点儿,质检再马虎一点儿,最终产品就差得没边儿了。我制作很多牌子,到处挂,上面只有一句话:保持始终如一的态度。所以见到老宋的态度,我跟见亲人一样,稀罕啊。吃足苦头才更觉稀罕。”

“悟性不错,方向也抓得不错。做技术的抓管理,常常会抓错地方,不懂抓大放小。”宋运辉点头肯定。

“老宋的口气怎么像当官的?”余珊珊继续反感有人在柳钧面前充权威。

“老宋本来就是官,东海集团的老总。”柳钧跟余珊珊解释的时候,见梁思申瞪着他,解释道:“我恨杨巡,不高兴跟你们有瓜葛。”

宋运辉被柳钧和余珊珊搞得有点儿糊涂,看余珊珊瞪着他的样子,不像是作假,可柳钧真的不是设计与他接近吗?梁思申奇道:“我们被杨巡背书了?”

柳钧耸耸肩,默认。余珊珊更直接,“你们难道不是?我从分配来这个城市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宋总是杨巡后台。当然,没有红头文件,你们可以赖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