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华东哈哈一笑,却是不肯回应柳钧的激将。柳钧想不到申华东并不是看上去的纨绔,有的是气量。但他用他严谨的逻辑思维将申华东的前言后语一串联,相信申华东次来绝非找情敌示威,他索性将申华东领入他的办公室,将门一关,道:“我这儿隔音良好,你有话请说,别跟我打哑谜。”

申华东笑道:“干嘛,干嘛,是不是你想玩漂移?说一声嘛,你看不上我的车,我拼老命也要给你借来你看得上的。别不好意思说。”

柳钧定定看着申华东,“我跟杨四小姐是朋友。我把你今天的话提炼一下,可以给杨小姐传达以下三段论……”

“你不可以臆测。”申华东跳起来,“好吧,我不满市一机的产出,对杨董组合的管理水平有怀疑。”

“仅仅是这些吗,跟我虚虚实实玩半天,掏了我半天心肺,你别给我装什么事都没有。”柳钧盘旋于申华东身周,大有一付不说明白不许走的架势。

申华东也不甘示弱,“你们公司是不是都一根筋的,你的工程师跟我算电费,你跟我玩三段论。我要是能说我早说了,问题是我自己心中都没概念,跟你怎么说?”

柳钧不接受这个理由,拿眼睛扫射申华东。申华东无奈地道:“好吧,好吧,算我今天强龙入了地头蛇地盘。市一机前一个股东买市一机的目的很理想化,想实业救国,可是买下考察一个月后,放弃了。我们买市一机的目的是看中那块地,可与市区地块分割后的市一机眼下尾大不掉,想卖掉,没人要,资产太大包袱太重;想经营,这不,咨询行家的意见来了。”

“你心中的关键问题是不是既不认可杨巡的主导,也不认可杨巡聘用的董总?又因为我与杨巡有仇……”

“不,我不想利用你。但我认为我们可以合作,首先我们有差不多的意识形态,这是合作的良好基础。”

“你一上来就不肯开诚布公,跟我玩不平等游戏,这算良好基础?你摆明了调戏心态,可惜被我戳穿。”

“靠,不能让我心理平衡平衡?我女朋友让你抢了,我又是主动找你发展友谊,你说你该不该有所表示?”

“该。你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柳钧看一眼手表,“但绝不能耽误我的午餐约会。”

“跟谁的?”

“还能跟谁。我打个电话。”

申华东郁闷地斜睨着柳钧跟余珊珊打电话解释迟到原因,但他很快见到柳钧脸上露出惊喜,不等他纳闷出结果,柳钧已经放下电话告诉他,“珊珊等不及,自己乘公交过来了。”

“你凭什么?凭什么?”

申华东非常不明白,他千般呵护,却不肯赏他一笑的公主,为了柳钧却肯大清早乘公交出城主动找上位于工业区的门。但申华东还是挺绅士地将车子被砸掉的柳钧送到公交车站等候,自己愤懑地离开,眼不见心不烦。让申华东更愤懑的是,公交车下客点与柳钧的公司大门还有近一公里的距离,需要步行进去。而就是这么麻烦,余珊珊依然做得心甘情愿,柳钧凭什么。

可爱情这东西若是有道理可讲,便不是爱情。余珊珊有丰富的拒绝人的经验,却很少谈恋爱的经验,她一眼看准柳钧,一颗心便没道理可讲了,此后当作若无其事也只是因为柳钧有女友。等柳钧向她表明,她便开始了飞蛾扑火的历程。柳钧因工作延误约会时间跟她来电招呼,她幸福于柳钧做事细心周到;她不厌其烦地调换两辆公交车,才乘上去工业区的城乡公交,一路她也幸福地想着很快就要与柳钧见面;那么等见到公交车站上柳钧吊颈等待的身影,她的幸福感更是不可理喻了。

柳钧果然当众就是一个大拥抱。余珊珊红着脸挣开,偷看一眼周围看好戏的人,却又忍不住挽住柳钧的手臂,两眼紧紧盯着柳钧瞧。她立刻看见柳钧脸上的抓痕和乌青,心疼得仿佛那些抓痕是抓在她的心上。柳钧见余珊珊傻傻地两只眼睛只往他伤痕招呼,又不好意思问出来,只得自己解释:“都是皮肉伤,不碍事,大多数是我跟跆拳道教练过招打出来的,学艺不精,呵呵。进去看看我的公司,再进城好吗?你猜刚才是谁绊住我?”

“不,不去你公司……不,我们就门外瞧瞧,行吗?你是不是很忙?要不你先忙你的,我在这儿等一会儿。”

其实柳钧本就不想带余珊珊进车间闲逛,他不愿将公司治理成自家后院,就像以前的国营前进厂。可想不到余珊珊更迁就,几乎是对他没要求。“刚才来的人是申华东,我没想到他会来,他似乎有接管市一机的意思,来向我咨询一些问题。他刚走。”

“他是故意的,他才不会接管市一机。大家早说市一机大股东是申家,钱多一块压死人,杨巡只好免费出劳力管着市一机,得利两家按比例分,杨巡一分没多得。眼下市一机好好地赚着钱呢,申华东插手自讨苦吃干什么。他纯粹没事找事。”

柳钧被弄糊涂了,想想余珊珊说的也是在理。但是难道申华东此行只是为了占用他和余珊珊的约会时间?显然也不可能是。“随便他们,我不会搭理市一机的事,损人未必利己,间接帮人我又不情愿。看到那边白色围墙了吗?就是我的腾飞了。”

“这儿大多数公司用的是铁栅栏,为什么……不,我也觉得白围墙好看,干净。”

“其实我也想用铁栅栏,可是基建资金不够了。白墙麻烦,每天有什么老军医办假证麻将桌的广告,我们门卫常备一桶白粉,随时刷新,墙面近看百衲衣一样。我已经栽下爬山虎,指望明年爬山虎掩盖白墙,驱逐广告。呃,会不会申华东想彻底将杨巡从市一机抹掉?”

“随便他们,那帮人没一个跟市一机有感情,只知道折腾折腾折腾,哪天将市一机榨干了才会罢休。像市一机这种企业,一个不懂技术的人怎么管?我想象不出市一机在那帮人的管理下,有谁能像你一样地搞研究。申华东号称洋MBA,可是他会做下来反反复复做实验吗?我看死他。”

“术业有专攻,申华东可能会反反复复审核一堆财务数据,得出什么结论。嗯,大门口坐着的是这回工亡职工的妈妈和姐姐,你别招惹。”

余珊珊偷偷看那边穿白衣戴白帽的两个人,看几只花圈和条幅,不敢吱声,也不敢多看,免得给柳钧添麻烦。可是她着实替柳钧担心,门面一直这么热闹,还能不影响公司的日常工作?起码有业务员上门见到这种景象,首先扣掉印象分。也不知道这种对峙会持续多久。但余珊珊是工厂出身的,她从小见过闹得更厉害的。只是那时候工人闹的是集体,现在工人闹的是柳钧个人,余珊珊无法接受。站在公司门口听柳钧指点介绍完,两人离开大门好远,余珊珊才再次回头看。她见到那对母女也瞧着她。“柳钧,没办法请他们离开吗?”

“办法是有,不过我不反对和平对抗。让他们坐着吧,总有倦怠的一天。”

“影响你们吗?你迷信吗?”

“还好,我不迷信。你也别想太多,好多事只要放宽心胸,都可以不成其为问题。”

“是啊,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爸爸也常这么说。可是我心急,一急就全是土匪作风了。”

“土匪有你这么美丽的?”

“压寨夫人,哼。”

“原来我才是土匪。”柳钧对着一棵树拳打脚踢上演全武行,余珊珊看得笑弯了腰,趁机出一把太平拳,两人嘻嘻哈哈一路闹到候车站,闹上公交车,才安静下来。在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中,柳钧时不时附耳来一句“我爱你”,余珊珊只觉得飞上了天堂。

中饭时候,柳钧接到申华东的电话。这回柳钧烦了,道:“大哥,我跟珊珊吃饭,你有话稍后再说,别侵占我们宝贵时间。”

“我很急,抱歉。我刚刚查看市一机账本,这三个月公司的赢利,竟然有一大半来自抄袭你专利的产品。”

柳钧一愣,董其扬不是说他们而今主攻新买来的图纸吗?“你打算主持正义?”

“或许你可以起诉,要求停止侵权。”

“嗯,大哥,我是人类,只有十枚手指,而不是蜈蚣,不经砍。这种事你别找我。”

“你害怕杨巡报复?不是一码事了,我想想。”

“不,我不做你的打手。我不清楚你想干什么,但如果你所说的合作是这种合作,你太糟践我。”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请原谅我考虑不周。给我时间,我再好好想想。但是你难道不愿起诉侵权?”

“那是我的事。”柳钧愤怒地放下手机,申华东这叫哪壶不开拎哪壶,他最恨别人再提这件事。但一转念,就想到了,“申华东看起来真有想方设法将杨巡从市一机抹去的意思。难道他想跟我联手,让我充当他的打手?”

“他算什么东西!别理他,让他有空做点儿实事,别玩政治斗争。”

“珊珊,我承认我不是圣人,我很愿意看到杨巡倒霉,很愿意配合申华东下手,但我不愿充当打手角色,处于从属地位。”

余珊珊才一点头,立即又连连摇头,“不,我们不急,我们再不冒险,我们来日方长。”

柳钧点头,但是复仇的火苗已经在柳钧的胸膛点燃。

晚上送走余珊珊后,柳钧在回市区家的路上将此事掏出来前思后想。不错,他不愿再次愣头青一样地与杨巡对抗,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对抗。对抗办法应该多的是,比如他公司工亡职工家属采用和平对抗,他相信他也有办法。唯一需要了解的是,申华东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而申华东在申家决策层又占多少斤两。

不料申华东心急,又打来电话,开口就酸溜溜的,“约会结束没有?现在可以谈正事了不?”

“约会刚结束,甜蜜得不想谈正事。你是不是一整天坐立不安,才一而再地编造理由打我电话破坏和谐?”

“做人不要太恶毒。”申华东气得将电话敲了。柳钧回家将手机一关,也不再给申华东机会。他还没想好。他最想不明白的是,申杨应是一丘之貉,申华东怎么忽然想起对付杨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