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达戈又犯病了。
就在大庭广众之中,他嘴里吐着白沫,口里发出羊一样咩咩的哀叫声,身体剧烈地痉挛着,非常丢脸地倒在了尘土间。
大家都避开了,害怕附着在他身上的鬼魂跑到了自己的身上。只有从卫校停课回家的学生巴桑不害怕。她把一根小木棍插在他嘴中,还说了一个谁也不懂的词:“癫痫。”
这是个谁也没有听到过的字眼。大家只说,这是杀了太多猎物的人必遭的报应。山神允诺了要给山里人一些猎物,但总有人因为贪心取得太多。这一来,山神就不高兴了。不高兴的山神什么都不用干,只需放出一些野兽的鬼魂出来,不时附在这个人身上来折磨折磨他就是了。
现在,这家伙那么难看地倒在地上,嘴里发出他所杀死的那些动物哀叫的声音,这就是山神严厉的警告。以前的人上山打猎,无非是为了取得一点充饥的肉,一点御寒的皮,如果卖了一点钱,也是为了换一点生活必需品,比如不可或缺的茶与盐。但是,这个家伙居然靠打猎来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建造公主才配的宫殿一样的房子。
达戈倒在地上抽搐的时候,大家都在喃喃地说报应,报应啊!偏偏卫校的女学生巴桑镇定自若地吐出了陌生的字眼:“癫痫。”她说,“不要再说那些封建迷信的话了,这是一种病,癫痫。”
达瑟,你认识这个姑娘,她是我的亲爱的表姐。
达瑟,后来,这个姑娘短暂地爱过你。她刚爱上你的那些日子,脸腮总是红扑扑的。她把我揽在怀中,有些羞怯地问:“告诉表姐,你又跟他看书去了?他让你到他的书屋上去了?”
我说不是的时候,她会叹息,脸上会显出很夸张的失望的表情。于是,我总是说:“是的,表姐,是的。达瑟让我到他的书屋上去了。他让我摸他的书了。”
“那些书很好吧?”
我想,这是一个很蠢的问题,对一个五岁多的孩子来说,怎么会懂得判断一本书的好坏。
但我知道,表姐不想让我说那些书的坏话。我就说:“它们很好,静静地躺在箱子里,它们过得很好。”
这时,她就会把我更紧地揽在怀中,用亲吻弄湿我的脸:“我爱你!你是个好孩子,我爱你!”这时,干干净净的表姐散发出成年女人们身上常常散发的某种暧昧的味道。
那天,表姐一本正经地吐出了那两个很有分量的汉字。听到这两个字,达戈就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罪人,挺直紧绷的身躯一下就松弛了。好像他体内的病魔听人叫出了名字,一个打输了架的家伙羞愧地走开了。达戈长叹了一口气,鼓得溜圆的眼睛慢慢闭上了。
表姐伸手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他碌碌乱转的眼球说:“好了,过去了。”
达戈吃力地坐起来。他的脸上沾满了尘土,这正好遮住他羞愧的神情。但他额头上的汗水却涔涔而下。
他跌跌撞撞地走开了,望着他的背影,表姐喊道:“哎,你回来!”
达戈站住了,但没有转过身来。
表姐说:“以后发病,拿根木棍塞到嘴里,免得你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达戈狠狠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表姐得意地环顾四周,不想却有人说:“巴桑姑娘,你还是回到城里上学去吧。”
“你们这些离开的人就不该回来!你们既然已经离开了机村,偶尔回来待上些日子就该离开了,可为什么偏要待下来不走?是你们想干什么,还是老天爷真想干点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啊?看看这个家伙,还有他的朋友达瑟吧,你要再不离开,也要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人了。”
“机村已经有了两个有史以来最奇怪的人了,可不要再添个疯疯癫癫的姑娘!”
其实巴桑和这两个人不一样,她是多么想回城里去上学啊。上完学,她就是一个胸前挂着听诊器的神气活现的医生了。但是,学校无限期停课,她就只好回到村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