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洁琼回到北京第二天下午,小姚就按她的嘱咐送来一大堆材料,摞起来足有一米多高,几十公斤重。

“哦,小姚,”丁洁琼问,“国内有个云南高山站吗?”

“有呀,”姚慧梧有点惊讶,“您知道?”

“隶属哪里?”

“名义上隶属学部,实际上归原子能研究所管辖。全称是‘中国科学院云南宇宙线高山实验室’,‘高山站’是简称。”

“唔,”女教授沉吟顷刻,指指面前那一大堆材料,“这里面有高山站的材料吗?”

“没有。您的意思是——”

“我想了解一下这座高山站的情况。”

“哪方面的情况?”

“所有的情况。”

“好的,今天晚上我就把材料送来。”

原子核物理学,广义而言是探索和研究宇宙线、粒子物理、中子物理、带电粒子及各种辐射与物质的相互作用的学科。

粒子,或称“基本粒子”,泛指比原子核小的物质单元,包括电子、中子、质子和光子;还有一些“奇异粒子”可以通过宇宙线观测和高能物理实验发现。对这种最细小物质的探索,往往可以获得最重大的成果。自英国物理学家约翰·汤姆生一八九七年发现电子后,全世界都知道电子是带负电的。直到三十五年后,美国物理学家大卫·安德森才从宇宙线中找到正电子,一九三三年又在实验室里“制造”出正电子。

宇宙线是来自宇宙空间的高能粒子流,是奥地利物理学家弗兰茨·赫斯一九一一年在高空气球上测量大气电离状态时发现的。他因此与大卫·安德森分享一九三六年诺贝尔物理学奖。一部分宇宙线被阻挡在大气层外,另一部分宇宙线则能穿透大气层,甚至能深入水下和地层;还有一部分主要是电子和光子,穿透本领较小。宇宙线与太阳和某些恒星活动及各种地球物理现象密切相关,能引起许多无法用人工实现的核反应和粒子转变,意义重大。

丁洁琼当年赴美攻读,就是从研究宇宙线和粒子物理开始的。她所在加州理工学院粒子物理实验室,隶属于物理、数学及天文学部,而学部主任就是大卫·安徳森。像赫斯当年那样乘气球升上高空已经不现实了,风险太大,已经多次出事故;于是,按照奥姆霍斯的建议到高山上进行观测。此项工作饶有兴味,像出门旅游似的,很使丁洁琼着迷:一辆宿营车,里面洗浴、餐饮、娱乐和书写阅读等等设备一应俱全,几个人挤着住在里面挺热闹也挺风趣;另一辆是观测车,顾名思义,里面满载发电设备和观测仪器。两辆汽车离开帕萨迪纳后便沿着内华达山脉朝偏西北或正北方行驶,三百多公里外是海拔四千四百一十八米高的惠特尼山;再往前是风景如画的约塞米蒂国家公园,地势也很高。有时离开帕萨达纳后奔正北,到内华达州境内主峰高达三千五百九十八米的杰斐逊山去;偶然还开到犹他州或科罗拉多州,那一大片辽阔台地上高达三四千米的山峰比比皆是。汽车在海拔两三千米高处的公路边找个平地停下,便开始工作……

宿营车的惟一缺点是设计时只考虑了男性。实际上参加这种野外作业的通常也只有男子,丁洁琼是个“特例”。她是经安德森教授和奥姆霍斯博士批准后参加此项工作的,弗雷格院长还交代她必须“戴上面纱”。一个女性,特别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性连续十天半月长途颠簸,风餐露宿,绝对会使身边的“牛仔”们心乱如麻,但也能使他们干劲倍增。安德森和奥姆霍斯向弗雷格院长说,自从有了“密斯丁”的参加,捕捉到的奇异粒子都多了好几倍!好在观测车有一个庞大的双排座驾驶室,后排可做卧铺,入夜就成了丁洁琼的“闺房”。

四十年代末至五十年代初,美英两国开始在高海拔地区建立固定的宇宙线高山实验室即“高山站”。日本和几个欧洲国家也有这种意向。因为宇宙线能引起许多无法人工实现的核反应和粒子转变,由此形成了当代物理学最活跃的前沿部分——“宇宙线高能物理学”或称“高能粒子物理学”,高山站因此成为科学技术最发达国家的象征;也因此,当丁洁琼一九五八年三月从美国物理学会《宇宙线通讯》季刊上见到涉及“云南高山站”的简短报道时,枰然心动!

新中国某些科学技术状况和研究进展对外是严格保密的。但一九五七年是太阳活动峰值年,并因此被定为“国际地球物理年”,其使命是研究日地关系,该课题对人类生活有很大影响;同时,这也是研究太阳活动对银河宇宙线调制的好机会。新中国参加了此项国际合作,而云南高山站的任务是宇宙线强度的观测与研究,其成果公开发表并被《宇宙线通讯》摘录……

报道对“云南高山站”的介绍很简单,只有“地处乌蒙山脉海拔三千余米处”等寥寥数语,但已足以引起丁洁琼的深思和激动。赫尔当年从中国的来信中多次提到过“乌蒙山”。无论驾运输机还是开战斗机,乌蒙山都是他经常飞过的地方。现在,新中国又继美、英之后建起了自己的高山站,地点便在乌蒙山。在许多西方人眼里,中国是个谜;而在丁洁琼眼里,乌蒙山和这座高山站也是谜。而人类的本性总是倾向于揭开谜底的。

那天,姚慧梧足足忙了五六个小时,深夜送来一个厚厚的卷宗夹。封皮上是她那手一丝不苟、整整齐齐的毛笔字:“中国科学院云南宇宙线高山实验室(云南高山站)”。

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凌云竹教授早在一九五二年就建议设立高山站,很快得到周恩来总理批准。一九五四年,高山站在乌蒙山脉海拔三千一百八十米高处一条山沟里建成,面积二百二十平方米,一座平房内分四室。两间宿舍共可住三五人。另外两间隔为图书资料室、胶片室和实验室,实验室中的主要探测设备为一套专用立体投影仪和两套多板磁云室——材料对“D型多板磁云室”用中文作了如下简短注释:

即“丁氏磁云室”。为中国女物理学家丁洁琼博士于三十年代留美期间所创制。至今在世界粒子物理和高能物理学界得到广泛应用。

“丁氏磁云室”和此前的“威尔逊—丁云室”一样,当年都是加利福尼亚理工学院院长弗雷格给取名的。可是,一九四六年丁洁琼被秘密逮捕后便不知不觉变换了名称;接着,“丁氏管”、“丁氏丝室”、“丁氏系数表”和“丁氏模型”等等一切以丁洁琼的姓氏命名的科学仪器和数学模型都悄悄地改变了名称,即使在她一九五八年据说已经重新成为“合法侨民”之后也没有恢复……

看到这里,丁洁琼眼圈发红了——是的,祖国一直没有忘记自己这个远隔重洋的女儿!她静了静心,接着往下看。云南高山站在建站伊始的一九五四年便按计划在那里进行几种“奇异粒子”以及高能强子与物质相互作用的研究并取得可观成果。

一九五七年该站在“国际地球物理年”中的表现在国际上受到关注和好评,也因此被大洋彼岸的丁洁琼所知晓。

自一九五四年以来,欧洲几个发达国家和日本又相继建起几座高山站。但是,所有这些高山站所在地区虽然高海拔,但也高纬度,三千米以上通常每年有半年以上积雪期,给科研和生活带来很多困难。云南高山站则是高海拔而低纬度,气候条件好,附近矿区有水源、电源和公路。一九五八年高山站迁到九公里外一座山头上,海拔更高,占地面积、建筑物数量和仪器设备数量都扩充了十几至几十倍,称“新站”,而原站址被称为“老站”。中国科学院原子能研究所宇宙线室的青年科研人员开始分批到“新站”工作。高山站的同志们意气风发,齐心协力,为今后在西藏高原海拔五千五百米处置放乳胶室,建立广延大气簇射研究设备,开展超高能天体物理研究积极做准备……

云南高山站的成绩和我国宇宙线观测的前景使丁洁琼感到兴奋。材料尚未看完,原子能研究所在北京郊区的设施遇到重大疑难,请求帮助。她带着小姚亲赴现场。几天后,回到“菊苑”的当天下午,小姚就因孩子生病回家了,女教授独自乘车外出……

女教授从前门外独自回到“菊苑”。深夜,在小院中徘徊很久之后,她才回到屋里,强迫自己想些别的事情,并且忆起还有一份材料没来得及看。那是以云南高山站名义致中国科学院和国家科委的《情况汇报》。那天深夜,姚慧梧将厚厚的卷宗夹交给女教授时,先将其中所有材料一一作了说明。在介绍这份《情况汇报》时,小姚说:“本来可以不送您的,因为没有必要。但您既然说明要了解‘所有的情况’,那么也送上,您看看吧。”

《情况汇报》注明发于一九五八年十二月五日,即将近一年之前。丁洁琼越读越发现,她看这个材料不是“没有必要”,而是太有必要了!《情况汇报》第一、二段是些“套话”,这是国内文件材料常见的现象;但从第三段起就切入了正题,而且活泼、形象——

其他国家的同类实验室多处相对干旱少雨和地形平缓的高海拔台地,便于施工和交通运输,绝少有洪水或泥石流威胁。而乌蒙山脉系金沙江与北盘江两大江河的分水岭,呈东北—西南走向,比横断山脉更加“横断”,山势巍峨险峻,垂直变化强烈,很多地方地质结构很不稳定。金沙江流域内小江、普渡河、以礼河、龙川江等呈帚状排列,落差巨大,河道曲折,水量充沛,水流湍急,两岸悬崖峭壁,且地下水丰富。凡此种种,使筑路架桥困难重重,已筑好的公路往往质量不能得到保证,常为塌方、山体滑坡和泥石流所困扰,造成交通阻断。一次洪水暴发,距我站数公里外半架大山突然崩塌,形成几十米高的“堤坝”,堵塞江河,致使水面急剧抬高,瀑布状泥浆裹挟着巨石滚滚而下,声闻数里,惊心动魄!一次运送实验设备,汽车前方路面塌陷,后方山坡垮塌;当时车上只有司机和一名青年科研工作者,两人被困在阒无人迹的深山里;入夜狼、豹、野猪和黑熊在汽车四周蹲守嗥叫。两人手持木棍和摇把,坚守五天五夜而粒米未进,直至援军到来……

读到这里,丁洁琼愕然睁大眼睛。她早年在美国的高山宇宙线探测简直像旅游一样,加利福尼亚州、内华达州和犹他州经常是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汽车探测改为高山站后,除云南这座高山站因“保密”而绝少为外界所知晓外,各国高山站的分布和运转状况几乎都是公开的。稍加对比就可看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座别的高山站会处于如此“难于上青天”的恶劣环境之中!但是,同时,丁洁琼的视野里有艰难,更有壮丽——在她眼里,这是一种只在中国,只在云南存在的壮丽!丁洁琼有广博、深邃的艺术素养。她年轻时喜欢绘画和雕塑,后来一直保持了对舞蹈和钢琴、小提琴演奏的爱好;因此,对美,包括大自然的美,有着充分的领悟和欣赏能力。她虽然没有到过云南,但毕竟是中国人,还读过赫尔寄自云南和昆明的许多信件,久知云南的美丽。进入国境之后,从飞机上鸟瞰乌蒙山脉,更令她神往……女科学家深深舒一口气,接着往下读——

从北京至昆明须从广西柳州北上绕道金城江、贵阳和遵义等,仅在黔滇山间公路上就要颠簸一周左右,一路上换乘火车和长途汽车,最后抵达昆明总计历时半月。物资有时只能绕道越南经“小火车”运往昆明。从昆明换乘长途汽车沿“土公路”北上三百公里到乌蒙矿务局,再找便车走更“土”的公路,几小时只能走几十公里。这个路段反复下深沟上高山,垂直高度几百米,车毁人亡的事故经常发生。夏季几乎天天下雨,还经常是暴雨;公路铁路被冲断和淹没,交通中断数天至十几天是“家常便饭”。有一次,在昆明北面某站由铁路转公路时,又暴雨连旬,桥梁冲垮,公路冲断,前后截断,我们运载仪器设备的汽车在四面环水的“孤岛”上被困多日,加上因交通中断而在附近被迫滞留的时间达一月以上。

一九五七年参加“国际地球物理年”时遇上了更严重的情况:暴雨洪水使公路中断达两个月,物资被困在离我站数十公里处,而观测任务上马在即。我们派人下山。在地方政府和矿务局热情帮助下,请了几十个民工,雇了几十头驴。三名青年科研人员打开包装箱,将上百套(件)仪器和数以吨计的磁铁、铅块和铝块取出分类和重新打包,精密易碎者由人扛,不易损坏者用驴驮。譬如铅块的体积形状类似砖头,但比砖头重得多,一头强壮毛驴只能驮四个铅块。

我们的同志与民工一起,组成一支特殊“马帮”,沿着崎岖陡峭的羊肠小道艰难跋涉了两三天,露宿林边崖下,吃着“雨水泡饭”。途中穿过一座悬崖中腰,一头毛驴失足坠下百米深谷,转瞬便被咆哮的急流吞没!一个民工随之坠落,因被崖下树枝挂住才幸免于难……但我们硬是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提前完成了运输、组装和调试任务,接着又提前完成了观测和研究任务,在国际上引人瞩目。

丁洁琼就是从美国《宇宙线通讯》上得知中国大陆有个云南高山站,得知这座高山站在“国际地球物理年”中的活动和贡献的;只是她根本没有想到,这座高山站的条件“原始”到了在西方世界不可想象的地步!

我站无力自行修筑公路,只得“借光”使用因长期被汽车碾压而坎坷不平、很多路段甚至破烂不堪的矿山公路。公路终端在山下一座矿上,距我站还有一公里陡坡。运送来的物资经常重达几吨或几十吨,有一次运来磁铁二百二十吨,全由我们的同志凭体力搬上去。我们之中无论中年还是青年,无论炊事员还是科研人员,都自觉当起了“搬运工”。

这里虽然没有高纬度地区的高山“雪线”,山顶没有常年积雪,但冬季还是降雪的,有时降雪量很大,冰雪堆积很厚,数十日不融化,给工作、运输和生活带来很大困难。雪地里常见熊、豹和豺狼之类猛兽的足迹。站这里空气稀薄,海拔三千米以上地区的大气压力只有海平面的三分之二,人即使静止不动呼吸频率尚且要增加,何况要全靠人力把几吨、几十吨或几百吨物资搬上一公里的陡坡!很多同志患有晕眩、翻甲症(指甲外翻)、肠胃痉挛等高山病,不下山就无法治愈。这里“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极其寒冷荒凉;“老站”几株小树还是一九五三年凌副院长亲来选址时栽下的,六年过去了,在常年的强风和狂风催折下,竞未长高一厘米,反而被吹变了形,像一把被撕破的蒲扇。这里水的沸点是八十九点五摄氏度,我们喝着永远半开的水,吃着永远夹生的饭,因此引起多种疾病,连原来年轻力壮的同志也要常年服药了……

材料接着写道:尽管如此,到高山站工作却与在北京的研究所里上班“一视同仁”,既无出差补助,也没有高山津贴,工资很低,但都任劳任怨;每人每月交相同的伙食费,吃同样的饭菜;大家利用房前屋后空地开荒种菜,收获的土豆白菜等一律交给食堂,共同享用,像“原始公社”似的,谁也不“多吃多占”。口粮是国家供应的未经加工的原粮如小麦、玉米等,从十公里外的粮站扛回来之后还要自己用石磨碾磨,磨完后自己动手过筛。为了争取看书的时间,经常是一手推磨,一手捧读……

《情况汇报》接着写道:

常年驻站的工作人员在“老站”时代约为五六人。“新站”建起后,常年驻站人员増为十多人,绝大多数为未婚青年,结了婚的也是夫妻分居——这在西方也是不可想象的。高山站里只有一对夫妇,男方是管“行政”的副站长,退伍军人,绰号“老宝”;他老婆是临时工,炊事员。夫妇俩养的母鸡居然还下蛋。在这似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无论全站一共五六人也好,十多人也好,倒有一种融融的家庭气氛,一家人乐乐呵呵的绝对“平等”。连鸡下了蛋也要凑够五六只或十多只,等着每人都有一只了再一起吃……

不知何以,看到这儿,丁洁琼的眼圈和心窝都热乎乎的。她停了停,擦了擦眼睛,接着往下看——

我站有几个困难问题希望能得到上级支持,尽早解决:一,请求从国外或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代购若干个高压锅,解决常年“喝半开的水,吃夹生的饭”问题;二,请求调拨或代购一批治疗高山病的药物和防治其他疾病的常备药品;三,请求拨款修筑从矿山到我站这“最后一公里”公路。因为,有时,走完这“最后一公里”比走过前面的几百、几千公里还难!四,请求拨款供我站购买若干手推车、毛驴和驴车,以提高我们在“最后一公里”路上搬运设备的效率;五,请尽早将动力变压器送来。目前我站只能使用民用照明电源,有时连一台云室上使用的一千瓦空气压缩机都启动不了,经常需要人用手帮着拉动皮带才能启动。而正常开展研究时,平均每小时要启动一次空气压缩机;六,一些稍纵即逝的“奇异现象”往往不能得到及时解释和处置,在科学上可能造成损失;青年们求知欲旺盛,但都是大学刚毕业就到了我站,而这里实验内容单调,观测面狭窄。大家亟盼每年能安排一两位著名科学家或资深研究员在天气晴好季节来一两次,每次哪怕只小住一两星期也是好的!有他们指导工作,现场研究稀有衰变实例,对艰苦卓绝、任劳任怨、长期在这种“蛮荒之地”献身于祖国尖端科研事业的青年们将会是很大的激励……

“现在,朋友们,同志们,请大家再次用最热烈的鼓掌,欢迎这位杰出的爱国者和世界第一流的物理学家,回到我们伟大祖国的怀抱!”

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把丁洁琼从对乌蒙山的遐思中惊醒。她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首都科学界热烈欢迎丁洁琼教授从海外归来大会”的主席台上。她的身旁,周恩来总理的讲话进入尾声:“国家和人民对丁洁琼教授的爱国主义精神和她在科学上的卓越贡献,给予崇高评价。丁洁琼教授已经被增补为中国科学院院士,还将在高教界和科学界承担重要职责,在国家政治生活中发挥作用。就像凌副院长刚才说的那样,今后,丁洁琼教授将生活和工作在我们中间,为祖国的强盛,为民族的复兴,跟我们一起奋斗,一起迈向辉煌的明天!”

全场起立。暴风雨般的鼓掌经久不息,像狂风中的海涛奔腾。

丁洁琼教授微笑着,向人们报之以轻盈的招手和鼓掌。同时,她的双眸却像刀刃般锋利,又像冰雪般清澈凜冽……

她登上主席台不久就认出了在大厅后方一侧落座的那个额头凸出,面目清癯,鬓发灰白,肩膀宽阔,古铜色皮肤,体型瘦削挺拔的男子。那人一直微闭两眼,显得神情憔悴,疲惫不堪。

丁洁琼是有预感的。苏冠兰是科学家,又在北京工作,这就意味着他可能出现在这个欢迎会上,可能再度进入她的视野——现在,果不其然!只是,昨天的苏冠兰身着黑西服,系蔚蓝色领带,外穿浅灰色风衣;而眼前的他身着一套黑色呢料中山装,这是今天中国人最常见的服式和颜色。

在全场近乎沸腾的热烈气氛中,苏冠兰却低着头,捂着额头,起身离席;他身躯摇晃,步履踉跄。他身边有个满脸惊恐的女孩子——是他的秘书或助手吗?还有个秃顶胖子,像是昨天傍晚见过的他那位邻居。他们一面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一面急切地嘀嘀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