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娜从南京来到济南。小姑娘刚满十岁。

苏凤麒回国之后没有工夫照顾女儿,把她寄养在太原亲戚家。近几年,苏凤麒在北平和华北的种种谋划没有取得进展,但仍是“部聘教授”,在国家观象台、中央研究院和紫金山天文台都有职位,还是中央大学和其他几所大学的教授,便“收其放心”,常住南京。这时的他,也产生了对亲情的需要,把女儿姗姗接来南京。苏凤麒在紫金山麓的宅邸是一座围着竹篱、带有花园的两层小楼,房间很多,还雇有仆人、厨师和司机,日子过得挺优雅。姗姗在附近一所英国教会小学读书。临近暑期,博士照例要主持年度全国留学生招考和派遣,委员会和办公室都设在上海法租界亚尔培路中央研究院内,把小女儿带在身边很不方便;恰好黎濯玉出差天津,赴塘沽察看新建的渤海观潮站,须途经济南,博士便让黎濯玉把姗姗带到齐鲁大学她哥哥那里去。孩子应该从小就到处走走,开阔眼界,增长见闻。

黎濯玉带着姗姗乘火车到了济南。在齐大发现人影稀少,杏花村园门紧闭。经打听,才知春夏之交,放几天假,学生们或回家,或随学校组织的团体分赴青岛和泰山,连多年没离开过学校的苏冠兰也去泰山了。找到医学院,不凑巧,叶玉菡正在从事一个连续性实验,不能走出屋子。又到办公楼,还好,遇到副教务长米勒博士。他说纽约基督教教育基金会来人了——基金会是齐大的“祖宗”兼“财神爷”,控制着每年以美金形式发放给齐大的拨款,万万不可怠慢!查路德校长带着学校会计主任和教务长等一干人等前往拜会,午餐后才能回校。黎濯玉说明自己要换乘下午的火车赴天津,托米勒博士把姗姗交给查路德校长。

米勒将姗姗放在幼稚园,在那里跟孩子们一起玩耍,进餐,午睡。下午三点,他把小女孩领到杏花村。园门倒是开了,但花园和楼下客厅空无一人;看来,校长累了,还在楼上休息。

“怎么办呢?”米勒迟疑道,“我去叫醒校长吧。”

“别!先生,”小女孩说,“老师告诉我们,打扰别人睡眠是很不礼貌的事。”

“好孩子,你真懂事。”米勒笑了,“可我怎么办呢,教务处那边还有很多事……”

“您去吧,先生,”小女孩说,“我自己在这里玩,看画报。查伯伯不会睡着不醒的。”

“那好!”米勒博士叮咛了几句,匆匆走了。苏姗娜看了一阵画报,听见花园里有脚步声。抬头一瞅,一个黄发绿眼的修士满头是汗、步履匆匆地走进大厅,在四下张望的同时还从怀里掏出个白纸片似的东西……

“Who are you?”姗姗举目打量对方,“Who are you looking for?”

“哦哦,小姑娘,你的英语说得真好,真好!”修士一怔,这才注意到眼前有个孩子,微微一笑。他倒是不说英语,而是操着一口地道的“国语”,“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姑娘?”

“您呢,”苏姗娜忽闪着眼,也换成中国话,“您叫什么名字?”

“我是小教堂的。凯思修士。”

“您是找查伯伯吗?”

“查伯伯?”

“就是查路德校长,查路德牧师,查路德博士,查路德教授。我叫他查伯伯。”

“这个这个……”凯思一时回不过神来。

“待一会儿再来吧!查伯伯很累,还在休息。”小姑娘有点不耐烦,“您应该知道,妨碍别人睡眠是很不礼貌的。”

说着,她重新坐下,又抓起那本精美的英文画报,画面上是干旱的非洲草原,还有河马、犀牛、狒狒、羚羊、大象和长颈鹿……

“这样吧,好孩子,”来人沉吟片刻,满脸堆笑,“待一会儿校长醒了,你就说,小教堂的凯思修士来过……”

“好的。你可以去了。”姗姗点点头,“待一会儿我告诉查伯伯,说小教堂的凯思修士来过。”

“不,不能只说我来过……”

“还说什么?”

“这是我专程送来给校长的,很重要,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重要!”凯思晃了晃手中那个白纸片似的东西,选择茶几上一个显眼的位置,压在一只玻璃杯下,加重语气说,“务必告诉查伯伯,千万别忘了,千万,千万!”

“好吧。”小姑娘投去一瞥,“我就告诉查伯伯,说凯思修士送来一封非常非常重要的信。”

“对!小姑娘,真聪明。”

“这人真讨厌……”姗姗望着凯思修士的背影,摄着小嘴。又过了一会儿,她对河马、犀牛、狒狒、羚羊、大象和长颈鹿都不感兴趣了,丢开画册,四下打量这间客厅。茶几上玻璃杯下那封“非常非常重要的信”再度进入她的视界。小女孩凑近去看看,嗬,白色的信封很厚呢,鼓鼓囊囊的。苏姗娜好奇了:什么“非常非常重要的信”呀,弄得凯思修士那么神秘兮兮的!再一细看,白色信封上用紫色墨水写着很漂亮的字迹:济南,山东省立第一师范,请朱予同老师转交苏冠兰先生亲启。下面的字样是:南京,金陵大学,丁缄。

“苏冠兰不是我哥哥吗?给我哥哥的信为什么要先寄到第一师范一个朱老师那里,再转给他本人?”苏姗娜脑海中涌出一连串疑问号:“这信怎么又给送到杏花村来了?凯思修士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女孩的小脑瓜当然解不开这些难题。她索性把信件从玻璃杯下抽出来。信还是封着的,没有拆开。姗姗小心翼翼,将信封拆开,抽出一摞色泽光鲜的信纸;纸质很好,略呈粉红色。随着信纸被摊开,还飘出一缕香气;接着,一行行流畅娟秀的字体映入她睁得大大的眼睛,那些字仍是用紫色墨水书写的——

“冠兰,我亲爱的好弟弟……”

小姑娘开始读,甚至读出声来。字迹毕竟有些潦草,姗姗读起来很吃力。她虽然结结巴巴,但读得很认真,像读课文一样,连花园里又传来脚步声她都没听见。“笃笃”的敲门声响了好几下,她随口应了一声“请进”。客厅门被推开了。随着西斜的阳光倾泻而入,一个年轻女子出现在门口。她身材不高,苍白单瘦,穿着素洁的衣裙,肘上搭着一件白大褂,神态显得疲乏。她一眼瞅见了小姑娘,脸上立刻漾出笑意并喊道:“姗姗!”

“菡子姐姐,菡子姐姐!”苏姗姗一迭连声地叫着,扔开信纸,连蹦带跳地扑了过去。叶玉菡将白大褂挂在门外栏杆上,回身抱住小女孩。由于高兴,还由于一路小跑,她的心脏跳得很快,胸脯急促起伏,双颊有点泛红。

姐妹俩亲热了好一阵才松开,并肩坐到一张长沙发上。

“校长呢?”叶玉菡环顾四周。

“查伯伯睡着,还没起床。”

“哦,”叶玉菡举腕看看手表,“谁把你从南京领来的?”

“黎先生!听说查伯伯进城去了,他把我交给米勒先生,就匆忙赶火车去了,说是要去塘沽。”

“是的,”叶玉菡点头,“黎先生去那里有公事。”

“米勒先生让我在幼稚园待了一阵,下午领我到了这里。他有事先走了。”

“他告诉了我。听说你来了,我真高兴!出了实验室就往杏花村跑。”

“菡子姐姐,您开始当大夫,给人看病了?”

“这不是大夫的白大褂,是实验室工作服。”

“您中午也待在实验室里?”

“有些实验不能中断,得连续干几天几夜呢。”

“菡子姐姐,您的脸色又白又黄,好像有病。”

“没关系的,姗姗。”叶玉菡收敛了笑容,自言自语似的,“其实,一天到晚,一年到头,除了待在实验室里,也没什么地方好去……”

“哥哥不是去泰山了吗,您为什么不去?”

叶玉菡瞥了姗姗一眼,没有吭声。

小姑娘忽然想起哥哥和菡子姐姐的关系一直不好,便“哦”了一声,闭口不言。她幼小的心灵实在弄不明白,这么好的哥哥,这么好的姐姐,两个最好的人,为什么就好不起来呢?对她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她多次为此问过爸爸。在小姑娘心目中,爸爸是无所不知的。他每每把年幼的女儿抱在怀里,放在膝头,对着画报和卡通图片,讲述亚马孙河流域的吃人鱼、巨蟒、火蚁和美洲豹,尼罗河畔边的古代神庙、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白令海峡的白熊、白狐、海象和海豹,南极海域的磷虾、企鹅和抹香鲸,等等。爸爸还带她到过青岛天文台、佘山天文台和徐家汇观象台,看过绿林族拥的紫金山正在兴建的大天文台。爸爸无数次登上望远镜操纵座,让女儿把双眼贴在目镜上,向她讲述宇宙的奥秘。

爸爸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什么都懂,什么问题都能解答。可是,奇怪,只要姗姗一问到哥哥为什么不跟菡子姐姐说话时,爸爸的慈祥和笑意立刻就消失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会紧蹙眉头,表情变得严肃而刻板,有时还捋捋上唇或下巴的胡须;他会半晌不说话,很长时间之后才轻叹一声,继而嘟嚷道:

“姗姗,你还小,不懂事,别问了……”

爸爸一定也不懂!不然,他应该能够回答女儿的这个问题,就像回答孩子从地下到天上的无数问题一样。姗姗记得,有两次,爸爸摸摸她的头,好像无限感慨地说:“孩子,将来不要学你哥哥的样,要听爸爸的话,嗯?”

姗姗是个好孩子。所以,她总是连连点头,眨着眼睛,认真答道:“会的,我一定会听爸爸的话!”

每逢这种时刻,父亲总是似信非信地打量着女儿。有一次,他还瞅着别处苦笑了一下,嘀嘀咕咕:“哼,听话,听话,稍微长大就不听话了,如今这世道啊!”

“哥哥不喜欢菡子姐姐,可我喜欢!”小女孩百思不得其解,“我是好孩子,我现在听话,长大了也会听话,可爸爸为什么总是不相信呢?”

苏姗娜想不出个所以然,就不再往下想。但是,此刻的她忽然想起一件亊来,问:“菡子姐姐,我哥哥还有哥哥姐姐吗?”

“没有。”

“那为什么有个姐姐写信给我哥哥,叫他‘亲爱的好弟弟’呢?”

“是吗?”

“你看,”苏姗娜回头寻找,很快就找到了已经被拆开的信纸信封。

叶玉菡接过来只草草扫了几眼,便触电似的浑身哆嗦了一下。她急忙问道:“姗姗,这信怎么来的?谁拆开的?”

听了姗姗的说明,叶玉菡点点头,开始看信——

冠兰,我亲爱的好弟弟!

在这封信的开端,我以热烈的拥吻,回报你的拥吻!更令我高兴的是,这种书面上的、书信中的、精神和感情上的拥吻,很快就要成为事实……

“啊——”叶玉菡失声叫道。她面色陡变,由苍白而惨白,额头和面颊顿时满是冷汗,手中捏着的东西因痉挛而颤抖。她呻吟着,用一只手支撑着太阳穴,闭上两眼。

“菡子姐姐,你怎么啦?”苏姗娜瞪大眼睛,手足失措。

叶玉菡没有反应。过了片刻,她重新睁开眼,吃力地起身,从玻璃瓶中倒了一杯凉开水,抿了一两口,回到沙发中,继续往下看。

我完全赞成你的意见:咱们一起去美国留学!在那个天堂般的国度,我俩生活在一起,一同攀登科学高峰,永远不再分离!自从相逢相识以来,我们竟分离了五年,受够了痛苦和煎熬。传教士们终于解除了禁令,允许你离开校门,登山远足,使我非常高兴,多年来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既然允许你去泰山,就会允许你去别的地方。我对留学考试是有把握的。我现在日夜期盼的是出国之前同你会一次面。正如前文所述,我希望让五年漫长岁月中无数书面上的、书信中的、精神和感情上的爱情,成为事实上的……

五年——天哪,人生能有多少个五年呢?可是,热恋中的我们,竟不得一见!不,我们一定要在出国前相见相聚,哪怕一次也行,哪怕只相处一天,一小时,一分钟!在寄出这封信的同时,我汇了一笔钱到朱予同先生那儿,给你做路费。我准备下月一号动身去北平,三号上午可抵达。你也来吧,一定要来!我在颐和园东宫门等你。我想象着“天涯”变作“咫尺”,想象着万重蓬山变作相拥相吻和如胶似漆——所有这些从前只在绘画、小说、诗歌和你我的幻想中、梦境中出现过的美丽,将会实实在在地出现,而且会更其美丽!我俩一起饱览这座闻名世界的文明古都,除颐和园外,我想还要游历天坛、日坛、陶然亭、故宫、香山和长城……我还想去凭吊圆明园遗址。所有这些地方,你陪着我,我伴随你,就像你信中描绘过的“七夕”情景,就像神话中的牛郎织女那样打鼓吹箫银汉过,并肩携手鹊桥游!

“啊呀,还有照片呢!”姗姗叫道。

是的,从厚厚的信纸中掉下一张照片。画面上一位亭亭玉立、身材高挑的姑娘,学生模样,身着深色连衣裙,斜倚在一棵古树上;树身粗糙巨大,看上去三人才能勉强合抱,背景是浓密的丛林。相形之下,姑娘肤色皎洁,体态窈窕,如果再往细里打量,还能看出她的鹅蛋脸上五官端正,表情忧郁,有一双特别美丽的眼睛和一张造型优雅的嘴……

“这个大姐姐真漂亮!”姗姗尖着嗓子。

叶玉菡感到一阵强烈的昏眩。她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清,客厅中的一切都在摇晃,旋转,东倒西歪,大脑和心脏掠过阵阵胀痛和绞痛,千万颗金星在空中晃悠,飞舞。她下意识地将信攥作一团,压在左胸上,把头埋在另一只肘弯中,瘦削的脊背和肩胛激烈地抽搐,抖动……

几年来,你在来信中无数次提到叶玉菡——父亲给你包办的未婚妻。你能看出来,我一直避免触及她,尽量不提到她。为什么?不是出于本能的嫉妒,或做作的高傲、冷漠。不,我只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实际上,我一直惦记着她,关心着你与她的关系。你记得,因为她的存在,我曾十分痛苦。我说过,我还没开始恋爱呢,便已遭逢失恋;我说过,真没想到,我爱上的竟是另一个女子的“未婚夫”;我责备过你的“宣誓”,因为誓言是必须信守的。我呼喊过:天哪,你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呢?

五年过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内心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常常感到矛盾和不安。我几十次几百次地反躬自问:是不是我违反了道德准则?是不是我对不起那位沉默寡言身世不幸的年轻女性?我想了好久好久,想了五年之久,现在终于有了答案:我无愧地认为,没有!我与你的爱情,我在人格、良心和道义上,没有说不过去的地方。可是,为什么我还是常有歉疚之感呢?

尽管你不爱她,不喜欢她,找出许多理由来贬低她,尽管你的来信中凡提到她的地方都流露出偏见和排斥,但我仅从你那些信件中也能感觉到她绝非寻常女子——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鲜明、强烈。如果说“本能”,那么我要说,我凭着女性的本能准确无误地知道:她有着罕见的人品和非凡的素质,性格坚韧,为人持重,有事业心。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她应当得到幸福,她也一定能给她所爱(并且也爱她)的人带来幸福!我有时甚至寻思,如果爱情的本质属性中没有“专一”,如果爱情如其他物件一样可以划分为若干等份,那么,我愿与她共享幸福——遗憾的是,不能够这样。

“菡子姐姐,菡子姐姐!”苏珊娜蓦然一惊,搂住叶玉菡的腰肢使劲地摇动,摇动,大声叫道,“你怎么啦,你为什么哭呀?”叶玉菡不回答,不抬头,由抽泣而吞声痛哭。

楼上有了动静。有人轻咳、走动和洗漱。接着,有了问话声,一种略显嘶哑的嗓音:“唔,谁来了,谁在大厅里?”

“查伯伯,查伯伯!”苏珊娜跳起来,朝楼梯口跑去。

“哦哦,是姗姗呀,你总算来了,欢迎欢迎!”查路德牧师身着单薄的丝绸睡衣,趿着一双草编拖鞋,沿着铺红地毯的楼梯款款而下,远远就伸出双臂,“什么时候到的呀,孩子?”

叶玉菡一把抓起信纸信封和照片统统塞进衣兜,还急忙擦擦脸颊揉揉双眶,站了起来。

“哟,菡子也来啦!”说话间,牧师已经牵着小姑娘的手来到客厅,咧开嘴笑着,甚至还拍了拍手,“欢迎,欢迎!菡子可是稀客,难得来一次的呀;连今天光临杏花村,都是因为姗姗吧。”

“查伯伯,刚才涵子姐姐哭啦!”小姑娘大声说。

“姗姗,不许胡说!”叶玉菡瞪了小姑娘一眼。

“是吗?”牧师打量叶玉菡。

“我没有胡说,没有胡说!菡子姐姐刚才看了一个大姐姐写给我哥哥的信,就哭啦!”

“哦?”查路德神情异样。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的!”小姑娘喊道,“那大姐姐很漂亮……”

“姗姗!”叶玉菡真的生气了。

小姑娘吓得一吐舌头,躲进牧师怀里。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菡子?”牧师谛视叶玉菡白中透青的面庞和红肿的双眼。

“没,没什么,”叶玉菡躲开查路德深沉而锐利的目光,捂住自己的额头,“我,我今天有点不舒服……”

校长思忖着,伸手在叶玉菡额上碰碰,口气显得很关切:“是的,你是在发烧,脸色很不好。菡子,你这么大的人了,又是学医的,还是个女孩子,理应细心一些,可怎么就老学不会关心和照顾自己?你爸爸不在身边,你又不常到我这儿来,我们做大人的无法时时关照你,要靠你自己啊!”

叶玉菡埋头看着地面。

“还有,刚才姗姗说,”查路德沉吟道,“有一封什么信,还有照片……”

苏姗娜抢着说:“是凯思修士送来的!”

“是吗,凯思修士?”校长瞅瞅小姑娘。

“姗姗,别胡说!”叶玉菡又瞪了小妹妹一眼,转向校长,“校长,她还是个孩子,不懂事,肯定弄错了……”

“唔,这个这个……”牧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叶玉菡;良久,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语气关切:“唉,菡子,你,哦,你不是不舒服吗?快去看看病,去小医院。”

齐大医学院附属医院一般称“齐鲁医院”。“小医院”是齐鲁医院的一部分,有单独的小院和楼房,是专门为神职人员和院长、系主任、教授等高级教职员看病的所在。

“对,小医院。”校长重复了一遍,“就说是我让你来的。快去吧。”

叶玉菡转过身去,还未跨步,似乎想起什么事情,回头向小姑娘招手:“姗姗,跟姐姐一起去。”

姗姗看看菡子,又望着查校长。

“姗姗刚来,就在查伯伯这儿玩吧!”牧师笑道,“知道姗姗要来,我买了好多糖果、点心和水果呢。”

“对,我要在查伯伯这里玩!”苏姗娜嚷嚷。

叶玉菡无可奈何,犹豫片刻,终于离去。

查路德送到小楼外台阶上,直至叶玉菡走出篱门,消失在远处的苍松翠柏之中;然后,牵着孩子的手返回客厅。他果然摆上一大堆水果点心,然后满脸微笑,不慌不忙地问:“姗姗,读几年级了?”

“四,四年级。”小姑娘满嘴是糖果,说起话来含糊不清。

“在学校,老师是不是说过,一定不要做坏孩子,一定要做好孩子,要听大人的话,要诚实?”

“是,是的,老,老师说,好孩子不撒谎,要诚实,说真话,不说假话,还,还说……”

牧师很有耐心。直到孩子说完之后,他才轻言慢语:“我知道,姗姗是最好的孩子,是吗?”

“是,是,是的。”

“那么,回答查伯伯几个问题。记住,一定要诚实,不撒谎,看见什么,就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