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副旅长死后不久,一场大战爆发了,十万北伐军分三路北上,对张天心的安国军发起了不可阻挡的强大攻击,相继在省城西北、东北两个方向突破张天心的防线,一举击溃安国军和奉军十二万人马,把战场推到了省城四周。

孙大麻子的定国军集体输诚三民主义,成了国民革命军的新六师,与白富林的独立师一起,从侧翼向省城急速推进,和正面攻击的北伐军形成相互依托之势,省城己势在必失。

守城司令岳大江一看情况不妙,真就“择木而栖”了,当即和正面北伐军联络,率部起义,一下子把张天心推到了绝路上。

省城易帜那日怪吓人的。

岳大江下令易帜时,张天心还呆在城里的督府,准备顽抗,督府四周禁了街,担当警戒的是张天心的双枪卫队,兵力约有两个连,卫队长姓钱,对张天心十分忠诚。

东关附近还有两个团,其中一个是重炮团,也是张天心信得过的队伍。

岳大江当时在城里的兵力也只不过两个团,能否抗过张天心是很说不准的,——城外的形势对岳大江有利,城内的形势却对岳大江不利。

然而,岳大江还是决定干,以保护城池为借口,先稳住了重炮团。

岳大江在电话里对重炮团的刘团长说:“刘团长,你只要中立,不在城里开炮,就算你站过来了,北伐军进城,我包你无事。——若是张天心侥幸胜了,你还照做你的团长。”

刘团长心里明白,北伐军已兵临城下,张天心大势已去,一小时后就答应照办。

另一个团不予答复。

岳大江下令自家的两个团开上去,用连珠枪堵住了他们的进路和退路。

这一切布置完后,岳大江亲率自己的护兵队和方营长的手枪营开赴张天心的督府,上演武装逼宫的最后一幕。

百顺做了手枪营的连副,自然逃不脱这最后一幕的出演,只得随队行动,被迫跟着岳大江和自己姐夫方营长,沿国民大道一路南行,向督府进发。

这时,百顺的连副做了刚好二十八天。

机会就这样奇迹般地送到面前,——那日,如果方营长和百顺愿意,是完全有可能亲手干掉张天心的。

岳大江率队出发前就说了,倘或张天心和他的卫队抵抗,就武力解决,断不可留下后患。

方营长心里清楚,岳大江是想干掉张天心的,干掉张天心,岳大江便无后顾之忧。——行前,岳大江虽没明确发出对张天心个人的格杀令,但格杀的意味已隐含其中。

一路开进时,骑在马上的岳大江还装作无意地和方营长谈起过老长官,说老长官当年死得冤,骂张天心开了杀戮俘将的恶例,致使后人冤冤相报。又说,老长官若知道张天心死于今日,必会含笑于九泉之下哩。

方营长当时也骑在马上,正和岳大江走个并齐。

方营长嘴上不得不应付岳大江,心里却想,你老岳要借刀杀人,老子才不上当呢!张天心不管咋说也是个督办,就是败到底,也有一帮贴心的部属,他杀了张天心,没准就会有人来为张天心复仇,——他不能为着死了多年的老丈人种下祸根。

又想,岳大江这人也靠不住,——岳大江是出名的滑头,极可能在他杀了张天心之后,翻脸不认账,把他毙了,为自己捞个好名声。

自己不愿干,却认定百顺有义务干。

方营长马上把岳大江的话说给百顺听了,要百顺相机行事,于必要时击毙张天心。

百顺连连摆手说:“姐夫,我……我不行,要……要干得你干。”

方营长火了,用马鞭指着百顺的额头道:“孙百顺,你狗日的真他妈混账!你爹的事你不管,倒要我这个外姓人来管,有道理么?!”

百顺心里惭愧,不做声了。

方营长又道:“你甭怕,岳司令既有这意思,你就放心大胆干好了,成事后,岳司令会赏你呢。”

百顺这才抖抖颤颤说:“到……到时再……再看吧。”

到了督府前的大都督路,手枪营当即和张天心的双枪卫队交上了火。岳大江的护兵队迅速占领了街面两旁的房屋和邻近制高点,掩护着街面上方营长手枪营的弟兄对督府发起正面强攻。张天心的双枪卫队则凭藉街垒工事和督府大门前的麻包掩体,进行激烈抵抗。

一时间枪声大作,大都督路乱成一团。

双方都使上了连珠枪,冲在头里的弟兄死伤不少。

打到后来,不知是张天心的双枪卫队不行了,还是张天心本人下了命令,督府门前挑起了白旗。

两边枪一停下,督府的一个副官长就摇着白旗过来了,请岳大江到督府去谈谈。

岳大江执意不去,明确要求张天心和他的双枪卫队缴械。

张天心无奈,只好和岳大江在电话里谈。

张天心说:“你老岳不够意思,落井下石。”

岳大江道:“我不是落井下石,只是要顺应潮流民心,归顺孙总理的三民主义。”

张天心说:“那你也不该赶尽杀绝。”

岳大江连忙声明:“我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只是想把天帅礼送出境,以使南方国民革命军没有攻城的借口。”

张天心见没有生命危险,这才在电话里说:“那好,那好,我走就是,张作霖早已给我准备了铁甲列车。”

岳大江放下电话没多久,张天心的车队就出来了。

张天心的胆量要比岳大江大,车到岳大江面前时,停下了。

张天心从车里钻了出来。

岳大江上前敬礼。张天心还了礼。

岳大江说:“我对不起天帅。”

张天心摆着手说:“没啥,没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么,都这样的。”

岳大江见张天心这么大度,更觉惭愧,又说:“我……我今日这么做,实则也是……也是想为天帅留点家底子哩!——何时天帅再起,兄弟……兄弟一定会抵死相随……”

张天心哈哈大笑:“我真若再起,你会跟我的,这我信,说是抵死相随就过分了……”

两个耍枪杆子玩手腕的大人物说话时,方营长和百顺都在场。

方营长站在距张天心不到三米开外的麻包旁,百顺站在张天心身后一家洋货店的台阶上,两人手里都有枪,枪膛里都有子弹,却没一个动弹的。

平心而论,张天心出现在面前时,百顺头脑里是闪现过开枪念头的,可一看看周围的情形,又主动放弃了。

张天心身边护兵不少,那姓钱的队长手提双枪,恶狠狠地向这边看着,百顺总觉着是在瞅他。——钱队长瞅上了他,他就完了,他那军装才穿了二十八天,枪法和人家不能比,他一枪打不死张天心,人家一枪却能放倒他。

因而,百顺极希望方营长下手,——方营长距张天心更近,就站在张天心身后,钱队长又没瞅上他,他开枪更有把握。

于是,百顺的两只眼睛就不断朝方营长看。

百顺看方营长,方营长也看百顺。

方营长心里极矛盾:他自己不会干这傻事,却不知道是否该让百顺去干这傻事?

——方营长把百顺投过来的目光误解了,以为百顺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那当儿方营长实是糊涂得可以,眼见着岳大江和张天心谈得这么热乎,就揣摸岳大江已变了主意,是想放张天心一条生路的,就向百顺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两个人眼睁睁地看着张天心安然钻进汽车,又眼睁睁看着汽车开远了。

张天心当晚上了张作霖派来的铁甲列车,出关逃往奉天。

两个男人唯一可能完成复仇的一次机会,就这么化作了乌有……

玉环大怒不已,骂方营长骗了她。

方营长毫无愧意,双手叉腰,对玉环直嚷:“孙玉环,你听着,我方某没骗你,是你家兄弟骗了你!当时他手里也有枪,是支刮刮叫的二十响,——他为自己的亲爹都不愿开枪,凭啥我就得为死了这么多年的老丈人开枪?”

玉环无话可说了。有这么个孬种弟弟,她真是无地自容!盛怒之下,玉环当着方营长的面狠狠打了百顺一个耳光,又一把抓起方营长的左轮手枪来,对着白顺要搂。

方营长一看不好,上前将玉环抱住了。

玉环手中的枪还是搂响了。

枪口朝天,射出的子弹穿透了房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