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营长最终还是在汤副旅长那里弄清玉环心思的。玉环老这么和他拖着,不和他谈结婚的事,让他着急。方营长一着急,就想到了汤副旅长,就找了汤副旅长。
那日正巧玉环不在家,汤成说,玉环去了小白楼。方营长又有些本能的紧张。汤成却又说,是为百顺的事去的,玉环要把和百顺相好的老五赎出来。方营长这才放下心来,提着礼品盒子,去了汤副旅长住的后院堂屋。
汤副旅长正在堂屋看报,见方营长进来,放下报纸,给方营长让了座。方营长一坐下,汤副旅长就指着报纸说:“看看,我说张天心要栽吧,真就要栽了!马山、汤集那边还和白富林打着,孙大麻子的定国军又动作起来,南面国民革命军再一攻,张天心的气数就尽了,张作霖也救不了他的命!方营长,你说是不是?”
方营长道:“老长官历来就是料事如神的,那还会错?!”
汤副旅长笑了:“料事如神不敢说,看人我还是看得准的。我早看出白富林在张天心手下呆不长,你们的岳司令在张天心手下也呆不长,今天是白富林,明天就是你们岳司令了。”
方营长不相信:“老长官是说,岳大江也会走白富林的路?”
汤副旅长点点头:“迟早的事。老岳这人有野心,一心想学吴玉帅,决不会久居人下,当初这老岳就看不起玉环的爹,现在也看不起张天心。给我接风时他就说了,张天心是福将,混到如今全凭运气,不是本事。又说,张天心更不是做帅的材料。”
方营长道:“岳大江是狂了些,可在张天心面前大约还是老实的。听他的副官说,他拍张天心的马屁很起劲呢……”
汤副旅长笑笑:“这不足为凭,当初老岳也拍过我和玉环的父亲么!”
方营长不想尽扯这些没味的话,见汤副旅长又一次提到玉环的父亲,就大表了一番忠心,且谈了一通“想当年……”,勾起了汤副旅长亲切的记忆。方营长趁汤副旅长沉浸在亲切记忆中的当口,向汤副旅长说起了自己对玉环的一片真心,央求老长官劝劝玉环,早把婚事办了。
汤副旅长说:“玉环这丫头太强,我劝是没用的,她有个大心思,不知你知不知道?”
方营长问:“啥心事?”
汤副旅长叹了口气:“为她爹复仇。她对你好是真的,她和我说过的,我也觉着你不错,可她既想为父复仇,就不愿拖累你了……”
方营长不大相信:“她爹死了这么多年了,她还记得这么真?”
汤副旅长道:“是哩,她总也忘不了。谁劝也没用。有这孝心也让人感动,我后来也就不劝了,任她去吧!”
方营长道:“您老还得劝劝,凭她一个弱女子,这仇咋也报不了!”
汤副旅长不做声了。
方营长又说:“她兄弟百顺也不是能报仇的人,就算张天心日后真栽了,也还有余党啸聚,他们姐弟俩要除他也难。”
汤副旅长这才说:“你方营长就没想过出点力么?你口口声声对不起老长官,如今又和玉环是这关系,就忍心做壁上观?”
方营长一怔,摇摇头道:“我……我他妈没想过。”
“那你就好生想想吧,想出个头绪,再去和玉环说。”
方营长因此就去想了。开始咋也想不出头绪。玉环这弱女子竟要杀人,且是杀张天心这么个大人物,实是发疯。不说他老方干不了,没机会,就是干得了,有机会干,也是不能干的。老长官生前对他好不错,张天帅也没对他坏过,他对张天帅压根恨不起来。在玉环面前顺杆爬是一回事,玩真的又是一回事了,为了再好的女人也犯不上去冒这个险。女人像衣服,脱了这件能换那件,命可是自己的,一次玩掉就没了。
闷了几天,没敢去找玉环,怕被玉环粘上脱不了身。这期间百顺和老五来了一次,来请他吃饭,是老五的东。老五直说玉环的好话,又让他不由地起疑,怕那老五和汤副旅长一样成了玉环的同党。
也是贱,开初是躲,后来却不由地想起玉环来了,记起了玉环的不少好处。只怨汤副旅长,不怨玉环。报不报仇都是汤副旅长说的,玉环没说。人家玉环真好,不愿拖累他。
这么一想也就想明白了:和这么个好女人是不能轻易分手的,就时下来说,一切都是假的,只有结婚是真的。他若是和玉环成了婚,马上再生个孩子,玉环忙孩子都忙不过来,就顾不上她爹的陈年旧账了。就算她还顾着也不当紧,干不干都在他,他不干,玉环也是没辙的,大不了双方散伙各走各的路,他也不损失啥。再说,玉环毕竟是女儿,老长官还有百顺这么个儿子,真到非干不可的时候,也得让百顺干,与他老方没太大关系的。
这才发现,玉环是把希望放在百顺身上的。玉环三番五次要百顺到他手下去当兵,大概就是为将来准备的。日后,他老方只要好好配合玉环,在必须的时候把百顺送上去也就是了,玉环自己不会动手,也不会让他动手的,玉环都不愿和他说这事,咋会让他动手呢?!他实是多虑了。
大大咧咧地去见了玉环,见面就说:“这几天忙,老有差,没来找你,真他妈想你哩。”
玉环问:“都忙些啥?”
方营长道:“瞎忙呗,马山那边吃紧,狗日的孙大麻子的定国军又闹,城里人心不稳呢,学生、商人都捣乱,今日请愿,明日游行,张天心让抓,岳大江也让抓,弟兄们就苦了……”
这都是实情,方营长认为,玉环该知道。
玉环显然是知道的,听后,淡淡地说:“怪不得人家骂你们是一帮疯狗呢……”
方营长笑了:“谁说不是呢,人家当官的叫咱咬谁咱咬谁。要说疯么,或许真是疯的,可俺老方没疯。”
玉环指着方营长的额头说:“我说你疯了就是疯了,不疯咋不来见我?”
方营长正色道:“我他妈想心事呢。汤副旅长都和我说了,我想了几天,觉着得帮你和百顺宰了张天心个龟儿子,为你姐弟出了这口恶气。”
玉环一愣:“当真?”
方营长胸脯一拍:“这还有假?我说过的,在溪河有枪就敢打张天心个狗日的,今后有机会自然还会干。倒是你,太信不过我,至今没和我说起过这桩心事,实在是看不起我老方!”
玉环扑到方营长怀里哭了:“你……你真是好人……”
方营长搂着玉环,益发慷慨起来:“好人算不上,汉子能算一条!玉环,我和你说实话,就是你不让我宰张天心,我也是要宰的。这许多年,你在等着,我老方也在等着哩!老长官对我好,我能忘了老长官么?忘不了的!我今个儿把话说在这儿,只要我老方活一天,就不会忘了你那爹,我那老长官。我老方要不把张天心这杂种宰了,就是他妈婊子养的!你信不信?”
玉环在方营长怀里抬起泪脸,哽咽道:“我……我信!”
方营长却把话题一转说:“不过,这是桩大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下的,你需有耐心,得容我和百顺好生准备,还得等机会。”
玉环连连点头:“我听你的,都……都……听你的。”
方营长俨然成了玉环的主子,手托下巴,很威风地在玉环面前踱着步,又说:“百顺现在这样是不行的,我得好好带带他,得把他身上的那几根骨头弄硬实,你得帮我。”
这都是玉环的心里话,玉环哪有不应的道理?玉环忙道:“我从今日起,就把百顺交给你了,你咋整都行。”
方营长马上想到小白楼那一出,先自把话说到了前头:“我要对他严加管束的,不会像你心肠那么软。我现在就和你说清,日后百顺没准会说我的坏话,会到你面前骂我……”
玉环说:“你放心,我不会信他的话的。”
方营长道:“那好,过几天,我就去和百顺谈,要他到我那挂名领份饷,先当个连副,三连连副进了军法处,他妈的一时半会也出不来,正好让百顺顶缺。”
玉环想了想:“只怕百顺不愿干,为这事他和我闹翻过,说是恨不得打死我呢!”
方营长手一挥:“那是你没能耐么,我若真叫百顺干,他必会干的!我有办法对付他嘛。”
“啥办法?”
“我让他先看看带兵的威风,比如说,哪天我训话,就带百顺去看,让他看了眼热,觉着不当兵就没法活,到那一步,给他个连副干,他舍得不干?”
玉环对方营长真佩服极了,觉着方营长做营长实在太屈才了,按她的想法,方营长最不济也能当当团长、旅长。
玉环想到栽培方营长时,方营长也想到了自我栽培的问题。
“岳大江那里还得去打点一下,咱俩去,也得让汤副旅长去,办喜事时,无论咋着,也得把他请来。得让这家伙提携咱——玉环你想,若是老岳栽培我个团长,
玉环在那日完全晕了头,方营长这话中透出的明显投机都没听出来,还一味点头称是。
也就在那日,玉环遂了方营长的心愿,没再赶方营长走,留方营长吃过饭后,又留方营长在房里过了夜,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方营长。
在那伴着痛楚的欢愉时刻,玉环依然没忘了父亲,她在那忙乱造出的血红中,再次看到了父亲满是苍老皱纹的脸。
玉环浑身颤栗,紧搂着方营长问:“你……你不会骗我吧?”
方营长说:“不会。”
“你真能说到做到么?”
“能的。”
说这话时,方营长心中已有了几分后悔,心中翻来覆去老想着一句话:“女人都是他妈祸水,都是他妈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