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王晋源是在无意中碰到省长李书森的。

星期天一早,王晋源说是要兜兜风,让司机小孙把车开到了即将竣工的高速公路平海段生活服务区,想来个微服私访。没想到,在服务区前的立交桥上王晋源看到几辆挂着省城牌号的轿车在服务区停着。

王晋源的车一停下,李书森便从刚落成的中心加油站里走出来,边走边和交通厅许厅长说着什么。王晋源断断续续地听到两句,“……干得不错,可以让平海方面好好总结一下。好的经验一定要不断积累,不断总结,干下一条路就会顺多了……”

王晋源乐了,钻出车问:“李省长,对我们平海段的印象不错吧?”

李书森却停止了对平海的表扬:“印象一般吧。”

王晋源叫了起来:“李省长,你可得讲点良心呀,你看看我们的路面,看看我们的配套区建筑,标准定得比国际标准还高。”

李书森笑了:“可你们平海就是小气,在资金问题上老和省里斤斤计较。”

王晋源也笑了:“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嘛!”

李书森挥挥手:“王市长,不和你开玩笑了,咱说正事。省平高速公路现在已经到了收尾阶段,配套和标志工程要抓紧,争取提前到1994年春节通车,你们平海要带个好头。”

王晋源说:“李省长,这你放心,没问题。”

李书森说:“春节一过,咱省内的三条国道要改造,平海新机场工程也要全线开工,四月之前,主要搞土石方,冬天嘛,本来就是干活的好季节。”

王晋源抱怨说:“李省长,春秋天你说是干活的好季节,今年七月份到平海,你又说夏天是干活的好季节,现在又说冬天是干活的好季节,李省长,究竟什么季节不是干活的好季节呀?”

李书森说:“不都是好季节吗?每个季节有每个季节的活嘛!这有啥不对?”

王晋源哭笑不得:“反正你省长官大嘴也大,我们下面说不过你。”

李书森这才想起问:“咦,大礼拜的,你不在家呆着,跑这儿干啥来了?”

王晋源说:“接驾呀,您省长到了,我们下面敢不来接?”

李书森说:“又骗我了吧?我出来兜兜风,要你接啥。”

王晋源说:“兴你兜兜风就不兴我也兜兜风?”

李书森说:“好,好,上我的车,咱就一起去兜风吧,一路去你们平海,——哎,老王,中午饭可得你管了吧?!”

王晋源连连道:“没问题,没问题,平海固穷,首长们一顿饭还管得起!”

许厅长忙说:“哎,李省长,我建议咱们还是别吃王市长这顿饭,他的饭不好吃,我有数。咱吃他,就等于猪八戒赴宴,——吃他一只小鸡,他没准就剁咱两条肥后腿,前腿他都不剁……”

李书森说:“老王,还不至于这么残忍吧?”

王晋源大笑道:“许厅长这是恶毒攻击,适当的时候,我要和他打官司!”

后来,王晋源就上了李书森的车,和李书森一路检查着向平海方向进发。

在车里,李书森提起了南方机器公司的罢工事件,说这事件影响不小,前一阵子上了公安部的内部通报,问王晋源为什么一直不向省里汇报?

王晋源轻描淡写地说:“小事一桩嘛!南方机器厂的风波说到底还是企业内部的股权纠纷,工人连厂门都没出,连茶杯都没打坏一个,也就没去给省里添麻烦。”

李书森说:“你别给我耍滑头。我问你,你是不是巴不得南方机器的工人把深圳那家控股公司轰走?”

王晋源很严肃地说:“没这想法,李省长,天理良心,我真没有这种想法!资本大流动嘛,我平海的企业欢迎有资本扩张能力和经营手段的外地公司来兼并,来控股。现在谁要把我的五家电子元件厂都吃掉,我谢天谢地,朝西磕头。”

李书森说:“噢,快要破产倒闭的企业,你想人家来兼并、控股,好企业你就想自己搂在怀里,是不是呀?你那资本大流动呀,就是希望别人的资本流动过来买你的劣质资产,对不对?!”

王晋源说:“这也很正常嘛,你李省长会把手上的优质资产卖掉么?”

李书森说:“我还就是要把优质资产卖掉,事实就在眼前。我们65亿修的这条高速公路是不是优质资产?我们马上就要卖嘛,不但在国内卖,还要到香港卖。让李约翰先生的华商集团香港公司帮着做发行上市工作,12亿法人股,15亿H股,全溢价发行。发行股票的钱一收上来,三条国道改造的资金全有了,资本的良性循环就形成了……”

王晋源说:“这不同,南方厂的这场风波恰恰是因为特区的控股方想把一个破厂以7000万的价格卖给公司,才引发了工人的义愤。”

李书森说:“这个情况我当然知道,最后风波是咋结束的我也知道。我看哪,我们的工人,我们的企业家正一步步成熟起来,——改革使他们成熟了,让他们真正有了当家做主的意识,他们已经能逐渐适应目前这个大市场了。老王啊,你深思一下这两个问题:一、如果不搞股份制,工人们不持股,南方机器厂还是无主的国营企业,工人们会关心这场兼并吗?他们会有这种主人公精神吗?我们过去扔进水里的何止一个7000万!二、兼并事件发生后,南方机器的干部工人停了工,——我不愿用罢工这个词,——却没再谋求行政干预,这又意味着什么?”

王晋源说:“所以,我也没有主动干预,我只责成控股方负起责来。”

李书森说:“这就对了。许多不应该由政府承担的东西,政府就不要去承担,我们政府把一切都包下来的时代应该过去了。对那位姓江的副总经理,我想多说几句,——那位带着南方机器厂创业的副总经理是不是叫江海洋?”

王晋源说:“是的。”

李书森说:“这位江海洋很不简单,对风波的处理智慧而又灵活,真正做到了有理、有利、有节。他并没推翻董事会通过的那个兼并方案,可又没让控股方的诡计得逞。我听说最终以3900万拿下了特区那个厂,连同41亩地,是不是?”

王晋源说:“是的,据说控股方后悔不已,可也没办法了。”

李书森笑道:“我们省政府驻特区办事处的吴主任和我说了,说是光那41亩地就值4000万,——前几天特区一个副市长告诉我,特区市政府已把那里辟为新工业区了,地价可能还要涨!”

王晋源大笑起来:“这么说,控股方是偷鸡不成反倒蚀了米?!”

李书森却不笑了,严肃地提醒道:“不过,对这种敏感事件,你们还是要和省里多通通气,否则上面哪个部委的通报下来了,我们省里却还不知道!”

王晋源连连检讨说:“是的,是的,这主要责任在我……”

最后,李书森又说:“高速公路股票的香港发行上市工作,我想请你们平海交通证券公司的总经理李响一起参加。一来便于和华商集团的协调;二来也让我们的同志早一点熟悉海外资本市场,为日后我们大规模的海外筹资做点人材准备。”

王晋源说:“好,太好了……”

轿车在一流的高速公路上飞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