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桂林从特区回来后,公然成了安子良的热烈拥戴者,人前背后四处说安子良的好话,说安子良是个真正的改革家,勇敢的开拓者,声言:南方机器有安子良这样的董事长掌舵,真是十分幸运的。
有一次开会,伍桂林又吹安子良时,江海洋说:“老伍,你讲具体一点。”
伍桂林便说:“老江,人家安总思想解放,胸怀宽广呀,已经为南方机器走出国门做了充分的准备,连特区的生产基地都选了址,就是他们属下的一个装配厂,打算让我们南方机器以7000万的价格兼并过来。安总说了,他有勇气到南方机器来控股,也有勇气让南方机器兼并远东国际的企业,这叫资产重组,强强结合。安总眼里只有资本的大流动,资产的大组合,没有什么你的,我的!”
这话连顾浣听了都反感:“照你伍总这么说,咱安总差不多是个圣人了!”
伍桂林说:“可不是嘛!安总还说了,下星期就和丁总一起飞过来,主持董事会议,专门和咱研究这件事。”
江海洋马上警觉了,安子良是不是借着手上的控股权,想把远东国际的不良资产高价卖给南方机器公司?而且,开口就是7000万,这心也太黑了!
会一散,江海洋就到交通证券找了李响,想和李响商量一下对策。
李响见江海洋一来就说:“还认得我们证券公司的门呀?这阵子你不是和远东国际的女老总打得一团火热吗?”
江海洋说:“什么一团火热?就是一起共事嘛!”
李响嗔道:“说得这么轻松!这几天咋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打?”
江海洋笑道:“现在不是来了吗?”
李响说:“你一来准有事。”
江海洋说:“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
正说着,手机响了,是顾浣打来的。
顾浣说:“江总,我想来想去,觉得有两件事还是得和你说说。”
江海洋问:“哪两件事?”
顾浣说:“第一,你要注意,今天的伍桂林恐怕不是以前的伍桂林了,对他说的事情,你要多想想;第二,安总想让你们兼并的那个厂,你最好亲自去看看。”
江海洋问:“顾总,你为啥和我说这些?”
顾浣淡淡地说了一句:“看在当年台钳案子的份上。”
合上手机,江海洋沉思起来。
李响说:“快走吧,别让人家顾小姐等急了。”
江海洋像似没听见,又想了好半天,才摸起了李响桌上的电话:“办公室吗?请古小蓓接电话。”
李响真不高兴了:“哎,别在我这儿办公呀,要办公最好回你们公司。”
江海洋摆摆手:“响响,你别闹,搞不好要出大事。”遂又对着电话说,“古总吗,你马上给我飞特区,马上走,现在就买飞机票,去看看安子良想卖给我们的那个厂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带上照相机,多拍点照片回来……”
放下电话,江海洋又问李响:“如果远东国际硬要把不良资产卖给我们南方机器公司,我们应该怎么办?”
李响说:“这叫关联交易,在国外是不允许的,可问题是,我们目前法制不健全,还没有关联交易方面的规定。因此,你们的选择只能是在董事会和股东大会上否决它。”
江海洋问:“如果否决不掉呢?”
李响冷冷地道:“那你们只好吃下去!”
江海洋可不愿吃下去,——尤其是看到古小蓓带回来的一张张特区破厂的照片后,意志更坚定了,江海洋认为这个破厂作价7000万实在是太荒唐了!
安子良却在董事会上说:“这有什么荒唐的?十年前整个特区都是这么一副破模样,可是,今天呢?今天的特区是中国改革开放的伟大奇迹!谁也否定不了这个铁的事实!”
江海洋说:“安总,请你不要混淆概念,我们是在谈这次所谓的兼并,而不是谈特区的改革奇迹!”
丁一心说:“就是谈兼并,我也赞成董事长的意见。要从发展的眼光来看问题嘛,7000万收购这个厂不是荒唐,而是气魄,是远见,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是我们南方机器走出国门的重要一步。”
江海洋毫不客气地说:“而我把它理解为精心设计好的骗局!我替你们算了一下账:你们为了从南方机器手里夺走控股权,一共用去了6000多万,而控股以后,这一笔关联交易就拿走了我们7000万!这就是说,你们一分钱没花,控了我们的股不算,还倒赚了1000万!”说着,愤怒地站了起来,举起手中的一张张照片,“大家看看,这块荒地和这堆破烂值7000万吗?”
公司工会主席兼董事王定山说:“当然不值,我反对这种所谓的兼并!”
安子良也站了起来:“尽管我现在就可以提议进行股权表决,但我不这样做。我这个人是有胸怀,有度量的,而且,既讲游戏规则,又讲民主精神,——江总,你的狭隘使你出言不逊,我也不计较,但我要告诉你两点:第一,要有发展的眼光;第二,要承认资本的力量!”
江海洋双手支撑着桌面说:“可我更珍惜南方机器公司2200名员工的血汗创造,我不能看着这些血汗的结晶换来一堆破烂!”
会议室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顾浣这时还想息事宁人,看看江海洋,又看看安子良,怯怯地说:“江总、安总,现在看来分歧比较大,你们看是不是先把这事摆一摆再说呢?反正不急的。”
安子良显然对顾浣的态度不满,恨恨地看了顾浣一眼,厉声道:“闭嘴!这里轮不上你说话!”
江海洋气愤地拍起了桌子:“安子良先生,我请你注意一下自己说话的口气和对顾浣同志的态度!顾总是董事会董事,又是董事会聘请的总经理,不是你们安家的下人,她为什么就不能说话?”脸转向顾浣,又说,“顾总,请你放开说!”
顾浣看着江海洋,眼中的泪水一下子爆涌出来,急急地在脸上流着,讷讷着:“江总,我……我……”
丁一心没容顾浣把一句话说完,便阴阴地道:“顾浣小姐,你有什么可说的?远东国际的全权代表是我们安总嘛!”
顾浣再也听不下去了,抹着泪,提起自己的小包起身离去。
江海洋追上去拦,没拦住,顾浣推开江海洋冲出了门。
气氛越发紧张了,一时间,谁也不再多说什么,会议室里静得吓人。
还是安子良打破了沉寂,点名道姓地叫伍桂林谈谈意见。
伍桂林冲着安子良讨好地笑了笑,说:“我是南方机器的老同志了,又亲自到特区考察过,我觉得我的意见应该有一定的说服力。江海洋同志,公道地说,安总对你的批评是有道理的。你不要老讲什么2200名员工的血汗创造,这血汗我伍桂林也流了嘛!有什么了不起?不要老变着法子吹嘘自己,这种作风不太好。”
江海洋几乎不敢相信,伍桂林会变得这么陌生:“老伍,你这是什么话?”
伍桂林说:“什么话?大实话。而且是你逼得我不得不这样说!你对我们安总的攻击,已经让我忍无可忍了!什么精心设计的骗局?污蔑嘛!安总如果和你江海洋认真,告你污辱了他的人格,你就要负法律的责任!”
江海洋知道,伍桂林已无可理喻:“好,好,伍桂林同志,不要讲这些废话,请你说正题。”
伍桂林手一挥:“正题就一句话:我赞成这次兼并。我认为这是我们南方机器一次历史性的机遇!”
安子良高举双手,夸张地鼓掌。
江海洋急得差不多要哭了,离开座位,走到安子良面前说:“安总,您能不能也有点发展的眼光呢?南方机器现在是您在控股,搞垮了南方机器,对您也没有好处!南方机器的董事长不是我江海洋,是你安子良啊!”
安子良拉过江海洋的手,拍打着江海洋的手背,一副真诚无私的样子:“江总啊,正是因为我有发展的眼光,正是因为我当着南方机器的董事长,所以,我才不能放弃这一历史性的机遇呀!说心里话,我做这南方机器的董事长,兼并我自己的厂子,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呀!”
丁一心说:“时候不早了,我建议进行股权表决。”
伍桂林跟着应和:“我赞成。”
表决的结果并不意外,兼并方案获得了董事会通过。
丁一心、伍桂林拼命鼓掌。
江海洋仍不甘心,站起来说:“根据公司章程,还要股东大会通过。”
安子良胸有成竹地点点头:“股东可以进行通讯投票,只统计反对票。”
江海洋当即识破了安子良的险恶用心:“这不公平,应该把反对票和赞成票都统计出来。大家都知道,我们的股份制还在试点阶段,股东的股权意识较差,很多人不会参加投票,只统计反对票,通讯投票就没有意义,也反映不了大多数股东的真实意愿。”
安子良笑笑:“那么,我提议,就本董事长的计票方式也进行股权表决。”
丁一心说:“远东国际所代表的全部股权为赞成票。”
工会王主席说:“我们南方机器厂和平海法人所代表的全部股权反对。”
安子良说:“少数股权反对无效,通过。”
江海洋再也支持不住了,双手抱着脑袋,一下子趴倒在会议桌上,久久说不出话来,连安子良、丁一心在伍桂林的陪同下走出会议室大门都不知道……
虽说早就预料要出事,可江海洋没想到,事会出得这么快,会出得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