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旅长决不信玉钏会甘心为匪为娼。

四年前为玉钏破身的景象历历在目,就仿佛发生在昨天。破身那日,和破身之前,玉钏都反复说过,今日跟了他,日后再不会和别的男人好了,求他为自己赎身。他当时沉湎于一时的欢快中,嘴上应了,心中并未多想,还认为玉钏太傻,头回接客就想到从良,实是单纯无知。如今再来回味,却就不同了,那单纯无知恰是最让人怜惜的,也恰是最动人心魄的。自然,他当初不给玉钏破身,也还会有别人为玉钏破身,只是没准为玉钏破身那人就会赎出玉钏哩,像白少爷这种多情的男人不就在眼面前么?!

玉钏不愿为娼,自然更不愿为匪。

被绑走后,在山中的情形赵会长说过,真个是太惨了,赵会长每每提及,总不免老泪纵横。白少爷三次进山,每次回来也都说,玉钏在匪手中,连个话都不敢和白少爷说,日子是如何难熬自是可想见的了。

来谈判的那位匪三爷很滑头,偏说玉钏不是被绑去的,是被请去的,还花言巧语说什么玉钏是山中弟兄的娘娘,心甘情愿留在了山中。周旅长和赵会长心中有数,不去和那匪三爷争,只把匪三爷扣了,要用匪三爷去换玉钏。

也怪那日酒喝多了些,周旅长把为玉钏破身的事说了,匪三爷这才明白了此番大动干戈的缘由,当下是发了一阵呆的。

然而,当晚把随从的一个小匪放回李圩子送信,再去和匪三爷谈时,匪三爷却笑了,说:“你周旅长当年只不过花钱买乐,纵是为俺玉钏娘娘破了身又怎样?你们讲究的那套贞守从一的臭规矩,俺山里不兴。你用我这破脑袋换俺玉钏娘娘,只怕是白日做梦。不说福海大哥不依从,就是山中弟兄也不会依从。你倒不如把我这脑袋砍了,给我福海大哥送去,倒也显得你的清醒爽快。”

周旅长问:“为你福海大哥,你真就不怕死?”

老三道:“我这头本是福海大哥借与我的,还给他正是该当。”

周旅长冷冷赞了句:“是条汉子!”

老三手一摆:“不咋,像我这号人山中多得是,你若真还有看重的意思,我便托你老哥一事。”

周旅长问:“啥事?”

老三手一挥,做了个杀头的姿势:“杀老子时别用枪,用刀,我说了,这头是借来的,你好歹给我还了,可别在城门口干挂着。再派人传个话,告诉我大哥,就说这辈子的人情账我和他清了,来世再平着身价和他一起打你们这帮灰孙子。”

周旅长阴笑道:“你别逼我杀你,老子现在偏就不杀,专等着把徐福海和众匪全抓了一起杀。如今他们已被包围,只待老子一声令下,就血洗李圩子!”

老三这才无了那份熏天气焰,破口大骂周旅长和他的安国保民军全是乌龟王八蛋。

万没料到,这老三当夜竟用碎玻璃割断腕上血脉,又自嚼舌根而毙。世上竟真有这种重义气的汉子。

看着这匪首的尸身,周旅长想,此人要他把头送给徐福海,用心可谓良苦:一来绝了他换回玉钏的念头;二来也促徐福海下定死拼的决心;三来又把欠徐福海的一世孽债了清了。

吃罢早饭,周旅长令人把随从的另两个小匪放了,要他们都看个清爽,他们的三爷非官军所杀,是自己寻死。随后,周旅长又让两个小匪把老三的首级割下,送回李圩子,并声明,这不是他周某人的主意,却是他们三爷自己要这样做的,他正是看重三爷的义气忠心,才成全了三爷。

两个小匪自无话说,用三爷的小褂把三爷的首级包了,诺诺退去。

小匪们一走,吴副旅长便问:“这么办好么?”

周旅长淡淡道:“也只能这么办了,李圩子已被包围,后路又被咱断掉,这戏不必再做下去了——首级送去,正可乱匪军心。”

吴副旅长又问:“你不说打这一仗全为了玉钏么?玉钏不回来咱就攻,万一伤了玉钏咋办?枪子炮弹可没长眼呀!”

周旅长苦着脸说:“已经没有再好的办法了。我用一百杆枪和他们换,他们不干;我用这匪老三换,匪老三竟宁可死。我只有一打!只是不可太急,要抓住战机,待他们梦想往一线天退时再打最好。”

…………

整个上午,官军方面都在调兵遣将。凤鸣城里蹄声阵起,尘土飞扬。大兵们满街乱窜,连炮都拉了出来,完全一副大战的样子。绅耆们便说,这周旅长和孙旅长就是不同,不唱兵马歌,只打正经仗。

赵会长见这阵势,又怕了,唯恐那碗口粗的炮真把玉钏轰成玉珠子,气喘吁吁跑到镇守使署,要周旅长炮下留人。

周旅长拍着赵会长的肩头道:“放心,放心,大炮是用来造势的——不到万不得已并不真轰。对包围李圩子的弟兄,我已下了死命令,不准伤玉钏一根汗毛。”

赵会长心慌意乱地说:“那……那还是险!玉钏在匪手上,咱不伤她,匪……匪若伤她咋办?”

周旅长道:“这我已想到了,不到最后时刻不进攻。”

就说到这,副官送来了一封信,说是昨夜放回的那小匪又回来了,带了这封信来。

周旅长接过看罢,一言未发,把信递给赵会长看。

赵会长一目十行看毕,惊叫道:“这……这更打不得了!一打,玉钏可……可就完了。”

周旅长恨恨地道:“这更得打!匪们这么歹毒——连这么个天仙似的小美人都舍得残害,不打掉如何得了?!”

赵会长把缺了只耳朵的脸凑到周旅长面前:“我……我知道,匪们既这么说了,就敢这么做的——他们真敢动手撕了玉钏!周旅长,你……你可不能大意,你……你看我这耳朵,就是……就是当年被他们割去的……”

周旅长不理会赵会长,只问送信的副官:“来送信的那个小匪走了没有?”

副官道:“没走,说要等你回话。”

周旅长想了想:“马上给我印一百张免死证,盖上官防和我的名戳,只写明一句话:凡在此次官匪作战中保护玉钏的,凭此证可免死归田;若待玉钏非礼或图谋不轨者,杀无赦——印好就让那小匪带走!”

副官一个立正:

“是!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