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攻的鬼子、汉奸一退,刘破烂马上跃身跳出战壕,端起机枪高喝:

“弟兄们,冲呵!”

喝毕,也不管弟兄们冲没冲,自个儿冲下去了,边冲边抱着机枪漫天海地乱扫,直到把最后一粒子弹打光。打光子弹以后,认定机枪没用了,顺手往麦地里一甩,径自发财去了。

刘破烂历来对发财有兴趣。往日在卸甲甸县城收破烂时,只要能发财,他什么都敢收。有一回还收了落难国军弟兄的三杆钢枪一支盒子炮。三杆钢枪当晚就卖给侯营长了,那当儿,侯营长还是侯队副。盒子炮先没卖,想自己玩两天,不曾想竟玩走了火,差点没揍着自己的脚后跟。第二天再去找侯营长,侯营长不实诚了,硬压他的价,他便把盒子炮卖给了兰尽忠。

卸甲甸事变那夜,他也去了,不为别的,只为发财,想趁乱收点什么。结果倒好,财没发成,倒糊里糊涂变成了国军。

成了国军,发财的念头也没断过,极希望长官能不断地下下“大索三日”之类的命令,使他能在战火硝烟中合理合法地发财。搂着机枪射击时,他想得最多的是:倒在阵前的鬼子、汉奸发不发财?他们发财,他也就必然要随之发财。连长欧阳贵讲得很清楚:那些死鬼的东西全归他。

甩了机枪,一口气冲了很远,回头看看,见只有两个大胆的弟兄跟上来,他放了心。看来,他这财是发定了。

最先看到的是个鬼子,瘦瘦小小的,军装不错,虽有些泥水,却有八成新。他扑过去便扒,扒了半截才发现,军装被击穿了几个窟窿,还沾着热乎乎的血,遂自愿舍弃了。舍弃时,细心搜了所有口袋,搜出半盒老炮台烟,几张日本军票和一个小铜佛。

瘦鬼子旁边是个矮胖鬼子,矮胖鬼子仰面朝天地躺着,胸前一片沾腥的浓血,身边横着杆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他根本没注意三八大盖,只注意胖鬼子。胖鬼子没死,厚嘴唇竟在动,他这才操起三八大盖,在矮胖鬼子肚皮上捅了两刀,使原本破烂的军装变得更加破烂了。

军装是不准备要了,他又去搜口袋,搜出一张九_九_藏_书_网东洋女人的照片,看看不俊,摔了;搜出一封沾血的信,看看里面没藏军票,又摔了。

在矮胖鬼子身上一无所得,他很愤怒,正欲转向新的目标,无意中看到了矮胖鬼子手上黄澄澄的东西:他妈的,金镏子!他扑下便取。取了半天,却取不下来。灵机一动,他拔下三八大盖上的刺刀,一刀将带金镏子的手指剁下来,连手指带金镏子一起揣进了兜里。

跟他一起下来的两个弟兄也在发财,一个专门捡枪、捡子弹;一个尽扒鬼子兵的衣服、皮靴。他认为那捡枪的弟兄很傻,如今是在国军队伍里,不是在卸甲甸,枪卖不了钱,要枪干啥?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鬼子的枪不是长官发的,长官发的枪不好卖钱,从鬼子手里弄来的枪或许是可以卖钱的。不能明卖也能暗卖,谁管得了?

于是,连枪也要了,见一杆拾一杆,一共捡了五杆,用鬼子兵的腰带穿着,在地上拖。皮靴也捡新的扒了两双,当场穿了一双,另一双用鞋带系着挂在脖子上。军装原不准备再扒了,可看到一个汉奸官那身衣裳实在好,又揣摩衣裳里或许缝着储备券什么的,便把衣裳扒了,用汉奸官的皮带扎在身上,汉奸官的盒子炮也背上了。

也没忘记注意尸体上那一双双手,可遗憾的是,再没碰到那招人怜爱的黄东西。原本还想冒险向前走的,瞧瞧两个兄弟都满载而归了,树林里的鬼子又放起了枪,方恋恋不舍地拖着五杆枪,跌跌爬爬地向前沿阵地转进。

转进途中,想起了发起冲锋时遗弃的机枪,注意地寻,寻了半天没寻到。正惶恐不安时,看到爬在前面的一个弟兄正拖着他的机枪,遂放了心,一步一喘地进了自家的前沿战壕。

前沿战壕正在发赏,方参谋,段团长和霍团副都来了。方参谋攥着一叠新刮刮的票子,段团长和霍团副亲自发。

他一跳进战壕,方参谋就瞅见了,当胸给他一拳:

“好样的!”

段团长也说:

“你胆子不小!”

他谦卑地道:

“全靠方……方参谋、段……段县长栽培!”

段团长对身边的人说:

“快帮帮忙,帮他把枪拖进来!”

几个弟兄帮他拖枪。

连长欧阳贵过来了,对方参谋说:

“还有两个弟兄,也捡了不少家什回来,是不是赏点!”

方参谋说:

“赏!一人赏一百!”

段团长说:

“我看得重赏,赏二百吧!”

方参谋爽快地改口:

“就赏二百!只要好好打,以后还赏!韩总司令给咱拔了赏金十万,有本事的都来拿!”

方参谋话没落音,段团长已将票子递到他手上,他心里顿时热乎乎的,把票子往兜里一塞,“啪”的一个立正,对着段团长就敬礼。不料,皮靴还挂在脖子上,手一抬,礼没敬成,倒把皮靴碰到了地上。

欧阳贵连长拾起皮靴看了看,说:“这玩意他妈不错,借大爷穿两天吧!”

他说:

“行,送你了!”

说毕,马上又后悔了。日他娘,这叫什么事!他冒着风险弄来的皮靴,这臭铁匠竟好意思借!他自个儿也贱,把借又变成了送!这皮靴没准能卖一块钢洋,找到好主顾,象那有钱的丁爷丁保长,唬他两块钢洋怕也没问题!这生意没开张先自亏了。

真是亏了。皮靴不说了,送就送了,好不容易拖上来的五杆枪,也被方参谋收去了,说是日后要作为战利品送给韩总司令看。身军装自然也是战利品,韩总司令自然也要看,也被收了。冲锋一回,只落了脚上穿的一双皮靴,真有点冤。

手往兜里一揣,摸到了二百元法币的赏金,摸到了那截戴着金馏子的手指和几张湿漉漉的军票,心才踏实了一些,自觉着冤归冤,也还值。

正胡乱想着,进攻又开始了,一颗颗炮弹又呼啸着落到了阵前,弟兄们全缩进战壕里,抱头避炮。

他趁着炮火隆隆,没人注意的当口,从兜里掏出那截血糊糊的手指,一点点将金馏子褪了下来。从褪下金镏子那一刻起,他自愿放弃了赚头不大的弹壳收集事业,专心致志准备进行大有赚头的战时合法掠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