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胜利的从政之路是从插队的天河县开始的,白水沟的联产承包事件引起了省委对她的注意。嗣后,刘胜利便一路顺风地由县委副书记、书记,阳山市政府秘书长、副市长,而做了省政府秘书长,一举成了H省地市级干部中最年轻的一颗政治新星。一九九三年,汤平出任阳山市委书记时,曾想把刘胜利要回阳山市做市委副书记兼市长,当时的省委不同意,汤平也只得作罢了。到了一九九七年底,阳山的班子调整,连任市委书记的汤平旧话重提,省委经慎重研究,才把刘胜利调回阳山做了市委副书记兼市长。到阳山市委报到的那一天正好是刘胜利四十五岁生日。

一九九七年的阳山已今非昔比,城区扩大了五倍,长高了四倍,道路四通八达,满眼高楼大厦。虽说和省城等发达城市比起来,阳山的发展还不尽如人意,但刘胜利也看得出,在她离开阳山的这些年里汤平和他的班子干得实在不错,一个现代化大城市的基本框架已经起来了。

汤平颇有些得意,带着刘胜利四处视察时就问:“这盘买卖还有点意思吧?”

刘胜利感叹说:“不容易,汤叔叔,这些年,你们真是太不容易了!”

汤平神情怡然:“为官一任,总得造福一方嘛,拼着老命做了点事,自问一下,做得还算可以吧!”这时,他们的车正经过死难矿工纪念碑,汤平指了指车窗外的纪念碑,又说,“包括这座矿山公园和死难矿工纪念碑,都是我提议建的。有些同志要在这里搞开发,盖大楼,我反对掉了。我说了,刘存义和他所代表的时代结束了,可刘存义和那些英雄矿工的精神仍然是我们这座煤城的宝贵财富!”

刘胜利说:“汤叔叔,我知道,您官当得再大,也忘不了自己是个矿工!”

汤平叹了口气:“是啊,忘不了自己是个老矿工,也不敢忘了为国家流过血、拼过命的矿工们!胜利,你知道么?我们现在的麻烦也不小呀,矿区煤炭资源枯竭了,矿区面临着转产,全市将近四分之一的人口吃饭都成问题了。”

矿区的困难情况刘胜利都知道,在省政府做秘书长的时候她就参与协调过,到阳山上任后,又下去跑了一圈,心里已经有数了,于是,她点点头说:“汤书记,我正在矿区搞调研哩,想找时间向您汇报一下。”

汤平摆摆手:“不要汇报了,情况我比你清楚。矿区资源枯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国家正在调整产业结构,我们的改革正面临着历史性的突破。所以,我们既不能等,也不能靠,要拿出历史良心,实实在在地解决问题!”

刘胜利说:“对,这才是负责任的态度!”

轿车在夜阳山的大街上缓缓行驶,不断闪过的霓虹灯灯光有些晃眼。

汤平接着说:“所以,我们准备把东湖湖畔两千三百亩地的开发权转让出去,用土地转让费建立煤矿转产救济基金,让人家发财,求我们发展。”

这事刘胜利一到阳山就听说了,而且知道有不少同志反对,便笑了笑说:“东湖畔这两千多亩地的规划可是都市森林啊,改成开发用地,难度怕是很大吧?”

汤平说:“所以要做工作,要改规划嘛!胜利,你在省政府做过三年秘书长,孙老孙立昆同志在省里又很有影响力,多跑几趟,我看没什么大问题吧?!”

刘胜利苦苦一笑:“汤叔叔,您咋想起把我要回来?我在省城呆着不挺好嘛!”

汤平说:“你可是跨世纪干部啊,我还指望着你带着阳山跨世纪呢!”拍拍刘胜利的肩头,“也说句私心话,胜利,你是我们自家孩子,你来我放心!”

刘胜利开玩笑道:“汤叔叔,您就不怕我和你斗争呀?”

汤平看了刘胜利一眼:“和我斗什么?啊?”

刘胜利婉转地说:“东湖开发好像有不同意见是不是?我们规划局的意见就没统一嘛,规划局长陈涛还撂了挑子,自说自话地跑到苗圃去保卫城市森林去了。”

汤平挥挥手:“这年轻人,挨了我几句骂,闹情绪嘛,我还就批准他到苗圃去当场长了!让他冷静冷静也好嘛!当然,干部政策还是干部政策,正处照给他!”

刘胜利意味深长地说:“汤书记,我看陈涛倒是有些超前意识哩!”

汤平不高兴了:“浪漫的超前意识谁没有?可红旗煤矿要转产,这么多人要上岗,要吃饭,要生存,要发展,这都是很现实的!胜利,我先和你打个招呼,你这个市长可得给我现实一点,别听风就是雨,畏首畏尾,迈不开步子!”

刘胜利想说什么,可迟疑了一下,终于没说。

汤平仍在说,情绪也好了许多:“正面反映也不少嘛!我们这个方案刚透出去,很多有实力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就拥上来了!大家都说,这不但是解决了红旗矿的生计问题,也在客观上促进了我们阳山市的城市建设!”

刘胜利想了想,说:“汤书记,如果您不累,我们现在去东湖看看风景好么?”

汤平已察觉出了什么,手一挥:“我不累,刘市长,你真有这个雅兴,想去夜游东湖,我就陪你去!”马上对司机交待:“先不回家了,去东湖!”

东湖的夜是静寂的,在星光月色下呈现着一片迷人的湖光水色,湖岸上小树成林,郁郁葱葱,颇有一番诗情画意。

刘胜利一下车就说:“汤书记,这可真是个难得的好地方啊!”

汤平说:“是的,为整治这个东湖,五年前,在财政那么紧张的情况下,我狠狠心投下去五千万,还发动了全市团员青年给我尽义务。喏,那边都是青年林,都是咱市里的姑娘小伙子给我种的,总计三十多万个义务工作日哩。”

刘胜利看着湖色问:“汤书记,出让这么一块风水宝地,您就舍得?”

汤平叹息着:“舍不得有什么办法?不是风水宝地,谁愿来开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呀!红旗矿的问题要解决呀!”

刘胜利摇摇头:“那也太可惜了,子孙后代要骂的!汤书记,这事现在先不要定好不好?您看看这山,这水,这树林,咱阳山可难得有这么点绿色资源,又是您的心头肉,咱还是能保住就保住吧!现在专家们都在讲哩,绿色资源就是城市的肺叶,咱阳山可不能没心没肺呀!汤书记,我看还是不要急于去省里改规划,让我再多听听各方面的意见,拿出个方案,再向您和市委做汇报,您看好不好?”

汤平沉默片刻,终于点了头:“可以,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这晚回到家,刘胜利心情不太好,越想越觉得不该到阳山来和汤平共事。汤平是自己父亲的老搭档,口口声声说她是自己的孩子,很多事就难办了,比如东湖开发的问题。东湖真按汤平的意思搞成商品房住宅区,不说城市森林规划,东湖本身也完了,几万人一天到晚向湖里排生活污水,那还如何得了。

正这么想着,母亲孙成蕙过来了,又不厌其烦地唠叨起来,说是刘盼盼今天又来过了,等了她好久。刘胜利一听就知道,刘盼盼是想请她帮忙调动工作。刘盼盼一九八五年从部队转业后,分到阳山一家军工企业工作,这家军工企业一直不太景气,据说最近破产了,身为副厂长的刘盼盼也下了岗。

孙成蕙很为刘盼盼焦虑:“胜利,你说说看,你盼盼姐都快五十岁的人了,下岗后还能到哪上岗去?你最好帮她调调工作。妈也难啊,盼盼不是妈的亲女儿,又三番五次地来找,妈不能不为她说个情呀!”

刘胜利对母亲挺不客气:“妈,阳山下岗的不是盼盼一个,安排她进机关根本不可能。公务员要考试,年龄上也有限制。她再来的话,您不妨让她找找敢斗的亚中公司,看看她们那里好安排吗?”

孙成蕙唠叨着:“这话我也和盼盼说过,还找你舅和敢斗打了招呼,可盼盼觉得自己是从部队转业的全民干部,不想去为个体户打工……”

刘胜利益发不悦了:“妈,盼盼如果这样想就不好了,敢斗现在也不是个体户了嘛,听说她的亚中公司已经搞起了股份合作制,也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嘛。只要他们走正路,我看前途是很光明的嘛……”

正说到这里,门铃响了,刘胜利不和母亲谈了,用目光示意丈夫钱远去开门。

门一开,主管城建工作的副市长郑旭升走了进来。

郑旭升进门就问:“刘市长,和汤书记谈得怎么样啊?”

刘胜利笑道:“挺好,挺好,郑市长,到里面坐吧。”

郑旭升随刘胜利一起,走进里面房间坐下了,钱远忙过去沏茶。

郑旭升说:“说服汤书记可不是容易的事,刘市长,恐怕也只有你了。汤书记对你情有独钟,你还没来他就放风了,说是问省里要了个年轻有为的女市长……”

刘胜利摆摆手:“老郑,你别捧我,我还是要先批评你,你作为主管城建的副市长,怎么就不坚持原则呢?啊?东湖边上那两千多亩地怎么能动?在这一点上,你可真不如规划局长陈涛!”

郑旭升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刘市长,你不知道汤书记那脾气……”

刘胜利却替自己的前辈书记打起了掩护:“汤书记脾气怎么了?我看就挺好,通情达理,也很有民主精神嘛!哦,对了,汤书记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等着我拿新方案哩,咱说清楚,这方案我可要问你们要哦!”抬头看到了正在沏茶的钱远,又说:“钱远,你别忙了,到客厅看电视吧,我和郑市长要谈点重要工作。”

钱远有些尴尬:“好,好,你们谈吧,我就不打扰了!”说罢,走了出去。

刘胜利又是一声命令:“钱远,把门带上!”

钱远回转身,轻轻地把门关上,脸上的笑不见了,拿起外衣准备出门。

孙成蕙问:“钱远,这么晚了,你又要上哪去呀?”

钱远应付说:“哦,妈,我……我也有工作嘛!”

孙成蕙扯住钱远,又问:“钱远,你说说看,真让刘盼盼到刘敢斗的公司去好么?刘敢斗的公司有前途么?”

钱远“哼”了一声:“刘市长说有前途就有前途呗!”

说罢,开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