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粮、管水离开妹妹管缨家,骑马赶路。经过一个岔道,管水勒住马说:哥你回去吧,咱哥俩就此分手。管粮再次劝说:老二,我和你说一路了,你也不往心里去,跟哥走吧,别再流浪了。管水看着管粮:大哥,你走你的吧,我已经习惯自自在在地活着。有什么事打个招呼,我立马就飞到你身边,就此告别,保重!

掖县人看起来很平静。卢汉有点发愁:曹承义和谢列金交火了,这仗我看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完。球子说:打他个(尸求)去吧,他是自找的,曹承义要是不打死咱四个兄弟,咱说啥也得帮他。也不知道管粮去哪儿了?啥时候能回来?

正说着,管粮回来了,进屋就问:蒋老先生身体可好?蒋仕达坐在炕里一个背静处说:我挺好。骆有金亲热地说:管叔,这回你不用怕谢列金抓你了。他和热河人打起来,顾不得你了!球子接上:这回咱看热闹吧,谢列金那小子把火炮都拉到山上了!卢汉说:热河人有点招架不住了。管粮说:小金子,咱去看看。

曹承义拿着单筒望远镜看,他看到谢列金的人黑压压一片,从远处慢慢移动过来,叨咕着:鬼上门了!磕巴,把枪弹伺候好,娘的,咱的地盘让人家占了,就像老婆让人家睡了,狼上了咱家的炕头啊!兄弟们,玩儿命了!

曹承义把望远镜扔到一边:离咱多远吱唤一声。弟兄们,这回他们的阵势看来不小,我不想多啰嗦了,可有一句话大家伙千万要记住,这个碃眼就是咱的命,就是咱热河老家的热炕头,就是咱热河的名声,只有咱自己能上来,别人爬上来不行!望风人说:大把头,还有二百步了。

曹承义继续说:早呢。叫个热河汉子,就不能丢热河人的脸,不能打自己的嘴巴!是个爷们儿就得像根棍儿似的竖着!望风人喊:大把头,还有一百二十步了。曹承义一顿:早呢。我说点啥呢?磕巴喊:说点儿娘们儿!张黑子笑:一说娘们儿磕巴就不磕巴了。望风人喊:老大,还有八十步了!

曹承义说:早呢。个顶个的都精神点儿!娘们儿的事儿不用操心,有了金子咱要啥有啥!可咱脸不能丢,屁股不能丢,老婆孩子热炕头不能丢!这个碃眼更不能丢!望风人喊:大把头,还有四十步了!

曹承义大吼:抄家伙!弟兄们,咱和那帮婊子养的干了!曹承义开火。双方猛烈枪击,阵地上顿时一片火海、硝烟。

管粮和骆有金来到山岗,趴在那里看。骆有金幸灾乐祸:你们打死我爹!曹承义这回要完蛋了!管粮看看骆有金,摸摸他的头说:走,咱回去。

管粮进屋对着大伙:我和大家合计个事儿。热河人让洋人欺负了,咱不能看笑话。卢汉不满:大把头,热河人有咱四条人命啊!这口气我到现在还缓不过来!球子质问:大把头,大家一心干活,多分金子,你一回来就起高调,让咱掖县人去白白送命,我问你还是咱大把头吗?

管粮耐心讲:话是这么个理儿,谢列金在咱中国的地盘打仗,咱和热河人就好比亲兄弟,在家里不管怎么打,遇到外人欺负,都该联起手来帮一把!

蒋仕达在墙角里说:我能说句话吗?众人看着他。管粮说:蒋老先生请讲。蒋仕达气若游丝:管大把头言之有理,不管是热河人还是掖县人,同为中国一奶同胞而非外邦夷人,在这块土地上,不能同舟共济、相互帮衬,还何谓同胞?万不可在大事面前怀一己之私,已经尝够中国人领洋人打自己人的滋味了!

管粮继续说理:蒋老先生说得好,咱不能看着洋人打自己人!咱要不给谢列金点颜色看看,拿拿他的威风,热河人的今天就是咱的明天!他谢列金今天打热河人,明天就兴许打掖县人、保定人、河南人!张王李赵一个爹娘。咱和热河人是一个爹娘!球子不愿意:谢列金的枪火太猛了,去就是一个送死!我可不想白送死!我老家来信,给我把媳妇都预备好,就等着娶了!

管粮坚定不移:就是搭上性命也要和谢列金决一死战!别让外人说咱掖县人看热河人的笑话,那还是人吗?谢列金欺负到咱热炕头上了!抄家伙吧!管粮伸手,骆有金把长枪和短枪给管粮拿来。管粮把短枪别在腰上,长枪提在手上。

卢汉问:大把头,咱为啥非要送死去呀?管粮喊着:我老娘就是热河人!老娘的娘家人让人家打成那样,我姓管的不去帮帮手,那还叫人吗?弟兄们,看得起我管粮的,跟我为老娘的娘家人报仇啊,抄起家伙跟我走啊!

热河人在曹承义带领下奋力反击。曹承义高喊着:兄弟们,好样的!

谢列金指挥大炮向热河人阵地开火。热河人遭到炮击,有人倒下了。张黑子说:大把头,要顶不住啊!曹承义吼着:别他娘的在这儿说孬话!有我曹承义在,热河人就倒不了!张黑子,是你爹揍的就不能趴下!

张黑子被骂急了,抱着一箱子火药冲出战壕:对不住了大把头!下辈子给我娶媳妇!张黑子怒吼着冲入敌人阵地。曹承义眼看着张黑子冲进敌营,顿时传来威力巨大的爆炸声。曹承义擦着泪喊:这才是咱热河人的种啊!张黑子为咱热河人没了,咱要用命来保住张黑子碃眼啊!热河人高声喊着向敌人猛烈开枪。

谢列金拉着手风琴喊:我极吐尔加的勇士们,为了我们的金子,为了美酒,为了女人,勇敢冲吧!杀吧!炮火猛烈向热河人轰击着,热河阵地吃紧了。曹承义遍体鳞伤还在指挥:来吧,卷毛的家伙们,我弄死你们王八羔子!磕巴跑过来:大大把头啊,要不求求掖县的?曹承义瞪眼:求个屁!打死老子都不求人!

一部分热河人阵地失守了。一队哥萨克举着长刀,骑马向磕巴把守的地方冲来。

磕巴身边的人横七竖八地战死了,磕巴长枪的枪管打开了花,他把枪扔了,坐在一箱炸药上,手攥引线,向骑马奔来的哥萨克笑着:你你你妈个……哥萨克到了跟前,磕巴引爆火药,一声轰鸣,哥萨克们和磕巴横尸倒地。曹承义跑过去,失声哭喊:磕巴——满脸血土的磕巴睁开了眼睛,对曹承义微笑一下死去。

已经没有泪水的曹承义哑着嗓门高喊:热河人,都听好了,我曹承义生为热河人,死为热河鬼,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为热河人的名声去杀、去砍!咱干了!他赤膊上阵。就在这时,远处一片喊声,曹承义愣愣地看着,不知是福是祸。

管粮领着掖县人高喊着跑来:热河兄弟们,掖县人帮你们来了!热河人顿时群情激奋、热泪盈眶地欢呼,高兴地拥抱到一起。

曹承义跌跌撞撞地扑到管粮跟前动情地喊着:管大把头!管粮高喊:咱是一家,死也要死在一块!弟兄们,搂家伙,开战啊!掖县、热河人联手投入战斗。

谢列金的炮火仍然猛烈。卢汉在离他们不远处领着一伙人还击。管粮和球子被一阵炮火掩埋,二人抬起头。又一阵炮声响起。球子喊着:那大炮太厉害,咱挺不住啊!管粮一指:你去把它干灭火了!

球子站起刚要跑,火炮在不远处爆炸,管粮一下子扑倒球子,把他压在身下。一阵烟尘过后,管粮慢慢抬起头,扒拉一下身下的球子,球子愣愣地抬起头,一滴滴血从球子的脑袋上流下来,球子一摸,不是自己的血:大把头,你伤了?

管粮一翻身倒下,他的肩膀被炮弹崩开花了。球子感动:大把头,你救了我一命!你受伤了!管粮撕下衣服的一角按住肩膀:我没事,你别去了,和曹承义在这,没我的话,你千万给我顶着。我去把火炮弄哑了!

球子和卢汉在各自位置上射击。卢汉打疯了,高喊:给我使劲儿打!这个阵地不能失手!一失手就全完蛋了!

曹承义过来喊:管大把头呢?球子说:他要把火炮弄哑了。曹承义喊:他会有危险!你去,领人帮他一把!球子摇头:管粮让我在这守着!没他的话不许离开!你领人去救他!曹承义领着几个人小跑去支援管粮,他们刚拐过山包,埋伏在那里的俄国金匪开枪了,枪声从四周袭来。曹承义过不去,就领几个人往热河人阵地跑。

管粮捂着伤口来到火炮旁边隐蔽起来。四个俄国火炮手装运炮弹,把炮弹推进炮膛里,关好保险。火炮噗的一声,震动一下引来一阵烟尘。管粮迅速跑上去,趁烟尘用单手把几个俄国人打倒,一人捅上一刀,几个俄国人都死了。管粮用一只胳膊搬动火炮轮子,炮口变换了方向。管粮捡起地上俄国人扔下的单筒望远镜,寻找谢列金。谢列金站在高岗上发现火炮不响了,拿望远镜往火炮方向看,只见一个矿丁打扮的人拿望远镜看他。

管粮高喊:放下武器吧,要不我的火炮会轰到你的“市政厅”!谢列金高喊:你看,我抓到什么?

曹承义被五花大绑地推上高岗。管粮一看傻了。前方,谢列金拉起了胜利者的音乐高喊:热河人,掖县人,好好看看吧,敢反抗我谢列金的人,在五分钟内必将吃枪子,我美丽的勃朗宁手枪认识谁是最该死的人!

曹承义被绑在广场中央台子的夺命桩上,人被打得满身是伤。刽子手是一个手拿大刀的俄国大汉。台子下围了好多人。谢列金站在台子上拉了几个怪音说:热河人,你就要下地狱了,让恐怖的音乐伴随你一同去吧,和我谢列金一争高下的人,没有什么好处,上帝不会收留你的!你非常幸运,是这个国家第一个犯人,你将被载入史册!开斩!

忽然,管粮骑着一匹马驰来,手举着火把喊:刀下留人!谢列金大笑:哈哈,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管粮说:我的“总统大人”,我想拿我的命换他。谢列金摆手:他是他,你是你!你还是我的国防大臣。管粮说:我早就拒绝你了!谢列金把两个拳头往一块儿碰碰说:我知道,你们掖县人和热河人是在这个。管粮握紧一个拳头说:不,对付你,我们是这样。曹承义十分感动。

谢列金狞笑:玩笑开大了,还想救他?连你也跑不了!管粮冷笑:是吗?你放不放人?谢列金说:不放。管粮坐在马上,把兽皮一掀,身后是一排排大手炮,他把火把放在手炮旁:那好吧,谁也跑不了!谢列金害怕了,他的大臣们撒腿就跑。看热闹的人们急忙向一边散去。

谢列金说:到底是弟兄!我的弟兄都跑了,大臣们都跑了!那好吧,千万别点火。谢列金提着琴走了。管粮把曹承义从夺命桩子上卸下来。曹承义激动万分:你为啥要救我?管粮一笑:因为我们是同胞!

山东人成立了山东会馆,会馆就设在百长府院子西厢房。

鞭炮声中,院子里挤满了人,众目之下,管缨扯下西厢房门上的红绸,露出“山东会馆”的牌子。里面是一排排桌椅。人们一家端一盘菜,陆陆续续走进来。屋子里坐满了人,每人桌前放着自己的菜。

管缨大大方方说:既然大家选我当这个会长,那我就说几句。会馆就是咱的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馆有馆律,咱先立规矩后办事。以后开会咱也这样,一家一盘菜,自备酒水,一次二两,别喝多了,喝多了胡说八道,上炕也得让媳妇一脚踹下去。我凑了几条,说给大家听听。与当地人和睦相处,以诚以信为本,帮贫、帮难、帮忙,解忧、解烦、解纠纷;莫谈国事闭上嘴,家长里短可上桌,邻里纷争,夫妻反目,婆媳不和,谁招谁惹谁了,谁家有难处了,心有不痛快了,红白喜事了,打不打招呼都去帮。会馆就是咱山东人的家!

刚好院子里有吵架的声音。管缨问:怎么回事?去看看。大家来到外面。

范家媳妇和王婆因为一只鸡吵架。看见管缨和大家出来,范家媳妇说:会长来了,那明明就是我家的鸡,可她说是她家的!王婆说:我自个儿家的鸡我还不认识?你咋那么好要呢!管缨劝说:大家先都别吵,消消气儿。

范家媳妇说:那是个三斤沉的芦花鸡呀!王婆说:我管你几斤沉呢!反正是我家的!管缨你得给我做主!管缨再劝说:行了,范婶,王婶,你们都消消气。

范家媳妇说:光消气儿有什么用啊,我屈呀!说我讹她家小鸡了!我就那么不值钱?王婆说:不是你家的,硬说是你家的,不是讹又是啥?管缨,这官司你给我们断明白了。

管缨笑着:来,咱们进屋说,别在外边哄哄乱嚷的让人家笑话。会馆里一屋子人。管缨领着王婆和范家媳妇进来。管缨一指:你坐这儿,你坐那儿。王婆子坐下,身子背着范家媳妇,眼睛一抹搭,把头扭到一边。范家媳妇更是夸张,鼻子哼了一声,使劲儿一扭身子。

管缨和颜悦色:都在一个村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在这一疙瘩一块儿地住着,都是闯关东来的,为个小鸡儿至于吗?范家媳妇说:那可不是一只小鸡,一天一个蛋,一年多少?管缨说:行了范婶,小鸡不值钱,咱先不说仁啊义啊那套大道理,咱就说乡亲,人情不比小鸡值钱吗?大家和和气气的,互相帮衬、互相照应着多好,何必这么满街满院子的扯脖子喊呢!有啥过不去的?又没偷你家汉子,又没抱你家孩子下井,至于吗?为这点小事伤和气犯不上。王婆说:小事?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管缨说:咱先别说小鸡是谁家的,先说吵架不对,谁先引起的?王婆说:她说俺家的鸡是她家的。范家媳妇说:本来就是嘛!管缨劝解:先别说小鸡,范婶你先给王婶赔个不是。范家媳妇说:我又没错,赔哪门子不是呢?

管缨解释着:不是对错,以后有啥说道先找我,没找我就和人家吵,这就不对了。咱先抛开小鸡儿,抛开对错,先讲和气,互相道个歉,赔个不是,看我面子,赔个不是行不行?能不能赔?范婶你这人爽快,你先来。

范家媳妇满脸不愿意:行行行,俺错了,不该要俺家的鸡。王婆说:你说这叫啥话呢?管缨说:你别管啥话,人家赔不是了,王婶你也给赔个不是。王婆也不乐意:行,她嘴大舌头长,她说咋的就咋的。管缨笑着:行了,两个婶子和好了,这不就完事儿了吗?你们出去再好好唠唠,先把小鸡放一边儿,唠唠对方的好处,没有解不开的疙瘩。你们去吧,我们再商量点别的事儿。

范家媳妇和王婆站起来走了。范家媳妇在门口提鞋,王婆走过时故意撞她一下。范家媳妇撵上去又撞她一下:你撞我干啥?王婆也撞她:谁撞你了!两个人开始肩对肩撞,后来互相推,接着就打成一团。

管缨跑出来把她们拉开:这咋还越说越来劲儿了呢?给你们脸不要脸了?围了好多人,大家议论纷纷,都说管缨厉害,也没看厉害到哪去呀?连这两个老娘们儿都收拾不了,这会长不白搭吗?山东会馆有啥用啊?

管缨问两个婆子:小鸡在谁家?王婆说:在我家。管缨说:你去抱来。王婆走了。管缨环视众人:大家都听着,本来我想给她们留点面子,就一只鸡,两家争,肯定有一家是真的,一家是假的。我想让她们好好唠唠,会馆再给丢小鸡的补点钱,把这事圆下来。既然谈不拢了,那好,我就给断一断,看到底是谁家的,大家可都看着呢。范家媳妇说:你可不能偏着谁、向着谁,得公道!

韩老大走过来,笑哈哈地站在一旁看热闹。王婆把小鸡递给管缨。管缨抱着芦花鸡说:王家和范家因一只鸡打个你死我活,这只鸡究竟是谁家的,也该有个了断。我怀里这只鸡就是两家争的鸡,我现在站的地方,正好是两家的中间,现在我把鸡放了,小鸡自己认识路,看它去谁家,去谁家就是谁家的。大家说,这公平不?众人都说公平。

管缨问范家媳妇和王婆:要是这样,你们认账不?俩人都说认。管缨说:那好,咱就这么办,我放了它。在众目之下,管缨慢慢把鸡放开,鸡溜达着,直奔王家的方向。王婆子欢喜地跟着:你看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范家媳妇说:那我家的鸡呢……她一下子倒地抽起来。管缨和一帮女人围上去给她又掐人中穴又叫。范家媳妇一口气缓过来了:我这命啊!不如一只鸡!

一只大拇指从众女人的脑袋里探了进来,挺在管缨鼻子前:有水平!

管缨抬头一看是老大,故意恼怒道:你来凑哪门子热闹?滚回去!

管粮走在老沟镇热闹的街上,在一个摊位前买了两个烧饼刚要吃,一只脏手伸过来,一下子抢去烧饼。管粮一转身,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在猛吃烧饼,就说:兄弟,慢点吃,不够我再给你买两个。那乞丐抬头看着管粮。管粮也看着乞丐。乞丐突然转身就跑。

管粮看着乞丐背影想了一下,立刻追上去。乞丐跑着跑着,突然站住不动了。管粮说:兄弟,你跑什么?我怎么看着你有点面熟啊!乞丐转身又要跑,管粮一把拽住他,另一只手撩开乞丐面前的乱发。乞丐一把拿住管粮的手腕轻声地说:别动,给我留点面子!管粮一惊:曹大把头?为啥成这样了?曹承义说:混溜了,叫你笑话了。管粮问:热河帮散伙了?曹承义叹气:和谢毛子那一仗,死的死,伤的伤,我没脸见他们的亲人。

管粮问:你这是要到哪?曹承义一脸凄凉:四海为家,早晚埋在关东山。管粮热情道:你哪里也不要去,跟我回去,掖县帮就是你的家!曹承义听到这,眼睛红了,一抱拳:谢谢管大把头!兄弟我不能从命。我不走回头路!也没脸走回头路!管粮说:外道!咱是一家人!曹承义双手抱拳:管大把头,我曹承义没白来这儿淘金,虽说没挣着钱,可挣着了你一腔的情义!我记住了!有了这两个字,我就能走遍天下!再会,管大把头!

管粮睡觉前找出曼儿给的香包看着闻着。球子过来问:大把头,肩膀好点儿没?管粮说:没事儿了。球子满脸喜气:家里捎来信,俺娘给俺找媳妇了,让俺回去娶媳妇。管粮说:回去吧,出来好几年,也该回去看看了。

骆有金过来说:你回去娶媳妇,得谢谢我管叔,我管叔要不救你一命,你还娶啥媳妇?早给阎王爷接尿去了!球子拉开架势,扑通一声跪下,哐哐磕头:谢谢救命恩人!

管粮拉他起来:行了,快起来,心意我领了,脑袋瓜子磕碎不好娶媳妇。球子起来,热泪盈眶:好悬啊,大把头要是不救我那一下,真就没命了,娶不着媳妇也见不到俺娘!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啊!大把头,山东家有事没?

管粮一拍头:我还真有事。你回去帮我打听打听我未过门的媳妇,我们管家庄的,她大名周福梅,小名叫曼儿。球子念叨:周福梅,曼儿,我记着,回去我一定给你打听打听。

鞭炮声中又迎来一个新年。

孩子自己坐在炕上玩着。管缨在祖宗牌位前上香磕头,嘴里念叨着:爹娘,回家来过年,你老闺女日子过得挺好,不用挂念缨子,你们都放心吧。

门被撞开,老大头戴皮帽背着山货进来,脸上和皮帽子上挂着白霜。管缨逗乐:这是谁呀?老大嘿嘿笑:老耗子。管缨笑着:又来讨水啊?老大坏笑:这回讨女人。

管缨数叨:这么多天不着家,你不想进这个门了?不想要儿子了?老大一头扎进屋里,抱起儿子:哎哟,我的好儿子,想爹了没有?爹可想死你了!

老大抱着儿子说:山上弟兄不让走啊,说我成天搂着女人享福,苦了他们了,好容易上山一趟,非让我多喝几盅不可!管缨皱眉:这股酒味儿!过来磕头。老大问:磕啥头?我老大宁折不弯!管缨喊:给我爹我娘磕头!老大笑着:免了吧,我这辈子也没给别人磕过头。管缨拽着老大的胳膊来到父母灵位前。老大跪着装孬:岳父岳母大人,你家管缨欺负你姑爷!你可不能看着不管呀!

管缨抱着儿子看老大放着鞭炮,火光把一家人的脸映得通红。大街上的人都放鞭炮,一片热闹景象。

晚上,老大与管缨坐在炕桌旁吃饺子喝酒,孩子在一旁睡觉。老大感慨:这一年不易呀,咱也算有家了。管缨乐呵着:地里年成好,大人孩子都没闹病。

老大慨叹:百长死了,在一起那么多年,我怪难受的。管缨也动了情:我挺惦记赵夫人的,咱就这么白住了人家的房子,心里过不去呀。赶明儿你打听打听赵夫人在哪儿,我也好抽空去看看她。老大说:听巫婆讲她当姑子了。管缨说:她也是个苦命的人,她要愿意,咱就把她接回来。

老大夸着:俺媳妇就是心眼好。你成立了山东会馆,又做那么多好事、善事,帮了那么多人,就冲这,老天也该关照你,这也是你修来的,有啥过不去的。管缨点头:你要这么说我心里还好受一些。

老大举起酒碗:这一年我最不易。我得了你,得了孩子,不易吧?又失去了朋友赵福成,也不易吧?你比我苦,生孩子,种庄稼。管缨笑着:种庄稼你不行,种人你行!老大哈哈大笑:敢情的!管缨自己也憋不住大笑,用筷子打老大:这个死耗子!

俗话说:反了春,冻断筋。立春下起了雪,气温可就得一阵子上不来。

大伙又是一人一盘菜,端着走进会馆,坐下自斟自饮。管缨说:这一晃就开春了,大家伙合计合计今年种地的事,今年春脖子长,到这时候了大地雪还没化干净呢。当地户给我提个醒,这样的年份往往霜来得又早,八月节前头霜就来,过了节冻就下来了,苞米还没灌好浆呢。要这样,咱今年日子可不好过啊。王叔,你有没啥好办法?

老王头摇头:没啥好招。这地方,地气偏凉,自古种地就这么个种法,霜冻来了,求神求仙祭天拜地,没别的高招。

管缨告诉大家:咱来关东的年头少,家底薄,一年受灾,到转年开春就得挨饿,咱不能这么硬挺着,回去都想一想办法。

管缨回到家里正做饭,王婆端着小瓦盆进来,盆子上蒙着小棉被。王婆掀开棉被给管缨看,里面是黄盈盈的豆芽。王婆笑着:我发的,给你送点儿尝尝。

管缨忽然受到启发,就把那盆豆芽带到会馆让大家看:咱们这儿不是春脖子长吗?咱先育种,像这豆芽似的,长大了再挪到大田里。老王头笑了:行啊!你这丫头脑袋真灵!大家高兴起来。

管缨在炕上摆满了大盆小盆,每个盆子都盖着棉衣或棉被。她端来一瓢水,掀开被子,给盆子洒水。忙完后,她坐在炕沿上打瞌睡。孩子睡在旁边。

有人敲窗子。管缨醒了,问:谁?老耗子?老大说:还能是谁?管缨开门,老大进来指着腮帮子让管缨亲:来,让我败败火!管缨笑着躲着他的嘴:这烟味真烦人!三更半夜的你作啥妖呢!老大嘿嘿笑:大白天谁干这事啊……

管缨说:你也不早点回来,好帮我干点啥,这时候才滚回来,就是睡觉来了!

老大扯着管缨挨个屋找睡觉的地方,到一个屋,屋里都摆满了育种的木箱子,老大失望了:咱睡哪儿?管缨看着老大急得像猴似的,嘻嘻笑着:没你地方了。

老大扯着管缨回到正屋,把炕上的盆子放在地上。管缨阻止他:你这是干啥呀?人家可是在育种啊!说着又把盆放回去。老大理直气壮:我也要育种啊!管缨哈哈笑得停不下来,拍着老大的身子笑:这个死老大!不一会儿,管缨房间里油灯灭了,院里一片宁静。

隔天,管缨和老王头等人在会馆开会。管缨对大家讲:会馆得为大家办点大事儿,种地就是咱庄户人家的大事,把这个给大家办好了,大家才抱成团。现在我育的苗出来了,眼下种苗还不够,还得再育一些,可我那儿没地方了,我想把范家媳妇的厢房租下来育种。另外,我还想把镇上几个村的农户都立据画押,咱给大家育种。会馆别光给山东人办事,咱能在这立住脚,也多亏了当地人。农户立据画押,等打下粮食了,卖给咱会馆,由会馆统一卖给粮栈,这样大家种粮就不愁卖了。老王头提醒:种子钱可不是小数。管缨说:咱会馆想办法吧。

村民听说会馆给育种,都来排着长队等候,管缨和会馆的人与村民立字据、签字、画押,十分热闹。

于是,管缨领着范家媳妇和王婆给大家育苗,忙活中范家媳妇和王婆也成了好朋友。气温上升,该栽秧苗了,各家从管缨这里领回去栽上。秧苗成活率很高,苗齐苗壮,农田里一片葱绿。这比往年提前了半个月。大伙都夸管缨为大家办了一件大好事。

在管粮的倡议下,矿丁盟会成立了,大家商量着让管粮大把头当会长。管粮拱手道:我讲点儿心里话。咱这些人,大老远的来这儿,齐鲁燕赵,热河的、直隶的、山东的、吉林的、山西的,哪儿的都有,图个啥?我想起俺娘说的一句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张王李赵,一个爹娘。咱到这不是来打呀斗哇,咱是图太平,图金子,图发财,图能过上舒心日子。咱们能走到一块儿就是一家人,就是有情有义的亲兄弟!大家鼓掌。

管粮接着说:我讲这些,归结起来也就是两个字,仁和义。我念私塾时,先生嘱咐我做人就这两个字,他说把这两个字揣在心上,一辈子都不会饿!这两个字是做人的规矩,也是咱盟会的规矩,也算咱今后矿上的规矩。这个规矩立下了,咱大家就是奔多挖金子、多挣钱、挣大钱,回家养活老爹、老娘,养活老婆孩儿,置地百垧,牛马成群,孩子成窝!

矿丁盟会成立后,第一次在掖县帮住地开会。管粮神情严肃地说:今天咱盟会合计一下俄国金匪的事儿。我听说谢列金又弄了几门大炮,花钱雇了不少兵,看样子,他又要来抢矿了。咱得合计个对策,有个了断,不能总这样下去,让他在咱的地盘上横着膀子晃。这一仗肯定要打,但他们有火炮,有长枪短枪,咱对付不了他们。我看,靠咱平头百姓硬拼,很难治他,得找官府,让官府派人解决。我想去禀报张怀远大人,我在黄金山工地干活时认识他,他是朝廷二品大员,一点儿当官架子没有。我听说他已经调到吉林府了,让他通融通融朝廷,派兵来把谢列金赶出去!卢汉你们把矿看好,我快去快回。

管粮牵着马要走,骆有金送他。管粮嘱咐着:我过些天回来,我不在家,你多长个心眼儿。骆有金说:管叔你放心,你交代给我的事,没有掉地下的。

蒋雪竹一身男孩打扮,戴顶大狗皮帽子,脸上抹得混儿花儿的。傍晚,她来到一个县城客栈,进到屋里,饭桌上有一盏油灯,火苗很弱。

店家问:客官是打宿还是吃饭?雪竹说:吃饭。屋咋这么黑呀?店家笑着:您坐好,别看灯暗点儿,吃上饭心里就敞亮了。

饭菜端上来,雪竹拿起馒头吃,她渐渐看清,墙根下蹲了个乞丐,抄着袖子看雪竹吃。乞丐慢慢站起来,凑到饭桌跟前,眼睛看着雪竹的菜哼着:大官人一身锦衣,老汉三天没吃粮啊!乞丐坐在雪竹对面看着。雪竹害怕了,把盘子推给他。乞丐抓起馒头吃起来,他拿烟袋锅伸出去,扒拉雪竹的胸口。雪竹用手一挡,把身子背过去。乞丐笑着,又要拿烟袋上去挑逗雪竹。管粮从外面进来,上去揪住乞丐的耳朵把他扭到门口。

店家问:客官是打宿还是吃饭?管粮说:来两碗饭。店家去了后屋。屋子静下来。管粮看着前面的雪竹,似乎有点眼熟,就有意说:这屋里挺暖和的呀,咋还戴着狗皮帽子呢?

雪竹听见说话声,认出了管粮,她把狗皮帽子一摘,喊道:管粮哥!立刻委屈地抽泣起来。管粮忙上前说:是雪竹啊!别哭,别哭,你怎么在这儿呢?雪竹说:我是去找我义父。管粮高兴道:我也是去找张大人,听说他到吉林府供职了。咱俩一起去。雪竹露出了笑容。

管粮歉疚道:上次一别,我心里不好受,是我没照顾好你。雪竹解释:我惦记我父亲,急着往京城赶,他流放我一直跟着,怕他身体不好,挺不住。后来在一个姐姐家打尖,父亲脱身走了,我一直追赶,但是也没找到父亲,就回来了。我和大哥真是有缘。

第二天一早,二人就准备赶路。雪竹问:一匹马,怎么走啊?管粮利落地上马。在雪竹眼里,那个上马的动作充满了活力。管粮在马上伸出手说:上来!雪竹拽住管粮的手上马,坐在管粮的后边。

管粮问:坐好了吗?雪竹说:坐好了。管粮说:还没坐好!雪竹不明白:怎么才算坐好了?管粮说:抱紧我。雪竹有点为难,小心翼翼地抱住。管粮喊:别像个小猫似的,抱紧点儿,别甩下去!雪竹又抱紧点。管粮说:这回才好了!雪竹一笑。管粮打马飞去。

管粮一见张怀远就说:大人,我没有照顾好雪竹,和她分开了,得向大人谢罪。张大人说:这不在一块儿吗?雪竹笑道:我们也是刚见面!当时我父亲还在大牢里,我急着去看他,留下张纸条就偷偷走了。

张大人点头:当女儿的惦记父亲,做得对!管粮不必谢罪。管粮看着张大人:我有件重要的事要禀报给您。俄国哥萨克金匪在我们漠河老金沟成立了“极吐尔加共和国”,您知道吗?张大人说:我刚刚知道。哥萨克在中国的土地上成立国家,大清朝廷却不知道,很荒唐!管粮接着说:他们还有黑龙江将军的手谕。手谕就在我这里,大人请看。张怀远惊讶地接过手谕,看完一笑:这是假的。管粮啊,你想,在我大清的国土上建立一个新国家,由一个区区黑龙江将军府出具手谕,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再者,将军既不可能为之,亦不敢为之。这个手谕怎么会在你的手里呢?

管粮笑道:我后来对他这个手谕有怀疑,就让我的人夜晚去偷来了。张怀远笑道:你那里也有时迁式的人物啊!雪竹也笑了。

张怀远严肃地说:此事非同小可,我要上报朝廷。管粮,你怎么这么久才来告诉我?管粮歉疚道:我寻思我们就对付得了,没想到热河、掖县的人联手也没打过那帮金匪,还死了不少弟兄。张怀远沉痛地说:国无能,民受欺,君昏庸,民受损,有心的人心都会疼,只有没心的人,才麻木不仁。你们的精神可嘉!不过一定要记住,像这种要靠国家力量来解决的事情,仅靠你们区区小民的绵薄之力,无异于以卵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