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水和几个哥萨克坐在一个房间里草铺上喝酒,地上放着奶片、肉干等食物。管水问:伊万怎么还不回来?大鹅说:谢列金请他去酒馆,他让一个中国人给灌多了!管水喊着:这还了得,丢人了,咱去报仇!

他们一伙人来到酒馆,掌柜的告诉管水,那小子住得离这儿不远,是掖县的。管水笑了:嗬,还是老乡呢,咱会会老乡去!

管粮在这边正讲他和那个老白俄比喝酒的事,外面有人喊:喂,掖县喝酒那小子,你出来!我要会会你这个小老乡!替我大哥报仇!

管粮走出掖县人住处,看见前面站着一排洋人,风灯放在地上,旁边有个大酒缸。管水威风十足:老乡儿,把我们的大哥给喝高了,我们报仇来了!

管粮往前走着说:听声音挺耳熟啊,不知是哪位老乡,给哪个大哥报仇?管水的眼睛突然睁大,惊在那里。管粮还在喊:怎么喝?你们说。

管水突然高喊:大哥……管粮眼睛亮了,仔细看管水:老二?老二!管水张开臂膀:哥!二人拥抱在一起,哭得一塌糊涂。

管粮流着泪:老二啊,你可把哥想坏了……哥萨克们你看我、我看你,突然把帽子一扔,高喊着:乌拉——跳起舞来。掖县人也都出来了。

管水挣脱开管粮,到每个哥萨克面前握手,告诉人家:这就是我大哥!我找了好几年终于找到了!大鹅说:喝酒!哥萨克们用茶缸在缸里舀起酒来喝,又分别把酒送给掖县人喝。

管粮把管水叫到一边小声问:老二,你咋和这些洋人混到一起了?管水大咧咧地说:哥萨克,我哥们儿,生死弟兄,我们强大,没人敢惹,谁要是欺负了你,我们就灭了他!

管粮看着管水的胡子:你留那胡子干吗?把它刮了,我去拿剪子,给你剪下来。管水拦着管粮:哥,别给我剪!管粮说:不行,我看着别扭!管粮突然发现那胡子是假的,一把撕下来扔在地上。管水挺尴尬:哥,你看你!管粮笑:我说嘛,正经人长不了那样的胡子。众人哄然而笑。

雪地上一堆篝火在燃烧,哥萨克们跳起了舞蹈。屋里只有管粮和管水二人。管粮说:有个老乡看见缨子了,她在龙泉镇站住脚了。不知咱娘咋样,我真挂念她们哪!管粮从铺底下拿出一个纸条递给管水:这是缨子的地址,你抄下来吧。做梦老梦见娘,等有机会咱俩回去看看娘。

管水动情了:我也老梦见咱娘,咱娘一见我就骂我,别惹事,让你哥省点儿心。还梦见我把老朱叔家的那棵桃树的桃子撸了个精光。咱娘瞅见了,颠着小脚来追我,我就往河边跑,一个猛子就扎河里去了。娘蹲在河边,就放了长声,我怕吓到娘,从水里拱出来,没想到,娘一下子把我耳朵薅住了。我说娘,轻点轻点,娘板着脸不说话,把我薅着耳朵揪回家。我心想这回要上大刑了,没想到娘把一碗高粱面面条放到我跟前,那面条上铺着蒜酱,飘着小葱,还有两撮老香椿。娘说,你这个活兽儿,你先给我撑饱了,我再浑身上下好好给你熟熟皮子……

管水说到这,趴在枕头上哭了。管粮也眼含泪水:我做过一个梦,梦见娘有白头发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念叨着,咱娘这不老了吗?一个劲儿地念叨着咱娘老了,早上醒了,心口窝还不得劲儿呢!

管水问:哥你梦没梦见过曼儿?管粮摇头:还真没有。管水笑个不停:你骗我。管粮问:你有人儿吗?管水美滋滋地说:有个俄国女的,看一眼就忘不了,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我。

管粮认真地说:拉倒吧,那是你寻思的?外国女的哪有会过日子的?咱这人家能养得起吗?你真要领回去,娘能给你撵出去!要找个知根知底的,踏实一点儿的。管水问:曼儿咋样了?有信儿没?管粮摇头。

管粮说:老二,我看你就留在这儿,规规矩矩跟我刨金子吧,咱哥俩给家里多挣点钱,等咱回家,把钱给娘往炕上一放,娘高兴,咱心里也热乎,这不比啥都强吗!管水得意地起身,从裤兜、上衣兜里,一把把抓出钻石放在管粮身边:哥你看!这是咱的!一辈子都花不完!

管粮问:哪来的?管水随意道:一个俄国人给的。管粮看着管水:你揣着吧。管水往兜里揣着:给你留点!管粮说:我留着没用,在金沟,人们只认得金子。

早晨,管水要走了。管粮再次劝说:老二,别这么到处乱跑了,跟那帮洋人瞎混没啥好处,还是和哥一块淘金吧,好好干一年也不少挣。管水坚持着:这活我不乐意干,我和他们在一起有意思,这儿走那儿走,有吃有喝的,挺好,天不管,地不管,自己管自己,多舒服啊!

管粮眼睛红了:你好惹事,咱娘就对你不放心。管水说:我都这么大了,别担心我。对了,以后在老金沟,谁要敢欺负你,只要给我捎个信,我的马队就来了,你要说杀谁砍谁,使个眼色就行,一切交给兄弟我办!

管粮笑了笑:就你那两下子,赶紧走吧!哥俩走出去,管粮看着管水和哥萨克们在怪叫声中骑马消失在尘烟里。

两个清兵骑马走在老金沟山路上,一清兵马后拖着囚犯蒋仕达。蒋仕达白发苍苍,蓬头垢面,头发被风吹起,飞扬纷乱,满脸胡须和眉毛上都挂着霜花。他身戴木枷和锁链,被二人押着蹒跚走在山路上,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高个子押兵说:伙计,还得走多远哪?再走就得上西天了。他要是半道死了,咱俩可担不起这个过呀!小个子押兵说:我看这个老东西不行了,就这一两天的事儿。高个子押兵说:让他画押,咱回去就能交差,死不死的咱不管了。两个押兵相互一使眼色心领神会。

于是,俩押兵跳下马,拿着蒋仕达的手指在押送折子上摁了一下,把蒋仕达木枷和锁链打开说:老东西,你到地方了。蒋仕达疑惑,四周看着。押兵把木枷和锁链放在马背上,然后上马告诉蒋仕达:前面就有人啦,自己去找食儿吃吧。二人骑马远去。蒋仕达苍凉一笑,看着他们远去,顶风冒雪朝前走。他渐渐体力不支,晕倒在地上。

要过年了,掖县帮的人忙着包饺子。第一锅饺子出来了,管粮说:小金子,跟我敬神去。骆有金提着灯笼问:上哪儿?管粮说:第一碗先给山神爷爷敬。等咱回来再敬第二碗给张三,就是狼。

一棵树的下半段被用刀削平,上面画着山神爷的画像。管粮把饺子放在山神牌位前,二人跪下。管粮念叨:山神爷爷,过年了,掖县帮给您送饺子来。您吃好喝好睡个饱,养足精神头,满山溜达跑,要是到我家,留个大元宝。

管粮和骆有金拜完站起,一转身,见曹承义和磕巴也端着碗来敬山神。管粮和热河人互相恭喜发财。

热河人把饺子放到山神牌位前,跪下叩首:山神爷爷过年了,热河帮给您送饺子来,您慢慢吃来慢慢嚼,不够再到锅里捞,大兽过年不出门,小兽十五脱棉袄,冬脖子短点夏脖子长,金沙子多点嘎啦少,二月二,再给您送年糕……

管粮对骆有金说:咱走大路,不能走来时的路,过年人都走新路,走老路受穷。二人走着,发现了倒在地上的蒋仕达。管粮试试这人还有气,就把他背回住地,让卢汉把他衣服扒了,用雪搓他身上。

不久,蒋仕达有点缓过气来,低声说着什么。骆有金端来一碗饺子汤,管粮抱着蒋仕达的头给他喂汤。蒋仕达醒来问:这是哪儿呀?管粮说:老金沟。

掖县帮住地外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骆有金在放鞭炮。蒋仕达躺在炕上,盖着破棉絮,慢慢睁开眼睛,倾听着外面热闹的鞭炮声,一侧头,看见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他伸出干瘦如柴的手抓起一个饺子,放到嘴里慢慢嚼着,又慢慢闭上眼睛,两行老泪滑下消瘦的脸庞。

管粮面向家乡的方向烧纸,边烧纸边说:爹,过年了,俺给您送点钱去,希望您在那边过得好,有啥事给俺托个梦。我们过得都挺好,您老甭惦记!管粮拿起酒坛子,倒了一碗酒,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冲着家乡的方向说:娘啊,过年了,俺给您老拜年了,儿子在这儿挺好的,您放心吧。一仰脖把酒喝掉。说完又倒了一碗酒站起来:老二、管缨、曼儿,过年了,大哥敬你们一杯……

蒋仕达扶着墙慢慢走出门口,四处望着。管粮和骆有金从远处走来,骆有金抱着一坛子酒,管粮拎着一双棉鞋,还有些吃食。管粮看到蒋仕达,忙上前一步扶住老人:老人家气色好多了。

蒋仕达把拳放在胸前:我早就想拜谢大把头救命之恩,还有这孩子,幸亏二位搭救,让我大难不死。管粮说:屋里去吧。他边往外拿东西边说:能在除夕之夜有幸相识,也算是我们有缘。老人家不知犯了何罪,被发配边疆啊?蒋仕达叹道:唉,一言难尽啊,我给皇上上书得罪了老佛爷,被定为死罪,还是皇上开恩,饶我不死,将我发配边戍。

管粮问:不知老家人尊姓大名?蒋仕达略微迟疑:我姓蒋,教书人出身。管粮问:蒋老先生,您还有什么亲人可投奔吗?蒋仕达摇头:老夫乃朝廷一罪人,被发配边关,这儿没有什么亲人,我也只能自生自灭吧!

管粮安慰着:既然如此,蒋老先生如果愿意,就安心在我这儿待着吧,我们也不差你一张嘴。蒋仕达感激道:真是惭愧!人老了,不中用了,干不了活还得人养着。管粮笑着:这说的什么话呀,今天大年初一,不说这些烦心事。来,老人家,喝一杯。蒋仕达感动地说:我本不胜酒力,但是有幸遇上你这样的好心人,我只能用这碗酒来感谢你的大恩大德。说完将酒喝下。

天正在飘雪,偌大的广场上十分肃静,广场中间,谢列金坐在地上,身上被雪覆盖。他目视前方,充满了无限激情和幻想。他在幻想——椅子像鸟一样飘在天空,他坐在椅子上向下面向人们招手,下面广场上人山人海。谢列金一下子回到现实,伸出双手接地气,冻得直抖。

“市政厅”已经建好。谢列金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拉着手风琴,琴上面放着一根红肠和一支鹅翎笔,拉着琴,香肠和笔却不掉下来。他想起了什么,停下来咬着红肠,拿鹅翎笔在委任书上签字,一边念着那个人的名字,是长长的俄国人名。谢列金给驴身上刷金粉,驴浑身上下成了金色。一个年轻的俄国人进来对谢列金说:我叫安德烈。你在大清成立国家,会有人说三道四。我要让这里的人闭嘴。他神秘地拿出一张黄纸来,展开给谢列金看:特许,黑龙江将军的手谕,我花两块钱托一个中国人写的。谢列金问:有法律效力吗?安德烈说:在这里你就是法律!谢列金大笑,拍着安德烈的肩膀:好,你已经是我的助手了!明天我要接见各国的记者和群众代表,去帮我准备吧!

谢列金在“市政厅”里拉起了手风琴,接见各国记者和群众代表,每个人走到他身边时,他的音乐在滑稽中要变换一个音,算是打招呼。

“市政厅”里站满了各国的记者以及群众代表。谢列金在演说:一个月之后,我的“极吐尔加共和国”就要成立了。

管粮、卢汉在掖县帮住地下棋,掌柜的领伊万来找管粮宣战。伊万傲慢地对管粮点点头。掌柜的说:伊万说你们约好的,上次比的是喝酒,这次该比武功了。管粮说:告诉他,我应战。掌柜向伊万翻译。伊万说:明天在鹰野广场见。

老金沟已经有了小城模样,街上各种各样的店铺林立。鹰野广场前的“市政厅”是这条街上唯一的小楼。广场上人山人海。

谢列金背着手风琴,站在场地中央,先拉了一段快速的波尔卡,然后喊着:这是一个伟大的时刻,今天,我们极吐尔加最为出色的臣民管粮先生和伊万·尼古拉耶维奇·亚历山德罗夫先生,即将在这里比武,我们的国防大臣也将在这一刻产生,我的臣民们,让我们来分享、见证这一历史时刻吧!

在谢列金的手风琴伴奏声中,俄国少女举着牌子示众,上面写着汉字和俄文:第一回。安德烈走上台来,伸出双手向两边示意。管粮和伊万从两边上场,二人站在台前,向台下挥手致意。伊万和管粮相互击一下掌。伊万突然冒出一句:我知道,你是水的哥哥。管粮笑了:我知道,你们是朋友。

安德烈示意,第一回合开始,二人对打时,掖县帮人和热河帮人都给管粮加油。俄国人给伊万加油。第一回以二人平手结束。

俄国少女举着牌子上台,上面写着汉字和俄文:第二回。二人开打,管粮占了上风。伊万有点气喘,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边打边小声说:给我这冠军留点面子。管粮一笑,没有说话。第二回合结束,管粮略占上风。

在谢列金的手风琴伴奏声中,俄国少女举着牌子示众,上面写着汉字和俄文:第三回。第三回合再战,管粮优势明显,几个招式之后,管粮将伊万打倒。管粮胜利。中国人欢呼着围上来。

谢列金跑上来,抓住管粮的一只手向大家高喊:今天的胜利者是管粮!他将成为我的国防大臣!全场欢呼起来。

曹承义看到管粮在台上向大家抱拳致意,脸色突然一变,哼了一声,愤然离开,热河人都跟着离去。

管粮看了一眼离去的热河人,转身对谢列金说:谢列金先生,我今天比武是为了赌一口气,让你们谁也别小看了我们,现在我赢了!但你这差事我不稀罕!

说罢转身下台离去,掖县帮的人簇拥着管粮走了。

掖县人回到住地,围在一起和管粮喝酒。卢汉举着酒碗说:今天管粮为咱掖县人长了脸,出了气,大家一起敬咱大把头一杯。球子说:要不这个差事你就干吧,他那个国家要是和咱掖县人作对儿,你也好替咱说个话。管粮很坚决:不行!我大清的子民,咋能给他老毛子当啥“国防大臣”!再说啦,这是我大清的国土,他们凭啥在咱们的土地上成立国家?

阿丽玛戴着面具在酒馆里唱歌。热河帮在小酒馆喝酒,曹承义边喝边骂道:掖县管大把头是个什么东西!我原来挺敬重他的,没想到他竟然给他妈的老毛子当狗腿子!张黑子说:就是,他就是条狗,一见到老毛子就摇尾巴。

曹承义说:他老毛子跑到咱大清的地界来成立“国家”,管粮给他们当狗腿子,把祖宗忘了!张黑子说:那咱热河人以后可就要遭殃了。

正在唱歌的阿丽玛听见热河人议论,摘下面具,扔掉单鼓离开酒馆。她骑马来到掖县人住地在外面喊:管粮,你给我滚出来!球子听到喊声,带着醉意说:哪来的小娘们儿敢骂大把头?走,教训教训她!众人欲走,管粮马上制止他们:谁都不许出去!她是我一个鄂伦春妹子,救过我和管水的命,别说骂我,她就是打我,我也不能还手!

管粮出来,阿丽玛指着管粮的鼻子说:管粮你做的好事,全镇子上的人都骂你给哥萨克卖命!管粮说:别信他们。阿丽玛说:我不信,可全镇人都信了!管粮哥,我提醒你,千万别做对不起祖宗的事!说完骑马远去。

谢列金在“市政厅”向众人宣读他的“国家内阁”名单,每念一个人,那人都要站起来挥手示意,念到管粮的名字,没人回答。谢列金生气了,突然歇斯底里地高喊:管粮!随着一声长长的驴叫,大厅的门开了,管粮牵着谢列金那头驴走进来说:你叫我吗?你的驴却在到处找你哪!管粮身后跟了一帮掖县人。

谢列金恼怒:难道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要向全世界发布我的内阁组成名单!管粮说:我是来看热闹的。谢列金神气活现:不要藐视我的权威,我在这里说话就是最高法律,我就是这里的沙皇,我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管粮质问:大家就想问这事儿,这大清国的地盘咋就成了你的?谢列金从兜里拿出一张黄纸展开,告诉大家:看,这是黑龙江将军给我的许诺。管粮等掖县人看着谢列金手里那张黄纸愣住了,这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

管粮领着大家回来商量事,他说: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有黑龙江将军的手谕,这事咱还真得好好合计合计。外面响起了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一身哥萨克打扮心情不错的管水进来了,他说:哥,听说这儿有热闹,我回来看看!管粮说:老二,你来得正好,咱合计合计,你给支支招儿。大伙就一起商量开了。

鹰野广场上举行“开国大典”,站着不少外国人和记者,后面站满了中国矿丁。谢列金在台上高呼:感谢上帝对我们的赐予,“极吐尔加共和国”建立了,这是东方的旧金山,是淘金者的天堂,让我们祈祷并欢呼吧!

一片欢呼声,几名俄国少女跳起了舞蹈。那头毛驴全身涂上金色,俄国礼仪少女在它左右,随着人们的欢呼,金毛驴大叫起来。

谢列金宣布:升国旗!那群少女在谢列金琴声中起舞,两名哥萨克士兵来到旗杆下,动作滑稽地将“双头鹰图案国旗”拴在绳上,缓缓升起。

谢列金喊:点礼炮!有人开始准备点礼炮。谢列金说:等等,我是总统,我要亲自点燃第一声礼炮。我的臣民们,随着我的礼炮声尽情地欢呼吧。

谢列金亲自点礼炮,火绳喷着火星在燃烧,人们在期待,谢列金面对大家微笑着拉琴。突然“轰”的一声,礼炮从后面炸开了,冒出一阵红色的烟雾,谢列金从浓烟里爬起来,闭着眼睛,被呛得边咳嗽边打喷嚏。手风琴也成了红黑色的,风箱散开拖下来好长。广场上乱成一团。

球子、骆有金连着打了几个喷嚏。球子说:这老关东的辣椒面真给劲啊!管粮、卢汉、球子、骆有金等人哈哈大笑。谢列金的眼睛被辣椒面呛得睁不开,大喊:一定是管粮干的!我的卫兵呢?抓住他!

管粮等人迅速跑散。管水骑着马,又牵了一匹马,疾驰而来。谢列金终于睁开眼睛,看到管水说:去给我抓住管粮!抓住他你就是“国防大臣”!管水一听,装模作样喊:好啊!你等着,我去抓他!

管粮、管水骑马飞驰,管水问:哥,我干得怎么样?管粮说:还行,这活只有你能干出来!走,看咱妹子去!管水说:对,好几年没见缨子了!

巫婆告诉老大,赵福成从知府那里捐的官,知府摊上了官司,把赵福成供出来,二人都掉了脑袋!这样,管缨就一直住在赵福成原来的房子里。

这天,管缨侧盘着腿在炕上做棉袄,念叨着:这个死老大,咋还不回来?正说着,老大进来了。管缨问:咋走了这些天?老大说:好不容易回去一趟,待两天就走也不好。管缨不满:哪儿是家呀?这是呀还是山上是呀?我看你把家都忘了。

老大笑道:那能吗?我在山上腿肚子一嘣嘣跳,我就知道是小妖精想我了!管缨斜眼:说我是小妖精?老大嬉戏:把我迷得要死要活的,不是妖精是啥?管缨笑道:嗯,这还是个人话!

老大看着管缨的肚子:孩子在里面咋样?管缨摸着肚子说:好着呢!不老实,整天踹我!老大满脸幸福:妈的,长大了也是个大爷!管缨笑:到时候就扛着刀出来了!老大笑得前仰后合。

老大说:有两个弟兄跟我来的,住客栈呢,我去看看。管缨嘱咐:早点回来!老大在梳妆台前照照:你就没发现,我越来越精神?管缨撇嘴:呸!不嫌砢碜!老大嘿嘿笑。管缨送他到门口,仰着脸:嗯?老大明白了:好,凑个嘴儿!吧唧亲了一口,走嘞!

管缨要生孩子了。接生婆忙得满头大汗:使劲!咋不使劲儿呢!老大在外面心急火燎地抽着烟袋来回转悠。外面传来哐哐敲门声。老大赶紧跑出来开门问:谁呀?管粮喊:管缨家住这儿吗?老大说:是啊,你们是谁呀?管粮说:我们俩是她大哥、二哥。

老大一愣,上下打量着二人:哦,大哥、二哥?管水说:我是管水,他是我大哥管粮!你是谁?老大说:我是你妹夫。管水怀疑:妹夫?住这么好房子,你财主?老大说:没有,是给人看房子。管粮着急问:管缨呢?俺娘呢?老大一愣:先进屋,进来再说。

三人进了西屋,管粮、管水四处瞧着。管粮问:俺娘和缨子呢?老大忙说:缨子要生了,在东屋呢。管水高兴了:那我不是要当舅了吗?哈哈!管粮又问:我娘在哪屋呢?老大一时语塞:你们还没吃饭吧?管水说:跑了一天,肚子早就瘪了。老大很热情:那我给你们弄饭去。

管粮、管水走到管缨屋外,焦急地听着。老大端着简单的饭菜走过来说:你们怎么出来了?进屋先吃口饭,垫补垫补。管粮、管水跟着韩老大回到堂屋。管粮问:妹夫,俺娘到底在哪儿?老大放下饭菜:来,大哥、二哥先吃口饭。管水又问:俺娘到底在哪儿?突然一声婴儿啼哭传来,老大说:哟,生了!急忙跑出正厅。

管缨静静地躺在炕上,用毛巾扎着头。身边躺着刚出生的婴儿。老大端详着婴儿:像我,这么大个小子,怎么没扛着刀出来呢?管缨身体虚弱,微微一笑。老大说:媳妇,你大哥、二哥来了,就在堂屋。他俩光问娘的事,我没说。

管缨瞪大了眼睛:快让他们进来吧。

管缨坐在床上,抱着婴儿。管粮、管水坐在一边。管缨说:娘,就这样死在我的怀里。说完轻轻啜泣。管粮颤声问:娘临走时说了些啥?管缨说:娘说,咱管家的孩子都要像咱爹,站着是根梁,倒下也要把地砸个坑!别信天,别信地,也别信神鬼,这样才能在关东立得住。娘还说,她最放心不下的是二哥,说他从小不服管,跟着大哥在外面闯,怕他惹事。

管水的泪一下涌出来,他捂住脸,压抑着哭声。管缨又开始抽泣。管粮压制着自己的情绪:缨子,别哭了,刚生完孩子不能哭,月子里哭是要坐病的。再说,咱们兄妹相见是大喜事,别哭。韩老大说:对对,今天双喜临门,都别哭啊!我给你们做饭去,晚上吃个团圆饭。

那边,老大在厨房炒菜。这边,桌子上立着管大田和管索氏两个灵牌,灵牌前烧着三炷香。管粮、管水跪在案前,在火盆里烧纸钱。

管粮问:妹子,这些年你是咋过的?管缨说:大哥,我都挺好的。管水说:你要是过得不好,就和哥说,哥替你扛着。管缨看着俩哥哥:你们谁都不用跟俺操心,看俺这日子不是过得好吗?你们俩过得咋样?管粮说:我俩虽然颠簸了点,但还混得开,吃喝不愁。缨子,俺俩一来,就赶上你生孩子,这真是大喜事!看到你生了个大胖小子,俺和你二哥都乐得不行。

管水也笑着:对啊,俺刚才还说呢,一晃眼儿当上舅舅了,呵呵,俺看看俺这个外甥,像不像咱管家人。管水抱起婴儿端详着。管粮问:二弟,你看了半天,这小子像咱管家人不?管水眉开眼笑:像,有点像俺,也有点像你。管粮接过孩子,仔细地看着:嗯,像!

管缨说:大哥,给俺孩子起个名呗!管粮说:还是留着让他爹起吧!管缨求着:他又不认几个大字,你是他大舅,就你起吧!管粮想了想:这刚过完年,打春了,我看就叫春生吧。管缨说:韩春生,这名字响亮。

管水关心地问:缨子,今天大哥、二哥都在,你说实话,韩老大这人对你怎么样?管缨说着真心话:你们不都看到了吗,人老实,闷吃汉子,不太会说话,不过,要是憋出一句话来,能让你笑十天半月的。他这人心肠好,把我放在心尖上托着。韩老大端着菜走到门口正好听见,高兴地笑了。

管缨喊:老大你就进来吧,怎么娘们儿唧唧的,还听墙根儿,笑还捂着嘴儿,愁不愁死我了!老大一脸笑,小心翼翼地把菜端上来说:你那么大的声,我能听不见吗?管粮说:妹夫一起吃呗?老大说:你们吃,我忙着呢。

管缨幸福地说:熊样!一来生人嘴就瓢了,十句抡不圆一句,说话都脸红,上不了台面。有好手艺,这柜子、桌子、椅子,都是他打的。人还行。管水吃着说:就是长得砢碜点儿。管缨憋不住笑了。管粮说:长得好赖能咋的?老实厚道点儿比啥都强,往后也会疼人。管缨又夸:他可是老实,有生人在,想放个屁能夹一宿。屋外又传来老大的窃笑声。

三人要分别了。管缨掀开柜子拿出两件棉袄:娘在时是娘给做,娘没了,当妹妹的给哥哥们预备着,那边天冷,棉花续得厚,干活笨了点儿,暖和。以后大哥、二哥要是有了媳妇,就媳妇给做了。二哥你有没有呢?管水说:媳妇这事儿,不用你操心。管缨见大哥出去,小声问管水:曼儿那边有信儿没?管水摇摇头。

老大正在外屋扫地,管粮从兜里摸出几块金块和钻石给老大:这个你拿着,我和你二哥这几年攒的。本来想给缨子,估计缨子不要,先放你这,等你们需要的时候应个急。老大推让:我们日子挺好,你们留着吧。说着给管粮揣回兜里。

管粮进屋,走到炕前,俯下身亲了一下睡着的孩子:我们要走了,让舅舅再看一眼,赶快长大,好好孝敬你爹娘!说着手悄悄伸进床头的被子下。管缨难舍:这一走,还不知啥时候能见着。管粮叮嘱:换地方就捎信告诉你一声。管水安排:娘没了,有啥难处就找哥。老大说:你看,这还没待两天就要走,往后常来串门儿,多走动走动。说着送出门来。

管粮、管水骑马走了。管缨趴在窗子上看着哥哥们走远。老大进门,管缨坐在炕上落泪。老大劝说:月子里别哭,哭坏了身子,睡一会儿吧。他给管缨摆枕头,发现枕头底下有个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金块儿和钻石。管缨接过布包看着,哽咽着说:这是俺大哥、二哥多少年的积攒啊!

曹承义、磕巴、张黑子、任长顺等围在一块。曹承义卷着旱烟说:掖县腿子和谢列金搞到一块了,咱要腹背受敌。看来这仗是肯定要打,这口气咱也肯定要出。大家听好了,咱热河人要流血啊。曹承义把自己的金口袋拿出来扔在铺上说:磕巴和张黑子你们俩上对面俄国去一趟,置办点儿火器、弹药,咱不能等死。热河人纷纷凑份子。

张黑子领着热河人在按碃,一支马队飞奔而来。谢列金领着一伙人来勘地,驱赶热河人。热河人跑了。谢列金等人勘察。

张黑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说:曹大把头,不好了,老毛子来啦!曹承义一下站起来:妈的,咱不惹他,他倒惹咱弟兄来了,走,会会他去!张黑子喊:兄弟们,拿上家伙,走啊!

张黑子领着曹承义等人来找谢列金说理,他们气势汹汹地向谢列金走来。谢列金高喊着:隐蔽!谢列金的人埋伏起来。

曹承义走过来说:人呢?“啪”地一枪打来,子弹从曹承义耳旁飞过。曹承义赶紧喊:趴下!

谢列金拉几个短暂、欢快的音节之后喊:哈哈,热河人,这个地盘我们占定了!曹承义喊:好你个谢驴子,敢在老子头上动土!你睁眼看看老子是谁?“啪”地又是一枪。曹承义回头喊:弟兄们,赶快抄家伙!磕巴,赶紧再找些人去,热河人不是他妈掖县人,咱不能吃这个亏!工地上的热河人纷纷拿起镐头铁锨,只有几个人有枪,他们躲到隐蔽处。曹承义站在那里喊:谢驴子,你听好了,我数仨数,不滚蛋就开枪!谢列金说:我也数三个数,不走就开枪!

双方同时数到三,开始交火。谢列金牵着那头驴作掩护,胸前背着巴扬。双方交战。谢列金拿出酒壶喝酒。曹承义瞄准,勾动扳机,一声枪响,谢列金酒壶被打得粉碎。磕巴带着更多的热河人赶到。张黑子高呼:打死你个狗娘养的!谢列金一看形势不利,马上高喊: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