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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德民走后,姐仨的心情各不相同。天月觉得是自己当着魏德民的面说出怕日本人知道了的话,魏德民才走的,她心中过意不去。天星则是火气冲天,借故埋怨天月做的饭不好吃而不吃饭,还无故发火,她跑出去满世界找了两天,也没见魏德民的影子。天好是伤心极了,好像掉了魂,躺在炕上病了两天。

地里活紧,天好身体好一点,就早早起来扛起锄头下地,没叫两个妹妹,想让她们多睡一会儿。晨雾蒙蒙,天好扛着锄头向地里望去,只见一个人正在弯腰耪铲地。她一眼就看出那是魏德民,就悄悄走到那人身后,声音颤抖着低语道:“你还回来呀?”魏德民直起身,头也没回:“我……我想帮你们多耪两垄……”天好忽然热血奔涌,不能自制,她扔下锄头,一下子抱住魏德民的腰,脸贴着他的脊背小声说:“回家吧……”魏德民深情地说:“是啊,真想有个家。”天好抱着魏德民的腰,两人一时无语,时间似乎静止了。突然,天好想起什么,一下子松开手。魏德民转过身,看见天好的脸火一样红,他说:“咱们成一家人吧,好吗?”天好红着脸,平复着心情想了想点头说:“好。这些天你不在,天星她们都想你呢,走吧,回家去!”

天好带着魏德民回家,魏德民像个俘虏,老老实实跟着天好走。到了家里,天星一见魏德民,自然是欢喜不尽,笑脸相迎。要吃午饭了,天好要往炕上摆饭桌,魏德民伸手要帮她。天好说:“你坐吧,坐炕里。”魏德民说:“咋还把我当客了?”天好笑笑,放好桌子,转身走进灶间。

灶台上已摆上炒好的三盘菜:韭菜炒鸡蛋、炒花生米、粉条炒芹菜。天星还在锅里炒肉丝炒土豆丝,她边炒边哼唱着:“姐儿房中对菱花,自己的模样自己夸,伶俐俊俏数着奴家……”天好过来瞅着天星笑:“还唱上了。”说着随手端起两盘菜进屋里。天星炒好了菜,往盘子里边盛边唱:“闻听情郎身得病,买点礼物瞧瞧他,愁只愁没啥拿……”天好又过来端菜:“老二,去烫壶酒。”天星问:“大晌午喝酒,啥好事呀?”天好说:“没好事你哼小曲?烫酒去。”天星笑着:“哼,有人比我更高兴呢。”

天好给魏德民倒酒,给天星倒酒,自己也满上了:“天月到周和光家去了,今儿个就咱仨,咱一块说说话。魏大哥,我妹子这个人挺好的,脾气秉性你也知道,她的心思你也该明白,我希望你们俩成个家……”天星感到很意外,也很窘,她言而又止:“大姐,你……”

天好打断天星:“听我说完。魏大哥,你俩成了家,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为咱老百姓,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是个真爷们儿,天星也算找对了人。成了家,这个家也会护着你……”天星热泪盈眶:“姐……”她哽咽着低头不语。魏德民感到有点突然:“天好,你咋提这个事呀?”“你不是说咱们要成一家人吗?我们家老二早瞄上你了。”魏德民说:“可我没说……”“魏大哥,你就答应吧。”说罢,天好转身出去。她到东屋里走到箱柜前,拉开抽屉,取出文房四宝,捧着来到这边正吃饭的屋里,很严肃地把文房四宝放在炕桌上,又端坐在炕上。

天好给自己和魏德民各斟满一碗酒,笑着说:“来,我今天真高兴,咱俩干了!”魏德民说:“我真的不太会喝酒,这碗酒就免了吧。”天好说:“这碗酒你必须喝,喝完了我有话和你说!”魏德民无奈,干了这碗酒:“天好,有什么话你就说吧,酒可是不能再喝了。”天好又斟满两碗酒:“这碗酒你还得喝下去,咱山东人有个规矩,第一碗酒交个朋友,第二碗酒叫掏心掏肺,也就是说把你当成自己家里的人了。”二人又干了。

天好又斟满第三碗酒说:“来,干!”魏德民已经醉了,言语含糊不清:“天好,天好呀,我真的醉了,你说得对,第二碗酒掏心掏肺,就是自己家里的人了,我也就不客气了,我要睡觉了。”魏德民躺在炕上,闭上眼睛。

天好对天星说:“把他扶起来!”天好端起酒碗,又让天星把酒碗放到魏德民嘴边。天好说:“干!”魏德民也喊了声,干,把酒喝了进去。

天好把文房四宝放在桌上,对魏德民说:“这第三碗酒,叫生死相依,也就是说,咱一辈子就在一起了。”魏德民望着天好,好像不明白她的意思。天好说:“我是说,你和我妹子天星一辈子在一起。”魏德民和天星都惊讶地望着天好。天好把毛笔蘸满墨,铺开一张纸:“德民,我妹子对你有意思,愿不愿意你自己拿主意,我们也不想让你现在落字就娶天星。我们知道,干你这个行当,生生死死由不得自己,还有呢,你说走就走,短则三五个月,长则十年八年。我们就是想让你立个字据,你立下这个字据,可是一个字一个钉,绝不反悔。我们家天星一辈子等着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们父母不在,大姐做主!”听了姐姐这一番掏心掏肺的话,天星感慨万分,她热泪奔流,捂着嘴跑出去。

天好拿起笔:“德民,愿意你就立个字据,不愿意咱们还是一家人!”魏德民沉默着,他不愿违心地立下字据,老实说,从打在山洞疗伤起,对天好爱的种子已经植入他的心田,并用心血培育着。这次秀水屯的重逢,如一股春风吹来,那种子已经发芽,正日渐生根长叶。天好今天的这一番话出乎他的意料,使他无言以对。他只有逃避这一招,嘴里嘟着:“我……我醉……头晕,我要睡觉……”说着一头栽到炕上闭眼不语。

天好看魏德民这样,知道一时不会有什么结果,就出来找天星。这时天星正在院里的树下哭着。天好走过来,抚摸着天星。“大姐,你怎么能这样,我知道你也喜欢魏德民。”天好笑了笑:“我觉得你们俩更合适。”“大姐,你的心我都明白……”天星扑到天好怀里,泣不成声。天好拍着天星的背说:“日子还长,你们俩慢慢来吧。你德民大哥总有吐口的那一天。”

这时,天月领着周和光走进院子。天月喊:“大姐,二姐,和光来了!”天好忙推开天星说:“快,再去掂对俩菜。”周和光和天月进屋,天好忙请周和光上炕饮酒。

周和光说:“魏先生……”魏德民说:“可别叫我先生,我是个做工的。”周和光笑道:“是真人不露相吧?”魏德民也笑:“周掌柜才是真人吧?”周和光说:“听天月说,你这个人挺好。我愿意跟你交朋友。”魏德民也笑脸相迎:“朋友得处呀,不能光听人说。”

周和光热情地说:“那咱就处。”说着就和魏德民举杯相碰,周和光一饮而尽,魏德民只抿了一下。周和光一指魏德民:“你看你,不痛快!”魏德民面带歉意:“我不能喝。”天星在一旁急忙帮腔:“他真不能喝。”周和光对天星笑了笑:“好,我不让他喝。”又对魏德民,“你是怕喝酒误事吧?对,酒喝多了,嘴就没把门的了,容易把心里话说出来。”他对魏德民暗自放出一招,语意双关。“是,我真担心你说出心里话呢。”魏德民给周和光来了一个回马枪。天月插嘴:“他也不能喝。”魏德民对天月笑:“那他也是不能说心里话了!”这是回马第二枪。周和光也笑起来。

天好看出魏德民和周和光两人明里笑谈、暗中较劲儿的架势,就用胳膊肘碰碰天月,示意她跟自己出去。

两人到了门口,天好问天月:“你把魏德民的事跟周掌柜说没?”“没说。”天好放下脸子:“你要是把魏大哥的身份露出去,我就不认你这个妹妹!”“哪能呢,我又不傻。”天好用指头点了一下天月的额头:“我看你傻。”

屋里,周和光和魏德民还在唠。周和光放出一个试探气球:“哎,你听说没?前两天,日本鬼子的一个小队被抗联消灭了。”魏德民是不吹一丝风:“没听说。我这人,不爱打听事。”“我佩服抗联,更佩服背后的人。你想啊,鬼子的行动,抗联咋知道的?”魏德民随口应付:“赶上了呗。”周和光语意更明:“哪能那么巧。是先布置好了,打的伏击。要是没有背后的人提供情报,抗联怎会知道得那么准确?”

魏德民不再接招,忽然说:“哎哟,菜不够了吧?”对外边喊,“东家,上园子里薅一把小葱,再叨碗酱吧……”

2

日本鬼子的一个小队被抗联消灭,古贺非常恼火,他把小川和裘春海狠狠训斥一顿,斥责情报工作的无能。小川和裘春海又在研究对策了。裘春海说:“古贺不是说抗联已经被他剿得没有战斗力了吗?”小川不满地盯着裘春海:“不要管他怎么说,你该完成你的任务。那双眼睛很机敏,必须弄瞎!马上去秀水屯,找那个钻庄稼地的女人。”裘春海站起身说:“是!”小川说:“别忘了,我还等着给你提级呢!”裘春海点点头说:“我一定把那双眼睛弄瞎!”

大柳树下说笑声一片,化装成货郎的裘春海在卖货,周围有不少女人和孩子,刘二嫂也在。天好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遇见刘二嫂。刘二嫂说:“天好,张卖货的又来了,你不去买点啥呀?”天好把锄头扔进院墙里,急忙赶去。

大柳树下货车前,裘春海仍在叫卖。裘春海摇着货郎鼓,唱咧咧的:“我的货呀,装满了车,听我唱段没影的嗑:一出门看见牛下蛋,一拐弯看见了马抱窝,炕洞里泥鳅吱哇哇叫,哈巴狗下了个撅嘴骡……”围着的女人和孩子们在笑。天好走来,看着裘春海。裘春海也看见天好,止住了唱,故意压低帽檐。

天好猛地把裘春海的帽子掀下来,还没等裘春海抬起头,天好“啪啪”两个耳光扇过去。围着的女人和孩子们看呆了。天好一脚踹翻货车,抓住裘春海的手拖着便走。天好推搡着裘春海,一边哭,一边骂:“裘春海你这个王八蛋!你害我等你这么多年!你为啥不找我?为啥偷偷摸摸躲着我?你还叫个爷们儿?你还叫啥张卖货,你真是卖货呀,你一下子把我卖了多少年呀……”裘春海不停地抹眼泪,任凭天好推搡,一句话也不说。

二人来到青纱帐外,裘春海站住,转过身,望着天好,满眼泪水地说:“别骂了,我想把你背回家你敢不敢?怕不怕全村人笑话?”没等天好答应,裘春海背起天好,朝青纱帐走去。

天好一边捶打着裘春海,一边骂着:“你说这些年你都到哪儿去了,现在你来献殷勤了,晚了!我怕什么?我怕谁笑话?人家笑话你这个负心汉,把媳妇一扔就是这么些年……我的眼泪都就着饭吃了……你知道吗?”她哽咽了。

裘春海突然把天好从后背甩到胸前,抱起天好朝青纱帐深处走去。天好挣扎着,骂着:“你想干什么?你别想好事,我恨你!我要把你吃了……”

无边无际的青纱帐,一片碧绿,裘春海抱着天好走进青纱帐,他把天好扔进青纱帐,俯下身子,两人被青纱帐淹没了,宽广无垠的青纱帐,静静的。忽然,天好在青纱帐里站起来,裘春海伸出一只手把天好拽进青纱帐里,天好又仰面倒进青纱帐里。裘春海在青纱帐里站起来,天好伸出一只手,把裘春海拽进青纱帐里。青纱帐静静地在摇曳膨胀,传来天好隐隐的哭声。许久,二人从青纱帐里站起,一前一后走到路上。

天好把裘春海带到家里下屋门口,轻声说:“进家吧!”

裘春海刚迈进小下屋,一眼就看到自己的牌位:亡夫裘春海之灵位,他呆呆地看着。天好一脚把他踹跪在灵位前:“你哭吧!你哭你自己吧!”此情此景唤回了裘春海灵魂深处尚未泯灭的良知,他站起来,—下子抱住天好,放声大哭:“天好,我对不住你呀……”天月跑进来一看,马上回身招手说:“二姐,是真的!真是大姐夫!”天星也跑进来,两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是天好和裘春海团圆后的第一顿饭,姐仨都看着裘春海。裘春海坐在桌前,一边吃饭,一边说着:“我哪是跑了啊!别急,你们听我说。知道宋营长是怎么死的吗?他是在沈阳被一个手下出卖了,死在日本人的枪口下,那人叫张大个子。饭太干了,再来碗汤!”天星随手盛了碗汤,放在裘春海面前问:“这个张大个子现在在哪儿?”“当年就投靠了日本人,现在在哪儿说不详细。”天月问:“俺爹叫日本人杀了,你上哪儿了?”裘春海说:“我想尽了办法要救宋营长,可是单枪匹马哪行啊?那天,我为宋营长守灵,心里丝丝拉拉地难受。天蒙蒙亮,我想换换心情,到街上走走,没想到,一伙人把我绑了,送到了日本警察局。原来,那个张大个子把我也出卖了!小鬼子把我折磨了个半死,又把我下了大狱。我好不容易逃出来,进了深山老林。我想找抗联呐,就是没找着。先是打猎为生,后来贩皮货,卖小百货……我一直想找你们,可又怕连累你们……”

天星猛地问道:“你成家没?”裘春海一愣,发起火来:“你说哪儿去了!和你大姐的亲事是宋营长活着的时候敲定的,我能反悔吗?反悔了,我还叫人吗?”他又转向天好,“天好,这些年我心里只装着你啊……”说着眼中闪烁着泪光。

天星说:“那好,你心里有我姐,我姐也一直想着你,你们俩就把这个梦圆了吧。”裘春海点点头,三姐妹都开心地笑了。

地里的庄稼已是绿油油一片。魏德民拄着锄头,天星站在他身边,递上毛巾。天星已把裘春海的事向魏德民说完,魏德民擦着脸上的汗,沉思了一会儿:“真是千古奇事呀……”天星也说:“人的嘴是两张皮,咋说咋是。”

在绸缎庄后屋,天月向周和光和周老太太讲了裘春海的事,周老太太说:“这是好事呀!月儿,你大姐的事这下有着落了,你跟俺和光的事也该……”天月不好意思地看周和光。周和光在思索:“这事也太巧了……”他对天月说,“既然大姐夫回来了,我总得会会他。”周和光同天月一起去秀水屯。

周和光见了裘春海,两人寒暄一阵后,随意聊着。“大姐夫,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不走了。过些天,我回去和我们老掌柜的说一声,把活辞了,回来安安稳稳种地过日子。我要对得起天好!”

天月拎只鸡进来说:“鸡抓来了!”天星打开锅盖,锅里的水开了,水花翻卷,天星说:“正好,水开了,褪鸡!”

裘春海突然闯进来,看看天月手中的鸡,又看看锅里翻开的水,一脸惊恐地喊:“不!不……”天星解释道:“这有个讲究,姑爷子进门,小鸡子丢魂,招待姑爷子都得杀鸡。”裘春海面如土色:“我不吃鸡,我不吃鸡……”天星、天月有些发愣,魏德民也莫名其妙地看了裘春海一眼。天好和周和光从里屋出来,见裘春海的样子,天好说:“咋的?几年不见还长毛病了?你不吃鸡,旁人还不吃呀?”周和光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裘春海,心中疑窦顿生。

晚饭之后,魏德民回到西屋里坐着想心事,天星和天月走进来。天月说:“魏大哥,大姐夫回来了,正屋得让给他们,我和二姐住这屋,你得挪地方了。”魏德民说:“好,我这就走。”他果真要走。天星眉毛一扬:“谁让你走了?小下屋都给你收拾好了。”说着去抱魏德民的行李。天月逗着天星:“光棍儿的行李,大姑娘的腰,碰不得的。”天星不理天月的话茬,把行李塞给魏德民:“你以后少提走的事!”天月笑道:“二姐,要不,我去住小下屋,你和他住这屋算了。”天星说:“死丫头,闭上你的嘴!”

天星和天月抱着被褥从屋里出来,天好紧跟着出来:“你俩整的啥景呀?让裘春海和魏德民住一块不就得了。”天星笑道:“姐,你才整景呢。你俩的亲事早就定了,就差拜堂,住一块又咋了?”天好自有道理:“咋也得正经八百地办一下呀,要不秀水屯的乡亲们还不得讲究死我呀?”天星十分干脆地说:“这还不好办,哪天咱就热热闹闹地办一下呗。”

魏德民躺在下屋小炕上思索着,裘春海推门走进来:“我这一回来,委屈你了,不好意思。”魏德民忙坐起来说:“没啥,这屋挺好的。”两人开始各怀心思地交谈。

裘春海先起话头:“魏老弟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一定见过世面。”魏德民还是老说法:“我就是扛‘年到’,能填饱肚子就烧高香了。不像你,生生死死闯世界。”

裘春海甩鱼钩:“宋营长——就是天好她爹,是我的长官,我跟他一块干义勇军、打鬼子,活得也有劲儿。队伍被打散了,我就想找抗联,唉,满山林子转,就是找不着。”魏德民一笑:“你是大英雄。像我这样的人,只好做良民。”

裘春海往钩上挂鱼饵:“要说英雄,抗联才是真英雄呢,跟鬼子那可是玩命地干呐。你听说没,乌斯浑河那边,抗联跟鬼子打仗,最后剩下八个女的,就是不投降,宁可跳河死了;还有,在南满,有个叫杨靖宇的,那才邪乎呢。就咱们这左近,抗联也常来。年前,三江镇他们打下来过,刚发给开拓团的枪支弹药他们也收去了。就头些日子,他们还消灭了鬼子的一个小队。这些,你没听说过?”

魏德民毫不动心:“没。除了填饱肚子,我啥也不琢磨。”

裘春海说了不少,放出鱼饵,可是魏德民来个一问三不知。他辞别魏德民,回到天好屋里。天好挑着油灯捻等裘春海。裘春海一进屋,就对天好说:“时辰不早了,睡吧。”说着上炕吹灭了油灯,去搂天好。天好挣开裘春海,又把油灯点着说:“这算咋回事呀?”“咱俩不是两口子吗?”“传出去,乡亲们还以为我招了野汉子呢。咱俩得办一下,请请乡亲们。”“好,挑个日子咱就办。”说着抱着天好倒在炕上。

早晨,裘春海起个大早,把饭做好,坐在灶坑前抽着烟。天好进来,很惊讶:“哟,你把饭做好了?”裘春海笑了笑:“也不知做得合不合你的口味。”天好笑着到门口向外喊:“吃饭啦!”

天月进来说:“大姐,今天这饭挺早啊!”天好面带喜气:“是你大姐夫做的。”天星故作惊讶:“哟!行啊,姐夫!”裘春海真心实意地说:“你大姐守了我这么些年,不管咋的,我也得给她点热乎气,这才像个家呀。我就是死一百个死,也报答不了你大姐对我的一片情意。”天好听了这热心热肺的话,激动得流下了泪,扭过身去擦眼睛。这时魏德民走进屋来,天星问他:“哎,你会做饭不?”没头没脑的一句,把魏德民说愣了。姐三个都开心地笑起来。

3

天好要办喜事,她领着裘春海到秀水屯各家请客人。他们先到村长陈二爷家,陈二爷替天好髙兴,满口答应。到刘二嫂家,刘二嫂更是连说一准去。他们去到的人家,没有不笑脸相迎、保证赴宴的。家里的人也都忙着准备。

天好和裘春海在屯子里请过各乡邻,回家刚走进院子,身后有人喊:“恭喜!恭喜!”天好和裘春海回身一看,是周和光。裘春海抱拳:“同喜!同喜!”天好说:“明天才是正日子,今儿个你咋就来了?”周和光说:“我娘让我过来看看,有啥事的也好搭把手。”天月走出屋来,笑嘻嘻地说:“你能干啥呀?”

这时,小哑巴(岛田)跑进院,冲裘春海“呀呀”地喊。院里的人都愣了,裘春海也愣了一下,对天好说:“他是我们老掌柜的小伙计,哑巴。”小哑巴和裘春海打哑语,裘春海“听”完大惊失色。他无可奈何地对天好说:“他报丧来了。我那老掌柜的死了,我得赶紧上老掌柜那里奔丧。老掌柜拿我就跟亲儿子似的,要不是他这么多年照应我,我早死了。”周和光不动声色地听他说。天好听裘春海这么讲,也只好说:“那你赶紧去吧,早点回来。”裘春海和小哑巴匆匆跑出院子。周和光注视着他们的背影,一回头,发现魏德民和天星站在门口,魏德民默默地注视着他。天星不髙兴:“咋这么巧?正要办喜事,他老掌柜的没了;瞧这晦气的,到底哪个重要哇。”魏德民小声对天星说:“裘春海来家后,从没出去过,小哑巴咋会知道他在这里?”天星眼一亮:“对呀!”

裘春海和小哑巴匆匆在秀水屯外的山路上走着,裘春海问:“啥事叫我回去?”小哑巴说:“清水台一带发现抗联线索。”“小川科长可以派别人去嘛!”“小川科长说还是你去更有把握。”裘春海笑着说:“呵呵,看来大日本帝国还少不了我裘春海呀!咳,可惜了。我这面破镜刚刚圆了一半……”

天好大喜的日子不错,连老天爷都帮忙,蓝天白云,红日高照。宋家院里摆了几张桌子,乡亲们陆陆续续来了。小鼓乐班子吹吹打打,一派喜庆气象。天好、天星、天月、刘二嫂和几个姑娘媳妇往桌上端菜。众人吵嚷着:“新郎官呢?怎么没看见呢?”有人大声说:“天好的新郎官错不了,天好怕新郎官出来早了,让屯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抢跑了……”众人吵着嚷着起哄。

天好向大伙说:“各位乡亲,在开席前我有几句话要说,我们姐妹仨自从闯关东来到了秀水屯,秀水屯的乡亲们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我们,才有了我们的今天。这第一杯酒我们三姐妹敬父老乡亲们了,谢谢乡亲们!”三姐妹向乡亲们鞠躬,干了碗中的酒。天好接着说:“第二呢,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我把乡亲们请来,想一块热闹热闹。可是不巧,我那个当家的柜上突然有急事,走了。请乡亲们多包涵,等他回来我领着他挨门道歉。”众人唏嘘不已。

陈二爷说:“天好,那你就说一声嘛,咱改日再来。这不是糟践了好几桌菜嘛……”天好情真意切地说:“不糟践,二爷,下回我就不办了,我请乡亲们记着,我宋天好有男人了!过去我一个人领着两个妹妹在秀水屯熬日子,乡亲们路过我们家,可能听不到什么动静。从今天起,我们家就热闹啦,有爷们儿动静啦。要是动静大了,吵着闹着街坊邻居们,还请大家多多包涵。要是我们当家的使个驴性惹着你们,你们不要和他掰扯,来找我,我拿顶门杠子修理他!”乡亲们笑了,天好的泪水涌了出来。喇叭声声,鼓乐齐鸣,开席了。

黑夜,裘春海策马在山林里飞奔,小哑巴骑着马在后面追。小哑巴喊:“裘,你给我站住,你往哪里跑,任务还没完成,快给我回来,这是命令!”裘春海不听小哑巴的,一个劲儿地往前飞奔。小哑巴在后面朝天鸣枪。

裘春海来到天好家院外,他翻身下马,朝院里望去,天好屋里还亮着油灯,他心中一热推开院门走进去。

裘春海走到院内,见院子里还放着白天请客用的桌凳,便轻手轻脚地把凳子一个个归拢到墙边。裘春海悄悄地走到天好的窗前,朝里看去。天好在油灯下手里拿着瓢,嘴里含一口水,往衣服上不停地喷着,她在为裘春海熨衣服。裘春海呆呆地看着,心中似乎感到了女人的温馨,家的惬意。他终于忍不住了,欲推屋门进去。这时,小哑巴赶来,用枪顶在他后脑上。

裘春海只得跟小哑巴来到院外的树林里。小哑巴不断狠狠抽裘春海耳光,咆哮着:“巴嘎,你这个混蛋,我们还有任务要执行,你为什么跑到这儿来了。你对皇军大大的不忠诚,一个娘们儿就把你的魂勾走了,快走!池田大佐在等你,要你带路去剿灭抗联残匪!”裘春海的嘴角淌着血,突然暴怒起来,挥巴掌抽起小哑巴:“老子不干了,你知道我媳妇等了我多少年?你知道她有多可怜吗?我受够了,我想过日子,我想有个家,我再也不想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我现在就是个鬼,我总也不敢见她,就是见了她,我也觉得自己是个恶鬼,就想往地缝里钻,我不想再欺骗她了,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了!”

小哑巴冷笑着:“回家?回到她身边?你能回去吗?是你出卖了她的父亲,你投靠了皇军,这些年你手里有多少抗联的人命?你想回去,我把你的老底告诉这个女人,她会把你咬碎撕烂,还是跟我走吧,这条船上来容易下去难!”裘春海低下头。小哑巴继续说:“我还告诉你,你要是敢背叛我们,我们就杀了她!走吧,马上跟我执行任务去,以后你要以她家为掩护,给我闻出抗联的味儿来,你不觉得她家已经很有味道了吗?在她家你不要轻举妄动,要给我钓出大鱼来!”裘春海只得老老实实跟小哑巴走了。

这天,姐妹三个和魏德民正吃饭,天好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她放下碗,跑出屋去,天星和天月互相看看,也跟了出去。

天好跑到房门口,吐了几口,捶着胸,干哕着。天星和天月来到她身边。天月关心地问:“大姐,你咋的啦?”天好喘着粗气说:“姐这是有了。”天星气愤地说:“这个裘春海,真是活坑人呐!一阵风似的跑了,两三个月没影,他到底是啥东西呀?”天月愁眉不展地问:“大姐,那你咋办呐?”天好眼中含泪:“能咋办?把孩子生下来呗,赶明儿个我也能有个伴,有个指向。”

4

西边的太阳已经落山,但半天的红霞仍未散去。这时,一个讨饭的走进院门喊着:“大爷、大娘、大哥、大嫂、大姐,行行好给点吃的吧。”天好一听有人喊,就端出一碗才剩的晚饭给要饭的:“还不凉,快吃了吧。”要饭的看样子饿极了,蹲在房檐下就大口大口吃起来。

天好转身进屋。魏德民从小下屋里出来,警觉地四下看看,走到讨饭的身边。讨饭的低声说:“队伍前天在滚马岭遭到了伏击,损失挺大。清水台的交通站不能用了,老曹被捕后叛变了。”魏德民忙说:“老曹一直跟你单线联系,你马上撤回山里。”讨饭的提醒道:“这一带肯定有鬼子的眼线和探子,你要小心。”魏德民一边点头,一边注视四周的动静。要饭的继续说:“老曹熟悉咱队伍的活动规律,团长要除掉他。他现在已被小鬼子的特务机关利用,就在三江镇……”

魏德民来到三江镇的工伕市,和众多打短工的人混在一起等雇主。有人来雇工:“管饭,一天一毛。”好几个打短工的都点头。雇主挑了几个人,魏德民也被他点到了,魏德民应付着说:“我一天五毛。”“五毛?你吃错药了?”雇主横睖一眼魏德民,点了另一个人。几个打短工的跟着雇主走了。魏德民蹲在地上,眼睛不时扫向街面,他是在等老曹。

一个打短工的人凑到魏德民身边:“能带出去一张嘴就中了,咋要那么高的价钱?”魏德民应付着:“不是惦记多挣俩嘛。”那人好言相劝:“你这样,一个大子都挣不着。你在这儿都蹲两天了吧?就是有手艺的大工匠一天才五毛呀。”

那边出现了老曹,他正和一个挎枪的特务边唠边走。魏德民眼睛一亮,站起身对身旁的人说:“那俺就上别处看看去。”

老曹和那个特务走进一个胡同,胡同里行人不多,魏德民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特务夸着老曹:“滚马岭一仗,你可立了大功。下次清剿讨伐,古贺联队长还得用你,小川科长也很器重你,以后你会飞黄腾达呀。”魏德民扫了一眼四周,加快脚步,赶到老曹和特务前面,猛地一转身,枪口对准老曹,“砰砰”两声枪响,老曹倒地。那个特务刚要掏枪,魏德民又是两枪,特务也倒下了。魏德民转身就走。胡同里,行人乱跑,警笛声大作。

有人向小川和裘春海报告了老曹和特务的死讯,裘春海瞪着牛眼说:“这肯定是抗联的人干的,我估计,还是那双眼睛!科长,你上次不该把我从秀水屯叫回来。我在秀水屯已经闻到那双眼睛的味道。”小川接上话头:“是吗?那你还得回秀水屯找那双眼睛!”裘春海摇头道:“回不去了,只能想别的办法了。”小川转身对鬼子兵和伪警察们喊:“全城戒严,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搜出来!”

魏德民匆匆来到净空寺大门口。一队鬼子兵跑过,又一群伪警察跑过,行人慌忙躲避。魏德民侧过身,装作看寺庙牌匾。忽然,一只手在魏德民肩头拍了拍。魏德民回头一看,原来是毓慈住持。毓慈住持双手合十道:“别来无恙。”他引魏德民走进大殿。一个小和尚跑过来:“住持,一伙日本兵要进庙搜查。”毓慈住持随口说:“能不让他们搜吗?请便吧。”魏德民紧张地看看殿外,又看看毓慈住持。毓慈住持一挥手:“我佛慈悲,会保佑你的。随我来。”

二人走到大殿一侧,毓慈住持在一个佛龛前扭动了一个机关,佛龛开启,现出一个小密室。毓慈住持示意魏德民进去,魏德民钻进了小密室。小川和几个鬼子兵及伪警察进人大殿。小川一挥手,鬼子兵和伪警察们分头搜查。毓慈住持迎过来:“阿弥陀佛。”小川说:“因是公务,不得不打扰,失敬了。师父,有没有发现可疑的人?”毓慈住持答:“到这儿来的,都是向佛向善之人,怎可怀疑?”小川踱到那个佛龛前,指指上面的菩萨,问:“毓慈住持这是什么菩萨?”毓慈住持念念有词:“幽冥教主,地藏菩萨。佛经称其为:‘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小川点点头:“佛家本色。”毓慈住持继续念叨:“他并未成佛。他曾有誓言:‘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可惜,六道轮回永无休止,作恶的人又太多,地狱何时能空啊。”

一个日本兵来报:“报告,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又一个伪警察来报:“太君,都搜查过了,除了上香的,就是和尚。”小川垂头丧气地说:“撤了吧。”

夜深了,净空寺禅房内,禅灯如豆。魏德民焦虑地向窗外看。毓慈住持推门进来。魏德民问:“师父,我可以走了吧?”毓慈住持摇头道:“急什么?深更半夜的你出现在大街上,岂不让人怀疑。”一小和尚端着饭菜进来。毓慈住持安排着:“吃饭,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我送你。”

天亮了,镇口还有日本兵和伪军把守,严密搜查过往行人。毓慈住持身披袈裟,和一群和尚拥着一口薄板棺材走来。和尚们敲着磬,击着云锣,诵着经,抬棺材的是几个老百姓,其中有魏德民。

日本兵和伪军拦住这群人,毓慈住持上前道:“阿弥陀佛。”一个伪军认出了他:“是毓慈住持呀!这是谁死了?”“唉,一具无名死尸,今天把他送到义地埋了。”伪军说:“快走吧。”日本兵吼道:“不行!搜!”棺材放下。

日本兵又指着棺材:“打开!”伪军劝日本兵:“太君,让死去的人消停点吧。”日本兵推开伪军,上前用刺刀撬棺材盖。毓慈住持道:“阿弥陀佛,惊扰亡灵,难得善终。”日本兵眼睛一瞪:“滚开!”毓慈住持按住棺材盖:“佑护亡灵平安,是佛家本分。善哉,善哉。”日本兵推开毓慈住持:“你想找死吗?”他刚一打开棺盖,尸臭把他差点熏倒,忙嫌恶地躲开喊:“快!开路!开路!”众人刚要抬起棺材,日本兵指着抬棺材的人吼:“这些人都得捜!”几个日本兵和伪军上前捜身,他们没搜和尚,只搜抬棺材的人。可是他们什么也没搜到。

乱葬岗子的树林边,魏德民向毓慈住持告别。毓慈住持从袈裟里掏出盒子枪,递给魏德民:“我敬佛,孙悟空也是佛——斗战胜佛。”魏德民报以一笑:“多谢住持!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天黑透了,天星还站在院门口向远处焦急地眺望,远处,出现了魏德民的身影。天星一下变得兴奋了,向魏德民招手,突然手又停住,她脸一沉,坐在院门口的石头上。魏德民笑着走近天星:“咋坐在这儿啦?”天星赌气地别过脸。魏德民还是笑:“刚才我还看见你冲我招手呢,咋这么快天就阴了?”天星故意冷着脸问:“说,这两天你干啥去了?”魏德民轻描淡写地说:“没干啥,去会一个朋友。”“瞎编!”魏德民说:“我跟你说过,我的事你最好别问,也别管。”天星声音抖抖地说:“这两天,我的心一直悬在半空里……”

这时,天好和天月走过来。天月问:“魏大哥,我当你跟大姐夫一样呢,也没影了。你干啥去了?”天好忙打断:“别问了,他是干啥的咱都知道,还问啥?不像那个姓裘的,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啥人。”

魏德民向小下屋走去。天好喊着:“哎,你还是住西屋吧,我们姐妹还住在一块。”魏德民说:“我住这小下屋行,挺好。”“还废话!你的行李都搬过去了!”天星向屋里走去,又扭回身说,“吃饭!就等你一个人!”

魏德民躺在炕上,突然感到房顶上有声音,他坐起身,小心地听着房顶上的脚步声。他掀开窗帘向外看,一个黑影蹿下房子,向院外跑去。

魏德民从西屋里出来,在地上捡起一顶帽子,翻弄着。天好、天星、天月披着衣裳从东屋里慌慌张张地出来。天好问魏德民:“你听见没?咱家房顶好像有人。”魏德民说:“他已经跑了。”天月拿过魏德民手中的帽子一看,吃了一惊:“这不是周和光的嘛!”天星忙提醒:“老三,你可看准了,真是他的?”天月肯定地说:“没错,就是他的。”魏德民没说话,背着手走回西屋里。天好疑云满面:“这周和光到底是啥人呐?他咋上咱家房顶上听声啊?这也太可怕了!”

5

夜晚,在日本军事劳工的工棚里,劳工们一个挨一个睡大通铺,挤得很紧。老马的两边睡的是老驴子和虎子。半夜,老马去解手,老驴子一动身子,老马的位置没有了。老马回来,拍拍老驴子:“哎,让让。”老驴子醒了,不耐烦地说:“干啥呀?”“我睡觉!”老驴子说:“你扒拉我干啥?”“你占我的地方了。”“你不会另找地方呀?”“这就是我的地方!”

劳工们都被吵醒了。虎子问:“老驴子,你咋总熊老马呀?”老驴子反问:“我咋熊他啦?”“你把人家睡觉的地方占了,还有理呀?”老驴子挑衅着:“咋的?小子,你还想动武把操?”算命的老王息事宁人:“拉倒吧,把日本人招来,又得挨棒子。老马,上我这儿来挤挤。”老马瞪了老驴子两眼,悻悻地走到老王身边。

早晨起床后,老马窝了一肚子火,老驴子又来嘲笑他,两人就对打起来。老驴子对周围的劳工喊:“国军弟兄们,给我打这个臭抗联!”一帮劳工上前殴打老马;一个劳工气愤不过,也喊:“我们抗联是你打的吗?同志们,上!”又一帮劳工去打国军劳工。虎子把老驴子摔倒在地,劳工营里乱作一团。高野未吉抱着机枪从屋里出来,向天打了一梭子,劳工们都住了手。高野未吉大吼一声:“干活去!”劳工们都没精打采地出工了。

中苏边境要塞工地上烈日当头,劳工们抬着石条、水泥艰难地劳作。会算命的老王干渴难耐,要去喝水,一日本兵拦住他:“不行!”“太君,太渴了……”日本兵向老王抡起枪托,把老王打回干活的人群。一个嘴唇干裂的劳工昏倒在地。

树阴下,高野未吉手拎着木棍在喝水,老驴子走到高野未吉身边,赔着笑脸:“太君,让大家去喝口水吧。”髙野未吉喊:“不行!”老驴子又弓腰低头乞求:“太君开恩,这么热的天,大伙都受不了啦,活也干不动了,倒下四五个了……”高野未吉吼着:“少废话!”照老驴子就是一棒子。

离工地不远有个泉眼,汪了一池泉水。几个日本兵脱光了身子,一边唱歌,一边在泉水里打着肥皂洗澡,水面上漂着肥皂沫。

红日西坠,夜幕降临,高野未吉向劳工们喊:“收工了,去喝水吧!”劳工们扔下手里的工具,向泉眼拥去。劳工们拥到泉水边,只见水面上漂着白色的肥皂沫,算命的老王不管不顾,跑过去捧起满是肥皂沫的水就喝。许多人也像他一样,咕咚咕咚喝起来。虎子对老马说:“小鬼子也太不拿咱当人了!”

因为喝了不清洁的水,很多劳工闹肚子,有的吐,有的喊肚子疼,有人提着裤子出出进进。老王提着裤子从外面进来,吃力地爬到铺上喘着气:“好汉架不住三泡稀屎,我都去六趟了,明天咋干活呀……”

老马发着怨气:“还干啥活!照这么下去,不等这个要塞修完,我们这些人也死得差不多了。”虎子赌气道:“左六也是死,跟他们拼了算了!”老驴子劝着:“小兄弟,别提死呀,好死不如赖活着。”老马对大伙说:“这么能活下去吗?我们得跟小鬼子较较劲儿。弟兄们,不能叫他们欺负死,明儿个咱不干活了,罢工!”老马扫视众劳工,劳工们点头赞同。

第二天早晨,外边的哨声一阵阵地响,劳工们躺着、坐着,都不出去。门一脚被踹开,高野未吉拎着棒子和几个日本兵闯进来。高野未吉喊:“为什么不出去干活?”没人应声。高野未吉抡棒子就打,任他怎么打,也没人出去。打到山浦一郎和山浦次郎,两个人慌忙出去了。

办公室内,高野未吉摆弄着那挺机关枪,山浦一郎和山浦次郎站在他面前。高野未吉问:“你们俩和他们不一样,你们俩是日本人。说吧,这次罢工,是谁领的头?”山浦一郎和山浦次郎摇摇头,一个说:“他们不和我们说话。”另一个说:“我们也不和他们说话。”高野未吉连连扇两个人的耳光。

工棚里,劳工们仍是躺着、坐着,看着来回走动的高野未吉,谁也不说话。高野未吉狂吼:“嗯?都不说?那就统统去死!”老驴子站出来说:“我知道这次罢工谁领的头。”髙野未吉面露喜色:“好!快说!”劳工们紧张地看着老驴子。老驴子挺认真:“让我说,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什么条件?你讲。”“这两天,你们这儿不是来了一伙日本娘们儿吗?弄一个陪我玩玩,我就告诉你。”高野未吉盯着老驴子,老驴子也嬉皮笑脸地看着他。高野未吉终于咬牙吐出两个字:“可以。”老驴子向外走,高野未吉跟了出去。虎子对老马说:“这小子要出卖你!”老马默默无语,只好听之任之。

高野未吉真让老驴子去了日军的“慰安所”,让他尝了日本娘们儿的滋味。老驴子从“所”里出来,一抬头,迎面站着髙野未吉和两个日本兵。高野未吉问:“怎么样?”老驴子笑嘻嘻地:“凑合事吧。你们日本娘们儿太死性……”高野未吉问:“罢工,谁领头?”老驴子一脸贼笑:“我哪知道!”高野未吉勃然大怒:“混蛋!”两个日本兵扑上来绑了老驴子。

劳工们全都被赶到院子里,大伙木然地看着日本人整老驴子。老驴子被吊起来,高野未吉和几个日本兵轮番用鞭子抽打他。老驴子髙喊:“哈哈,弟兄们,日本娘们儿叫老子睡啦!老子死也不屈了!”劳工们看着老驴子,神态复杂,表情各异。老驴子已经气息奄奄,还在嘟囔着骂:“小鬼子,我睡你妈了……”鬼子抽打得更凶狠了。老马想不到老驴子会是这样一个人,他突然喊:“把他放了,我们就复工!”虎子也喊:“放了他我们干活!”众劳工也都这么喊着。高野未吉一挥手,老驴子被放下来,劳工们又开始干活了。

要塞工地上,老驴子扛一袋水泥在山坡上走,他身后是抬着石条的虎子和老马。老驴子发现草丛中有一棵不同寻常的草,忙放下肩上的水泥袋,认真把那棵小草挖出来。虎子和老马也放下石条看,虎子问:“你挖啥呢?”老驴子向老马捻动那棵小草:“这东西很少见,我老驴子碰上了,该有人倒霉了!”

老驴子哼起《小白菜》的曲调,还是改了词:“高野未吉,你要倒霉,倒霉活该,全怨自己……”他唱着,把那棵草塞到了怀里。老驴子趁人不注意,把一片黑瓦放到工棚外窗台上,又把那棵草放到瓦片上,草上压一块小石头。外窗台瓦片上的那棵草枯黄了,老驴子伸手拿起草,轻轻揉碎,将碎末用一张纸包起。

劳工们在烈日下干活,远处山坡的树阴下,高野未吉拎着木棒监视劳工们。虎子和老马抬着石条慢慢往前走,老驴子走过来,压低声音说:“你们俩装作打架,把那小子给我引过来,我要出气!”虎子和老马厮打起来,好多劳工围来看热闹,老驴子趁乱,走开了。山坡上的高野未吉叫骂着奔过来。

老驴子迅速走到山坡的树下,掏出那个纸包,把草末倒进高野未吉的水壶里,还从容地将水壶摇了摇。

高野未吉抡着棒子打散劳工们,劳工们各自去干活。高野未吉回到树阴下,拧开水壶盖,大口地喝水。

晚上,高野未吉在灯下擦拭机关枪,感到眼睛不适,不停地揉着,他四处看着,伸手乱摸着大喊:“谁把灯关了?”一日本兵说:“灯亮着呢!”

高野未吉一脸恐惧,哀嚎着:“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他摸起机关枪冲出屋去,抱起机关枪乱射。墙角岗楼上的一个日本兵竟然被他射中,摔下岗楼。

劳工们被枪声惊得都坐起来,过一会儿,枪声没了。一个劳工跑进来,神秘地说:“刚才是高野未吉放的枪。不知为啥,他眼睛瞎了,乱开枪。”劳工们一个个又懒散地躺下。老马在老驴子的耳边说:“我想起来了,那个草叫失明草……”老驴子不理他,故意装成呼呼大睡的样子。

高野未吉触犯军法,被押走了,新换的中队长叫安达兴助。这天,劳工们站在院里,听新来的日本中队长安达兴助讲话:“和大家共事,我一定善待大家。我们共同的目的就是一个,尽快把工程做完。完了,大家可以拿工钱回家嘛。山那边的二大队,就要完工了,中午,皇军要犒劳他们,然后就送他们回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