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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盆碰上铁刷子,叮叮当当一家子。天好、天星和天月三人性格鲜明,各不相同。分别几年之后,姐妹团圆过成一家,有点小碰撞也是生活中有趣的插曲。

这天,姐妹三个坐在炕上吃早饭,姐姐妹妹都吃得斯文,天星却吃得稀里呼隆的,像个老爷们儿。天月随意说:“二姐,你的吃相还没改呀?就不能吃得斯文点?”天好也凑趣:“是呀,野巴巴的,哪还像个女孩子,简直就像个胡子!”天星没有搭腔,跳下炕来,蹲在地上继续大口地吃饭。天好有点奇怪:“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蹲着吃?嫌炕上地方小啊?”天星故意找别扭:“咳!我怎么忘了自己的身份了?我是伙计,不能和两个东家平起平坐。”

天月告状了:“大姐,二姐这张嘴成天胡说八道,你就由着她?”天好立即表态:“我没抽出工夫,等闲下来好好调理调理她,你二姐,现在毛病是一身一身的,该给她熟熟皮子了。”天星笑道:“大姐,要熟我的皮子?快动手吧,我身上痒痒着呢。”

天月吃罢饭,顺手拿起一本书来看。天星凑过来:“小东家,吃好了?看什么书呢?《西厢记》?”天月厌烦地说:“一边呆着去!”天星怪腔怪调地说:“哟哟哟,耍起小姐脾气来了,我叫你牛气哄哄的!”动手咯吱妹妹。天月躲避着喊:“大姐,你还不管管二姐!”天好抄起笤帚疙瘩打着天星:“我叫你成天没个正形,姐姐不像姐姐,妹妹不像妹妹,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天星笑着躲避:“看谁收拾谁!”三下五除二,把姐妹俩都摁倒在炕上,好一顿咯吱。姐妹三个滚成了一球。历尽艰辛,她仨总算团圆,有了自己的家。

外面传来敲锣声,天好说:“屯里要开会,看看去。”三姐妹走出家门。秀水屯开拓团团部门前,聚集了很多村民,日本开拓团长对村民们宣布收购土地的事,他身后站的是日本开拓民。开拓团长对翻译说:“开始吧!”翻译说:“大家都听着,驻秀水屯的大日本开拓民来很久了,从今天开始,开拓团要向你们征购土地,现在我宣布征购计划:山本五郎征购马春义家的土地,西村雄义征购刘昌德家的土地,小林秀赖征购林老三家的土地……”

翻译念罢一个日本人的名字,就有一个日本人站出来翻译说:“秋田村上征购宋天好家的土地……秋田,秋田来没来?”和子说:“我丈夫办事去了。”天好愤愤地说:“行了,我们听明白了,你们给的土地价格太低了,简直就是明抢明夺,我们不卖!”村民们吵嚷着,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都不同意卖地。

翻译和开拓团长嘀咕着,开拓团长做了一个强硬的手势。翻译威胁地对大伙儿说:“都不要吵了,我们开拓团是奉政府的命令来的,地价也是上边定的,反对征地就是反对政府,是要坐牢狱的!”刘昌德说:“没了土地,还怕坐什么牢狱?把我们都关牢狱好了!”村民们向前涌着,呼喊着:“对,有能耐把我们都抓去吧!”开拓团的人都退回到屋里,紧紧关上了大门。

大伙围在门前吵嚷不止,有人用石头砸碎了玻璃。正僵持间,日本满蒙开拓青少年义勇军的马队来了,他们挥舞着马鞭驱赶村民。村民们愤怒地反抗,双方混战在一起。不料,这些日本孩子竟向村民开枪,村民们四散逃走。天好、天星和天月看到这一切,急忙跑回家去。

姐妹三个气喘吁吁地跑回院里,关上院门,一个个惊魂未定。天好捂着胸口:“我的妈呀,从哪儿来了这么些小畜牲!这么野蛮!”天月气喘吁吁:“他们是满蒙开拓青少年义勇军。”天星愤愤地说:“这些鳖犊子都有武器,真敢开枪,有爹娘养没爹娘教育的东西!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天月说:“这满蒙开拓青少年义勇军受关东军控制,是小日本满洲移民政策的一部分,实行军事化管理。小日本为了永久占领咱们东北,实现东北本土化的目的,拼命移民。随着侵华战争战线不断拉长,大批青壮年应征入伍,移民来源不足,他们就组织了满蒙开拓青少年义勇军派到东北来。”

天好说:“看来小鬼子是下大本钱了,把孩子也卷进了战争。”

天月说:“日本人在报上公开承认,实行青年移民,就是为了充实满洲国防的第二线,使他们的侵华军队没有后顾之忧,据说关东军有指令,一有命令,义勇队就立马和关东军一起行动。他们实质上是关东军的后备军源,完全按军队编制进行严格的军事训练,一到岁数,大部分队员还要应征入伍呢!”

姑仨正说着,有人敲院门。天星开门一看,原来是秋田村上带着礼物站在门前,他用生硬的汉语问:“这是宋天好家吧?”秋田村上不停地比划着,“我……叫秋田村上,咱们是邻居,来拜访你们了。”说着,走进院子。天星曾经跟一个开诊所的日本老人打过半年工,会说日语,用日语问:“你就是秋田村上?有事吗?”秋田村上一惊,望着天星问:“你会日语?”“会一半句,有什么事你就说吧!”秋田村上鞠躬道:“实在对不起,你们家的土地,开拓团指派我来收购,咱们谈谈价格吧。”

天星向天好、天月翻译了秋田村上的意思,然后转脸对秋田村上用日语说:“少来这一套,你们分明是明抢明夺,还谈什么价格!”

天月激愤地对着秋田村上说:“你把我们的土地抢走了,我们怎么活下去?”秋田村上不懂天月的话,迷惘地望着天星。天星向秋田村上翻译着。秋田村上说:“你们可以重新开垦荒地啊,在这一点上,如果有困难我可以帮忙,我有马,开荒的时候会用得上的。”天好说:“要是我们坚决不出让土地呢?”“这恐怕不行吧?这不是我个人的行为,我们日本国和满洲国有协议,如果我们得不到土地,大老远跑来干什么?”天月说:“那要问你们的天皇,他到底想干什么?”

秋田村上说:“姑娘,不要这么说话,我们也是老百姓,我们要听自己政府的。我劝你们不要和我们对抗下去了,这对你们、我们都没有好处。关于这个问题,你们一时想不通我也理解,谁愿意放弃自己开垦的土地呢?你们再考虑考虑吧,我有的是耐心。”说罢,放下礼物走了。

天月愤愤地说:“他们是不让人活了!”天星说:“咱们就是不卖,看能把咱们怎么样!”天好叹口气道:“人家握着枪把子,看来不卖是不行的。”

秋田村上神色抑郁地回到家里,坐在椅子上良久不语。和子奉上茶问:“和宋家谈得还可以吗?”秋田村上摇摇头。“她们不肯出让土地?”秋田村上点点头。“那怎么办?要不告诉团部吧,让他们出头征购。”秋田村上摆手说:“不要那样,团部知道了,会采取强制手段,我不希望把事情搞僵,以邻为壑不好,慢慢来吧。”停了停,他摇头叹息:“唉,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咱们出这么点钱,收购人家那么大片的土地,他们太吃亏了。”

和子说:“说的也是。哎,你今天没在场,青少年义勇军对村民开枪了!伤了几个人。这些孩子,在国内的时候都挺胆小,怎么来到中国就变了呢?”秋田村上摇着头:“不应该呀,还是些孩子,怎么就动了杀机呢?”

和子又说:“开拓团长来了。”她拿出一堆教材,“送了这些教材。开拓团要求每个开拓民抓紧时间学汉语,要定期来检查我们的学习情况。”秋田村上点点头说:“这是应该的,我已经吃了不懂汉语的苦头,来吧,我们一起学习吧!”两个人拿起教材,读了起来。

又一天,在开拓团团部,开拓团长对开拓民们说:“诸位,别的团已经完成了土地征购计划,我们落后了。现在,上级要求青少年义勇军协助我们完成征购,你们带领他们挨家挨户征购,必须完成征购任务!好了,出发吧!”大伙纷纷走出团部。秋田说:“哦,我已经和那家达成了协议,就不用他们插手了。”

在刘昌德家,刘妻对丈夫说:“他爹,硬顶顶不过人家,你就顺了人家吧。”刘昌德的老爹流着泪说:“我不甘心啊,当年咱们刘家闯关东,这十几亩地,是我和爹一镐头一镢头开出来的,这都是上好的地呀,爹临死的时候说,这是咱们刘家的命根子,死也不能卖,谁卖了谁不是刘家的子孙!”刘昌德说:“对,说什么也不能卖!”刘昌德的老娘说:“他爹,不卖行吗?”刘昌德说:“我就是不卖,他还能咬了我的鸟去?”

正说着,对口征地的开拓民西村雄义带着翻译和青少年义勇军闯进家门。西村雄义说:“刘,你家的地归我收购,今天我带着钱来了,把你的地契拿出来吧,咱们办个手续。”刘昌德的老爹说:“你愿意找谁找谁,地,我们不卖。”

一个叫小野的少年义勇军头目一挥手,高桥等几个青少年义勇军涌上来,捆住刘昌德的老爹,狠命地打他。刘昌德的老爹被打得奄奄一息,嘴里喊着:“不卖,打死也不卖!”西村雄义走过去说:“老东西,死去吧你!”朝刘昌德的老爹胸口踢去。刘昌德的老爹一口鲜血狂喷出口。

刘妻哭喊着:“别打了,我们答应还不行吗!”西村雄义说:“那就把地契拿出来吧!”刘昌德老爹喊:“不能啊,就是死也不能卖地呀!”刘妻说:“爹,我不能看着你们爷们儿死呀!”说着拿出了地契。西村雄义抢过地契,抓起刘昌德老爹的手,在一份准备好的契约上盖了手印,扔下一沓钱。

刘昌德的老娘哭着说:“你们把土地拿去了,我们怎么过啊?”西村雄义说:“你们可以开荒去呀,要是不愿意开荒,也可以给我当佃户。”刘昌德咬着牙说:“你们这些强盗,等着,我不会让你们过安生!”西村雄义说:“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不让我过安生。”说罢,带着青少年义勇军份子走了。

刘昌德的老爹捯着气说:“孩子,夺地毁家,这仇要报啊!”说罢闭上了眼睛。刘昌德嚎啕大哭:“爹,这仇我一定会报的!”

一个开拓民带着一群青少年义勇军高兴地走出陈大户家大门。陈大户老泪纵横道:“全完了,几辈子创下的家业,就换了这么几张破纸,愧对祖先啊!”陈妻劝慰道:“别难受了,好歹没赶咱们出门,忍了吧。”“唉,不忍也没办法,这些天杀的小鬼子,他们不得好死!”

天至黄昏,几个被征地的农民在刘昌德家聚会。一个农民哭着说:“刘大哥,地被小鬼子夺了,我爹气不过上吊了,三哥的老娘也投井了,难道咱们就这么忍了?”刘昌德咬牙切齿地说:“我不知道你们,我肯定不会忍,他们不让我活,我要他们死!我准备今天晚上杀了那个西村雄义,你们呢?”一个农民说:“反正没法活了,我也要杀了那个抢我地的鬼子!”另一个农民说:“杀了他们以后怎么办?他们会饶了咱们?”刘昌德说:“这样吧,都回去把家安置好了,咱们下半夜动手,然后跑到老林子里当胡子。”大伙说:这是死逼梁山,就这么办!

深夜,刘昌德等几个农民手持菜刀,踹开西村雄义的家门,杀死了西村雄义西村雄义的老婆孩子哭着跪倒在地:“饶了我们吧,我们不要你们的土地了,我们回国还不行吗?”有人问:“刘大哥,怎么办?杀不杀他们?”刘昌德说:“冤有头,债有主,到那几家去!”

西村雄义的老婆跑到日本人住的宿舍哭着对青少年义勇军的头目小野说:“我的丈夫被他们杀了,要给他报仇啊!”小野吹起哨子。日本少年一边穿衣服,一边紧急集合。小野一阵口令后,青少年义勇军骑马挎枪朝外奔去。几户农民的茅屋被点燃,熊熊大火照红了半边天,青少年义勇军和暴动的农民展开了厮杀。

第二天上午,秋田村上和一些开拓民们吵吵嚷嚷来到开拓团团部秋田村上激愤地对开拓团长说:“这里的环境不稳定,中国人对我们很仇视,我们不想干了,大家都想回国去。”其他几个开拓民也说:“上当了,都想回国。”

开拓团长说:“天皇陛下打算二十年内要移民一百万户五百万人,就是把东北日本本土化!你们是大日本国开拓东北的先驱,负有光荣的历史使命啊。仇视是不可避免的,英国人当初到北美,当地人也是仇视,可现在呢?他们感谢还来不及呢,为什么?因为他们带去了文明!”开拓团长一番鼓吹打气,令秋田村上和开拓民们有些惶惑,他们各自回家去了。

2

自从天月主动上门给老太太换鞋,这位整日想媳妇的老太太就对天月动了心思。这天,把玩。周和光走进屋给妈请安,周老太太说:“这个天月,心眼儿怎么就那么细?一个小米粒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你说谁要是娶了她,那还不是一头栽到福囤子里去了?”

正说着,天月擓着包袱,一步迈进屋里:“老太太,谁掉进福囤子里去了?”

周老太太笑了:“这闺女,莫非长了兔子耳朵?隔八百丈也能听见人家说话。”

天月笑道:“老太太,我要是长了兔子耳朵,还怎么嫁人啊?”

周老太太越发笑起来:“没有人要不怕,给我当儿媳妇,我就喜欢兔子耳朵。和光,愣着干什么?客人来了,扒橘子给闺女吃,还用我教?不会待个客!”

周和光听话地端来橘子,正好要扒橘子给天月,天月倒是不客气地笑着说:“不敢劳驾大掌柜的,我自己来。”她打开包袱说:“鞋铺新进了一些新样子的棉鞋,有一双我看了,老太太穿着最合适,鞋口宽,穿脱方便,鞋帮是丝棉絮的,又轻又暖和,给您带来了,试试看,中意,就留下,不中意呢,我带回去。”

周老太太高兴地说:“你呀,买卖鬼儿,把鞋铺开人的家里来了,和光,咱的绸缎庄要是有这么个精灵鬼,就等着发财吧。”

周和光顺着老太太的话茬笑道:“那是的,当初你怎么不把她请来?”周老太太越说越高兴:“我是没逮着她,要是叫我逮着了,一把揪住耳朵,跑不了她。”

天月妩媚地看着周老太太:“老太太,您还是把我当兔子呀?”

周老太太说:“不说不笑不热闹。和光,我回屋试试鞋,你陪闺女说会儿话儿。”她想让这俩人单独相处一下。周和光:“好啊,宋姑娘,到我书房去吧。”

天月很爱看书,高高兴兴跟周和光走进书房。书柜上摆满了古今中外的书籍。天月惊讶地说:“周先生,你家有这么多的书呀!”“你如果愿意看书,可以到我这儿拿,只要不损坏就行。”天月挑选了一本书:“我想看这本《隋唐演义》,可以吗?我喜欢看历史方面的书,长知识。”

周和光说:“既然喜欢历史知识,我建议你看蔡东藩的历史通俗演义,比较接近史实,也蛮有趣。先看《民国演义》吧。”天月甜甜地笑着点头。

周和光忽然转变话题:“我看你有经商之才,为什么不自已,搞点小生意?”“我倒是早有这个想法,没资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周和光试探着:“我可以给你先出一点嘛。”“那可不行。靠借钱做生意,就像给自己背了个大磨盘,不压死也得累死。”“我借一点给你,要是你挣了钱就还我,赔了呢,算我的。”天月认真地说:“那算怎么回事?这样的钱我可不能要。”周和光笑道:“你呀,还挺清高的呢。”“人穷志不短嘛。”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两人觉得很随便,也很有意思。

为了搞好关系,秋田决定请天好姐妹到家做客。这天黄昏,秋田和子来到天好家,对三姐妹不断地鞠躬说:“三位小姐,拜托了,务必赏光到我家做客,吃点我们的便饭,我们是诚心诚意的,已经做好了准备。”

天好冷冷地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吃过饭了。”

秋田和子从兜里掏出学汉语的小本儿看着,然后失望地用汉语说:“哦,是这样,那么就请你们喝茶吧,请品尝我的茶道手艺。”

天好不高兴地说:“你就明说了吧,到底请我们去干什么?”

秋田和子看着小本,又翻了几页,搞明白了,就对天好说:“我也不隐瞒了,我丈夫想和你们商量一下收购土地的事。”天好说:“既然是这样,我们去就是了。”

姐妹三人跟着秋田和子到了他们家,秋田村上很客气地迎接客人,并让座。和子认真地表演茶道。三姐妹坐在榻榻米上,沉默不语。

秋田村对天星说日语:“是这样的,我们在鹿儿岛,都是本份农民,来到了这里就是想种地,我不希望和你们搞成现在这个紧张的样子,咱们两家不要成为仇人,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说着摇头叹息。

天好说:“秋田先生,如果我们把地卖给你们,你们是可以好好地生存了,你们想没想过,我们怎么生存?”

秋田村上翻着小本,很焦急地用汉语说:“我,是庄稼人……”他对着天星又说起日语,“这些我都想过,你们可以去去开荒地呀,我也可以请你们当佃户,帮我种地,工钱我会令你们满意的。你们现在的地,不卖也得卖,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事。”停了停,他看说天好又说,“你们给我当佃户也有好处,我们可以交流,旱田我不会种,你们可以帮我,水稻恐怕你们不会种,我可以帮你们。”

天星翻译着,天好听懂以后,讥讽地说:“秋田先生的算盘打得真好。”

正说着,小野和几个日本满蒙开拓青少年义勇军带着枪气冲冲地走进屋来。小野指着三姐妹说:“听说这个屯子就剩她们家没交地契了?”秋田村上有意缓和:“哦,我们正在协商呢。”小野粗野蛮横地说:“她们如果不听话,交给我们好了,会有办法让她们交出地契的。”秋田村上还是不想把事情搞僵:“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我已经对团长说了,我会自己解决,你们请走吧。”

小野不耐烦地说:“秋田,我告诉你,所有的开拓民都已经完成了土地收购,就剩下你了,团长对你很不满意!”秋田村上说:“知道了,请回吧。”小野对三姐妹说:“如果不出让土地,我们决不客气!”说吧,气哼哼地走了。

秋田村上对天星用日语说:“对不起,这些孩子,越来越粗野了。你们赶快把土地出让了吧,再这样下去,我也不好说话啊。”和子说:“是啊,我丈夫为这件事情很苦恼呢。”天星翻译着。天好叹了口气说:“好吧,既然这样,我们也不难为秋田先生了,找个日子丈量土地吧。”秋田村上笑道:“好啊,我的耐心终于得到回报,我很高兴!”天好姐妹仨刚要走,秋田村上说:“别急呀,我还忘了件事,你们能帮我找个杀猪的吗?我要杀口猪,有急用。”天星说:“不用找人了,我就会杀猪。”和子惊愕了:“是吗?天星小姐也会杀猪呀?真是想不到。”秋田村上说:“那好吧,明天你到我家里来,我不会白白使用你的劳力,给你五斤肉作为回报可以吧?”天星:“可以,不过你们要提前准备好一大锅开水。”

第二天早饭后,天星带着杀猪的工具来到来秋田家院里,打量着猪圈问:“秋田先生,你怎么不把猪捆起来?”秋田村上有点不好意思:“我一个人舞弄不了呀。”天星说:“那我来吧。”

天星跳进猪圈,和那只大猪在猪圈里追逐着转圈儿。追了两圈儿,天星把猪逼到墙角,她闪电般地去抓猪的一条后腿,那猪立刻倒地。天星麻利地上去用膝盖跪上猪脖子。猪起不来了,拼命挣扎嚎叫。天星三下五除二地把猪的四蹄捆了个结结实实。秋田村上和妻子看得目瞪口呆。天星笑着拍拍身上的尘土,又踢了猪屁股一脚。秋田村上问:“可以动手了吗?”

天星说:“别忙,我磨磨刀再说。”说罢,坐到磨刀石前,慢慢地磨着刀子。天星磨了一把又一把刀,不断地试着刀刃,大叫一声:“好刀!”一扬手,砰地一声,把刀甩到秋田家的门上。秋田村上吓得一哆嗦,和子一声惊叫。天星甩了一把又一把刀,差点把和子吓得晕过去。

天星开始杀猪,猪嗷嗷叫着。天星拿着长长的杀猪刀,对秋田一边比划,一边说着:“秋田先生,你看到了吗?猪的心脏在这里,我的刀要从猪脖子正下方两条前腿前面的这一点捅进去,你看,这把刀的长度正好能够到心脏,我这一刀下去再把刀拔出来,血就会喷出来。哎,你准备好盛猪血的桶了吗?”

和子提过桶来说:“准备好了。”天星问:“要灌血肠吗?”秋田村上说:“血肠是什么东西?”天星说:“就是把血灌进猪肠子里,用水煮熟,可好吃呢。”和子摆着手说:“不要,我们不要!”

天星说:“扔了可惜,那我就拿走了。好了,我要动手了!”说着,突然一刀捅进猪心,一股鲜血喷到和子和秋田的脸上。和子一声惊叫,哆嗦成一团。天星望着猪,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你还叫?难道我捅错地方了吗?没捅到你的心?哦,我明白了,有的畜牲不长心,要不怎么人常说,没心没肺呢?秋田先生,你说对吧?”秋田村上默默望着天星,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天星又拿起一把刀,笑着说:“没心就没心吧,那我就取你的肝了,别看你昨天张罗的欢,我今天让你拉清丹,有你倒霉的时候。现在你耀武扬威,明天就是我们的下酒菜,这仇咱们是接上了,早晚要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看刀!”天星又一刀捅进去,血溅了她一脸。天星转过脸来,望着他夫妇二人不停地笑着:“这下子它不哼哼了,它死了!”和子浑身发抖地对丈夫说:“秋田,快叫她走吧,看样子她还会杀人的!”说着,一边呕着跑进屋里。

秋田村上望着天星,苦笑着摇摇头,他什么都明白,却又无言以对。天星把带血的尖刀在大腿上蹭了几下,又把闪着寒光的刀子不停地在手里转着,冲秋田村上微微地笑着。秋田村上的眼神开始还迎接着,渐渐地就想躲避。天星问:“猪皮扒吗?”“不用了,那个样子很难看。”天星笑眯眯地说:“那样我的活就干的太不利索了!人家会笑话我的!”秋村上急忙说:“不必了不必了。”

天星说:“我还想给你掏心掏肺,掏肝掏肚儿,割猪头,卸前肘,转后肘,再给你咔咔咔,大卸八块,一会儿你看,该是哪就是哪,一件一件整整齐齐地摆在这杀猪床上,不带错的,这些都是杀猪师傅该干的活儿。来,上眼啊!”

秋村上说:“好了好了,你快走吧!”“活还没干完呢,我还没过瘾呢!”秋村上推着天星往外走:“可以了,可以了!”“慢着,我哪些杀猪刀还没收拾呢。”“那你就快些!”天星慢慢收拾好刀具问:“那我就走了?”秋田村上把一块肉交给天星说:“谢谢你了。”

天星说:“不客气。”转身要走。秋田村上指着水桶说:“你把猪血也带走吧。”天星说:“这可是好东西!”秋天村上说:“不要了不要了。”他双拳一抱,“就请你快走吧!”秋田村上走进屋里,见和子正躺在炕上抽搐着,口吐白沫,他吓得背着妻子就往三江镇跑。

3

日本开拓团强行征地,如同强盗抢夺。秋田村上虽然不想搞僵关系,但他也是非拿到天好家的地不可。事已至此,天好姐妹也无可奈何。这天早晨,天雾蒙蒙的,秋田村上默默坐在天好家的地里,看着眼前的青纱帐,有些迷醉了。天好、天星、天月默默地从青纱帐里走过来。秋田村上站起来,迎上去小声地问:“宋姑娘,地契带来了吗?”天好说:“带来了。”秋田村上欣喜地说:“那好啊,咱们丈量土地吧。”天好冷脸带气地说:“不过现在土地还不是你的,你不打招呼就进来,你凭什么进我家地?现在就从我家地里给我滚出去!”秋田村上一个劲地鞠躬:“实在对不起,冒昧了,我出去,这就出去。”说着走到地边,他在地边向地里望着,三姐妹怀着激愤沉重的心情走到地里,来到父亲的坟前。在父亲的坟丘前祭祀,她们点上香,齐刷刷地叩头。

祭祀过后,三个人站起来,向秋田村上走去。天好对秋田村上说:“你可以进来了。”秋田村上走进地里“秋田先生,我父亲的坟就在这片地里,今年不宜迁坟,我们打算明年清明节再把我父亲的坟迁出去,你看可以吗?”“你们什么时候都可以,可为什么一定要清明节呢?”天月用教训的口气说:“清明节立新坟,这是中国人的规矩!”天好说:“我父亲的这座坟,占了不到一分地,如果耽误了你们种地,我会补偿给你一分地的粮食,你看可以吗?”“耽误不了,我也不在乎这点收成。”

天好把地契递给秋田村上说:“这块地从今天开始就是你的了,过年的时候,我们来看我父亲,请他老人家回家过,正月十五还要送灯,这都是我们的传统,到时候,我们会和你打招呼。”“我尊重你们的风俗习惯,不会阻拦。”

天好说:“该说的都说了,我们该走了。”姐妹三个跪倒在这片黑土地上。天好捧起一把黑土放到包袱里,拎着这包黑土,领着妹妹慢慢走出青纱帐。

没有了自己的土地,三姐妹只能开荒了。她们扛着镢头慢慢走到一片没有开垦的处女地上,天好把带来的黑土撒到荒地里,又把五谷撒上,这一切仪式完毕,她们齐刷刷跪下。天好喊着:“天老爷,地老爷,我们打扰您了,我们实在活不下去,借一块地,借一片天,保佑我们有口吃的吧!”她们站起来烧荒,点燃了秋天的野草,滚滚的浓烟里,显露出三姐妹刚强的脸庞。三姐妹抡起镢头开始了垦荒。

秋田村上牵着大洋马,扛着犁具走起来,他站在那里,看着垦荒的三姐妹,脸上流露出愧疚的神色。他说:“你们这样太辛苦了,我的马和犁具都闲着,借给你们开荒用吧。”天好毫不领情地说:“那就不必了,我们要凭自己的力气吃饭,用不着别人可怜。”“宋姑娘,我没有别的意思,作为邻居,我应该帮助你们。”天星讥讽地说:“抢占了我们的土地,又来帮助我们,你可真是好心人啊!”秋田村上怔怔地看着她们劳作,摇了摇头,牵着马走了。

姐妹三个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天好放下锄头准备做饭。天月打水洗涮之后,抓起从周和光那借的书看。天星要让天月烧火,天好心疼天月说:“你已经请三天假,明天就不用你下地了,别耽误了人家的生意。”

吃过晚饭,天好和天星早早睡了,天月还就着油灯光看书。天好问:“小妹,还不睡呀?”天月合上书说:“终于看完了,我得给人家包上书皮。”天好就问周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人品怎么样。天月说:“听说以前当过兵,后来在外经商,最近才回来。这人见多识广,对人挺热情的。”天好十分关切地提醒道:“我可告诉你,不许你胡乱交结人,这个世道,有时候好人坏人一眼看不穿,得留个心眼儿。”天月不在意地说:“好了,又唠叨开了,我知道!”

第二天上午,天月到周家还书,她推开院门走进来,正与周和光打了个照面。“天月来了?又来推销鞋的吧?”“什么呀,人家是来还你的书,给,完璧归赵。”周和光接过书:“哎呀,还包了书皮,你真是个仔细人。还想看吗?自己到我书房里挑吧,拿走什么书也不用打招呼,留个条,写下书名就行。”周和光正要出门,周老太太从屋里走出来说:“和光,什么事不能等等再办?别怠慢了客人!”于是,三人走进了堂屋。三人坐在堂屋当间里说闲说。

天月说:“老太太,我怎么看您越活越年轻,这么大年纪了,脸上皱纹这么少,也没有眼袋儿,您是怎么保养的?”“我可没保养,天生的脸皮子紧。”周老太太她说着,眼瞅着天月的脸,抓着天月的手,“你说这双小手,细嫩的,稀不稀罕死人了!再看你这脸,细皮嫩肉,葱白儿似的,多水灵啊!”说得天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这时,何嫂走进屋子,对周和光嘀咕了几句。

周和光站起身来说:“天月姑娘,你先和老太太聊着,我有点事,去去就来。”他回到自己屋里一看,是虎子执行任务回来,正在洗脸。

周和光问:“情报送到了?”“送到了,军长对咱们的工作很满意。”“怎么走了这么多日子?”“一路上到处是日本人设的哨卡,只好绕道走。”周和光看虎子脚上的鞋破了,就关心地说:“你的不行了,该换一双新的,正好鹿记鞋铺的人在这里,我领你订双鞋去。”

周老太太和天月两个人正说着知心话,周和光领着虎子走进来。周和光指着天月说:“天虎,这个大姐是义和盛鞋铺的天月姑娘,让她给你量量脚的尺码。”

一声天虎,引得天月回头看来,一声天月,也引得虎子抬头。两个人都惊呆了,好像是在梦中。天月站起来,向前走着问:“你,你是虎子吗?”他们分别之前,虎子才十三岁,如今是二十岁的小伙子,胡茬子都有了,一下子难认。虎子往前走着,他像傻了一样,不知道该说什么。

天月惊呼:“虎子!”分别七年,她还是确认了自己的弟弟。虎子木木地看着天月,不会说话了,只有泪水尽情地流。天月使劲抡起拳头打着虎子,哭着喊着:“虎子,我是三姐呀,你怎么了?你说话呀,虎子……”

虎子突然抱起天月,一下子抡在肩上!他扛着天月就朝门口跑。

周老太太惊奇地慨叹道:“我的天呀,你们是姐弟俩?这不是说书吗?”

虎子扛着天月跑出周家大门,天月泪流满面地从虎子肩上下来,无言地面对这个终日思念的小弟弟。没有合适的语言能表达他们这一刻的心情,他们只是疯跑着,天月拉着虎子奔跑,风扯着他们的衣衫,刮乱了头发……

天月扯着虎子的手跑进院里,她尖叫着:“大姐,二姐,你们看啊,谁来了!”天好抬起头来,看着虎子问:“天月,这是谁呀?不认识。”天星也没认出虎子,故意臊天月:“扯着小伙子的手,你不害臊呀!”

虎子满脸泪水地哽咽着:“大姐,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虎子呀!”

天好上下打量着虎子:“你真是虎子?我不是做梦吧?”

虎子哭着说:“姐,真的是我,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是终日挂在心上、决心要找到的小弟弟,虽然变化巨大,天好还是认出了虎子,她捶打着虎子:“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这些年跑哪儿去了啊,想死姐姐们了!”天星也哭着上前打着虎子。虎子不停地傻笑着,对三位姐姐说:“姐,我也想你们啊!”

天月还在嘤嘤地哭泣。天星拍着屁股说:“好了,这是高兴的事,都别抹眼泪了,应该庆贺,好好造一顿。今天的饭我上灶,你们俩给我打下手。”天好高兴地说:“行,好好吃顿团圆饭。”有姐妹仨的巧手,一桌饭菜很快摆到炕上,姐弟四个亲热地坐在炕上吃团圆饭。

天月看着虎子:“不是周先生一声天虎,我还真不敢认你了,七年不见,你胡子都长出来了。”天星笑着“揭老底”:“可不是嘛,‘九?一八’分手,你还尿炕呢,现在成大小伙子了。”虎子说:“三个姐姐可都没大变样。”“还没变样?姐都老了。说说,你这几年都到哪儿去了?”天好问。

虎子简要地把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对三位姐姐讲了一遍。天月问:“你怎么跟了周先生?”虎子闪烁其词地说:“也是碰巧遇见的。”天月又问:“他以前是在外边做什么生意?”虎子说:“到底做什么生意,我也不太清楚,我就是当个伙计,跑跑腿儿,有我的吃喝就行。”

到底是大姐,一家人的主心骨,天好对弟妹们说:“今天咱们姐弟终于团聚了,这也是爹娘的保佑,吃了饭一块儿到地里看看爹,告诉他老人家一声。”

提起爹爹,虎子说:“我给你们看样东西。”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展现出那张当年的全家福。姐妹三个看着全家福都流泪了。就是这张全家福,爹爹嘱咐要好好保存;就是这张全家福,虎子七年中时时贴身带着,从而获得了争取全家团聚的动力。

夜深了,天星天月已经睡着,虎子仍在翻来覆去,天好悄悄走进来,坐到虎子身边。虎子知道是大姐,急忙闭上眼睛。天好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虎子的脸,她轻轻拍打着虎子,一边拍打一边轻轻哼着《摇篮曲》……

第二天,天好来到秋田村上家说:“我失散多年的弟弟回来了,要到你家的地里去祭奠我爹,给你打个招呼。”秋田村上说:“你弟弟找到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坟墓是你父亲的,你们什么时候去都可以,不必打招呼。”

纸灰飞舞,香烟缭绕,天好带领弟弟妹妹祭祀父亲。虎子跪在爹坟前哭着:“爹,儿子来看你了,你是怎么死的,儿子都知道了,这仇恨,儿子一辈子都不会忘!”天好念叨着:“爹,七年了,我们姐弟四个今天终于团聚,你老人家该放心了,这块土地现在是人家的,明年清明我们给你老人家立新坟!请放心,我们姐弟四个今生今世手拉着手,再也不分离。”

给爹烧过纸钱,虎子来到周和光家。周和光拍着虎子的肩膀说:“天虎,真是万万没想到啊,你竟然在我家找到了姐姐!”周老太太不断地叹息:“真是的,说书也没这么巧,老天有眼,说明周家和你们宋家有缘啊!”

虎子说:“掌柜的,我姐姐是找到了,可是我们家的土地被日本开拓团强行征购,她们没地种,正在开荒,我想请长假,帮姐姐们开荒。”周老太太说:“你是家里的男子汉,应该的。”周和光点头说:“行啊,有事我再招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