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沱山兄弟接连几次痛击了下山抢劫财物、绑肉票的强盗。苏老四和王秃子把鱼沱山的人恨得要命。可是,鱼沱山的兄弟个个武功高强,福林山的强盗打不过;想施暗计偷袭,陈雄义和手下兄弟警觉得很,出门都是三五个一伙,住处四周有人站岗放哨,强盗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无可奈何,苏老四和王秃子只好约束手下强盗,少到东溪场一带抢劫。

福林山的强盗很少下山了,东溪场、万寿场的乡亲不用担惊受怕了,乡亲们非常感谢鱼沱山兄弟,几个热心人提出倡议,绣一面旗子送到鱼沱山,感谢陈雄义和手下兄弟斗强盗、护乡亲,很多乡亲赞成。东溪里正黄明星听说了,愁得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如果陈雄义在东溪场一带得到百姓拥护,有了势力,自己的日子就不好过了。黄明星想阻挠百姓给鱼沱山送锦旗,让手下人四处造谣,说鱼沱山和福林山是一伙的,相互争斗是狗咬狗。不过,黄明星手下人造的谣没有用,万寿场和东溪场的乡亲有眼睛,分辨得出好和歹、善与恶。黄明星看到造谣诬蔑损伤不了陈雄义在乡亲中的威望,改变了做法,在乡亲们面前也赞扬起陈壮士来,还夸耀自己和陈壮士都是麻城来的,亲不亲,故乡人。黄明星想在乡亲们面前讨好,先取得乡亲们的信任,保住里正的位子,再慢慢想办法搞垮陈雄义。

万寿场和东溪场的乡亲捧着大红锦旗,吹着唢呐,敲锣打鼓到鱼沱山来了,黄明星走在最前面。陈雄义得到消息,赶忙带着小铁匠、陈松、唐大哥等人迎接。黄明星脸上装出了笑,很远就大声叫起来:“陈壮士,你带着手下兄弟斗强盗、护乡亲,维护了东溪的安全,我给你送锦旗来了!”

陈雄义看到老对手黄明星走在乡亲们前头,十分恶心,转念又想,黄明星是东溪场里正,鱼沱山的兄弟们打退了强盗,维护了地方安全,黄里正出面感谢是应该的。虽然黄明星以前做过不少坏事,好歹也是麻城同乡,只要从此以后不再做坏事,就能做兄弟。陈雄义是一个胸怀开阔、不记旧恶的人。

乡亲们拥上前,“扑通”“扑通”跪下了四五个,都是强盗抢劫时被鱼沱山兄弟救过的。女儿被救回的老头满脸泪水,大声说:“陈家兄弟,你带出了一帮好人,救了我们一家人的命,我女儿如果被抢到强盗窝子,我的命、她妈的命都没有了。”

陈雄义急忙扶起了老人,说:“大哥,我知道,很多乡亲是千里迢迢从湖广、江西来的移民,一路上受了不少苦。到这里又遇到旱灾,再加上盗强抢劫,生活艰难,我也是湖广来的,我们都是移民,互相帮助理所应该。”

一个乡亲大声说:“陈大哥是鱼沱山兄弟的头,也可以做万寿场、东溪场的头,我们推举他做移民的头,移民的乡约,陈大哥是麻城来的,我们就叫他麻乡约,好不好?”

乡约是湖广一带民间百姓自己推举出来调解邻里纠纷、为众人办事的人,乡约须办事公道,诚信服众。

乡亲们嚷起来,都同意推举陈雄义做移民的乡约,大家有事找陈大哥帮助解决,陈大哥要大家做的事情也要响应。

陈雄义见乡亲们对自己的期望很高,心里忐忑不安。他愿意为乡亲们做事,帮助乡亲们在万寿场、东溪场扎下根,安家创业;又害怕势单力薄,做不好乡亲们委托的事,辜负了乡亲们的期望。

乡亲们把绣着“侠肝义胆,斗匪护民”的锦旗送给鱼沱山。陈雄义让人泡了香茶招待,还要留乡亲们吃饭。乡亲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谢了陈雄义的好意,回东溪了。

唐大哥要回南川家里看望,陈雄义想起南川和涪州连界,刘家兄弟在涪州落户安家快一年了,不知遇着难事没有?开荒种下的红苕、稻子长得好不好?心里挂念,决定到涪州看望刘家兄弟,正好和唐大哥同行一段路。

陈雄义和唐大哥起了一个早,过了綦河,爬上扶欢山。唐宋时期朝廷曾经在扶欢设立溱州,管辖方圆几百里的地方,后来撤了州,设立扶欢县,元明时撤了扶欢县,设立扶欢寨。陈雄义在扶欢山上看到废弃的州治县城,想起千百年来,世事变迁,然而以善为本的宗旨没有变,历朝历代,纷争不止,归结起来都是善与恶、正与邪的争斗,善终归要战胜恶,正要压倒邪。陈雄义看着垮塌的旧城遗址,心中十分感慨。

到了南川地界,两条大路,一条通涪州,一条通往唐大哥家所在的乡场。两个人分了手,陈雄义独自一人,往涪州大步走了。

天黑了,离涪州还远,陈雄义在路边小客店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早起身继续赶路,天黑时到了涪州城郊刘家兄弟的家。

刘家兄弟过得十分艰难,辛辛苦苦开了荒,种了小麦和水稻,可是,春天干旱,小麦旱死了,水稻田里没有水,插不上秧苗,没有收成。家里没有吃的,刘家兄弟到涪州码头当纤夫拉船,挣一些银钱拿回家买粮食。一次回家晚了,路上遇到老虎,刘家兄弟吓得丢了魂,拼命逃跑,慌乱中掉下了山崖,摔伤了,为了治伤欠了很多债。刘家兄弟拉着陈雄义的手说:“陈大哥,我不该一个人留在涪州,应该和你一起到綦江,现在,没有钱开荒种地,只能去当帮工,挣钱养活老婆和孩子。”

陈雄义眼里有了泪,叹着气说:“刘家兄弟,没有办法过下去就到綦江来,我们那里有不少好兄弟,很多都是从举水河边来的,大家互相帮助,天大的难事也能解决。”

陈雄义在涪州住了一天,把身上带的钱统统掏出来给了刘家兄弟,再三吩咐:遇上过不去的坎到綦江东溪场鱼沱山找他。告别了刘家兄弟,急匆匆往回赶,回到了鱼沱山。

小麻城的李大哥、洪三、王光强听说万寿场、东溪场的乡亲推举陈雄义做移民的乡约,十分高兴。陈雄义曾经到小麻城替李大哥、王光强调解地界纠纷,让两家重归于好,小麻城的人十分感谢。几家人商量好了,请陈雄义到小麻城作客,推豆花,煮腊肉,杀鸡宰鹅招待。李大哥代表小麻城到鱼沱山请陈雄义,不巧陈雄义到涪州没有回来,李大哥接不到陈大哥不甘心,留下来帮小铁匠挖了一天铁石。陈雄义回来了,心里想着刘家兄弟的事,心情不好,不想跟李大哥去小麻城做客。李大哥急了,一把拖起就走,大声嚷起来:“陈大哥,乡亲们推举你做了乡约,乡约就该为乡亲们办事,小麻城有事需要乡约去办,陈大哥推辞不了。”

陈雄义知道李大哥、李大嫂都是性子直爽的好人,罗娟过去曾经得到过他们不少帮助,只好叫上小铁匠罗锤,随李大哥到了小麻城。李大哥、洪三、王光强几家人合在了一起,把两张大桌子拼起来,豆花、腊肉、鸡鸭鹅摆了一桌子。春天天旱的时候,小麻城的人领到了县衙门的赈粮,同时,开垦的荒地旁有一条清清的小溪,几家人引小溪水浇地灌田,庄稼有收成,安下了家,有了自己的田地,心里高兴,喝酒吃菜,十分热闹。

陈雄义看到小麻城的乡亲兴高采烈喝酒吃菜,想起一起进四川的罗娟和霞妹子落水后下落不明,不知是生是死;刘家兄弟遭旱灾,又遇老虎摔下山崖受了伤,生活艰难,心里酸楚,脸上露出凄凉的神色。洪三发现陈雄义不高兴,关心地询问:“陈大哥,心里有难事说出来,大家帮着想办法。”陈雄义讲了刘家兄弟的事,李大哥拍着胸膛说:“陈大哥不用急,让刘家兄弟搬到小麻城来,我们帮他开荒种地。”

李仁洪养在尚书坪青杠林中的山蚕结茧了,自从春天山蚕宝宝爬出蚕卵送上山,李仁洪心里始终悬着一块大石头,白天晚上守在青杠林里。终于,辛勤的劳动有了结果,山蚕结茧了,虽然第一次养山蚕,没有经验,又遭雨淋,山蚕结的茧不好,稀稀拉拉挂在青杠树枝上,不过,总算结了茧。李仁洪把山蚕茧从青杠林中采回,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有了空闲,李仁洪想起了被陈雄义带走的李忠贵。李忠贵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已经到了家门口却被陈雄义带走了,不认亲生父亲,李仁洪非常伤心。他听说陈雄义在鱼沱山采石炼铁,很想去看看李忠贵在不在那里,又害怕遇到陈雄义遭羞辱,不敢去。李仁洪很想让李忠信到鱼沱山打听,犹豫了一阵又打消了念头:忠信忠贵和陈雄义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有感情,如果到了鱼沱山,动了心,留在那里不回来了,偷鸡不着倒蚀一把米,没有要回李忠贵又丢了李忠信,两个儿子都成了外人的,他的亏就吃大了。李仁洪左思右想,让刘召儿去了一趟鱼沱山,悄悄打探李忠贵的下落。刘召儿在鱼沱山看到不少年轻人开采炼铁的红石头,砍断树木烧木炭炼铁,有的被石头灰弄得脸上红红的,有的被炭灰弄得脸上黑黑的,认不清模样,找不到李忠贵,失望地回了家。李仁洪想念儿子,经常唉声叹气,有一次到小麻城看望乡亲,问起麻城乡亲看没看到过李忠贵。李大哥惊奇地大声叫起来:“仁洪大哥,你还没有见到李忠贵,不知道他的消息?父亲儿子都住在东溪场,父亲却不知道儿子在哪里,真是怪事。”

李仁洪叹着气说:“我天天在尚书坪养山蚕,不知道忠贵也住在东溪场。”

终于,李仁洪从李大哥嘴里打听到了,李忠贵住在大雄宝殿普慧大师那里,天天苦读诗书,吃的用的都是陈雄义派人送。

李仁洪心里惭愧,儿子在大雄宝殿读书,自己没有送过一次银钱,没有做到一个当父亲的责任,他对陈雄义既十分感激又有一些妒忌——正是因为陈雄义的细心关照,儿子到了家门也没有留下,跟着外人走了,陈雄义完全占据了父亲在儿子心中的地位,夺走了他的儿子。

李仁洪决心到大雄宝殿接回儿子,即使李忠贵不跟着回家,也要让儿子认了父亲。他离开小麻城回到家里,很想马上到大雄宝殿看儿子,接回儿子,可是心里又有一些不安,害怕李忠贵记恨他,不敢去。晚上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先找来普慧大师说明情况,再托大师说服李忠贵认父亲。清早起床,李仁洪让妻子炒了两个鸡蛋,买回一壶酒,再到大雄宝殿请来普慧师父。

普慧大师和陈雄义已经成了好朋友,他敬佩陈雄义侠义心肠,无私帮助乡民,听到乡亲们推举陈雄义做乡约,心里十分高兴。李忠贵在庙里读书,按时送来银钱做生活费用。普慧大师知道李忠贵是李仁洪的儿子,他非常奇怪,亲生父亲不到庙里看儿子,不供养儿子读书,却让一个外姓的人供养。普慧大师很想弄明白,可是,陈雄义不说,李忠贵也不讲,出家人懂礼貌,不难为他人说不愿说的话。终于,李仁洪派妻子来请了,也许是想打听李忠贵在庙里读书的情况。普慧大师跟着刘召儿到了李家。

普慧大师是东溪场、万寿场百姓十分敬重的人。李仁洪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请到上席坐下,敬了酒,一起喝酒吃菜。

两杯酒下了肚,李仁洪脸红了,十分小心地询问:“大师,听说有一个叫李忠贵的年轻人在庙上读书,不知是不是真的?”

普慧大师笑了笑,说:“小李施主确实在庙上读书,他天资聪慧,是一个可塑之材。”

李仁洪叹了一口气说:“大师,实不相瞒,李忠贵是我的儿子,可是不认我这个父亲……”

李仁洪把桩桩件件和义兄以及儿子有关的事情告诉了普慧大师。大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李施主,陈施主是一个好人,肚子里能撑船,你不该让妒忌蒙住了眼睛,做了不该做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过,施主能有悔改之心,李忠贵会认你做父亲的。”

李忠贵在庙里读书非常勤奋,早上天刚亮起床,拿着书本到庙外小树林里读书,吃了早饭接着读书,晚上写文章,有了疑难请教普慧大师,把五经四书、史记汉书读得很熟,一些好的篇章能背下来,文章也写得不错。普慧大师读了忠贵写的文章,心里暗暗称奇,对李忠贵更加关心爱护。

李忠贵独自一人正在屋里读书,大师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他不愿意见到的人。

普慧大师笑着说:“阿弥陀佛,小施主,我把你的父亲带来了。”

李忠贵心里的怨恨还没有消,背过了身说:“大师,我的父亲在鱼沱山。二十年了,我没有见过这个人,他不是我父亲。”

李仁洪眼里流出了泪,大声说:“忠贵,好儿子,我对不起你,你受苦了。”

李忠贵没有回头,说:“我活得很好,鱼沱山的父亲经常来看我,大师照顾我,不用你担心。大师,我要读书,失陪了。”拿着书出了门,到小树林里读书去了。

李仁洪非常失望,可是无可奈何,叹着气说:“大师,我不该来,忠贵不原谅我,也许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普慧大师开导说:“李施主,俗话说,只要心诚,金石也会熔化,不要性急,小施主会认你的。”

李忠信终于知道哥哥住在大雄宝殿读书了,他非常高兴。一年多没有见到哥哥,非常想念,常常在梦里和哥哥一起在举水河边放牛,一起背着书包到麻城上学,醒来时见不到哥哥,脸上流满了泪水。知道李忠贵住在大雄宝殿,李忠信再也忍不住,天黑了,避开家里人出了门,一路跑着到了万寿场,来到大雄宝殿敲响了门。

李忠贵正在写文章,听见弟弟的声音,急忙扔下笔迎出来,兄弟俩拥抱在一起大声哭起来。李忠贵哭着说:“兄弟,好兄弟,想死哥哥了,我以为你掉到水里,被浪头卷走了,再也见不到了,想不到弟弟也到了东溪场,我们又见面了。”

李忠信哭着说:“哥哥,那天你和陈伯父到我家,我看见了,到处找你们,找不到你,也找不到陈伯父,后来跟着父亲到尚书坪养山蚕,一天到晚守在青杠林里,没有时间找你们了。”

李忠信讲了落水被救起,流落在巫山县城遇到父亲、又随父亲进四川的前后经过。李忠贵讲了随陈雄义进四川,陈伯伯到鱼沱山采石炼铁,自己被安置在庙里读书的情况。

兄弟俩都非常想念母亲和姐姐,拥抱着大声痛哭。

初秋季节,鱼沱山周围的树林里各种各样的花开得十分灿烂,红艳艳、金灿灿的,野桔子、野板栗、猕猴桃成熟了,猴子、松鼠、山羊在树林中蹦来窜去,草坡上也开满野花,红的、黄的、紫色的,点缀在绿色的草地上十分好看。山溪里的水淙淙流着,溅起水花,朝霞映照下仿佛晶莹闪亮的珠子。

鱼沱山炼铁炉里终于炼出了铁,黑褐色,沉甸甸的一块。辛勤的劳动有了收获,鱼沱山的兄弟们非常高兴,吼着,笑着,把炼成的铁抛到空中,落下来砸在草地上,溅起泥和草屑。

清晨,鱼沱山周围的山峰上挂着一缕缕白色的雾,朝霞染红了东边的天和地。唐大哥和小铁匠、陈松早早起了床,在山溪里用凉水洗了脸,到煮饭的茅草屋里拿了包谷粑,到工地为兄弟们做上工前的准备。唐大哥负责带着人在山洞里开采铁石,陈松带着兄弟们砍树烧炭,陈雄义指挥炼铁,罗锤干起了老本行,架起了铁匠炉,叮叮当当把铁打成锄头、镰刀等农具。

太阳出来了,金灿灿的,给群山刷上了金色的色彩。鱼沱山的兄弟们忙碌起来,由于炼出了铁,事情多,忙不过来,小铁匠不能天天带着年轻人练武了。他在炉里点燃火,拉起了风箱,木炭的火苗子窜起半尺高,学打铁的小徒弟来了,接过风箱使劲拉起来。罗锤把铁放进炉火,仔细观察着铁在炉火中颜色的变化。陈松带着几个兄弟拿着锯子、砍刀在树林中砍树,人们脱光了膀子,高高举起砍刀,一下又一下使劲砍着,一会儿脸上出了汗,身上也出了汗。唐大哥带着人钻进了洞子,尖尖的铁镐挖着铁石,山洞是前明时就挖成的,一些地方洞壁风化侵蚀得严重,一块一块往下掉石头,唐大哥害怕掉下的石头砸着人,派了一个兄弟专门负责看着石壁,石头掉时喊一声。

陈雄义起得很早,站在炼铁炉前指挥加铁石、出炉渣,他认真读了铁石山老师父留下的本子,学会了从炉火颜色变化了解铁石熔化情况的本领,指挥手下兄弟按时打开炉门,让红红的铁水流出来。陈雄义正在仔细观察炉火颜色,忽然轰隆隆一声巨响,炼铁炉前的人吓了一跳,朝传出巨响的方向望去,开采铁石的山洞冒出浓浓的灰尘,几个兄弟从洞里冲出来,大声呼喊:“洞子垮了,不得了,洞子垮了,压着人了!”

陈雄义吃了一惊,拔腿往山洞跑。小铁匠和陈松听到山洞里传出的响声,也跑到了山洞前。

山洞里满是灰尘,灰蒙蒙看不清楚,陈雄义抓住一个刚刚跑出山洞的人,大声问:“谁被压着了?快说,人在哪儿?”跑出山洞的兄弟摇了摇头,张开嘴说不出话,他已经吓傻了,没有看清楚谁被垮下的泥土石头压住了。

陈雄义心里急,大声喊起来:“唐大哥!唐大哥!你在哪儿?”没有人回答,唐大哥没有从洞里跑出来。

陈雄义清点了从山洞里跑出来的人,只有唐大哥没有跑出来,唐大哥被垮下的泥土和石头压住了。

唐大哥正带着人在山洞里采铁石,负责看着石壁的弟兄大意了。在洞里挖了几十天铁石了,洞壁经常掉泥土,掉石头,都没有砸着人,负责看着洞壁的兄弟没有专心看。突然,他觉得石壁在动,以为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仔细看,洞壁果然在动,慌乱中喊了一声:“快跑,洞壁要垮!”可是已经迟了,洞壁上大块大块往下掉泥土石块。唐大哥大喊一声:“兄弟们,往洞外跑!”他已经跑到洞口,听到洞里有哭声,回头看见一个兄弟吓傻了,跑不动了。唐大哥冲回洞中,拉着吓傻的兄弟往外跑,一把将那个兄弟推出了山洞。“轰隆隆”一声巨响,唐大哥被砸在了山洞里。

陈雄义眼里冒出了火,唐大哥生死不明,一定要救出来。山洞里灰尘没有散,看不清楚唐大哥被埋在什么地方,洞壁还在往下掉泥土石块,发出“轰轰”的响声。陈雄义不顾危险往洞里冲去,小铁匠、陈松也跟着冲进了洞里,三个人大声喊叫着。终于,山洞深处传出微弱的声音:“陈家兄弟,小铁匠,我在这里!”

唐大哥被埋在了山洞深处,山洞的洞壁还在往下掉泥土,掉石块。

小铁匠大声说:“师父,洞里危险,你到洞外指挥,我在洞里救人。”

陈松着急地说:“陈伯伯,你是鱼沱山的头,你到洞外指挥,我们救人!”

陈雄义眼里流出了泪,摇了摇头说:“不,我老了,不怕死,你们年轻,躲到洞外去,我来救人。”

两个年轻人说服不了陈雄义,陈雄义也说服不了年轻人,洞外有人递进了锄头、铁镐,三个人开始挖泥土石块救人。洞壁上掉下的石块砸下来,头和手臂被砸伤流出了血,火辣辣的痛。三个人忍着痛,使劲挖着泥土石块。洞外一些年轻人要进洞换下他们,三个人谁也不出山洞,咬着牙,使劲挖着泥土石块。洞里的灰尘太多了,眼睛看不清楚,一个年轻人把炼铁用的风箱搬来了,用力摇着风箱,吹散了灰尘,勉强能看清山洞里的情景了,洞壁垮了一大段,泥土石块堆得像小山。

陈雄义和小铁匠、陈松冒着危险挖着泥土石块,陈雄义心里挂欠埋在洞里的唐大哥,一面挖着泥土石块,一边不停地大声喊着:“唐大哥,好哥子,你要挺住,我们很快就会把你救出去。”可是,洞里传出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小。

山洞堆满了垮下的泥土和石块,地方窄小,用锄头、铁镐使不上劲,陈雄义干脆扔下手中的铁镐,用手挖起泥土石块来,手指磨破了皮,出了血,手指甲也掉了一个,钻心般疼痛,他咬着牙忍着,继续用手挖。三个人正拼命挖着泥土石块,洞壁上又有大石块掉下来,罗锤和陈松年轻,眼明手快,躲开了,陈雄义的腿被大石块砸伤了,痛得站不起身,他趴在地上,坚持用手挖着泥土石块。罗锤从山洞外叫进了两个人,硬把陈雄义抬出了山洞。陈雄义坚持留在山洞口,指挥年轻人抢险救人。

鱼沱山的兄弟分成了几个组,轮番进山洞挖泥土石块。中午了,肚子饿了,兄弟们忘记了吃饭。一直到太阳偏西,终于挖开了一条通道,两个兄弟钻到了里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救出了身受重伤的唐大哥。

唐大哥奄奄一息躺在草屋里,小铁匠让人煮了稀饭喂给他吃,唐大哥受的伤太重了,吃不下饭,脸像死人一样白。

陈雄义的腿被石块砸伤,走不动路,让人在唐大哥睡的床铺旁安了一个铺,睡在了唐大哥的身边,看到老伙计连稀饭也吃不下,心里着急,抓住了唐大哥的手,眼里流着泪说:“老大哥,我的好大哥,一定要挺住,吃一点东西,伤好得快,大哥,兄弟求你了,一定要吃一点东西!”

唐大哥轻轻摇了摇头,眼里流着泪,没有说话,也不吃东西,伤口很痛,唐大哥咬着牙忍着,不叫出声。

大雄宝殿普慧大师听到鱼沱山山洞垮塌,唐大哥、陈雄义受了伤的消息,带着医治跌打损伤的草药匆匆赶来了,大师仔细查看了唐大哥和陈雄义的伤,把草药交给小铁匠熬好喂给唐大哥喝。唐大哥伤得太重了,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昏迷,陈雄义非常焦急。小铁匠喂唐大哥吃药,可是,唐大哥牙齿咬得紧紧的。

陈雄义非常伤心,眼泪不停地流出来。

唐大哥昏昏沉沉睡着,普慧大师坐在陈雄义床前,两个人摆谈着鱼沱山山洞垮塌的事。

陈雄义哀求说:“大师,唐大哥伤势很重,治伤的事全靠大师了。”

普慧大师脸上掠过阴影,说:“陈施主,你心里比我清楚,唐大哥受的伤太重了,我怕是无能为力了,应该让人请来他家里的人见上最后一面。”

陈雄义声音凄苦地说:“大师,你一定要救活唐大哥,他是我们的好大哥,家里有妻子和女儿在等他,大师,想一想办法,一定要救活唐大哥!”

普慧大师摇了摇头说:“陈施主,人力抗不过天命,唐大哥生死由天,天命不可违。”

陈雄义哭了,哭得很伤心,一会,擦干净眼泪说:“唐大哥的伤治不好,人不在了,我也不能让唐大嫂和他女儿知道。我要按时替唐大哥送去银钱,比唐大哥照顾得还要好!”

普慧大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夜色降临,黑沉沉的夜,密林深处传出虎豹的嗥叫,阴森恐怖。鱼沱山的人都没有睡觉,即使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大家都担心唐大哥和陈雄义的伤。

天快亮的时候,唐大哥从昏迷中醒来,轻声呼唤着陈兄弟。陈雄义大声回答着,伸过手去拉住了唐大哥的手。唐大哥叹了一口气,轻声说了话:“陈兄弟,我们认识一年多了,在綦河上拉纤,到鱼沱山采石炼铁,你是一个好人,认识了你是我的福气。我受了伤,治不好了。我的妻子还年轻,女儿也不大,托付给你了,我知道,你会好好待她们的,一定会的。”

陈雄义哭出了声,大声说:“唐大哥,你的伤能治好,我一定要想办法治好你的伤……”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唐大哥死了。

陈雄义吃了普慧大师送来的草药,伤口敷上了大师送来的膏药,腿上的伤痛得不很厉害了,他让小铁匠找来一根竹棍拄着,咬着牙忍着痛,挣扎着下了地。小铁匠、陈松劝陈雄义好好休息,安葬唐大哥的事让兄弟们办。陈雄义摇着头拒绝了,拄着竹棍进了树林,亲自选了一棵树干粗大的香樟树,指挥陈松砍倒了树,用锯子锯成厚厚的木板,还燃起炭火,把木板放在火上烘干,从山外请来木工,用香樟木做了一个又大又厚的棺材。陈雄义流着眼泪说:“唐大哥累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要好好送他走。”

普慧大师又回到了鱼沱山。李忠贵听到陈伯伯受了伤的消息,跟着一起来了。普慧大师十分虔诚地给亡者念了三天三夜的经,陈雄义跪在唐大哥灵前守了三天三夜,他腿上有伤,一阵阵刺骨般疼痛,咬着牙忍着。陈雄义一天到晚忙碌,瘦了,黑了,仍然坚持操办唐大哥的丧事。

李忠贵看到陈伯伯十分伤心,脸上的泪水不断,又黑又瘦,仿佛老了十岁,心里痛得很。可是,陈雄义忙着给唐大哥办丧事,身边经常有人说话,李忠贵找不到机会安慰陈伯伯。

终于,唐大哥的遗体装进了棺材,放进了坟坑里,陈雄义带着小铁匠和陈松,一锄头一锄头挖土埋了棺材。鱼沱山的人聚集在唐大哥的墓前,“扑通”,陈雄义跪下了,紧接着,其他人都跪下了。

刮起了风,呼呼呼,仿佛鱼沱山周围的山、周围的树在为逝去的人念祈祷的经文,愿逝去的人在另外一个世界生活得好一些;天上下起了雨,淅淅沥沥,雨点越来越密,好像老天也为一个好人逝去流下了眼泪。

陈雄义跪在唐大哥的墓前,流着眼泪说:“好大哥,一路走好,我把你埋在鱼沱山山洞旁边,让你看着我们重新挖通山洞,开采铁石炼出铁,你虽然到了天上,我们可以在梦里见面……”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其他人都离开了,只剩下陈雄义仍然跪在唐大哥坟墓前,雨水打湿了衣服,水珠子从头上落下,他仍然跪着不肯离开。小铁匠怕师父被雨淋病,劝陈雄义起来,陈雄义不听,坚持跪在唐大哥坟前。普慧大师也来劝,李忠贵一把抱住陈雄义的头,大声哭着说:“陈伯伯,唐伯伯已经死了,你尽了心了,快起来,不然,我陪你一起跪在雨地里。”陈雄义害怕李忠贵真的跪在雨地里,雨淋了会生病,他心疼孩子,终于站起了身,随众人一起回了茅草屋。

李忠贵紧紧挨着陈雄义坐着,流着眼泪说:“伯伯,听说鱼沱山洞子垮了,你受了伤,我吓死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怕你扔下我不管了。陈伯伯,雨停了,我上山采草药给你治伤,大师教我认识了很多治伤的草药。”

陈雄义受了感动,把李忠贵搂在怀里,轻声说:“好孩子,伯伯没有事,你要回庙里用心读书,伯伯盼着你读好了书,为百姓做一些好事。”

陈雄义和李忠贵说着话,他听普慧大师讲,李忠贵读书勤奋,并且天资聪明,将来一定有前途。陈雄义听在耳里,喜在心里。

李忠贵忽然想起了弟弟,高兴地说:“陈伯伯,我看见忠信了,他也在东溪场,住在父亲和那个女人家里。”

陈雄义也高兴了,拉着李忠贵的手大声问:“你看见忠信了?忠信还活着?忠信活着,你妈妈和姐姐也许也活着,可能有一天,你会和妈妈姐姐团聚。”

普慧大师要回大雄宝殿了,李忠贵依依不舍地和陈雄义分了手,跟着大师回庙了。

万寿场、东溪场的乡亲听说鱼沱山山洞垮塌,陈雄义为救人受了伤,互相邀约着到鱼沱山看望,有人背来了新收稻谷碾出的新米,有人提来了家里养着的鸡鸭,有的拿来了从河里捞起的鱼。小麻城的李大哥、洪三、王光强也来了,拿来了米,捉来了鸡。陈雄义十分感动,觉得乡亲们对自己太好了,以前为乡亲们做的事太少了,他含着眼泪送走一些乡亲,又迎来一些乡亲。

唐大哥遗体入了土,陈雄义把卖山货和野兽皮的银钱拿出来。山洞垮了,一两个月挖不尽垮塌下来的泥土和石块,鱼沱山用不了很多人,并且,看到山洞垮塌死了人,有的人害怕了,不愿留在鱼沱山了。陈雄义不想勉强留下要走的人,他把鱼沱山的兄弟叫到一起,含着眼泪说:“好兄弟们,山洞垮了,有人想离开鱼沱山回家了,想走的都可以走。兄弟们挣的银子,留一些给唐大哥家里送去,其它的分给想回家的人,拿着钱回家。”

陈雄义说完了,兄弟们都不说话,一些想走的人心里犹豫:鱼沱山处在十分困难的时候,陈大哥拿出银子让大家走,陈大哥是好人,不能在他困难的时候拿走银子,可是,不拿银子没有盘费怎么回家?

小铁匠大声叫起来:“师父,鱼沱山正缺银子,你把银子都拿出来,以后怎么办?”

陈雄义态度十分坚决,说:“我们刚刚到鱼沱山的时候,什么也没有,现在让大家把银钱拿回家,留下来的从头开始!”

一个年轻人站起身,大声说:“我不走,跟着陈大哥,他到哪里我跟到那里。”

一些年轻人跟着喊起来:“对,不走,留下来跟陈师父一起干!”

“山洞垮了可以重新挖,有陈大哥在,我们不怕。”

陈雄义笑了,说:“好兄弟们,愿意留下的,我们一起从头开始;想回家的拿着银子回家。我知道,有的兄弟有难处,不愿继续留在鱼沱山,不要紧,你们以后想回鱼沱山,我们欢迎。”

终于,一些兄弟拿了银钱走了,小铁匠罗锤、陈松,另外还有五个青年留了下来。陈雄义叫来陈松,让他带上剩下的银钱给唐大嫂送去,陈雄义拉着陈松的手,眼里流出了泪,说:“徒弟,你去南川见到了唐大嫂,千万不要说出唐大哥死了的事,唐大哥还和我们一起,有事走不开,以后我们按时送去银钱……”

陈松走了,剩下的人聚在陈雄义住的茅草屋里,商量上山采山货、打野兽,卖钱重新采石炼铁的事。

秋天多雨,天阴沉沉的,鱼沱山四周的山峦被雨雾笼罩,灰蒙蒙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