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一早,出现在曙光木材厂门前的捐献废铁等物品的场面异常感人,大大出乎几位厂领导的意料之外。上班前的那十几分钟,损过东西的人们竟在门前排起了长队等着登记。看到陈爱兰一人忙不过来,最后是厂长李宪平,工会主席潘树仁都亲自动手帮助登记。

三百多号职工几乎没有一个空手来的,捐赠最少的也是一把炒菜用的旧铁铲,旧锁,或是几块砖头。不少人捐出了自家还在用的铁锅,饼称,多余的菜刀和斧头……

财务股的达进士将他家的香炉带来了,这个光绪年间制的香炉是他老母亲过去烧香念佛用的,老母亲过世后,“打鼓的”几次登门想收购这个香炉他都没舍得出手。如今为了支援炼钢,他狠狠心带到厂里来捐了。

郭子儒连夜将家里的煤池子拆了,他家的煤池子是用捡来的钢砖砌的,他一听说钢砖也能代替耐火砖用,就将煤池子拆了,一百多块钢砖他是借了邻居一辆三轮拉来的,他人又胖,蹬进厂门时后背都湿透了。

潘树仁见了他很是感动,笑着说:“胖主任蹬起三轮来了,真够难为你的!你这些钢砖还真是雪里送炭。”说完又冲正在登记的陈爱兰说,“小陈,写表扬稿时你可要想着点儿咱们的胖主任,落下谁也别落下他!”

强将手下无弱兵,郭子儒刚将他的砖拉到球场去,米如珍就进了厂门,她捐出的竟是一大包药瓶子盖。大大小小的足有二百多瓶盖。她男人是长期的伤病号,常年用过的药瓶子如今派上了用场。感动得老潘他们又叹息了好一会儿。

最令人感动的是制材车间的全福,用自行车拉来了一架大铁床的床头。两个床头绑在自行车上骑不了车,他就起了一个大早,推着车一路走来。

李宪平说:“床捐了,人睡哪儿呀?”

全福说:“铁床架子捐了,铺板我留下了,让孩子们睡。我们两口子睡地铺,整点儿事还省得吱呀乱响的吵人了。”他这么一说逗得众人都笑了。

全福的检查送上后,谷玉森再没找过他。王河说是他代写的检查写得好,要不然不会一次过关。不管怎么说,全福还是挺受感动的,觉得有机会是该表现一下来回报领导。这一号召捐献废铁,王河出于好心说,这会你该好好表现一下啦,也让领导看看咱的觉悟,别什么都舍不得!

怎么表现?全福真犯了愁,家里有把多余的菜刀早让他女人捐给街道炼钢了。路富友给他出主意,让他将家里那架旧铁床捐了,那是他头两年花了九块钱从旧货摊上买来的。路富友说,在这关键的时候还不好好表现一下?你那两个铁床头往厂里一拿准牛逼!这一说全福的心思活了,他又做了半宿的思想工作,终于把他媳妇心思也说活了。

材料场的老吕将他家珍藏了多年的铁匾带进了厂,那是他父亲的锅盖铺开张时,请一位前清的举人题写的匾,上面书写着“全兴锅盖铺”的字样,落款是民国七年。老吕介绍说,他父亲的名字叫吕全兴。

给老吕登记的时候,潘树仁很是动情地说,“老花镜”不简单啊,你这是把家里压箱底的传家宝献出来了。李宪平则说,老吕你这个举动有意义啊,把这块匾炼成好铁,好钢,支援社会主义建设太有意义啦!说完,他激动地与老吕又是握手,又是拍肩的。弄得老吕反到有些不知所措了。

上班铃响过之后,献铁的登记人数已超过了三百人,所献的各种废铁在传达室门前堆成了一座小山。

望着那座“小山”,李宪平对潘树仁无限感慨地说:“老潘啊,看来群众的思想觉悟不可低估呀!尤其是群众的爱国热情,谁低估了这一点,谁犯错误!”说完,又有意识地冲还在低头整理登记册的陈爱兰以玩笑的口吻说道,“怎么样,陈大广播,咱们是不是可以收兵了?”

不知怎么,陈爱兰的脸一下子红了。不知为什么,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只要见了李宪平,心里总是很不自在,就如同她心中深藏的秘密被人窥视了一样。如是过去听李宪平这么问她话,她会很快地回敬一句,“收不收兵还不是要听你大厂长的。”而此时她却不知说什么是好,只是很不自在的一笑,过后脸上就像发烧似地热了起来。

潘树仁看了一下表,嘟嚷了一声,“怎么这么重要的日子口儿不见老邹?”

李宪平也觉得奇怪,踱到厂门口去张望,看到两个人拉着一辆平板车刚上了厂外的那座小桥。仔细一看,前边拉车的是王河,后面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帮助推车的正是邹晓风。进厂门的时候,两个人头上全冒着汗。板车上装的是旧砖头,里边不少是耐火砖。砖上边放着是一个破煤球炉子。

邹晓风擦着头上的汗说:“我们家让我老婆前些天捐铁,翻得跟鬼子进过村一样,已扫荡得干干净净了。实在没辙,我就把这个破煤球炉子带上了。路上碰到小王了,我们两个人合兵一处拉开了板车。”说完他气喘吁吁,拉开了风箱似的,用手一个劲地摩挲自己的后腰。

王河是起了一个大早,把自家院里的花池子拆了,拆出二百多块旧砖,里边有不少是厂里急需的耐火砖。他借来的板车不太好使,两个车轱辘来回画圈“嵫扭扭”乱响,刚拉上路不大功夫汗就下来了。要不是邹书记半路帮助推车,就是他累散了架也到不了厂里。路上问起他与金玲的事,他说还在坚持“地下斗争”。邹晓风说,坚持就是胜利,同时也要讲点策略才行。领导这一鼓劲,王河也不觉累了。

邹晓风望着堆成小山的废铁,激动地说:“现在咱们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啊!就等老谷他们参观回来定图纸,要是抓点儿紧,明儿下午垒炉子差不多。”

李宪平也显得很兴奋地说:“耐火砖还要突击搞一下,看来发动不发动群众就是大不一样!就冲咱厂几百号职工的这份热情,咱们要是炼不出好钢来都对不起大家!”早上的情景看在眼里,是让他从内心感到振奋。

老潘一旁插话说,“瞧瞧老邹这身汗,炼不出钢来也对不起咱自己!”说完,三人相视开怀大笑。

三人回到办公室,邹晓风一口气将杯中的隔夜茶喝干,兴奋地说:“我昨晚睡不着觉,十点多了,骑上车奔安定门外的人定湖走了一圈。那场面是壮观啊!沿着湖畔足有一百多座炉子燃着雄雄烈火,连成了一片,真激动人心呀!远处的半空中挂着一副横幅,上面是‘炉里炼钢,炉外炼人’八个大字。足有上千口子在连夜奋战,那场面……”激动得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

潘树仁说:“我住的地方挨着一所中学,已经连着三宿了,炼钢。你想睡?门儿也没有。那通吵啊,百十口子人像是千军万马。尤其是那台鼓风机。响得跟个拖拉机似的,也是怪了,吵得你睡不着心里听着也高兴……”

“对了,老潘这一提醒我还真想起来了,”邹晓风拍了一下桌子问道,“宪平,咱们厂有合适的鼓风机吗?别到时候要炼钢了再抓瞎!”

李宪平颇有些得意地笑道:“这你就放心吧,昨儿我就把鼓风机的事交给石国栋去办了。用厂里一台电机改改就能用,他是这方面的老本行,保证没问题。这点儿事我要是也让书记操心,我这个厂长真成吃干饭的主儿了。”

邹晓风笑道:“到底是老搭档,到什么时候都能尿到一壶里去!”一番话说得仨人大笑。

正说笑着,隔壁生产队的队长刘玉怀闯了进来,他冲屋里人一面作揖,一面苦笑着央求道:“几位头头全在太好啦,我先给老几位作揖了!我是来向工人老大哥求援的,这个忙您老几位是说什么也要帮我。”

这刘玉怀虽是农民,但赶了十几年的大车,走南闯北的染了一身江湖习气,曙光厂因占地问题与他打过交道,他与厂里的领导很快就混熟了,缺什么他都敢向曙光厂张口。今天他来是想借台鼓风机的,生产队里也在炼钢,说用的是烧柴锅的风箱,劲费大了,但效果不行,这才想到了来向曙光厂伸手。

邹晓风,李宪平都知道他借走的东西大都有去无还,所以都面露难色,嘬开了牙花子,说不大好办。

李宪平说:“不瞒老兄说,我们厂想炼钢也正为鼓风机伤脑筋,只能是拆东墙补西墙,先从别的机器上拆下马达现改制成鼓风机用,真没有多余的借你,真不是哭穷。不信你就去车间里转,看见有多余的你就拉。”

潘树仁一旁也帮腔说:“这点儿事也难得住你刘队长?现在街道上炼钢不少是用手摇的鼓风机,照旧炼出了钢。这可不是瞎说,昨儿报上还介绍这种手摇式鼓风机呢!你要不然到隔壁铝制品厂问问他们,那儿比我们家底厚。”

刘玉怀根本听不进去,他索性一屁股坐下了,摆出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说:“我哪儿也不想去。今儿咱们谁也别把话说绝了,我可不是为个人的事来舍这个脸的,为的是超英赶美!为的是全民大炼钢铁!为的是完成‘一零七零’!您老几位看着办吧!反正咱们往后谁都免不了求谁!”

他这一来,弄得邹晓风他们全笑了。

李宪平知道不答应就送不走这位爷,他夸张性地猛拍了一下大腿说:“就冲老兄说的‘为完成一零七零’这一条,这鼓风机我就是再难,再紧,也借你一台!不过眼下没有,我要到车间去找,看从哪台机器上能拆下一台,帮人帮到底,再给你改装一下。你明儿下午来看看,行不行?”

刘玉怀听了咧着大嘴一通作揖,说了一车的千恩万谢的话之后,突然又叫道:“明儿什么日子口儿啊?是星期天!我来了找谁?您这不是哄我玩吧?”

李宪平大笑道:“真是属曹操的。眼下是什么日子口儿,还讲什么星期天!明儿我们几个全在,垒炉子炼钢!你先说说你那里有什么好经验吧?我们也好学习学习。”

这一问,刘玉怀苦笑着诉开了苦说:“别逗了,我们这些修理地球的农民炼钢能有什么经验呀?就知道费柴禾,费烧的!再没辙啦,我就该动员社员把家里准备盖房的檩条献出来炼焦炭了。比不了你们木材厂啊,有的是可烧的下脚料,能可着劲儿的招乎!要不是公社派下了硬指标,说什么我也不会费这个洋劲。按说这种落后话不该说,但炼钢就该是你们工人老大哥的事,让我们干可就是赶着鸭子上架啦!您老几位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刘玉怀诉了一阵苦,他似乎又意识到什么,变了变口气,拍了拍胸脯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这个生产队也是连续两年的先进啦,再难,也绝不能在炼钢上拖公社的后腿!人民公社刚成立,咱们说什么也要争这口号气。”

何小波下午不到三点就返回厂里。他见谷玉森的办公室还上着锁,就溜回了宿舍,想把上午去钢院的情况顺出个头绪,弄出图纸来以便向领导汇报。

一早,何小波就赶到了钢铁学院。他此时返回母校,是既盼望见到熟人,又怕见到熟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进校门,他没回金相系,便直奔冶炼系去找自己中学的同学。他去了方知,不仅老同学不在,全冶炼系的几个班几乎是空的。一问才知道,开始全民大炼钢铁之后,钢铁学院的老老少少,学生和讲师全成了宝贝,全国各地的都来请,不仅冶炼系的师生全被请走了,别的系的人也有人来请,请去为各类的小土炉会诊,出主意,解决各种难题。只要有人来请,就不能推辞,因为这是一个原则立场问题。

何小波唯一的收获,是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母校也在用小土炉炼钢,是两座容积为七十五公斤的小土转炉。恰巧参加炉前炼钢的有一位是过去给他授过课的副教授,这位副教授利用不多的空闲时间将这种小土转炉的制造工艺,各种数据都告诉了他。

这种小土转炉的设备十分简单,不用天车,钢水包,铁水包;鼓风用的是马达带动的风葫芦,倾动炉身就靠人力扶着几根摇杆摇;铸锭也不用钢锭模,直接把钢水倒进一个缸瓦管里。副教授一招一式的像个老练的炉前工。

小土转炉用的原料就是他们自己炼的土铁,含矽量为百分之零点五八,在吹炼过程中他们没有用矽铁或铝,只加了一些炭粉和焦油,用来提高炉温。吹炼时间平均每炉十二分钟,炉龄已达到了十九炉。

何小波蹲在炉旁不远的地方,足足画了一个多小时,直到自己基本全搞清楚了,才勿勿返回。

临别的时候,他冒了冒傻气向那位当了炉前工的副教授问道:“这种小土炉出的钢质量怎么样?”

那位副教授笑了笑说:“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怎么说也要比街道那些妇女炼出的钢强得多。你说是不是?”这位副教授似乎并不了解他的近况,还向他了解班上的情况,他吱吱唔唔地乱说了几句溜掉了。

何小波回到宿舍后,取出了比例尺将土高炉的草图重新绘制成图。他唯恐不细,又将土高炉的关键部位,如炉喉、炉腹、风口、出铁口的位置,尺寸一一绘制成平面图。他改了又改,直到自己满意了才罢手。因为没找到冶炼系的老同学,他一直忐忑不安,生怕到时候领导怪他办事不用心。老实讲,上了三年大学,学习的全是金相专业,对如何使用小土炉炼钢,他是一门不清。

史丽云到宿舍找他的时候,下班铃已响过了。

她是叫何小波去汇报工作的。她看过何小波绘制的图纸,不十分肯定地说,光华木材厂炼钢用的可能也是这种75公斤的炉子。不过我画的图可比不上你的,我看还是用你这个图纸好。她非常兴奋地说,出去参观一下真是很受教育,人家光华木材厂七八台炉子全出钢了,从垒炉子到出钢来,总共用了不到半个月。她说得十分真诚。

何小波依然没兴奋起来,一听对方建议要用他的图纸,更是忧心仲仲地说,“既然光华木材厂的炉子出钢那么好,我看还是照他们的炉样来吧。”他担心的是万一炼不出钢,会将责任追究到他的头上。不知为什么,图纸是他一再核对过的,他还是信不过自己。因为他觉得就是按图施工,垒出的炉子也不会完全一样,至少用料不尽相同。一旦有个闪失,他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在这方面他是有过教训的。他甚至于想到对方之所以提意用他的图纸,也是出于怕担责任。

史丽云有些不解地说:“你这人真有意思,两家用的基本是一种炉子,用谁的图纸不一样!走吧,用谁的图纸让谷书记去定。”史丽云去参观带上了绘图夹,她绘制的虽不是草图,但却没有何小波绘制得那么细致。

谷玉森显得精神焕发,丝毫没有出门奔波了一天的倦乏。除了参观光华木材厂,吃过午饭他们还去炼钢较早的第二建筑公司转了一圈,事前跟人家联系过,“二建”用的就是那种用汽油桶制成的土转炉。中午,他们在光华木材厂门前的一家饺子馆吃的饺子,吃完,谷玉森抢着付了账。他对争着付账的史丽云说,因公出差的饭费是可以报销的。

光华木材厂与曙光木材厂虽是一个行业,却不属一个系统,一个是市属的国营大厂,一家则是区属的集体所有制的小厂。但谷玉森在光华有一位熟人,二人是在市里办的消防知识学习班上认识的,对方是厂保卫科的一位副科长,主管消防。这位副科长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领他们到现场观看炼钢。

他从这位熟人那里得知,最初,厂领导班子内部对待炼钢也是两种意见;一种是积极主张炼钢,另一种是强调木材行业不易炼钢,后来是通过学习人民日报“让土法炼钢遍地开花”的社论之后统一了思想认识。听过这一情况的介绍,他觉得此行的收获要比学会如何炼钢的意义大得多。

谷玉森由此很自然地联想到他与李宪平关于炼不炼钢发生过的争议,事实已不容雄辩地证明了一点,那就是自己的思想觉悟和党性原则远在对方之上,而令他忿忿不平死不甘心的是,如此思想右倾保守的人竟占据了厂主要领导的位置!令他难以忍受,也最无奈的是书记邹晓风与李宪平实际上是一个鼻孔出气。但这次炼钢,还是让自己出了一口气,至少邹晓风承认自己有些保守了。其实,曙光厂炼不炼钢对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炼钢让所有的人都看清了,到底是谁的政治水平高。他觉得这才是最大的收获。

显然,谷玉森的兴致很高,听完何小波的情况汇报,竟开起玩笑说:“钢铁学院的人全让全国各地抢跑了,你们两个可不能让人抢跑!”说完自己先咧嘴笑开了。在那一舜间,他忘记了在他面前的是两个右派分子。

最后,谷玉森将两份图纸全留下了,说究竟用哪个图纸要在当晚领导小组的碰头会上研究后才能定。他说,不管用哪个图纸施工,垒炉的时候你们俩都要在现场给我盯着。记住了,明天不休息!谷玉森又变得严肃起来。

篮球场上一片忙碌,王富达正在指挥人们搬砖,御水泥,筛沙子。原准备翻建茶炉房的几千块新砖全搬到球场来,不少旧砖也被王富达搜集到了一起。电工忙着拉线,准备接灯夜战。参加炼钢的工人已有不少准备住在厂里。最忙的是孙广财赶的那辆驴车,在厂里来来往往的不得闲。王富达买材料常用他的车,摸透了这小子的脾气,专会使唤孙广财,这次他一拍这小子的肩膀说:“小孙,这次炼钢你可是主力哇!到时候可就瞧你的啦!”他这么一说就让这小子就找不到北了,赶着辆驴车满厂子转,高兴得样子像个新郎官送新媳妇回娘家似的。

操办厂里炼钢的事,王富达虽然身体不好仍身先士卒,但心里却疙疙瘩瘩的,很多事他想不通。依他的意见,应该先突击翻建茶炉房,以便用拆下的旧砖垒炼钢的小土炉。全厂职工就捐了这么多的废铁,用完了,小土炉就成了摆设,虽说还可以找矿石炼,但全市已有两千多座土高炉在炼钢,全国就更多了,一时哪儿去找那么多的矿石?所以他料定全民炼钢的事长不了。他心疼的是那么多的好砖,好材料就这么糟蹋了。使他苦闷的是心里有话不能讲出来,一说不定什么帽子等着呢!谁都知道他是个好管家,邹晓风就说过,有王富达管后勤尽管一百个放心,老王花公家的钱比花自己的钱都扣门儿。垒炉子买耐火砖的事,他实际上是嘴急,心里并不急,尤其是见有人捐出了旧耐火砖之后,他更不急了,他觉得有钱也不能花在这上面。

食堂为留厂炼钢的人员准备了一顿炸酱面,炼钢领导小组的碰头会吃了晚饭才开。开碰头会的地点改在了工会的活动室,那里有个乒乓球台子,开会的时候就成了会议桌。李宪平因有事打钣晚了,端着面条来了。

碰头会的议题很明确,垒什么样的炼钢炉,先垒几座。谷玉森自然是会上的主角。他滔滔不绝介绍着去光华,二建、钢院参观的情况,有些地方他说得细,有些地方他有意含糊其辞,一两句话带过。说着亮出了那两份图纸,说:“为了便于我们有选择的余地,我让他们分别绘制了光华木材厂和钢铁学院炼钢炉的图纸,两个单位基本属于一种炉型,区别不大。用哪个大家定吧。”说完,他像专家似的在图纸上指指点点。

邹晓风看过图纸说:“老谷,你对情况比较清楚,先说说你的意见。”

谷玉森说:“我看都可以,各有所长。”说完,又指着图纸议论了一番,说得大家似懂非懂,也没听明白各家的长处和短处究竟是什么。

李宪平见他充行家,听得不耐烦,又不便于反驳什么,只顾低着头吃他面条。直到邹晓风征求他的意见,他才抹了抹嘴,扯过史丽云绘的图纸看了看说:“既然各有所长,全可以用,就不如用光华的这个。全是一个行业的,人家既然能炼出钢来,咱们照方子抓药总不至于出错。我看图纸也标得非常清楚了,拿过来就能用。大家说呢?”

其他人跟着附和,图纸就这么通过了。接着是研究到底垒几座炼钢炉。

王富达抢先发表意见说:“咱们是不是先垒一座,等炼出了钢,看情况再定。咱们手里可供炼钢的材料有限,就那么多废铁。搞那么多炉子弄不好会等米下锅的。”

谷玉森听了,急不可耐地敲着桌面说:“不行,不行,我们已经大大落在别人后面了,现在首当其冲的是应当迎头赶上去!一座怎么行?显得我们干什么都小了小气的,没有一点儿大跃进的气势嘛!老邹,你说呢?”

邹晓风蹙了蹙眉头,表情凝重地说:“是呀,垒一座炉子是少了一点儿,我的意见是我们初步计划砌两座,但先垒一座;如果耐火砖的问题能解决,我们再搞它一座。如果炼钢的材料跟的上,再搞它个几座炉子也是可以的。大家说说看,这样办好不好?”他其实是同意王富达的意见的,但表达的时候绕了一个弯子。

王富达听了当即表示同意。他佩服邹晓风的这种本事,对待两种不同意见时,他总是处理得十分巧妙。他这一说,谷玉森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意见了。

潘树仁刚要表态,就见传达室的老齐拉门进来汇报,说人民银行保卫科来电话了,说找咱们厂子的主要领导。人家说厂部的电话没人接,才打到传达室的。您看是不是哪位领导来接一下电话?老齐说电话还没挂。

李宪平起身说:“你们开你们的,我去接一下。银行保卫科找咱们能有什么事啊?”他之所以主动去接这个电话,也是为了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避免与谷玉森发生冲突。他一听谷玉森又说到什么“已经大大落后在别人后面”的话就有气,因为据他所知,全市木材行业十几个单位,已经开始炼钢的不过两三家,根本不像谷玉森说得那样严重。

潘树仁接着表态说:“我同意老邹的意见,先垒一座。贪多嚼不烂,别到时候真跟老王说的,炉子多了等米下锅,没钢可炼就麻烦啦!”

吴素梅也说同意垒一座炉子。

邹晓风一见谷玉森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忙打圆场重复他说过话:“我们是原则计划垒两座炉子炼钢,只不过先搞一座炼起来,积累一下经验。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们也可以一下子多搞它几座,和同行业的老大哥搞一搞竞赛嘛!”

屋里人正议论着,就见李宪平一脸苦笑地进了门。

邹晓风问他什么事。他连连摇摇头叹息着说:“我敢说谁也想不到是什么事!你们谁也猜不到,咱们厂子的工人搞耐火砖搞到哪儿去了?人民银行总行!刨人家办公楼的台阶去了。这胆子也忒大点儿吧?”

“这是谁呀?这么大胆!”屋里的人听了都吃惊不小,面面相觑。

“谁呀,装配车间那个好说大话的张槐!”李宪平哭笑不得地说,“他老先生瞧人家总行大楼下面台阶是耐火砖铺的,带了他一个兄弟用镐刨上了。人家值班的不知怎么回事,把保卫科,派出所的人全找来了,人给扣了,非让单位领导去领人。我在电话里说了一车的好话,后来人家看在是为了全民炼钢的份上,同意放人了。等他回来要好好说说,为了炼钢也不能这么搞啊!”

邹晓风有些生气地说:“抓个时间是要好好讲一讲,要不然不定还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谷玉森笑了笑有些阴阳怪气地说:“工人这么干自然影响不大好哇,不过这到也说明一个问题,群众参加炼钢的积极性还是满高的嘛!批评还是要批评的,但群众的这种积极性还是要保护的。”说完,他脸上堆着笑朝邹晓风看了看,只是对方并没有什么表示。

李宪平狠狠向谷玉森瞥去一眼,将要说的话强行咽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邹晓风才冲谷玉森交待说:“等明天张槐回来,你找他好好谈谈,胆儿也忒大了。”

厂里参加炼钢的五十人,周六的当晚只留下二十来人帮助砌炼钢炉,其余的全撒出去找废铁,搜寻耐火砖,限定星期天的下午四时前来厂里聚齐。张槐和甘兴旺都属于抽出参加炼钢的人员,甘兴旺是因过去学过半年的瓦工,留下来砌炉子,张槐则属于去搜罗废旧钢铁和旧砖头的。

中午休息时,厂里的广播中表扬了几位献铁表现突出的职工,其中就有张槐的师傅老吕。甘兴旺听了便与张槐斗嘴说:“这回你师傅‘老花镜’露脸了,你这当徒弟的也不能熊了,就你早上献的那两个小门鼻儿也忒寒碜啦!咱虽然没献匾吧,可也是件五六斤重的玩艺儿!我记得你家有两把斧头哇,还不献出一把来,留那么多斧头捉奸使啊?”

两个人这一斗嘴,就把张槐争强好胜的火气激上来了。他家的废铁让他媳妇和孩子先下了手,实在没的可献了,他才拧下木箱上的两个“铁鼻子”对付。一受别人的奚落,他便想到了正急需的耐火砖。早上来上班的路上,厂里邹书记帮着王河拉车的情景他看见了,车上拉的就有能顶耐火砖使的钢砖。于是他就拉上他老兄弟到总行大楼外边来了那么一出,砖没弄来,人险些回不来。

回到家,张槐的老兄弟告诉他,地坛里有那种和耐火砖差不多的钢砖。说他头两年常和同学去地坛里边捉蜻蜓,逮蛐蛐儿,里边荒得很,没人管。

张槐听了眼睛一亮,他过去也常去地坛里边逮蛐蛐儿,隐隐记得祭台下面铺的可能全是钢砖。他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奔地坛,要不然空着两手回厂里太没面子。为了多拉些砖,他头天晚上先借好了一辆平板三轮。听说是为了厂里炼钢,平日里视车如命的刘大伯二话没说就把车借他了。

早上不到八点,他便拉着老兄弟进了地坛。

地坛里见不到什么人,只有星星点点几个溜鸟的老人与捉昆虫的孩子。四处的草全长疯了,足有半人高。残败的围墙上爬满了爬山虎,绿了一周,空气里充满了青草的气息。这里蝉叫鸟鸣,到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好地方。

沿着一条小路,张槐一直将平板车蹬到祭台的跟前,台根四周铺的果然全是钢砖,砖缝之间钻出一溜溜野草。张槐如同发现了宝,下车便动起手来。他小心翼翼撬出了第一块砖后,接下去便容易多了。不到半小时的功夫,就装满了车,拆下的钢砖他花搭着铺了整整三层。出了地坛,他将老兄弟先打发回了家,足足蹬了一个多钟头才到了厂。

一座两米高的小土炉已矗立在篮球场上,甘兴旺带着人正在用石英粉和青灰给土高炉抹缝,一宿没合眼的人们围在小土炉的四周兴奋地指指点点,评头论足,那个新鲜劲就像看刚进门的新媳妇一样舍不得离开。

人们一见张槐又拉来了一平板车的钢砖,立刻围上前欢呼起来。原有的那些钢砖,耐火砖只砌了一个炉膛就全用光了,而谷玉森早已将厂里决定建两座炉的决定向大家交了底,人们正为没有耐火砖而发愁呢。

潘树仁吃惊地问道:“你这个贼大胆儿,从哪儿弄这么多的钢砖?不会是把银行的台阶给偷着拆了吧!”

张槐有些得意地说:“潘主席您就放心吧!这些钢砖可是我舅舅捡来准备盖房的,搁在家里半年多了,闲着也是闲着,咱们先用了,明儿我用别的砖还他。盖房用它就可惜啦!您说是不?”张槐多了一个心眼,怕说了实话又是麻烦,就信口把钢砖全按他舅舅头了,其实他舅舅早死三年了。

李宪平见了这车钢砖,气消了大半,指着他的脑门说:“这回算你小子将功补过,要不然非狠狠批评一顿不可!”一番话说得张槐脸上乐开了花。

人们开始帮着往下御砖,张槐功臣似的一边休息去了。他见甘兴旺只顾抹缝也不搭理他,便凑过去逗话说:“你这手艺怎么看着就像跟你师娘学的,怎么看都跟狗啃似的!不会干就说句话,我来教教你。别到哪儿都现眼。”

甘兴旺知道他是想显摆自己找来了钢砖,便看也不看他,手里干着活回敬他说:“瞧你这高兴劲儿,是不是昨儿晚上派出所的小窝头吃美了?你可真够牛逼的,银行也敢刨去!明儿你去故宫多好,那里边钢砖特多!”

“你小子甭废话,有能耐你也弄一车去!”

甘兴旺“嘻嘻”坏笑着,不紧不慢地回敬他说:“我真没你那么大的能耐,你谁比得了哇?比赛什么你不拿第一呀,比赛抢绿帽子你都能夺个状元,挡不住你们家有人帮你忙啊!”

张槐的嘴也不饶人,二人你来我往。跟说双口相声似的,嘴都跟刀子一般,逗得众人不住的笑哇,一宿没合眼的人们一下子又来了精神。

快近中午的时候,孙广财赶着驴车进了厂,他车上除了一些碎砖头几块旧钢砖,还有一捆铁丝网。他一进篮球场,就大呼小叫地招呼正在干活的霍希古过来帮他御车。在材料场,他支使这些右派学生已经习惯了。

霍希古见车上的铁丝网虽然锈迹斑斑,但没生锈的地方还是本色,看得出来是新的,便问了一句:“孙师傅拉这个干吗?”

“能他妈的干什么呀?捡来炼钢!”孙广财的声量很大,牛气烘烘地说。

“这可像是新的,没用过!”

孙广财听了双眼一瞪,骂道:“让你御车你就御车,废他妈的那么多话干嘛!”

霍希古到吸了一口气,不再吭声。

星期天的午饭,食堂为大伙儿准备的是猪肉饨粉条,白面馒头。每人一碗猪肉粉条,两个馒头只收两毛钱的饭费,食堂往里搭的是上半年的结余。吃完午饭,领导小组的领导留下大家就地开了个小会,人员又重新分了工。

根据取经得来的经验,新砌的小高炉要经过三至五天的烘干才能开炉炼钢。会后人员分为两拨,分出十五个人为烘干组,分成三班昼夜对小高炉进行烘干,这一组由谷玉森总负责。其余的人为材料供应组,化分成三个人的小组继续去搜集废旧钢铁和耐火砖,这部份工作由王富达总负责。

炼钢炉虽砌起来了。但究竟能不能出钢,邹晓风的心里还是没底,所以会上,他再三强调,如果谁的亲戚朋友里边有懂得炼钢技术的,一定要向厂里推荐,以便请到厂里指导。他心里清楚得很,厂里虽有两个钢院的学生,但使用土高炉炼钢恐怕派不上大用。唐贵祥更指不上,他说只是小时候为钉马掌的拉过风箱,他说不出个门道来。在这点上,他不像谷玉森那么乐观。虽然报纸上,广播中经常报道小土群炼铁,炼钢“放卫星”的消息;但垒起炉子炼不了铁,出不了钢的事例他同样没少听到。他觉得,小土炉炼铁,炼钢如真像有些人说得如此容易,报上也不会天天大篇幅地介绍有关土法炼钢的知识了。因此,他谨慎得很,他知道一旦失败,投入的财力就全泡汤了。

会上,邹晓风讲过话之后,李宪平与谷玉森也分别作了简短的讲话。

李宪平的讲话主要是针对搜寻废旧钢铁的人讲的,他强调不能损坏公物,没点名的批评了张槐去刨银行大楼台阶钢砖的事。谷玉森的讲话主要是为大家鼓劲,说曙光木材厂在群众大炼钢铁中也要争取放出卫星来。

散会后,谷玉森将参加烘炉的人员留下来,由史丽云讲了讲烘干的技术要领。史丽云讲,新砌起的炉子,因为里边潮湿需要烘干。但烘的时候不能用大火,猛火烤,这样容易把炉壁烤裂。大高炉在烘干上是很讲究的,温度要由五十度逐步上升到五百度,然后再下降到五十度,这样要反复三次,历时一个星期才行。她讲,现在咱们砌的小高炉就很难控制这么准确了,时间也不需要这么长,一般三五天就可以了。但烘干时依然是由小到大,逐步上升,不能性急。

史丽云讲完了,人们都感到很难掌握这种火候和温度。

参加烘干的甘兴旺就向她问道:“这烧开水都知道开了一冒泡是一百度,烧火到什么份上是五十度,一百度就不好说了。你说说有什么办法掌握这种火的温度?要不然烧裂了是谁的责任都不清楚。”别人听了也说有这个问题。

这一问,史丽云便发毛了。大高炉的烘干要求她是从书上查到的,小土炉的烘干知识是头天参观听人介绍的,如何掌握她确实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就是实际操作过的人也只能凭的是感觉。有关冶炼的教材上,难以找出这种技术数据。史丽云憋得脸通红,她求助地望着何小波,对方也不知如何作答。

谷玉森见了主动出来解围说:“这些问题其实好解决,什么是猛火,什么是微火还不好区别嘛!只要我们烘干时记住是由微火逐步加大火势就可以了,至于到底是多少度?我看就没必要太较真,那都是本本上的东西,实际意义不大。火小了多添些柴,火大了少添点柴,我看就这么简单……”

谷玉森这么一说,再没人提出异义了。

更犯难的是分工搜寻废旧钢铁的人员,散会后,很多人围住了王富达,七嘴八舌一个意思,难。眼下全市都在大炼钢铁,两千多座小土炉张着大嘴等着吃东西,废旧钢铁变得比金子都难找了,家里能献出来的也都早献光了,人们担心出去一天会两手空空而归,不好向组织上交待。

王富达到是表现得十分通情达理,他说:“只要我们每个人都是尽心去找过了,实在没有也没关系。总不能去偷吧!更不能像有些人那样去乱拆一气!不过大家要是开动脑筋,我看还是能有一些办法的。关键是开动脑筋!”

这时,孙广财这小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有些卖弄地说:“王头儿,您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只要动脑子就行。我就琢磨出一个能弄出废钢的地方,土城!”

路富友说:“土城哪来的废钢呀?找废土差不离啦!”

孙广财脖子一梗说:“土城那边有俩碉堡,要是给那玩艺儿砸了,里边的钢筋少不了。那玩艺儿是国民党时候留下的,留着它干吗!王头儿您说呢?”

王富达听了眼睛一亮说:“小孙说的我看行。”众人也跟着说应该把它砸了。王富达说:“这事别迟疑,说干就干。你们明天就去十几个人,带上两把大锤轮着班干,把它砸了。”当即他便把砸碉堡的人分派好了。王富达当过兵,知道砸了那玩艺儿至少能弄出百十斤的钢筋来。让他负责炼钢的材料供应,他确实无形中感到了一种压力。花钱买矿石的事他是绝不会干的,他不想让曙光厂的钱打了水漂,他明知道碉堡是难以砸动的,还是决定让人去试试。

星期一中午刚过,去土城砸碉堡的人便无功而返。回来的人个个像败兵似的,累得走路都东倒西歪的直打晃,带去的那三把铁锤全断了把。

实际上那是两座地堡,露出地面也就几十公分,下半截身子全在地下。多少年来,两座地堡早成了“公共厕所”。里边臭气熏人,到处是屎尿,苍蝇滚成了团。去的人说,到那儿要先清理粪便,熏了一个半死。等重磅铁锤抡圆了砸下去,竟连个渣也落不下几粒,落在碉堡的身上只印上个白点。十几个人轮着上,歇人不歇锤,砸了两个多钟头刚露出一条钢筋的影子。很快有人抡不动大锤了,两条臂膀都震麻了,酸痛酸痛的。等锤把全抡断了,大伙儿一起打起了退堂鼓,一合计便撤回来了。路上,人们骂了一道孙广财,说“黑驴”知道厂里缺不了他这头驴才出了这个损主意,他知道自己来不了就让大伙儿来受罪,都说应该回去叫他来砸上半天。这些人里,属张槐、路富友两人骂得凶,足足骂了他一路。

在篮球场上,人们围住了孙广财,这小子正为烘炉子的人拉劈柴。

孙广财见人们一个劲地埋怨他,强词夺理地说:“谁让你们用铁锤砸的?看过电影没有?那玩艺儿要用炸药炸才行!”

张槐气势汹汹地骂道:“炸你他妈的屎!用炸药炸?那点儿钢筋够炸药钱吗!再说了,你小子弄炸药去啊?”

孙广财想发作的,一见众人都红了眼,立即又软了下来,说都怪我嘴欠行了吧?自己找了个台阶赶着驴车躲了。其实孙广财心里怨气也大得很,这一炼钢,他要两头忙,不仅炼钢要用他的驴车,厂里生产有大宗的运料也不断找他。如今见自己一个馊主意折腾了一帮人,他躲到一边乐去了。

张槐抄起甘兴旺的茶就喝,甘兴旺坏笑着说,喝吧,我一见你累成这样就心疼。张槐说,你小子要是真心疼我,咱俩就换换活儿,你这多滋润。

甘兴旺做出极认真样子往炉膛里添了一块劈材,摇着头说,不行,不行,烘炉子这是正儿八经的技术活儿,你来了也干不了。再说你干的全是要胆量的活儿,什么砸银行啊,炸碉堡哇,我这人天生胆小,去了也干不了。咱俩还是凑合干老本行吧。气得张槐直骂脏话,把他的茶根全喝光了。

砸地堡回厂的人七倒八歪在篮球场坐了一地,等王富达一露头,就纷纷向他诉苦,骂孙广财出的馊主意。

王富达好言安慰了一番之后说:“今天累得实在缓不过劲的同志就提前回去休息,回去后好好动动脑子,想想办法。还能坚持工作的同志就帮助清理一下场地,这太乱了,没处下脚。再去几个人将那些废铁分一分类,怎么干,问问他们两个。”他抬手指了指废铁堆旁的石国栋和霍希古。

石国栋熬了一宿的功夫,接连改装了两台鼓风机,一台已跟小高炉接上了线,另一台支援了隔壁的生产队。他睡了不足四个小时就起了床,来这里找活干。李宪平私下叮嘱过他,让他多操些心。石国栋见那些捐献的废铁种类不一,大小长短不一,有些跟本进不去炉口,就主动为这些废铁分类,将长的弄短了,把大的弄小了。跟班烘炉子的霍希古见劈柴拉的差不多了,也过来帮他干。

王富达虽说了活话,但人们没有一个好意思回家休息的,就地休息了片刻,又自动分成了两拨忙碌起来。张槐很快又为铁锤换上了新把,“叮叮当当”砸开了废铁,仿佛是将一肚子的气全撒在了上面。全福捐献的那架铁床,“老花镜”损的那块老字号的铁匾,很快在他的重锤之下变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