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全民大炼钢铁的高潮是中央的北戴河会议之后,“为完成1070万吨钢而奋斗,”便成为激发全国人民热情的战斗口号。自九月初,人民日报相继发表了《土洋并举是加速发展钢铁工业的捷径》、《开展炼钢的群众运动》、《让土法炼钢遍地开花》等社论,至九月底,全国各地的小高炉,土高炉猛增到60多万座。

人们投身于大炼钢铁的群众运动的热情是发自内心的,谁都不会忘记,当年的小日本正是凭借着钢多,才敢骑在了中国人的头上,人们懂得钢多,腰板子才硬的道理。在全国大炼钢铁这股热浪的推动下,北京的一些企业和郊区的人民公社也开始垒起了土高炉,炼起了钢。

在曙光厂九月中旬的一次支部会上,谷玉森提出了曙光厂也应垒炉炼钢的建议。为了论证他这一建议的正确性,他还念了一段人民日报的社论。

书记邹晓风说,我看这个建议不错,但究竟怎么办,还要大家研究一下。

谷玉森见邹晓风说过之后没什么反应,便在一次支部会上笑呵呵地说,大炼钢铁可是党中央,毛主席的号召,咱们在这一重大问题上可不能当观潮派!这鼓足干劲不是也要看是鼓几分劲嘛,是五分,还是六分?我反正是表过态的,要鼓就鼓足十分劲!这个态度我是到什么时候也绝对不含糊的。

李宪平知道再不吱声是不行了,他听得出来,谷玉森很多话是冲着他来的。从本意讲,他李宪平比谁都愿意把中国的钢搞上去,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知道钢铁的重要性。在朝鲜战场上,他听团长讲过这样的话,这场战争既是意志的较量,也是钢铁的较量。但他觉得如今自己是木材厂的厂长,放下手里的主业不管,垒小高炉去炼钢是扬短避长,肯定会顾此失彼。况且木材行业又是个防火的重点行业,也不适合炼钢。他知道,对待谷玉森这号人要讲些策略,否则不定多少大帽子要送给他。

李宪平笑笑说:“老谷的建议说出了我们大家的心里话,我是早就盼望着这一天,甩掉工业落后的帽子,把钢铁搞上去,挺直咱们的腰杆子。可就是咱们这个行业有点儿特殊性,是防火的重点行业,让咱们多少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说到这,他又冲谷玉森笑呵呵地说,“老谷你是主管保卫工作的,防火可是你主抓的工作,你看是不是咱们考虑的再全面一些。大家呢,也都发表一下看法。我可能是太保守了。”

“我同意老李的意见。这防火可是个大事,咱厂子到处是易燃的东西,不能不防。我个人的意见,炼不炼钢,可以暂缓,看看同行业再说。全市不是那么多家大木材厂没炼钢吗!完全可以先看一看,这叫傻子过年瞧街坊。”李宪平的话音一落,快人快语的潘树仁便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老潘是从心里反感谷玉森的处事方法,什么事都好唱高调,仿佛一下子就将制高点占了,别人只能围着他的调子转。他总说得比唱得好听,其实干部参加劳动属他差,发给他的那身工作服总是干净得一尘不染。他与谷玉森因看法不同发生争执是常事,但一争论起来,他又时常不是谷玉森的对手,对方的理论水平要比他高得多,嘴皮子上的功夫也强得多。

接下来,从不轻易发表意见的支委吴素梅也表示同意潘树仁的意见,谷玉森的建议就这么被否决了。但邹晓风当时还是说得十分婉转,说我们炼不炼钢,先看看再说。如果是形势要求我们做的话,就是有再大的困难我们也要想法克服,跟上形势的要求。

形势的发展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全民大炼钢铁的热潮滚滚而来,不但城镇里的企业,农村的人民公社投身于大炼钢铁的洪流之中,城市里的学校,医院、商店,建筑工地,连街道居委会也燃起了炉火,溅起了铁水。家家户户将多余的铁器,如铁锅、菜刀、门环、甚至生火用的铁勾子都献出来炼铁,百年老店献出了铁制的牌匾,人们的那种赤诚是发自肺腑的。

这天上午,谷玉森如同带着一股风似地冲进了邹晓风的办公室,他手里举着一张报纸,胳膊底下还夹着一摞报纸。进屋先将手里举的那张报纸拍在邹晓风面前的办公桌上,表情异常激动地展开最上边的一份当天的报纸说:“老邹,好好看看吧,咱们同行业的老大哥已经行动起来啦!看,这里……”

邹晓风在他手指的地方,看到了一篇报道的大字标题是“光华木材厂出钢顺利”,副题是,“经过讨论,建造出75公斤的小转炉”,看过报道,邹晓风也拍了一下桌子,激动地说:“形势逼人呀!看来我们再不跟上,就真的要落后啦!咱们应该马上召开支委会,研究一下我们怎么办。”

谷玉森习惯性地用手指击打着桌面说:“不是要落后的问题,而是已经落后了!老邹,你好好看看这些报道吧,学校,街道、医院、连王府井的八面槽药店都动起来了!看,这里,看嘛!”他从自己拿来的一摞报纸中翻出了一张,手指头紧敲了几下桌子说,“王府井地区的大药房呀!人家的行业特殊不特殊?是不是防火的重点地区?看了这些我都脸红啊!”谷玉森显得异常激动,那是真理在握的激动。

“是呀,是呀,形势逼人啊!今天下午就召开支部会,你通知一下老潘,小吴,我通知老李。时间定在下午一上班。这些报纸我先留下了”。邹晓风非常果断地说。

谷玉森走后,邹晓风带上那摞报纸去找李宪平。他进屋的时候,李宪平正在审阅行政股长王富达送来的改建茶炉房的图纸。王富达往上边跑了多少回,总算把改建茶炉房的批件跑下来了。如今砖、料已基本备齐,就等图纸通过便可动工。李宪平的意思要翻建就一步到位,弄个像点样的茶炉房。

李宪平说:“老邹你来得正好,你也帮助把把关,看看这个样子行不行?”

邹晓风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将图纸推开了,说:“你还是先看看今天的报纸吧,看吧,人家光华木材厂已经炼出钢啦!还有这些,你都看看。”

李宪平看过那些报道,抓了抓头皮说:“你什么意思?你就说吧,我服从就是啦!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儿,我这个厂长对炼钢,炼铁可是个百分之百的外行,我估计咱们厂也不准能找出一个懂行的。到时候咱可别大眼儿瞪小眼儿全瞧着,这炼钢可不是吹糖人!要干咱们就把困难全想到了。”

邹晓风绷起了脸正色说:“宪平你可真要端正态度!你还看不出来,眼下中心大事就是大炼钢铁,一切都要为这个中心让路!你是外行?那人家已经动起来的单位又有谁是内行?不会可以学嘛!派人去已经炼出钢的那些单位取经,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呀?大是大非面前可不能含乎!”

李宪平一听便猜出准是有人说了什么,笑道:“我坚决接受批评。支部书记同志,你就放心吧!你只要一声令下,我保证冲锋在前。不过我要提个建意,如果决定垒起炉子炼钢,我向你推荐一个帅才,让老谷挂这个帅。我保证当好后勤,到时候要人有人,要料有料!”

邹晓风一笑说:“你这家伙憋的什么屁我知道,不过这也要算是个不错的主意。你别总小瞧人家!”

“不是小瞧他,与其总让他在一旁指手画脚,不如让他披挂上阵,是骡子是马的拉出来溜溜,不然他总认为干什么都那么容易。”李宪平笑笑又说,“要是非让书记挂帅,你也要让他挂先锋印,看看这个人的本事到底如何。”

邹晓风指了指他的脑门,板起面孔说:“你呀。还真要先端正你的态度!咱们要干就要干好,谁也别瞧谁的笑话。你别忘了,要说炼钢,咱厂起码在技术人才上有优势。你忘了?你抢来的那些宝贝里,有两个正儿八经的是钢铁学院的大学生。这回该用上他们了,那才叫是骡子是马要拉出溜溜呢!”

“瞧,这回用上了吧!”李宪平兴奋地一拍大腿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无不费功夫啊,我怎么会忘了?史丽云,何小波呀!一个大三,一个大四的学生,正经学炼钢的,这回能不能出好钢,就瞧他们的了!”

支部会顺利通过了曙光厂“全力投身于全民大炼钢铁”的决议,并成立了炼钢领导小组,其成员除了五位支部委员参加外又增添了行政股长王富达为小组成员;正副组长则由邹晓风,谷玉森担任。本来副组长也有李宪平的,但他以力争“炼钢与本厂生产双丰收”为理由推掉了这个副组长。会上,李宪平保证从生产第一线抽调精兵强将参加炼钢,为了保证后勤供应,是他提议让王富达进了领导小组。

会上,领导小组的全体成员确定了具体分工与有关炼钢的初步方案。

初步决定,先垒两座小土炉试炼,地址选在了厂里的篮球场。选在那里首先是因为地方宽敞,其次是利于防火,球场的周围没有什么建筑物。会上决定先抽调五十人左右参加炼钢,参加人员要求年纪轻,体力好,有些文化的。组长邹晓风负责全面组织调度;副组长谷玉森负责具体实施及有关技术问题;李宪平、王富达负责人员调配及用料供应;吴素梅则负责参加炼钢人员的饮食保障。并决定当晚下班召开职工大会,进行紧急动员职工献铁。职工大会过后,领导小组成员再次碰头开会。

王富达散了会便查耐火材料厂的电话,他多少清楚一点的是垒炼钢炉要有耐火砖,耐火材料,这点知识他也是刚从报纸上学来的。会上,也有人讲到了这一点。

好半天他才拨通了电话,人家说没货,要订货来厂里排队,说全国都在盖小高炉炼铁,炼钢,库里早就空了。他刚哀求人家能否想办法照顾一下,对方说了句,都照顾能照顾过来吗!便挂了电话。王富达一听脑袋就大了,想找李宪平汇报,又到处找不见他的影子。他知道李宪平是下车间商谈抽人炼钢的事去了,便急忙将情况先对邹晓风汇报了一遍。

谷玉森正在邹晓风的办公室谈事,听了王富达的汇报,他很有情绪地嘟嚷了一声,“说来还是咱们动手晚了!”便出去了。谷玉森此时已将何小波,史丽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他过来是征询邹晓风是不是一起谈,邹晓风说你跟他们谈就可以了,如需要去有关单位实地参观就跟他们一起跑一跑。

听了王富达的汇报,邹晓风发了好一会儿呆。巧媳妇做不了无米之炊,没有耐火砖就垒不了炼钢炉,就是有再高的热情也是白费。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说:“实在不行的话,晚上职工大会上我们动员一下,不仅要献废铁,还要动员大家献砖。报上说有种钢砖也能用,发动一下群众也许就有办法。再不行我们就垒一座炉子,里边用耐火砖,外边就用普通的砖。你不是已经进了几千块砖准备翻建茶炉房嘛?就先借用一下,等炼完了钢再建茶炉房。”说完他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你也再动动脑筋,想一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还是那句老话,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王富达点了点头,皱着眉头走了。

史丽云一见厂领导只找了两个钢院的人谈话,便猜了一个八九不离十。她与何小波虽然都是一个学院的,但学得专业不同,她是采矿系的,何则是金相系的,她是大四,何小波是大三的,小她一级,二人过去并不熟悉。来厂后两人又没分在一起劳动,只是集中学习时,才有机会聊上一两句,但何小波不爱说话,彼此之间的了解还不如那些不是一个学院的。

谷玉森将找他们的目的交待了一番,中心意思是让何小波,史丽云参预解决厂里炼钢的技术问题,首要任务是绘制出土高炉的施工图纸。交待过任务,谷玉森显得很和蔼地说:

“这可是组织对你们的极大信任,也是给了你们一个接受组织考验的难得机会!能否早日回到人民的怀抱,这对你们来说是一次重大的考验。不管是土法炼钢还是洋法炼钢,这毕竟是你们学习的专业,党和政府培养了你们这么多年,你们是否学会了建设社会主义的真本领了?是否决心真心悔过?是否想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改变自己的错误立场?就要看你们自己的实际行动了!”谷玉森一连用了几个是否,他讲话是很喜欢使用排比句的。

史丽云,何小波听完领导对他们寄予厚望的讲话,既激动万分,又不知所措,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对领导那张充满期待的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说没问题吧?他们心里确实没这个把握。说自己不行吧?又怕让领导大失所望,辜负了组织上的信任,总之这个口不好张。

谷玉森很亲切地说:“可以先表个态嘛,有什么困难也可以说。小史,你前一段的表现领导心里都有数,也表扬过你,这次是不是再来带个头,把自己在大学里学到的真本事都拿出来,为咱们国家的1070万吨钢出把力!有什么想法,别有顾虑,说说嘛!”说完他燃起了一支烟。

史丽云很难为情地说:“谷书记,怎么使用小土炉炼钢,炼铁,我还真说不出个道道来。我是采矿系的,对采矿方面的专业知识还可以,对于炼铁,炼钢的有关专业知识真是一知半解,这要找冶金系的人才清楚。但使用小土炉,恐怕他们也不是很专业。何小波你是不是比我知道的多些?”

何小波听了连连摇头说:“我还不如你呢,我是金相系的,学的全是理论上的东西,怎么用土法炼钢过去听都没听过。”他那表情分明是怕这副千斤重担全落在自己的肩上,回答得一点余地没留。

谷玉森的激情一下凉了大半,他非常不满地说:“哪有那么复杂嘛?你们不要怕担责任,更不要有什么顾虑。怎么说你们也是钢铁学院出来的学生,比根本就没接触过这个行当的人强得多。现在连农民都能用小土炉炼出好钢,好铁来,难道说你们还不如种田的农民!这个话你们好意思说吗?”

两个钢铁专业的大学生,被他问得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恐怕你们也不好意思说这个话吧!我看这样吧,明天,你们两个一个去钢铁学院,看有没有懂得冶炼技术的内行,帮助厂里请来一位,到时厂里负责招待。另一个明天陪我去参观,去已经炼出钢来的单位取经,看看人家是怎么搞的。你们商量一下,看怎么分工好些。”

何小波抢先说道:“我去钢院吧,我有个中学的同班同学是冶金系的,找他来估计没有问题。”他虽有些怵头去钢院,但更怵头去陪着一位领导。

谷玉森爽快地说:“那好,就麻烦你跑一趟吧,想方设法要把人请来。来回的车票回头给你报销。小史呢,你就陪我去参观,取经,至少要把人家搞的土高炉的图样搞回来。明早怎么走,待会儿咱们商量一下。”

当晚的职工大会上,书记邹晓风做了动员报告,中心话题是全厂职工动员 起来,以实际行动支援全民大炼钢铁的伟大运动,为完成1070万吨钢贡献一份力量。具体要求是将家中的废铁献出来,发动家中的亲友找耐火砖及能替代的钢砖;并要求被抽调参加炼钢的有关人员做好昼夜坚守岗位的思想准备,说到时一旦点起炉子就不能灭火。

邹晓风作完动员,厂长李宪平补充了几句,他说明天一早,厂门口有专人负责登记每个人捐献的废铁,并再三强调眼下急需的是耐火砖,说先要垒起炉子才能炼钢,让家里有旧砖头的也拿来,量大的,厂里可以派人派车去拉。说这次要好好比一比,表现突出的同志,厂里要给予表扬。

但刚刚宣布散会,便有不少工人围上前来,人们围住了邹晓风和李宪平,纷纷诉说家里已经没东西可献了,不是说已为街道上炼钢献出了铁门环,就是说已献出了还能用的铁锅;也有人抱怨说,自己家孩子的学校也在炼钢,把家里生火用的铁勾子都偷走了,说要是咱们厂子早些炼就好了……

邹晓风冲出人群,又回到扩音机前大声强调说,实在没有可献的也不强求,就是只捐献一颗旧钉子也不嫌少。说后天是星期天,就算是再来一次大扫除,把家里的犄角旮旯再翻一遍,多多少少总会有些收获。他这一说,那些没东西可献的人才安下心。

职工大会散了便是领导小组的碰头会,六位成员饿着肚皮开了两个多小时方散会。

会上,第一个发感慨的是谷玉森,他既是报功又是报怨,在报功中报怨,又在报怨中报功。他先向大伙儿展示了他辛辛苦苦收集来的有关小土炉炼钢的资料,大部份是由人民日报,北京日报上剪下来的文章和草图。展示完了那些报纸,他又从头至尾读了一篇“介绍一个土高炉正常出钢的技术经验”的文章。他在学说了当天下午找两位钢院的学生的谈话经过之后,举着手里的报纸发着感慨说:

“在别人看来不算什么太复杂的问题,可在一些受过专门学习的大学生眼里比上天都难。有时你不得不承认,这些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只是些好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他话里有所指地说,“看来这些人还是指望不上,什么采矿系呀,冶炼系的分得那样细,如今真要用他们了,没有一个能说出个头头道道来的,我看到时候还是要靠我们自己。”

等谷玉森终于发完了感慨,王富达接着说,他是诉苦,下午他几乎没离开过电话机,打了无数的电话,耐火砖仍无着落。说全国都在垒炉子炼钢,看样子买是买不来了,只能是想办法找什么东西代替耐火砖。

邹晓风说,等等吧,或许经过动员能有人解决这个问题。谷玉森也附和说,他明天就去光华木材厂参观,取经,有时间的话还要多看几家,看看人家是怎么解决的。他说,我就不信人家能办到的事咱们就这么难!

当天下午完成任务最好的是厂长李宪平。经过与各基层领导协商,他已拟出了一个五十人的名单,这些被选中参加厂里炼钢的人员全部是年轻、体壮的,其中有十几个是分到厂的右派学生。抽调的工人当中有两个人过去干过瓦工,垒炼钢炉正用得上。在选用什么人上,他想得还是十分周到。

最后,李宪平有些遗憾地说:“问遍了全厂,就是没有一个是炼过铁的。只有一个过去跟钉马掌的学过一年徒,也算为打铁的拉过风箱,这回也让我拉进来了。”他并没有理会谷玉森刚才影射他的那些话,依然将下午做的工作表述得相当轻松。他说的这个为打铁的拉过风箱的人是唐贵祥,装配车间的检验员。老唐过去的老底只有车间主任赵贵臣知道,老唐不愿意来,推说工作走不开,后来是李宪平做工作,答应他可以两头跑才没话说了。

吴素梅则表态说,她已与食堂的大师傅开过会了,保证天天夜班有人做饭,保证夜里参加炼钢的人员都能吃上热馄饨,喝上糖水。说为了能炼出钢来,就是把食堂这半年的节余全搭进去我们也心甘情愿。她的话不多,但都说在了实处,几位听了都挺满意。

没落在实处的是耐火砖,这也是令大家都头痛的事。耐火砖没有着落是眼下最大的难题,邹晓风虽对职工大会上做的动员抱有几分希望,但觉得还是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向大家交个底,他以商量的口气说道:“我想咱们应该统一一下思想,如果我们确实解决不了耐火砖的问题,这个钢我们还炼不炼?要炼的话,也要预先拿出办法来,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谷玉森说:“这还用问吗?有条件咱们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我就不信这炼钢会比当年红军爬雪山,过草地还难!再说了,报纸上介绍过的,有一种不用砖砌的炉,用什么汽车桶制作的,照旧可以炼钢……”

“有的,有的,有这种炉子!”潘树仁一下子兴奋起来说,“我好象是在工人日报上看见过这类报道,就是老谷说的那种用汽油桶做的炼钢炉。等一等,我去找这张报纸,工会里有。”说完,他急急忙忙冲出了门。

老潘出去后,吴素梅吞吞吐吐地说:“我听人讲过,好像是哪个商店炼钢,人家就是用普通砖砌出的炉子,也炼出了钢。只是听谁说的,是什么商店一时想不起来了。当时没注意到听,因为我没想到咱们木材厂也会参加炼钢!”

邹晓风笑笑说:“听你说得怪急人的,你回头好好想一想,到底是听谁说的,什么商店,靠不靠普儿都给我搞清楚。别全是马后炮。”

说得吴素梅一个大红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引得众人也都笑了。

这时,只见潘树仁举着报纸冲进门叫着,“找到啦!找到啦!”他将报纸递到谷玉森的面前问道,“看,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谷玉森一把夺过报纸,说了一声:“就是这个!”

邹晓风让他把文章给大家读一下,谷玉森便用他那略带些地方乡音的腔调朗朗地读了起来:

“文章的标题是‘介绍一种汽油桶制的简易炼钢炉’。目前,重庆市正在大力推广一种简易的小转炉炼钢法。这种小转炉是用汽油桶做的,两天就可以建成,每炉冶炼的时间只要八、九分钟,平均每座零点一吨的小转炉每日产钢可达一吨多。这种小转炉用的铁水由化铁炉供给,而化铁炉也是用汽油桶做成的。现将这种用汽油桶制成的小型炼钢设备的结构介绍如下:

“一、小炼钢炉,如图一。它是用一个去掉上盖的汽油桶作炉身,大桶的直径五百六十公厘,炉膛内径三百公厘。圆周的耐火砂石厚一百一十公厘,砂石与桶壁中间的填料层为二十公厘。填料时耐火泥、石英砂各放百分之三十,水玻璃百分之三,并加入适当的水泥拌和……”谷玉森一气读完,将报纸往邹晓风面前一推说,“说复杂也不复杂,说不复杂也有些复杂。这上面有图,按图做就行。”

李宪平将信将疑地说:“什么炉子这么好使?八、九分钟就能炼出一炉钢!”

对于炼钢他虽是个百分之百的门外汉,但他总觉得炼钢再容易也不会像吹糖人那么快,那么容易。

邹晓风说:“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大跃进中什么样的奇迹都有可能发生。”

王富达感兴趣的是用什么材料,他仍有些为难地说:“听了半天,做这种炉子好像也要用耐火泥什么的,就是不知这种耐火泥好不好弄?我估计凡是大家全用的,眼下都不太好找。我看了,反正不管你用什么样的炉子炼钢,全要使耐火材料,眼下找不到就是这种东西。”

谷玉森有些阴阳怪气冷笑着说:“这还用说嘛,反正不管干什么,都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他的这番话噎得王富达再没怎么说话。

七嘴八舌议论了一阵汽油桶做的这种炼钢炉,都觉得不简单,最后邹晓风说:“这种汽油桶的炼钢炉也是一种备用的方案,人家能搞成,我们也能搞。但目前,我们还是力争搞砖砌的小土炉。因为北京各个单位都采用这种办法炼铁,炼钢,真有什么技术上的问题我们也便于向人家取经。后天是星期天,我们明天再做动员,动员大家利用星期天去找耐火砖,没有新的咱们用旧的,不够垒两座炉咱们先垒一座,不够里外使的,咱们光在炉膛里边使,外边就用普通砖。我相信,只要咱们拧成一股绳,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如果顺利的话,下个星期的头几天我们能炼出第一炉钢来。”

李宪平说:“明后两天是关键。明早要安排两个人在厂门口登记献铁的情况,表现好的要进行表扬。明儿我也起早一些,亲自把把大门,看看咱厂里的职工到底思想觉悟如何。”

潘树仁说:“把大门我也算上一个,早来上一个钟头。登记的事找小陈,这个丫头心细,到时候写表扬稿她心里也有数了。我来通知她。忙不过来还有我呢。到时候我放上一张桌子。下午老邹跟各股室也都打过招呼了,这回不光看工人,也要看看咱们这些当干部的表现得怎么样?”

谷玉森说:“咱们这些当干部的是要带个头,我家有把大铁壶,我把它捐了。后天我再把它带来,明儿一早我去光华木材厂参观,总不好带着一把壶去。”说完他自己先笑了。

邹晓风说:“对,我们这些当领导干部的是要带好这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