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忠开设的万年青书画院,是京城里的一大风景:书画院的老师,很多都是院校任教的大家,也有部分没有正式职业、却在书画界名头很响的青年才俊。学生呢,大都是退居二线的老干部。

老干部学习书画,一方面为了消磨时光,另一方面为了强身健体。很多在电视里经常露面的书画大家,都是一把胡子,精神矍铄,他们的形象,对老干部影响很大,老干部们认为练字画画,是另外一种气功,这种气功最能让人长寿。

书画院的旁边,是一处古色古香的茶楼,楠木柜里储存的都是四面八方出产的最好的茶叶,茶具都是从福建专门采购来的,既得天然之妙,又有人工之巧,更让老干部们赏心悦目的是,每一个倒茶的女孩子都经过专业训练,她们的青春美貌最后渗透到每一杯茶香里,让喝茶的人回味无穷。

这个茶楼,只对书画院的会员免费开放,别人几乎是进不来的。作为茶楼的主人赵国忠,表面上看来是无偿投入,可每年从茶楼的老干部身上得到的回报,却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他明白,这些在别人看来几乎没用的老干部,身上潜藏着巨大的优势。他们的亲属,很多是大公司的老板;他们的秘书,很多是手握重权的干部;他们的子女,很多都是能量极大的知名人物……赵国忠苦心经营这些关系,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的汇海集团。

这天,山西一个能源大县的县委书记和县长一起来拜访赵国忠。

“赵总是闻名全省的企业家,我们是慕名来拜访的。”县委书记非常诚恳客气,“我们县的情况,不用说赵总也知道,坐落在黄河边,既是革命老区,也是贫困地区,因为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发达,地下埋藏着优质的焦煤无法开采。这次来找赵总,就是想邀请您到我们县里看看。”

“煤矿我们能投得起,但公路交通我们可投不起。”赵国忠解释。

“我们这次来找你,就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县通往省会的高速公路已经列入了国家扶贫计划,准备后半年就开工。”县长拿出了国家发改委的文件。

“要是真的,那就太……”赵国忠接过来仔细一看,上面已经安排了专项资金。

“我们那个煤田只需要投资两个亿,按照现在的行情,每吨煤能挣八百多块钱,当年就可以收回投资,第二年就是纯利了。”县长描绘着发展蓝图。

赵国忠谨慎地问:“开采煤田,你们地方政府利益在什么地方?”

“在税收、在就业、在第三产业。”县委书记毫不犹豫。

赵国忠追问:“还有没有别的?”

县长非常认真:“没有别的,赵总尽管放心,现在讲依法行政,我们可以把自己的要求明明白白写在合同里。”

“那咱们什么也不说了,下午草签一个开发合同,资金全部由我们筹措,你们把矿产资源划到我们汇海公司名下,怎么样?”赵国忠很快下了决心。

“赵总你真的答应到我们那里投资了?”县委书记几乎不相信。

“那当然。我不说了吗,下午草签合同,随后履行法律手续。”赵国忠一脸严肃的神情给了客人一个塌实的答案。

“谢谢!谢谢!赵总真是我们贫困县的大救星,一下子给我们投两个亿。这下,后半年的全省招商会上我们终于可以露脸了。”县长喜出望外。

下午,赵国忠果然和贫困县签订了投资协议,县长、书记像从大街上捡了个金元宝一样乐得合不拢嘴。

次日,赵国忠安排司机带贫困县的书记、县长去逛故宫,自己却通过在这里学书画的李老,把他的儿子、北京国投集团的董事长李小民请到了自己的茶楼。

赵国忠把昨天和贫困县签订的开发合同,一一摆放到了李小民的面前。

“我爸说他在这里学书画,不收费,不交钱,还收获很大。”李小民非常感激。

赵国忠谦虚地说:“我们这里是公益组织,目的就是为了服务老干部嘛。”

“还是赵总有爱心,敬佩!敬佩!”李小民越看资料兴趣越大,“我们公司正好有五六个亿的闲置资金寻找能源项目,你推荐的这个煤矿,条件不错,只要公路能如期开工,煤炭就能运出去赚个好价钱。说吧,什么条件?”

赵国忠故意掩盖了昨天送上门来的两人,编造了一段故事,张开了血盆大口:“我也不瞒你,汇海集团为了拿到这个项目,进行了三年多的筹备,光前期费用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为了这个煤矿能达到开工条件,县里出人出文件,我们出资金,最后终于攻下来国家发改委,你说我们投入有多大?”

看着眼前签订的合同,只要投钱,产权就自动转移到汇海集团名下,李小民没有过多怀疑:“赵总,我们明白现在有钱人很多,而矿产资源有限,你们能拿到手,说明你们付出了。只要你们条件不苛刻,这个矿我们要定了。”

“两种合作方式,你来选择。”赵国忠成竹在胸,“一种呢,你们以项目入股,我们以资金入股,挣钱以后三七开,你们七,我们三;另外一种,干脆利索,不管我们前期投入多少,你们一次性付给我们五千三百万的咨询服务费,全部矿产资源和今后的利润归你们所有。”

“这个吗……”李小民简单做了比较,“两家合作,麻烦太多,大小事情商量来商量去,一旦不统一把商机全浪费掉了。我倾向于后一种,一次性买断,只是咨询服务费高了点,能不能降一降?”

赵国忠白眼一翻:“怎么降?降了,我们还吃什么喝什么?如果你连这样的优厚条件都不答应,那我找别人。你可别后悔,要知道,这个煤矿一年就能回本,以后每年两个多亿,十年就是二十多个亿,二十年就是四十多个亿,我们拥有五十年开采经营权,能挣多少钱!这样的好买卖,你能找得到吗?”

看着赵国忠游离的眼神,北京国投集团的董事长李小民咬咬牙,下了最后决心:“得了,五千三百万中介费一分不少,明天到你户头上,你把所有手续帮我理顺。”

“我就知道李董事长是个痛快人,老爷子一点都没说错!”赵国忠哈哈大笑。

“感谢赵总把这个挣大钱的机会给了我,今后我也成了‘山西煤老板了’。”李小民拍着对方的肩膀,“走,到顺峰,我请大餐!”

晚上,赵国忠醉醺醺地回来,迎头碰上了贫困县的书记、县长。

赵国忠把两人叫到了茶楼:“你们说咱们山西哪个地方最有灵气?”

“那还用问,五台山呗。”县长回答,“赵总,不瞒你说,来北京的路上,我俩偷偷拜了五爷,你说灵验不灵验,一到北京就撞上你这个财神爷了。”

县委书记也说:“过去人们都说五台山的五爷菩萨是天底下最灵验的菩萨,我还将信将疑,这次我可开了眼了,回去的时候还得拜一次。”

“你们俩说得没错,咱们山西因为有了五台山才有了财神,你们注意到没有,天下的菩萨,不是白脸,就是金脸,只有五台山的五爷菩萨是黑脸,你们知道为什么?”赵国忠给两人分别点了一支烟。

“为什么?”县长不明白。

“我俩哪懂这些深奥的东西,还是赵总给我们讲讲吧。”县委书记仰着头。

赵国忠翻起了白眼:“那我告诉你们,五爷菩萨是黑脸,那是煤老爷变的。如果山西没有煤,大家能有钱吗?如果大家没有钱,能过上好日子吗?”

“怪不得拜过五爷的都发财呢,原来是煤老爷照应着。”县长恍然大悟。

“你们俩就是我的五爷菩萨!”赵国忠十分真诚地说。

县委书记急了:“别,别。要说五爷菩萨,赵总才是我们这个贫困县的五爷菩萨,一下给我们投资两个亿,功德无量啊!”

“对,对。赵总不仅给我们投资,还招待我们好吃好喝,你不是菩萨,谁也没资格当菩萨。”县长随声附和。

“要说招待,那是小意思,还有呢。”赵国忠从口袋里摸出两个大红本,“这是北京的两套洋房,送给你们,每套一百多万呢。”

贫困县的书记、县长第一次遇到这么大方的企业家,两人对望一眼,书记先开了口:“赵总,这……这……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我送的,不要你们一分钱。如果你们坚决不要,说明你们不欢迎我到那里投资,我不投了!”赵国忠故意把大红本收起来。

“我们要!我们要!”县长急了。

“只要你答应投资,我们什么风险也不怕!”书记不甘示弱。

赵国忠再次笑了:“这就好,这就好,像个合作伙伴的样子。你们要不拿这两套房子,能给我顺利办手续吗?只有收下了,才说明你们有诚意,我才能彻底放心嘛!”

“我们俩肯定给你办好一切手续。”县长当场承诺。

书记也连连点头。

“你们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山西煤老板要来北京买房子吗?尤其是买那些高档房子?”如果赵国忠今晚不喝多,一定不会故意问这个愚蠢的问题。

“我们山里人哪知道这些。”县委书记面露难色。

“我告诉你们,就是因为我们煤老板需要你们这些合作伙伴。我给你们改善生活条件了,你们才会真心实意帮我们做事。就我赵国忠来说,每天在北京吃喝玩乐,生意照样红红火火,道理很简单,就是有一帮像你们这样的知心朋友帮我在山西料理一切。”赵国忠肆无忌惮地说。

县委书记、县长相视而望,不知所措。

次日一早,赵国忠正在花园里摆弄那条黑溜溜的藏獒,那是朋友大黑赠送的。突然那条名贵的黑犬朝大门外狂吠不已。赵国忠抬头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外不敢进来。赵国忠把黑犬挡在身后:“原来是王书记,快进、快进。”

来人是水峪沟煤矿党委书记王向东。

“我先不进去,你先出来从车里帮我拿些东西。”王向东一脸疲惫。

“什么东西呢?”赵国忠以为是土特产一类,山西人来京总爱带些土特产。

“别问了,拿进去再说。”王向东指挥。

两人一前一后把几袋东西搬到了别墅的客厅里。

那些东西很沉很沉,而且扛的过程中特别硌人,赵国忠明白这些东西绝对不是土特产:“你拿这么多钱,到北京来干什么?”

“办事呗。”王向东擦擦汗,“你帮我先保存好,别让闲人知道。”

赵国忠疑惑:“办什么事呢?需要这么多现金。”

“摆平国家电视台!”王向东干脆地说。

“是不是国家电视台要给你们那个矿难曝光了?”赵国忠早就听说电视台的记者采访过矿难,“那也用不着那么多钱,一个小记者需要下那么大工夫?”

王向东有求于对方,没有隐瞒:“我不是为了自己,要是为了自己,根本用不着花这么多钱,大不了电视播了,把我关起来。”

“你是主持矿上生产的负责人,不为了自己为了谁?”赵国忠越听越糊涂。

王向东悄悄地说:“为了我那堂兄——省国资局王局长。你说那个该死的记者,你报道矿难就行了,干吗非要掺和组织人事上的事?他把镜头对准王局长,认为矿难发生离不开政治腐败。记者采访完了,轻松走了,我那堂兄吓个半死,非要拧住我到北京,不惜一切代价,摆平那个记者。”

“摆平那个记者,用得着这么大数额吗?”赵国忠看看那些编织带,最少在五百万以上。

“我担心这么多未必够。”王向东倒出了苦水,“你不知道电视台那个张记者,特别难打交道,软硬不吃,一分不要,节目非要播出。”

赵国忠明白了:“你说的那个老张,我听说过,专门跑煤矿的。他的节目,只要播出,曝光的人员都要倒霉,不是被中央查处,就是被判刑。水峪沟矿难真要播出,说不定责任就落到你堂兄身上了。”

王向东自己抓过来一瓶水马上喝光了:“就是嘛,谁倒霉也不能让我堂兄倒霉!为了摆平电视台,我已经上了两百万的当了,北京人净他妈骗子。”

“到底怎么回事?”一听上当,赵国忠有些同情。

王向东一摆手:“有个家伙自称认识电视台新闻中心的主任,是老张的上级,而且把主任叫出来和我们吃了顿饭。我看这种关系肯定没问题,马上甩给中间人两百万。谁知那家伙自从拿到钱,电话就停机了。后来,我才明白,那家伙和主任都是冒名的骗子!”

赵国忠出了个主意:“马上报案,我来帮你报案,非把那个骗子抓住不可。”

王向东一听吓坏了:“兄弟,千万别,千万别!大哥求你了,那两百万就当扔了。”

赵国忠好像明白了:“你是担心……”

王向东拉着他的手:“对,我担心,一报案就全部暴露了。我进去不要紧,堂兄怎么办?”

赵国忠替他担心:“老张死活不要,你还怎么摆平?难道……”

王向东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就不相信,在北京这么大地方,重赏之下就没有勇夫?五百万现钞做悬赏,我肯定能找到办事的人。老张打不通,他的直接领导打不通?他的直接领导打不通,他的上上级打不通?”

“如果你这么着急,这么执迷不悟,肯定还要遇上骗子!”按照王书记的思路,他还要倒霉,赵国忠善意提醒他。

王向东再次拍拍他:“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兄弟,我听说你这里聚拢着一批老干部,肯定有人认识说话管用的,只要他们说句话,那个片子就毙了,这五百万就是你的了。咱们兄弟俩这么多年,我信得过你!”

“忙我可以帮,钱不能要,还是送给那些出面说话的老干部吧。”赵国忠招呼王书记坐到沙发上。

“兄弟,还是你有办法,在咱们山西煤老板圈里,你有个好名声,大家都叫你呼保义宋江呢。”听到朋友有关系,王书记放心了。

两人轻松喝起茶来,赵国忠想起过去的事情非常感激王向东:“去年,煤矿增扩资源,如果不是老兄帮忙,把你们的资源划给我们十万吨,我那个煤矿就关闭了,光那一项我就得损失两个亿。要说呼保义宋江,大哥才算得上。”

“兄弟,过去的事情不说了,咱们搞煤矿的都是一家人,谁也有过不去的坎,谁也需要兄弟帮忙,过去我帮你,现在是我求你帮忙了。如果这事处理不好,我那当大官的堂兄就挺不过去了。他和我不一样,我从私营煤矿做饭的干起,什么苦都受过,大不了回去继续做饭。而他就不一样了,从小就是好学生、好干部、好榜样,是在人们夸赞声中长大的,没有经历过挫折和失败,这次一旦栽了,说不定想不开就上吊了,所以,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帮他。”王向东神情非常沉重。

“大哥,你堂兄的事情我尽力去办,你的事情,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赵国忠试探他。

王向东不明白:“我们属于联营矿,挂着国企的牌子,背后主要是几个大老板控股的企业,产权关系复杂,肯定要关闭破产,我们还有什么合作机会?”

“就是因为要关闭破产,我们才有新机会。”赵国忠不动声色。

“真的?”王向东半信半疑。

“那还用说,只要你配合我,把关闭破产的煤矿转到我手里,你就可以继续当矿长,经济待遇和生活待遇,比起现在来,只会好不会差!”赵国忠最后亮出了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