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高庙小学笼罩在非凡的热闹气氛中。

有关的两个村都抽了一些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下午就来到了学校里,搭起了一个“戏台子”——实际上就是在学校院子的空场地上栽了一些棍,四周蒙了床单、门帘一类的东西。

农村经常没有文娱活动,尤其现在实行生产责任制了,一家一户种庄稼,除过赶集上会,众人很少有相聚一起的机会。

现在这学校竟然要“唱戏”了!

庄稼人们一整天都在山里兴奋地谈论这件事。更重要的是,所有的“演员”又都是他们自己的子弟,因此又给庄稼人平添了几分兴致。大家无不夸赞高老师和新来的卢老师,说他们真格是好先生!

—吃过午饭,天还没黑,不光高庙和舍科村,连另外村的庄稼人和婆姨女子,也都纷纷向坐落在小山湾的学校拥去了。通往学校的一条条小路上,到处都有笑语喧哗,连村里的狗也撵着人来了,把个寂静的山乡田野搅得乱纷纷的。

夜幕扑落下来后,庄稼人就点起了几盏马灯,挂在了“戏台”上。整个学校的院子里,都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晚会开得相当热烈,有合唱,有舞蹈,也有儿童剧。唯一的一件伴奏乐器就是手风琴。卢若琴尽管是业余水平,但拉得相当熟练。加上她今晚上精神很好,琴声充满了一种激荡的热情。

她是伴奏,又是总导演。高广厚是“舞台监督”,在后台忙成一团,帮卢若琴安排出场,准备道具。他不知兵兵在哪里——大概是那些不演出的学生娃抱在台子下看演出哩。

这时候,听见人群里有人喊:“叫高老师和卢老师也来个节目!”众人立刻一迭声起哄了。

卢若琴很快答应了,慷慨激昂地唱了一段她家乡关中的秦腔。高广厚在台子后面头上汗水直淌。

卢若琴唱完后,众人就喊:“轮上高老师了!”

卢若琴到幕后来,对他说:“怎样?你唱个歌吧,不唱看来不行了……”

高广厚只好用手掌揩了揩脸上的汗水,笨拙地跟卢若琴来到台前。

马灯光刺得他眯住了眼睛。

他听见众人“哄”一声笑了,而且笑声越来越猛烈,像山洪咆哮一般停不下来!

高广厚不知自己出啥洋相了,两只手互相搓着,脸通红,头别扭地拐到一边,不敢看台下哄笑的人群。

卢若琴也不知大家笑什么。她赶忙看了看高广厚,自己也“扑哧”一声笑了:原来高广厚胸脯的扣子上挂了一根面条!

卢若琴笑着,过来把那根面条拿掉——这下高广厚自己也笑了。这个插曲在庄稼人看来比所有节目都精彩!

手风琴的旋律急剧地响起来了。

高广厚雄壮的男中音在夜空中发出了强大的震荡。这个土包子竟然是一种“西洋式”唱法!一开始由于紧张,音调有点不太自然,后来便逐渐正常了。他的声音如风暴掠过松林一般,浑厚的共鸣使人感到他那宽阔的胸膛下面似乎有一个澎湃的大水潭……

全场的老百姓都一下子静下来了。他们虽然不能全部听懂他唱些什么,但都说他“比文工团还行”!

卢若琴也是第一次听高广厚唱歌。她震惊得张开嘴半天合不拢,伴奏的手风琴竟然在中间连过门也忘拉了!

高广厚唱完后,是一群女孩子的小合唱。这个节目一完,老百姓又把一个“民歌手”——庄稼人老汉哄上了台。这老汉巴不得有这么个机会显一下能,竟然用他那豁牙漏气的嘴巴接连唱了十几个“信天游”,其中有些歌酸得不堪入耳,卢若琴想阻止,被高广厚挡住了;他说老百姓爱听这些歌,就让老汉唱去吧……

一直闹了大半夜,晚会才散场。可以肯定,这个热闹的夜晚,将会长久地保持在人们的记忆中;周围村庄的老百姓,会在家里和山里议论好多日子……

不用说,高广厚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了。过去的苦闷自然被推开了—些。

他带着连他自己也感到新鲜的激情,开始了他的新的生活。

在教学上,他野心勃勃,想在明年全县升初中的考试中,他的学生要全部考上,并且要垄断前五名!

他和卢若琴除了精心备课、讲课、批改作业外,还抽出时间另外辅导一些学习成绩不太突出的学生。勤工俭学烧的第一窑石灰就卖了三百元钱。他们拿这钱又买了许多儿童读物来充实卢若琴办的那个图书室,并且还买了许多体育器材和大玩具。

夜晚,等兵兵熟睡后,高广厚先改作业后备课。等这些干完了,就进入到他那本书的写作中去。卢若琴把他所需要的资料大部分都找齐了。

他有时在桌子上一趴就是五六个钟头,一直到身体僵硬,手累得握不住笔的时候,才到院子里活动一下。

夜,静悄悄的。只有学校下面的小河永不停歇地唱着歌。他深深地呼吸着秋夜纯净的空气,感到这个世界不论有多少痛苦,但它总归是美好的。

有时,夜半更深时,他正在埋头工作,听见响起了敲门声。卢若琴来了。她端着一缸子加了白糖的麦乳精和几块点心,给他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他还来不及说句感谢话,她就悄然地退出去,轻轻带上了他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