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兵走后,高广厚的心情反而很激动。

不论怎样,丽英还没有忘了兵兵。兵兵啊,他可以乐两天了!

在体察孩子的心理方面,高广厚有一种特殊的敏感。

尤其是兵兵,孩子失去母亲后,内心那荒漠、痛苦、悲伤,他全能体察到。他实际上承负着两颗心的痛苦。

他知道兵兵的快乐是短暂的,甚至会因此而增加孩子往后的伤心。

但他还是为兵兵能在他母亲身边呆两天而高兴。

国庆节早晨,他突然接到乡邮员送来的一封信。他一看,是省出版社来的。他感到莫名其妙:恐怕是弄错了吧?出版社给他来信干什么?

他打开信,不免大吃一惊!

原来是出版社通知他,他的那篇《谈谈小学教育中如何注意儿童心理因素》的文章,将要收入该社出版的一本书中。出版社在信中还和他商量,他是不是能为此专门写一本小册子呢?他们说如果他同意,就请他尽快动手写这本书,争取能在今年年底交稿……

高广厚看完信,心跳得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他想不到有这样大的事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的那篇文章实际上是他在县上一个小学教学座谈会上的发言,后来应县教研室的要求,整理成文章,登在他们油印的《教学通讯》上。现在想不到让出版社看见了,还要发表,甚至还让他写一本专门的书呢!

我的天!还有这样的事!高广厚拿信的手索索地发着抖,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很想赶快找个人谈谈。但学校已经放假,一个人也没有。就是没放假,他能和学生娃谈吗?他实际上是想很快和卢若琴谈这件事,但卢若琴已经回了县城。

他拿着这封信,反复地看,心中如同潮水似的翻腾着。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是个可以干点事的人!他的眼睛为此而被泪水模糊了。

生活中偶然的一件事,常常能使人的精神突然为之升华。

高广厚一下变得庄严起来。他很快压下去内心的激动,开始思索他自己,认识他自己,反省他自己。过去,沉重的生活压弯了他的腰,使他变成了一个自卑而窝囊的人。他认识到自己过去那种畏畏缩缩的精神状态,已经多少丧失了一些男子汉的品质。他现在似乎有点想得开丽英为什么离开他。

他现在醒悟到,他应该做许多事,他也可以做许多事。他已经掌握了一些知识,并且过去也萌生过做点在他看来不平常的事——只不过从没敢肯定这些想法,常常很快就把自己的想法扼杀了。

好,现在接到这封信,他的勇气来了。

他很快决定,出版社要出他的小册子,书稿工作得马上着手进行。当然,问题是缺乏一些资料。但他想是可以想办法搞到的。

这张十六开的纸片像闪电一样耀眼夺目!

他像勇士一般迈开脚步,急速地回到自己的窑里,手脚麻利地开始做饭。他觉得地面像有了弹性,觉得窑里也不再是空荡荡的了。

他一边叮叮当当地切菜,一边竟然张开嘴巴唱起歌来。正好学校一个人也没有,他可以放开声唱!

他的雄浑的男中音深沉而高亢,震荡着这个寂静的校园。如果高广厚此刻在镜子里看看自己,恐怕自己也认不出自己来了:高挺的身板顿时显得魁梧而雄壮;棱角分明的脸盘透露出一股精干劲;两只平时忧郁的大眼睛也闪闪发光了……

他三下五除二就做好了饭,很有气魄地大嚼大咽起来。

吃完饭后,他坐在桌前,很快给出版社写了回信。他告诉他们,他将很快投入他们要求的工作……

然后,他出了门,去两个树召集演节目的孩子们来学校,准备晚上开晚会。卢若琴会不会按时回来呢?他一边在简易公路上走着,一边低头想。

“高老师!哈,这可碰巧了!”一个人大声说。他抬起头来,见是后村子里的一个年轻社员。他看见他背着一架手风琴!

“卢老师捎的!她说她一会儿就回来!”

不说他也知道是若琴捎回来的。他高兴地接过手风琴,对这个年轻人说:“你能不能替我跑几步路,到前树把学生们喊一下,叫到学校来,晚上咱们学校要开晚会哩!”

“演戏?啊呀,这太好了!我给你去叫!”他说完就掉转头走了。高广厚提着手风琴,兴致勃勃地送回到学校里,就又去叫后村的学生娃了……

当高广厚再回到学校时,刚进院子,就看见卢若琴和兵兵正站在那里等着他呢!他看见兵兵穿戴得那么漂亮,便知道那个人是怎样亲过这孩子了。

“兵兵!”他兴奋地叫了一声,就撒开两条腿跑过去,一把抱起他,在空中急速地转了一圈。父子俩都张开嘴巴,朝蔚蓝的天空哈哈地大笑起来。

卢若琴惊讶地望着高广厚洋溢着光彩的脸盘,说:“高老师,你今天怎一下子变成另外一个人?有什么高兴事哩?”

高广厚把兵兵放到地上,不好意思地冲她嘿嘿一笑,说:“过一会儿我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