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桃儿她妈忙活坏了,齐眉穗她妈偏偏赶这时候来串门儿,桃儿她妈就挺烦,轰又轰不走,她拉门就往外迈步,“你先在这坐会儿——”

“孩子们呢?”齐眉穗她妈问。

“上工去了。”

“你们当家的呢?”齐眉穗她妈又问。

“上班去了。”

“那么你呢?”

“我?我准备上茅房去。”

晚不晌,老两口商量做寿的事,要依桃儿妈,就在当院搭个暖棚,隆重一回。这么些年,秦惠廷就从来没过过生日,因为桃儿她爷爷在世,轮不上他。

“还是简便点好。”秦惠廷说。

他想,办两桌就可以了,就在家里,不上馆子。一桌是闺女姑爷、一桌是街坊邻居,一起乐和乐和,满好,豁腾忒大,把包袱底儿都抖搂了,下半年就得系脖颈儿了。

“那,还发不发帖子?”

“叫闺女过去请,就行了,还发什么帖子呀,怪麻烦的。”

“再置办一身新衣裳吧,这件袄袖子都磨破了,还得拿套袖遮羞脸,显得寒酸。”桃儿她妈说。

“算了,都这个岁数了,还穷讲究什么呀。”

“我刚见你时,绸裤子绸袄,端着个肩,一把折扇插在后脖颈上,手里提溜着洋伞,头发抹得倍儿亮,透着帅!”桃儿她妈说,“再看看你现在……”

“那会子是旧社会,时兴那副打扮。”

“搁过去,做寿怎么也得挂八扇屏、拉红幛子。”

秦惠廷跟她逗了一句闷子:“你那都是老皇历了,要那么说还得设寿堂、请神码呢。”

“真来这么一手,街道代表就该找我们谈话了。”

“谈什么谈,直接就批你一顿啦。”

桃儿她妈显见不打算跟他斗牙钳子,似乎心里有话。

“别嘟噜着脸儿,有什么话尽管说。”秦惠廷也不瞎,早看出来了。

“我的意思是,别家有个红白事都请公家人,就咱家蝎子拉屎独一份,不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这个气我还就跟他们赌上了!”都胡子一大把了,秦惠廷还是这么犊子脾气。

桃儿她妈知道,老伴仍为那本子秘方堵心……

“你的肚囊子就不能宽绰点儿,都是过去的陈年老账了。”

“我半辈子的心血,端锅儿给他们了,他们,他们竟然给我擦屁股啦!”秦惠廷说。

“那是他们短礼,你也不能记恨他一辈子不是?”

“两辈子我也忘不了!”

桃儿她妈见老头子真动气了,赶紧想法化解,从菜篮子里拿出一个苹果,一切两开:“对半儿分,祛祛火。”

“你忒小瞧人了,拿半拉苹果就把我对付了——我有这么不值钱吗?”秦惠廷态度也缓和下来。

“你迷糊一觉,我先去银行取俩钱儿,不摆燕翅席,长寿面还是要有的。”桃儿她妈打开柜门拿存折。

“别一下子都取光了,留个百八十块钱,天总有不测风云。”这时候,病秧子拨鱼儿进屋来,拿根烟对火儿,秦惠廷忙着应酬他,趁机桃儿她妈出门了,省得跟老头子费口舌。

拨鱼儿爱聊天,打酱油时跟售货员聊,结果忘打酱油了,坐电车跟卖票的聊,又常常坐过了站,这些人人都知道。他实在闲得难受,就找马路把角儿补带打气的瘸子聊,耽误人家生意,他也不觉知。后来,瘸子给他起个外号,叫白话蛋。

“梨儿、桃儿都上班去了?”他问。

“年轻轻,不上班不做营生,还不废了?”秦惠廷说。不见他,秦惠廷还不来气,上回,他说给老三介绍对象,结果他跟男方聊起来没完,把梨儿晾一边,淡着。

“往后你们少给我介绍对象,介绍我也不见。”梨儿说。

是啊,搁谁家闺女也挂不住这个脸儿。

桃儿她妈也怪他:“你瞅瞅你结交的这些个人!”

秦惠廷来个里外不是人,就把一肚子怨气,都归到拨鱼儿头上,懒得再答刺他。

“我听耳报神说,你家里要摆桌?”拨鱼儿问。

身子骨不济,耳朵倒好使,秦惠廷想。“这是哪个二百五多嘴多舌?”他翻翻白眼儿。

“算了,只当我没问。”拨鱼儿使劲嘬两口烟儿,抬腿就往走。

秦惠廷见他泛味,又二乎了。

“不想告诉你,怕你破费。”他在拨鱼儿屁股后边追了一句。

“都房脊挨房脊,谁给谁花俩钱儿还不是应该的。”

“我后天的生日,孩子们非要叫我过……”

“你也五十好几了,热闹热闹不为过。”

“那么,后天就劳动你啦。”秦惠廷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琢磨怎么对付他老婆子,本来说好不招呼拨鱼儿的。

拨鱼儿告退了,他劝自个儿:像他这么风中灯似的,招呼就招呼着吧,不定多咱想见还见不着了呢。

既叫了拨鱼儿,就不能不叫姜奶奶,他们一个左邻,一个右舍,慢怠谁都不合适。

桃儿她妈回来,见秦惠廷揉自个儿两边的太阳穴。

“怎么着,又犯头疼了?”她问。

“嗯。”

“赶紧抹上点儿凉油。”

“嗯。”

秦惠廷本来就怕麻烦,偏偏麻烦就总围着他转,躲也躲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