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纽扣,到底能起什么作用呢?

后来,当我跟骆驼再次谈到范家福的时候,骆驼说:……没有缺点就是他最大的缺点。这说明,他太在乎“羽毛”。骆驼说:一个过于爱惜“羽毛”的人,往往是最有可能……

他说:“羽毛”,你懂么?

其实,让我震惊的,并不是那粒纽扣,而是卫丽丽的一个电话。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厚朴堂上市的过程中,有一天,我突然接到卫丽丽的一个电话。卫丽丽在电话里说:吴老师,您,能不能劝劝他?……我说:怎么了?卫丽丽急切地说:老骆他……我看是疯了。我是管财务的,他让我管财务。可他……没有通过我,也不通过董事会,私自下令调出去一千二百万。这不是小数目啊!……我吃了一惊,问:调哪儿去了?卫丽丽说:不清楚。我是查账时才发现的……前一段,他说他在布局。他到处布局,他说上头搞的“战略配售新股政策”是一个大好机会,他到处拆借资金收购原始股,借壳上市……这些吧,总还有论证。可他私下里调这一千二百万,是没有经过论证的。我也不知道他调到哪里去了。现在账上已经没有钱了!……我说:你查过银行的账户么?卫丽丽说:查了。是一个很陌生的账户。我说:你问过骆驼么?卫丽丽说:问了。他说,这件事,你不要过问。卫丽丽焦急地说:吴老师,我只是替他担心。我怕他出问题。

卫丽丽是个好女人。一千二百万的确不是个小数目……问题是,我怎么问?

于是,我借着进京上报材料的机会,在省城停了一下。我是在一家五星级宾馆里找到小乔的。如今,小乔这里成了厚朴堂驻省城的办事处,还雇了一个专门为她开车的司机,一个专门做文案的秘书,住的是一个里外间的套房。可她名义上,是归我领导的。

这个小乔,特别喜欢穿黑衣服。她夏天是一身露胸的黑丝连衣裙;到了冬天,就是一袭黑风衣,戴一黑墨镜,脚下是一双黑色的长筒皮靴,大约总想往骨感美人上靠,往另类性感上靠,所以总给人阴气很重的感觉。

见面的那一天,她说要请我吃西湖醋鱼。大约,她听骆驼说过什么,以为我对她印象不好,所以像是有意要弥补一下,显得异常热情。

等菜上齐的时候,小乔说:吴总,听国栋说,你在上海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一定吃过杭州的西湖醋鱼……这里的也不错,你尝尝。

我看着小乔,一直看到她眉眼顺下来的时候,我单刀直入,说:小乔,听说从总部那里调过来很大一笔款子,你怎么用的?

小乔怔了一下,眼瞅着她的指甲,她喜欢把指甲染成紫黑的,紫得发亮……片刻,她说:这件事,我……不能……说。

那一千二百万究竟打到哪里去了,我并不知道,我是猜的。现在已经证明,就是打到了小乔这里……骆驼是董事长。她听骆驼的,她不告诉我,这也在情理之中。可我仍然看着她。这笔钱数目太大。名义上,她又是归我领导的,若是她一字不吐,显然说不过去。

小乔端起酒杯,说:吴总,喝酒吧。我敬你……

我不端酒杯,我就这么看着她……

小乔没有办法了。只好说:吴总,这件事,我不是驳你的面子。董事长交代过,我得……请示一下。

她终于把骆驼抬出来了。也不好再说“国栋”什么的……只好说是董事长吩咐的。

我豁出来了,把她逼到了死角里。我说:那你打个电话,请示吧。现在就打。

小乔愣了一下,看看我,迟疑着,说:稍等,我去一下洗手间……说完,拿着手机走出去了。

片刻,小乔回来了。她在桌前坐下来,看了我一眼,说:董事长说,这件事,只能是他、你、我……三个人知道。

我点点头,说:你说吧。

小乔告诉我说,自从范家福收下了那粒纽扣,骆驼就认为,这是一个爱惜羽毛的人。骆驼说:那就在“羽毛”上下功夫吧。可他的胆子太大了,大得我不敢往下想。

那时候,骆驼已经快要急疯了。厚朴堂上市的材料,一次次地报上来……省里通不过,北京更通不过。他急于通关上市,也是被厚朴堂上市的事逼的了。小乔告诉我,那一千二百万,的确是打到这边来了。可她能直接调用的,只有一百万。其余的一千一百万,由骆驼直接掌握,用于“公关”。

于是,他指派小乔去电视台找一个品位高的节目主持人,一定要女性,漂亮的。目的是让这位节目主持人出面采访,再找一位有些名气的作家撰稿,给范家福拍一个电视专访。题目就叫“戴草帽的省长”。尔后,再由作家给他写一长篇报告文学,出一本书。这事表面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给一副省长拍一专题片,出一本书,也花不了多少钱呢。

据小乔说,那位写报告文学的作家,是她亲自找的。小乔用轻蔑的口吻说:此人一身穷气,尊称他个老师,打一电话,骑着自行车就来了。原本是要给他十万块钱的。我故意压到了五万,说余下的五万,作为出版的费用。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还急着要下农村去采访……那个认真劲儿,真可笑!让小乔不满意的是,这十万块钱,还是从她这一百万活动经费里出的。至于那一千一百万,由骆驼亲自掌握,给了那个名叫夏小羽的节目主持人。

这么一大笔支出,连小乔都难以接受。小乔这个人,一激动就会咬指甲,她咬了一下手指甲,愤愤不平地对我说:吴总,拍一部十集的专题片,五十万都用不完。老骆他手太大了,大的没有边了!哪有这样花钱的?……接着,她啰啰嗦嗦地说:我这里的经费,一分一厘他都抠得很死。对外人,那叫一个大方、霍散!吴总,你得好好说说他。

我不知道骆驼想干什么。这一千一百万,连小乔都说不清楚具体用到了哪里……我说:夏小羽,你认识吗?

小乔说:线还是我牵的。小羽跟我是同学。都是北京服装学院毕业的。不过,我们不一个系。我学的是服装设计,她学的是播音主持,她本来考北广的,差了几分……在学校的时候,我们俩是好朋友……人家清高得很,根本不在乎钱,他还非要给。

接下去,小乔恨恨地说:我去电视台,跑了多少趟,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女主持人,他都不满意。后来他在电视台门口碰上了夏小羽……可自从联系上之后,约了两次,他就不让我出面了。后来的事,都是他一个人亲自谈的。谁知道他……

小乔说:吴总,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啊?

这话,我无法回答,也无从回答……我知道,骆驼虽然好这点事儿,可骆驼也是个有分寸的人。现在是火上房的时候,骆驼绝不会因小失大,骆驼若是连这点原则都没有,他也就不是骆驼了。我脑海里出现了骆驼恶狠狠的话:砸。砸死!必是要拿下!

那么,夏小羽又是怎样一个女人呢?

我从未跟夏小羽见过面。

我也只是在电视屏幕上看到过她。从模样上看,她是一个很清纯、很矜持的女孩。她喜欢穿蓝色的裙装,天蓝或是柠檬蓝,这颜色跟她很配。在屏幕前,她端庄,秀丽,两只眼睛清澈、明亮,显得很有范儿;看上去也很年轻,也就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小乔说,其实,那一年她已二十九岁了。

后来,当我跟骆驼摊牌之后,关于夏小羽的事,是骆驼告诉我的。

夏小羽出身书香门第,她的爷爷,还有她的父亲,都是大学里的教授。她的爷爷是研究古代汉语的,很有学问,曾经被打成了右派,在一个县城里窝了很长时间……后来平反了。她的父母都是大学音乐系的老师,母亲是弹钢琴的。等夏小羽出生的时候,她爷爷已经回到了省城。所以,她没有吃过苦,心里是有傲气的。

夏小羽出生在一个相对优裕的家庭环境里,自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再加上她长得漂亮,小模样清纯可爱,是一个备受呵护、在顺境里长大的女孩子。她人生的第一个打击是考大学那一年,她报了北京广播学院,却仅以两分之差落榜,不得不屈就了北京服装学院。这是她人生的一大遗憾,一直让她耿耿于怀。她的第二个打击是,她在北京读书时,谈了一个男朋友,那男朋友是“北广”的,她有“北广情结”。两人曾经海誓山盟,可她的男朋友在读完了博士之后,却悄没声地出国了……这是一个重伤创,曾让她大病一场,痛不欲生。后来,还是她的父亲把她接了回来。

经过了这两次打击之后,她在家里窝了一段时间。此后省电视台面向全国招聘栏目主持人,通过笔试、面试,上镜……她以高分被录取,这才又重新唤起了她的信心。

电视台是个让女人靓丽的地方。夏小羽进了电视台如鱼得水,她主持的栏目受到了广泛的好评,很快就被提拔为专题部的副主任。她的信心是由一次次的成功重新垫起来的。况且,电视台工资高。明眼人也都知道,主持大型的电视节目、搞专题报道都是有提成、有回扣的,这已是行内不成文的规矩。仅仅几年的光景,夏小羽已经有了自己的车,自己的单元房。她还缺什么呢?可以说,她什么都不缺。

是的,她缺一样东西——情感。按说,如果她想要的话,也不是没有。她身后的追逐者很多,几乎是一个加强排了。每天都有人约请她吃饭……就像骆驼说的那样,可她把“标尺”拉得太高了。她出身书香,修养极好,又谈过一个博士,所以一般人,无论你多么有钱,她都看不在眼里。

一个女人,尤其是品位高的漂亮女人,情感上的缺失是最大的缺失。就在这时候,她成了骆驼的商业“目标”。

最初,骆驼没想花那么大的代价。他只是想找一个能让副省长喜欢的人去采访他,同时又能替厚朴堂说上话的人……可是,通过小乔牵线,见面之后,他发现他错了。

夏小羽对请客吃饭不感兴趣,甚至于有些排斥。也许是看了小乔的面子,才勉强来的。所以,在饭桌上,她一直很沉默。初次见面,小乔介绍说:……这是骆董事长。她只是“噢”了一声,淡淡地、礼貌性地说:您好。问她喜欢吃什么菜,她微微一笑,说:无所谓。问她喝什么酒,她说:不喝酒。骆驼说:红酒呢?法国红葡萄。她摇摇头……再往下,骆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大谈她祖父出的一本关于古汉语的教科书,才使饭桌上有了些气氛。后来,当谈到请她做专题片的时候,想不到夏小羽竟一口拒绝了。她的理由是:这一段太忙。

骆驼不甘心。因为身边坐着一个小乔,而小乔又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显得过分亲昵。不时用筷子给他夹菜,一会儿递个牙签,一会儿又递牙儿西瓜;还有目光,小乔的眼睛时不时地瞄着他……使他很别扭,不能展开跟夏小羽谈。或者说,不能放肆一些。骆驼说:对付这样的女人,你不能太拘谨。你一拘谨,她更看不上你了。

于是,第三次,骆驼干脆撇开小乔,单刀赴会了。一天傍晚,骆驼只身一人站在了电视台的大门口。他从傍晚的五点半一直等到八点。八点的时候,夏小羽才从电视台里开着她那辆蓝车出来。骆驼在大门口拦住了她的车,他说:夏主任,我只占你一分钟的时间。夏小羽说:请说。骆驼说:我也是学古汉语的。听过你爷爷的课。那堂课,你爷爷只讲了四个字,讲的是“程门立雪”……我今天,也算是“夏门立雪”。

夏小羽笑了。

骆驼说,征服女人,讲“苦难”是一大法宝。骆驼也不光是讲苦难,那天晚上,骆驼首先让夏小羽见识了他一只手开车的绝技……尔后,连说带劝,硬是把她拉到了黄河边上。

如今的黄河边,停靠着许多游船,在船上还设有许多供游人赏月的餐馆。在一条船上,两人一边赏月,一边吃新捕上来的黄河鲤鱼……这天晚上,河风吹着,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骆驼尽其所能,充分地展示了他的才华。他先说了黄河。他说,我是学历史的。有一个问题,我过去一直不理解。比如:山东人出外,那叫闯关东。一个“闯”字,就平添了十分豪气。而平原人出外,说是走西口。现在我明白了,那都是给黄河害的。历史上,黄河连年泛滥,民不聊生,宋代的皇城,就是现在的开封古城,深埋在百米以下……这是逃水呢。是背水而上。西边高,洪水泛滥的时候,只有往西走。我们的母亲河,在历史上是条害河……

夏小羽只是微微笑着,用欣赏的目光望着他,从不发问……

骆驼说,他慢慢地把话头往正题上引。接下去,骆驼话锋一转,说到了范家福。骆驼说:我的祖上,原也是中原人。是当年逃难逃到甘肃那边去的……所以说,中原文化,虽说有一半是被黄河吃掉了,可仍然是博大精深,且十分内敛、低调,代代都出过优秀人物。像老子、岳飞、杜甫、韩愈、袁世凯……就现在,比如说,你们的副省长范家福,就是一个典型。

骆驼说: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是世界排名第一的大学,仅世界诺贝尔奖获得者就有十二位(我想,这八成是骆驼胡诌的)!在这所世界著名的大学里,有一位中国人,在短短四年时间里,获双博士学位。你知道是谁么?

骆驼说:此人自幼家贫,早年丧父,是由一个寡妇女人含辛茹苦养大的。他上中学时,住在一个破庙里(这还是我告诉骆驼的,那叫“天爷庙”)。那是“文革”时期由旧庙宇改成的一所乡间学校。他们就住在一个破烂不堪的大殿里,教室的门也烂着,冬天的风呜呜地刮着,一盏小油灯,掂笔的手肿得像馒头……可就是这样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发愤读书,完全靠自己的能力,一路考出来,最后成了世界一流大学的博士。还是双博士。

夏小羽问:你说的是范副省长吧?

骆驼说:就是他。范副省长。

夏小羽点点头,说:我跟他见过一面。

骆驼说:还有。还有你不知道的。这里边还有一个关于背叛的故事……

夏小羽眼一亮,说:背叛?

骆驼说:是一个女人背叛了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做这样一个专题么?因为这里边……有故事。

这时候,轮到夏小羽发问了。夏小羽紧盯着“背叛”二字,她问:你是说,他,他爱的女人么?怎么就……

骆驼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据说,范家福在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读书的时候,结识了一位女子,也是从国内去的。两人从相爱到结婚,花了四年时间……可是,等老范拿到了博士学位,回国的时候,那女子变卦了。她贪图富贵,坚决不回来。于是……

夏小羽问:两人……分手了?

骆驼说:分手了。

也许就是这“背叛”二字,触动了夏小羽的隐痛……她答应拍这个专题片了。她说,这事,恐怕还得给台长讲一下。应该没有问题。经费的事……

骆驼说:经费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管把片子拍好。我给你一百万,够么?

夏小羽说:足够了,《戴草帽的省长》,名字也好,就这样,定了。

往下,骆驼说:我再给你一百万,作为酬劳。

夏小羽说:谢谢。不用,这就够了。

这时候,骆驼趁着机会,给她讲了厚朴堂上市所遇到的困难……骆驼说:我也不要你做别的,就是请你……在方便的时候……给说句话。

夏小羽看着骆驼,仍然是微微地笑着……但她,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在黄河边,在那艘船上,面对着清风朗月,这顿富有情调的晚餐就此结束……往下,送夏小羽回去的路上,骆驼再没敢提。

可骆驼还是不甘心。像骆驼这样的人,他要是下决心做一件事情,他会做得很彻底。

十天后,骆驼再一次把夏小羽约出来。这时候,夏小羽已经把拍专题片的事报到了台里,也跟范副省长见过面了。本来,两人一见面,谈得很好。没想到的是,范副省长一听说要拍他的专题片,竟一口回绝了。他说:这不好。我不能宣传自己。这位范副省长还幽默地说:你要真想拍的话,就拍我们的农科所吧。那里有我一块实验田,种的是“玉米五号”。

夏小羽急了,赶忙给骆驼打电话。骆驼很机灵。骆驼说,这样,你告诉他,不拍“省长”,拍“玉米五号”,题目就叫《博士与玉米五号》。出书也一样……于是,夏小羽又去了一趟省政府。这一次,不知是夏小羽的缘故,还是“羽毛心理”起了作用,范家福勉强同意了。接下来,趁着商讨《博士与玉米五号》专题片开拍仪式的机会,骆驼把夏小羽请到了省城最有名的“半岛花园”的一栋别墅里。

“半岛花园”是一个开发商新建的高档别墅区。这个别墅区走的是高端路子,格调是欧洲风情。别墅是单体三层的,一家一个小院,围有白色的木栏。门前是白色的大理石廊柱,进门一脚踏上去,是从欧洲进口的菲林格尔橡木地板,连沙发、餐桌、美人榻、休闲椅也都是专门从欧洲进口的,蓝色的调子,讲究的就是香艳、舒适……夏小羽一进门就忍不住地夸道:这房子真好。

骆驼借着她这句话,马上说:好么?好就买下来。不贵,才一百多万。

那时候,房地产才刚刚开发不久,有钱买私房的人还很少,房价的确不贵。其实,这栋别墅是开发商为卖房子特意装修出来的一个“样板房”,是骆驼托一个朋友租下来的。这件事,骆驼的确是花了大功夫,不惜血本。

可夏小羽只是笑着摇摇头,说:太贵了。

骆驼说:你不嫌钱多了咬手吧?

夏小羽笑着说:不嫌。只要是正当来路。

骆驼说:这样的房子,就配你这样的女性……要是别个住,就糟踏了。还是买下来吧?

夏小羽笑着说:太贵了。买不起。

骆驼说:算下来,拍十多集专题,得花费多少心血呀。熬血劳神不说,还要到基层去,是很辛苦的……你这样一个美人,我不能让你白辛苦。这样吧,我给五百万,算是酬劳。

夏小羽迟疑了一下,说:不,这不合适。我也就这么一说,看看得了,只当审美呢,饱饱眼福。

骆驼说:你放心,没有任何附加条件。我也就是想让你给我们企业说句话,能说则说,不能说就算……决不勉强。

到了这时候,夏小羽仍很坚决。她说:不。

当时,骆驼很沮丧。当价码出到五百万的时候,五百万啊!他仍然不能打倒一个女人……这是骆驼没想到的。

可是,后来,当他们再谈到范家福的时候,骆驼发现,夏小羽眼里有了更多的温情。一说到范副省长,说到他的谈吐、风度,他的童年,说到他在美国伯克利大学读书的时光,她连语调都变了……那是欣赏和仰慕。

骆驼是懂女人的。就从这一点,骆驼觉得他还有希望……

骆驼的判断没有错误。通过一天天采访,一日日地接近……两个月后,夏小羽的眼神儿彻底变了。后来,小乔报告说:夏小羽爱上了范家福,如痴如醉。

那段时间,骆驼真要急疯了。

骆驼先是骂小乔,跟小乔几乎就要翻脸了。他粗口说:小闭辣子,养你干什么用的?把小乔骂哭了……后来,他又给小乔道了歉。派小乔去盯着夏小羽。

我和骆驼也不停地在电话里吵架……连我们之间的“暗语”都不起作用了。有两次,为上市的事,我怕他走得太远,会出事情,就一再地提醒他。我说,“春才下河坡”!又说“杜秋月”!……骆驼不听。骆驼说:你瓜是逼我跳楼呢。我跳下去算球子!

转机是一个电话……小乔打的。

小乔在电话里告诉骆驼:在一个县里(那里也有一块玉米实验田),一天晚上,夏小羽走进了范家福住的套间……没有出来。

于是,借着来摄制组看望作家的名义,骆驼匆匆赶到了灵县。那位执笔写报告文学的作家,一直蒙在鼓里。喝酒时,不时举杯,一次次地向骆董事长表示感谢……小乔在一旁撇着嘴,偷偷地笑。

那是九月的一天,饭后,骆驼再一次把夏小羽约出来,陪着她在玉米田周围散步。

骆驼说:这玉米真好。一个玉米棒顶过去两个。

夏小羽脱口说:这是老范培育的,玉米五号。

骆驼说:老范?

夏小羽觉得失口了,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骆驼说:夏主任,听说,你喜欢范副省长。

夏小羽脸红了,嗔道:谁说的?瞎说。

骆驼说:……你要是真心喜欢他,就抓住他,好好爱他。

夏小羽沉默。

骆驼说:你知道男人,尤其是做官的男人,最喜欢女人什么?

夏小羽望着他,并不发问……

骆驼说:漂亮不必说,那是你有的。其次是,不张嘴,不向男人提任何要求……哪怕是一分钱的东西,也不要他的。这样,你就可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夏小羽听着,不语……

骆驼说:你漂亮,有品位,经济独立,又从不张嘴问他要什么——我是说,你个人……只有这样,你才能彻底征服他。记住,索取是卑下的。给予永远高高在上。

夏小羽喃喃地说:听说,他家里还有一个……

骆驼说:我知道,童养媳。或者说,近似于“童养媳”……她好办,她不是阻力。虽然,她给他母亲梳了十年头,虽然范副省长是个大孝子,可她几乎没文化,给些钱就是了,她不会成为你的阻力。

当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夏小羽显得有些惆怅……再往前走,闷闷的。

骆驼说:姑娘,这样,我给你一千万。你先把“半岛花园”那栋装修好的一号别墅买下来,作为你跟他的幸福小巢。这是你给他的……

这时候,夏小羽的脸色变了,她显得很慌乱……连声说:不,不,不。

骆驼说:你听我说,这钱不是白给的。我特聘你为厚朴堂的形象代言人,这就名正言顺了。

夏小羽脸大红,她低下头去,还是说:不,不,这也太、太……不要。不要。

骆驼说:姑娘,你好好想想,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有了这笔钱,可以说,你这一生都不再缺钱花了。人这一生,不再为钱奔波,不客气地说,连我也做不到。集团出这么一大笔钱,也是从未有过的,我也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企业也难哪……你如果再推托,说不定过一段,你就是再想要,我也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钱了……想想吧。

夏小羽很艰难地说:你让我……考虑……考虑。

骆驼说:好。你考虑吧。

那天黄昏时分,夕阳西下,面对着一大片玉米田,夏小羽被推到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她必须做出决定。想必她也知道,人家花这么大的代价,是要她替人说话的。那么,如果有条件,如果有机会,说句话……那又有什么不妥呢?可她还在游移。

骆驼说,那时候,他已经几尽绝望。他几乎不抱幻想了。可连老天爷都助他。骆驼说,那天傍晚,本是一天的火烧云,无比绚丽的火烧云,那火红的云彩,一瓦一瓦地、鱼鳞一般地飘移……可不一会儿,红云、白云就飞起来了,整个天空像是来了个大挪移,云气乱飞,像泼了墨似的。一道闪电过后,随着漫卷上来的黑气,雨就下来了,瓢泼大雨!

两人赶忙往回跑,可还是淋着了!……

夏小羽淋了雨,当晚就发起了高烧,烧到了四十度!……到了后半夜,束手无策的范副省长第一次动用了权力,他先后打了两个电话。于是,由县里的警车开道,已封闭了的高速公路也开了绿灯,连夜把夏小羽送回了省城的医院。在省医学院,夏小羽住进了单人病房,得到了最好的护理。

我猜,病中的夏小羽矛盾了很长时间……是呀,她条件优越,她不缺钱。你说给她一百万,她自己也许就有那么多,她看不在眼里。你给她五百万,她仍还占据着道德上的优越感,她守着一份矜持,仍然不答应……可你把她的生活“标尺”再次拉高,她一旦拥有了爱情,她的爱人还是留美的博士,双博士,又是副省长……这就有了缺口了。这个“缺口”又是在一日日的诱惑下铺垫起来的,就像天上的火烧云一样,让你眼花缭乱,五内俱焚。可顷刻间又是雷鸣电闪,人生无常啊!况且,她还是个姑娘,你让她怎么办呢?

人在病中,是最脆弱的时候。也许,崩溃就是那一刹那间产生的……

当骆驼去医院看望她的时候,把一张事先准备好的银行卡装在信封里,放到了夏小羽病床的枕头下……夏小羽两眼闭着,什么也没有说。

骆驼说:好好养病。

骆驼还特意嘱咐说:这件事,别告诉老范。

一个月后,经夏小羽的引荐,范家福“顺便”绕道来考察了钧州的厚朴堂药业公司,他是来搞“调研”的……

后来,骆驼在电话里说:成了。

听了骆驼的告白,我沉默了很长时间。骆驼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自然有他的道理。可是,一千万哪?数目太大了!……

这已越过了底线,我想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