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美玉生日那天,田小明没送万美玉诗。田小明写了他最喜欢万美玉的十条,“你不是老问我喜欢你什么吗?我说喜欢你的一切,你说我敷衍你。如果具体举例,就是这十条了。”

万美玉逐条读了,呆了呆,然后说这就是诗,田小明说不是,“这十条不是诗,对于我,诗的标准很高,你是诗,这十条是对于诗的勇敢而注定失败的描述。相非实相,具体什么意思,我说了,你不一定明白,我也懒得讲,你喜欢就好。”

照录“十喜”如下:

喜欢和你分一瓶酒。

喜欢抓你头发睡。

喜欢你对着镜子洗脸时从后面抱住你。

喜欢你在吵架后先服软,噘着嘴用手碰碰我。喜欢揽着你的腰看夕阳下山。

喜欢我读邮件的时候你自己一个人安静打游戏。

喜欢你感冒刚好就录歌给我听。

喜欢你生气不过夜。

喜欢你啥都会。

喜欢你腻腻地长长地叫爷。

万美玉愣了很久,说:“你不喜欢我什么呢?”田小明说:“我虽然成长于改革开放的好时代,但是我听说过什么叫百花齐放和引蛇出洞。我不上你的当。我喜欢你的一切,没有不喜欢。”

“给我讲讲这十个喜欢吧。”

“你都知道的。”

“我想听,我想听你讲,我想听听你的版本。”

田小明一边想一边慢慢地说,仿佛是从脑海里一勺一勺捞出一个个肉肉的句子:“喜欢和你分一瓶酒。你我三观并不相同,差异很大,你说我禽兽,我说你禽兽,我愿意跳开看,你不愿意跳开看。但是,两杯酒下肚,你就开始柔软,我也忘了三观这件事儿。酒打开身体中某套编码,你忽然漂亮了,我的眼睛忽然就不想从你身上移开了。水成了酒了,酒也和水一样平常了,我们在彼此里面,哪儿也不想去了。

“喜欢抓你头发睡。你头发很好,滑极了。你头发有人间最美好的触觉,手抓上去,大脑一分钟之内失去意识,我试过多次了。我有个电子手环,能跟踪我的锻炼和睡眠,我有科学依据,从背后抓你头发睡觉,我睡得最好。

“喜欢你对着镜子洗脸时从后面抱住你,你的腰很细,两个髂前上棘硌手。虽然不能直接看到你的脸,可是能从镜子里看到你的脸,还能看到我的赖皮脸,赖叽叽地蹭着你的脸。

“喜欢你在吵架后先服软,噘着嘴用手碰碰我。太不喜欢和你吵架了,但是毕竟三观差异太大,难免吵。随便吵吵,我就想拿脑袋去撞墙,不是我认定我的脑袋比墙硬,而是我不知道怎么办,言语无力,我脑袋敲击墙面的声音或许能更好地表达我想和你说的话。你是心疼我的,你明显还在气头上,你的嘴噘得可以挂大衣了,你还是用手轻轻碰碰我,你的意思是,哪怕我再气你,你还是喜欢我的。于是,我的气就泄了,仿佛被针捅破了的气球,剩下的都是对你的喜欢。

“喜欢揽着你的腰看夕阳下山。天在要黑之前,夕阳落得似乎很慢,你说,总让你想起,对于好时光的留恋。我们不看彼此,我们彼此抱着,坐在窗台上,看夕阳下山。它忽然就下去了,然后就彻底不见了,只剩下一点点红黄的天光。你说,是不是一切都会失去,是不是美好的事情失去得更快?你什么时候忘记万美玉?我说,夕阳下山,该回去了,不会爱上其他姑娘。

“喜欢我读邮件的时候你自己一个人安静打游戏。你最大的好处之一是不黏人。只要你知道我在周围,我没给其他女生发短信,你就给我平静,让我查电邮,解决砸到我头上的各种问题。

“喜欢你感冒刚好就录歌给我听。你录音设备太差了,但是你的声音好听。你录的时候,想的全是我,我听得出来,你的声音流进耳蜗,心就满得说不出话来了。

“喜欢你生气不过夜。你骂我说,田小明,你傻啊,就让人家气着啊,就得人家每次都哄你啊。你是男人,你要大气些,你不用给我讲那些道理,我都懂,你傻啊,你就不能放下三段论和科学研究方法,上来给我一个熊抱吗?熊抱你懂吗?就是我看上去再生气、再不乐意,你也来抱我。最后,我抓着你的头发睡着了。

“喜欢你啥都会。包括电脑和网络。你修好路由器之后,总会嘲笑我,但是这种嘲笑不科学,我会编程不意味着我会修路由器。

“喜欢你腻腻地长长地叫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一叫我爷,我就全部满足了,世界就和我无关了,下一刻可以死了。我觉得,这涉及老天造人,特别是造男人,编码最复杂最深刻的秘密。”

万美玉又愣了很久,等田小明的声音彻底消失,说:“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田小明说:“还有更好的。”

“更好的就是年年我过生日都给我写诗,直到我死那一年?比更好的还好的就是年年只给我写诗,直到我死那一年,甚至到我死后?你如果能这样,你就好得令人发指了,我就不叫你男禽兽了,你就彻底升华了。”

“我今天没想这么多。而且,诗不是想来就来的,积累到一定量,才能出来。否则再使力气也没用。”

“那今天更好的生日礼物在哪里?”“今天周五,你今天还有啥事儿?周六和周日还有啥事儿?”

“永远有事儿。”

“那就是没事儿。护照带了吧?”

“带了。”

“那咱就走吧。”

“去哪儿?”

“怕了?”

“怕你一个理科变态男?我从小是被吓大的吗?走。”

“好,走。”

“好,走,谁怕谁?”

田小明拉着万美玉的手直接去了首都机场,在车里,在登机柜台,在飞机上,一直没放开。飞机直飞泰国清迈,落地签证,出了机场,酒店的车在等了,又开了半个小时,路越开越细,细到将将容一辆车,酒店到了,嵌在一个山谷里。

山谷的中心是个小湖,小湖外是稻田,稻田上面是个游泳池,游泳池上面是另一个更大的游泳池,游泳池往上是个泰国餐厅和红酒屋,泰国餐厅和红酒屋上面是酒店不大的大堂。田小明和万美玉走进大堂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客人,迎宾的女生给他们茉莉花环、香茅草浸泡的凉手巾、混合热带水果汁。田小明信用卡预授完成之后,小电瓶车已经载好他俩的行李在大堂外等。小电瓶车拐过一个象神的祭坛,沿着山谷里溪水的方向,很快到了他们的房间。田小明和万美玉进入房间的下一个刹那,其他所有人都消失了,天黑得只剩星星。房间就在流淌的溪水旁,房间的三面都是溪水和花草树木,剩下的另一面是个专属的三米按摩浴缸和十米无边游泳池,游泳池外是个小池塘,小池塘里的水蜿蜒流淌,流到谷底的小湖里。

田小明开了两瓶泰国本地啤酒,放在游泳池边上的凉亭里,万美玉开始游泳,头发浸了水更黑了。田小明跟着游,头在水面之上,看着万美玉的头发黑黑地漂在黑蓝的水面上。

在无边泳池的边缘,万美玉扭过身,背对泳池外的池塘,说:“你知道吗,我水性很好,我原来是大学游泳队的,我有救生员资格证书。”

田小明说:“你知道吗,我去过一次新西兰,也有室外温泉,非常私密,抬头能够看到星星。但是,我只能和一个男同事泡在一起,他问我,你看得到星星吗?我问他,你难道看不到星星吗?他说,当然,我看得到星星。我说,我也看得到。然后我们就不说话了,然后他开始搓身上的泥,然后我开始搓身上的泥。”

星星烧得越来越亮,田小明的眼睛渐渐适应了星星的照明。万美玉抓起凉亭台阶上的凉啤酒,喝了一口,两瓶啤酒喝干了,头上的星星亮得吓人。

万美玉说:“我以后生小孩儿要水中分娩。”

田小明说:“似乎在水里,我能稍稍放松,不是总在你的美丽之前毫无抵抗。”

最后田小明脚跟一松,人掉进水里,仰面沉进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