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太阳把最后一抹光辉泼洒在祁连大地上,苍苍茫茫的祁连山,此时呈现出静态的壮美。吴天亮忽然有种窒息感,这是从政以来很少有的感觉,他知道,自己是被这座山压住了,被这条河压住了,没有力量去做翻身的事。

上游坚决不放水,弄得上下游关系越来越紧张,市里众说纷纭,围绕着这条河,围绕着流域,大家各执一词,意见一时很难统一。吴天亮又不敢强行责令上游谷川开闸放水,怕将矛盾进一步激化。

但是水的问题不解决,他这个市委书记就别想当安稳。

下班时间早已过了,吴天亮还在办公室煎熬着,他在等流域管理处处长邓家英。吴天亮早年在管理处做过处长,后来到市里担任领导,两年前他就任市委书记,将邓家英硬性安排在这个职位上,目的就是期望邓家英励精图治,能把流域这盘死棋下成活棋。可事实表明,到现在为止,流域这盘棋还是下不活,非但下不活,而且眼看着下不下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楼里一片安静,说好七点二十在他办公室见,现在两个小时过去了,还不见邓家英人影。困在办公室的吴天亮心里很不是滋味。要说市委书记让一个下属来见他,简直就是不张嘴都能做到的事,哪还用得着焦灼地去等。可邓家英这个下属实在不同,她不但让吴天亮等,还让吴天亮等得心里生烟,等得想发火又发不出来。那天吴天亮在会上动议,试图用高压政策,强行从上游谷川调水,以解下游沙湖燃眉之急,遭到了邓家英等人的强烈反对。邓家英竟然当着那么多人面,说他不顾自然规律,为了政绩,一次次人为地加剧河的悲剧。气得吴天亮差点摔了杯子。邓家英竟不依不饶,又跟他算起了移民账,算起了下游打井开荒的账。移民和打井开荒都是吴天亮上任后谷水市推出的新政,邓家英这样做,等于是在攻击他。吴天亮忍无可忍,厉声批评了邓家英一通,没想到邓家英当场提出辞职,说不干了,退休回家!

娘的,都是冲我撒脾气!吴天亮骂一声,抬起手腕看表,九点过一刻。他跟自己说,再等十分钟,要是还不来,就同意她的辞职要求,想干嘛干嘛去!这样下去绝不是法子,都跟他撂挑子,关键时刻一个也指靠不住,这书记还怎么当,流域还怎么治理?

十分钟很快过去了,楼里照样没有动静。吴天亮脾气越发大,抓起电话打给秘书:“我让你催她怎么催得到现在还不见影?”秘书嘟囔了几声,从对面那扇门里走过来,小心翼翼地说:“一小时前邓处长电话还通着,现在怎么也打不通。”

“打不通派车去找啊,难道让我亲自去找她?”吴天亮恼了。岂料十分钟后,秘书慌慌张张跑进来说:“不好了,邓处长昏倒在路上,目前正在医院抢救。”

“什么?”吴天亮大惊失色,等问明情况,马上驱车往医院赶。路上他将电话打给路波,质问怎么回事?路波吞吞吐吐,不肯说实话。吴天亮更是压不住火,骂路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废物一个。

吴天亮骂路波是有道理的,秘书告诉他,路波从杂木河水文站跑到流管处,不知跟邓家英说了什么,邓家英就不管不顾地要去省城,起先说是找女儿,后来又说找秦继舟。路波阻拦着,说吴书记还在办公室等你呢,怎么着也得见过了书记再去。邓家英破口大骂:“都这个时候了,我管他是书记还是地痞,滚他的流域治理吧,我要见我的小露。”遂关掉手机,命令司机往省城开。车子刚上路,邓家英就倒在了车里。路波见势不妙,慌忙让司机掉头,直接将邓家英送进市人民医院。

吴天亮对“地痞”两个字恨得咬牙切齿,邓家英已不止一次这么骂他了。车子赶到市医院,吴天亮问闻讯赶来迎接他的医院院长:“怎么回事,病情严重不?”院长肃穆着脸说:“暂时还不好说,估计是劳累过度引起的,我们正在紧急救治。”吴天亮没说什么,紧步往病房去。邓家英还没苏醒过来,不过主治大夫说:“病人没有生命危险,劳累加意外刺激,估计很快就会醒过来。”吴天亮奔到床前,确信邓家英呼吸还在,只是脸色很差,转身盯住路波:“是你刺激了他?”路波脸色惨然,怔怔道:“哪有的事,就跟她谈了点工作。”

“你会跟他谈工作?”吴天亮冷笑一声,跟主治大夫叮嘱几句,恶恶地冲路波说:“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吓得路波慌忙伸手再去试探邓家英的呼吸。路波这辈子是让吴天亮吓下毛病了,当年修水库,他是被管制被打倒的一派,人家吴天亮当年是谷水的红人,是水库上革命势力的代表,那时候吴天亮瞪一眼,路波就要发抖,现在还这样。

院长怕病房太闹,更怕慢待了书记,小心翼翼地说:“病人需要安静,还是请书记到办公室做指示吧。”

吴天亮转身离开病房,路波没敢跟去,看着吴天亮他们的影子消失,长出一口气,心里道:“能怪我嘛,换了你家女儿被人抛弃,你能不告诉你老婆。”想着,眼里竟噙了泪。这泪是为邓家英噙的,自己再苦再难,是男人,男人是可以负任何重的,女人不能,女人不幸多了,那是很让人揪心的。这么想着,来到病床前,心里默念道:“家英啊,你好强了一辈子,貌似啥也没少掉,但你这辈子,太亏了。现在小露又这样,不公平,真不公平。”念着念着,心思又落到秦雨身上。路波本不打算将这些告诉邓家英,小露走了后,他越想越气,越想越不是滋味。秦雨跟小露,多般配的一对,他吴家女儿凭啥插进一腿来,难道就因她有个当书记的爸?再者,吴家女儿吴若涵是怎样一个人,路波再是清楚不过。那个名叫保罗的法国人跟他很友好,一直拿他当老师呢,啥都跟他说了,而且有次就在杂木河,不,在杂木河西边的紫水河,路波就亲眼看见过吴若涵跟保罗在河里那个。两人脱得赤条条的,一丝不挂,他们先是在河里闹,后来就到了河畔树荫下。法国人那样咱管不着,可你吴若涵是吴天亮的女儿呀,怎么也能那样不顾羞耻……路波一激动,就跑到山下跟邓家英说了,他是想让邓家英想想法子,最好找找秦继舟,不能让秦雨这么好的孩子,被他吴家一家人合着骗了。

哪料想……

路波现在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该瞒着,不让邓家英知道。家英啊,你可千万不能倒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小露怎么办?

邓家英偏在这时候醒了,睁开眼看了看路波,问,这是哪里啊,我怎么会在这里躺着?路波赶忙起身,认真地看着她:“你醒了啊,可把我吓坏了,把吴书记也吓坏了?”

“天亮,天亮在哪?”邓家英挣扎着想起身,被路波阻止住了。路波说:“书记到院长办公室去了,你躺着别动。”

“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去省城吗,我怎么会在医院?”邓家英真是记不起了,她脑子里就急着小露。

“你呀——”路波叹一声,帮她把被子往上掖了掖,怕着凉,道:“做啥都玩命,还是年轻时候的性子,就不能柔点。流域都这样了,你还折腾个啥嘛。”路波去流管处见邓家英,邓家英正在埋头整理治理方案,那方案提出好久了,市里会议讨论过多次,每次总有这样或那样的新想法提出,邓家英就得一遍遍地改,改来改去,功夫都下在了纸上,实际效果一点也没有。路波曾经嘲讽过,说吴天亮越来越像官僚,越来越会做官样文章。现在不嘲讽了,感觉很没意思。他是对这条河不抱指望了,抱不起。希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重。一个被河伤了一辈子的人,再也伤不起伤不动了。

“不行,我不能这么躺着,我得去省城,我要见老秦。”邓家英忽然说。

“这哪成,你都病这样了,安心躺着。”正吵着,主治大夫进来了,一看邓家英醒了,脸上立马有了喜色,简单了解下病情,提议明天做全面检查。邓家英下意识地就说:“我不做检查,我没病,输完这瓶液体我就走。”医生笑笑,没有反驳她,跟路波叮嘱,有不良反应随时找他。

第二天医院果真要给邓家英做全面检查,邓家英死活不同意,吵闹着要出院,结果惊动了吴天亮。吴天亮派市委秘书长过来,协助做工作。邓家英还是不同意,她冲路波发脾气:“还磨蹭什么,出院啊。”路波不敢不从,他在邓家英面前向来如此。

主治医生是个细心人,从邓家英反常的表现中意识到什么,联系到发病原因还有邓家英的气色等,心里有了疑惑。不过他没把这些告诉别人,跟秘书长要了吴天亮办公室电话,在电话里很郑重地要求对邓家英进行全面检查。吴天亮问有什么不对吗?医生说这个我不能肯定,但她的身体绝对有问题,我请领导能重视。吴天亮不说话了,过了半小时,来到医院。邓家英已经跟路波离开了医院。吴天亮又将主治医生和院长叫来,当着院长面,主治医生什么也不说,只道是作为医生,邓家英没在医院做检查,他心里不放心。吴天亮察觉出什么,让主治医跟他去办公室。等到了市委,主治医生才把心里疑惑说出来。吴天亮脸登时白了,惨白。

“不会吧?”半天,他喃喃道。

“但愿我的判断有误。”主治医生说。吴天亮信得过这位医生,去年他住院,就是这位主治医看的,他没再说话,但心里已经在想办法了。

邓家英当天就赶到省城,女儿邓朝露不在。杂木河回来的第二天,邓朝露陪读博期间的一位女同学去了青海,同样没跟秦继舟和所里打招呼。秦继舟正在发火呢,邓家英进去了,秦继舟脱口就说:“你来得正好,你这女儿是怎么教育的,眼里还有没有组织,有没有我这个老头子?”邓家英本来就委屈,从听到女儿暗恋秦雨那一刻,她的委屈就像河一样滚滚而来,这阵更像是火山,根本压不住,一看秦继舟盛气凌人的样子,不假思索就道:“我女儿怎么了,我女儿哪点让您不顺眼了,我把她交给您,让您培养让您教育,您又是怎么教育的?”

“我……”秦继舟还是第一次遇到邓家英冲他发火,一时张口结舌,怔然地看着邓家英。邓家英一不做二不休,连着又说了许多,全是委屈话伤心话,仿佛她今天来,就是冲秦继舟倒苦水的。站在边上的副所长章岩这时候才开口相劝:“大姐这是干嘛呀,生这么大气不值,快请坐,我给大姐沏茶。”邓家英也像是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章岩,马上收起脸上的不悦,换了笑脸道:“不好意思章所长,我今天……”

“没事,没事,谁也有不痛快的时候,大姐快坐,天热,喝口茶消消火。”

秦继舟却说:“章岩你去忙吧,我跟家英同志有话说。”秦继舟这是句牢骚话,刚才所以进门就冲邓家英发火,还是章岩惹的祸。章岩不停地到他面前告邓朝露状,把他给惹恼了。

章岩脸上表情一动,眼里闪过一缕嫉妒,说了句客气话,走了。秦继舟让邓家英坐,邓家英愣是不坐,站在那里较劲儿。秦继舟呵呵一笑:“怎么,脾气越来越大了嘛。”

“我哪敢,我这命只能受气。”

“怎么讲?”

邓家英忽然无语。她这么急着赶来,完全是为了小露。小露深爱着秦雨,天啊,小露深爱着秦雨。这鬼丫头,半个字不向她透露,害得她还四处为她张罗对象呢。怪不得呢,邓家英既惊又喜,随后,就彻底不安了。小露没了爱情,她的爱情还没来及表达,就丢了,丢了啊。邓家英眼看要哭了,她原谅不了自己。

当妈的怎么能疏忽到这程度!

现在,邓家英想替女儿挽回,也想替自己抓住些什么。她一辈子不明不白,不能让女儿也不明不白啊。可这些话她说不出,真的说不出。

她站在那里,僵僵的,恨恨艾艾的目光不知往哪搁,最后竟撂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秦家人就这么欺负我们母女啊……”完了一扭头,冲出了那幢小楼。

秦继舟这才察觉出什么,等追出小楼,邓家英已没了影。副所长章岩紧跟着走出来,问:“怎么走了,中午一起吃饭啊。”秦继舟怒瞪一眼章岩,又往前追几步,被几个研究生挡住了。研究生拿着新写的论文,想请教授指导。秦继舟没好气地说:“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我没心思!”

看着秦继舟发火的样,章岩窃窃一笑,拿出手机,给楚雅发了条短信,哼着歌回去了。

邓家英没地方可去,她登记了宾馆,可一分钟也不想待在宾馆,她来到黄河边,望着滔滔东流的黄河水,望着泥沙俱下的这条河,脑子里闪过一幕幕画面。这些画面里有她的爱情,有她的悲苦、凄凉,还有无尽的恨……

是的,恨。邓家英现在最恨的,怕就是秦继舟,一个折磨她一生的男人,一个把她的心偷走却再也不去光顾的男人。现在这个可恶的男人又利用他儿子,想让她唯一的女儿重陷万劫不复的深渊。上天啊,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不行,不能这么认输,绝不,我要为女儿夺回幸福。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痛苦煎熬。女人失去心爱的男人,那是一种怎样的痛、怎样的罪,邓家英比谁都清楚。她果断地掏出电话,给秦继舟发了条短信,说要见他,就在黄河边,黄河母亲雕像那儿。过半天,秦继舟回过来了短信,说自己正忙,有个报告今天必须交出去,晚上吧,晚上他们见面。

晚上就晚上,以为我怕你啊。邓家英被某种力量鼓舞着,鞭策着,似乎已经顾不得自己了,心中就一个想法,要为女儿争取,她已经输得一无所有了,要是女儿再输个干净,这辈子,她还活个啥?

黄河边的这座城市,像个大裤衩,从东边大青山那儿甩出来,两条腿一条走南,走出细长的几条街,一条往北甩,甩出一大片坑坑洼洼的风景。黄河慢条斯理从中间穿过,将这座城市弄得阴不阴阳不阳。说是北方城市吧,它有山有水,气候也不是太暴烈,性情也还算温柔。说是南方城市吧,又没有一点委婉样,粗粗糙糙,让人站哪儿也不觉舒服。邓家英百无聊赖地在黄河边坐了一个下午,日头照她身上,照出一身接一身的虚汗来。那是身体越来越虚的表现,她知道,体内的病毒正在以不可阻挡的速度漫延,那种可怕的细胞正像愤青一样猖獗着,恶毒地想把她放倒在某个早晨或正午,所以她必须时刻警惕,在追回女儿的爱情与幸福之前,绝不能倒下。她抱着电话,琢磨着要不要给秦雨那小子发条短信或直接打过去电话。臭小子,别的本事没学下,你爸那套倒是学个滴水不漏。我就不信你小子没察觉,还怪模怪样装出无辜的样子,好像我家小露不配你似的。她吴家女儿算什么,算什么嘛。

邓家英越想越气,握着电话的手不停地发抖。

但真要往外拨那个号时,她又犹豫了。秦雨这小子,眼睛里有毒啊,加上她母亲的教唆,还不知怎么恨她呢,能听她的?邓家英就这么恨着,恼着,狂躁着,终于等到了下午。秦继舟打来电话,说在一家酒店订了座,要跟她一起吃饭。

饭吃得尴尬无味,菜倒是点了不少,可邓家英哪有胃口?秦继舟倒是老到,不急不躁,中间还谈起了工作,说现在学术界风气越来越不正,这么下去,学术两个字就被玷污了。邓家英没好气地说:“这些年玷污掉的东西还少,凭什么学术界要独留干净?”

“你这思想要不得,怎么着你也是知识分子,学术界干净不干净,跟你还是有关系嘛。”秦继舟一本正经道。

“跟我有啥关系,我是女人,我只知道女人不能老是受人欺负。”邓家英语气很冲。

“你看你,又来了。家英啊,你这辈子……”秦继舟做深思状,不往下说了。往下说邓家英也不爱听,恶声恶气打断他:“我这辈子咋了,我这辈子还不就……”她差点就把堵在心里那话说出来。秦继舟怕了,摆摆手道:“咱们不吵,不吵好不,吃菜,有啥事吃饱肚子再说。”

“我吃不下!”邓家英“啪”地将筷子摔桌上,两只手环抱着坐在了那。秦继舟摇头道:“你这性子就不能改一改,这是酒店,要注意影响嘛,看看四周,谁像你这样?”

“我注意不了。”邓家英嘴上冲着,眼睛却四下瞅起来,见有人怪怪地瞪着她,看稀有动物似的,知趣地往前俯了俯了身子,拿起筷子夹菜了,默无声息的,就将夹起的第一块鱼给了秦继舟。秦继舟也没客气,心安理得吃起来。邓家英默默看着他吃,他的吃相还是那么斯文,仿佛超然于世外,吐鱼刺的动作都那么优雅。这个人啊,邓家英神思一下又恍惚,这个男人到底是魔还是鬼,为什么总给她一种摆脱不了的感觉?

邓家英的思绪差点又要飞到很多年前了,那时候……

酒店不能谈事,秦继舟说回去谈。邓家英不想去北方大学那幢小楼,但秦继舟又从来不跟她在宾馆见面,多年来都这样,只好跟着他来到研究所。秦继舟并不住在办公室,二楼西侧有间空房,他把自己临时安置在那里。一进门,邓家英就嗅到一股霉气,等看清屋子里的乱象,心里更是酸楚。唉,这叫什么日子呢,从不爱惜自己。邓家英也不管自己正生秦继舟的气,包一丢,急着整理起屋子卫生来,一边收拾一边唠叨:“看看你,看看你啊,老了却不知珍惜自己了,放着那么好的家不安稳待着,跑单位受这份罪。”秦继舟也不阻拦邓家英,反倒很有理地说:“我为什么要回家,为什么要跟一个愚蠢的人守在一起?”

“是她愚蠢还是你愚蠢,看看你啊,臭袜子一堆,还有这衣服,都发臭了,好歹你也是专家,是国宝,就这么糟蹋自己?”说着,抱起一堆脏衣服,拿了脸盆去卫生间。听见哗哗的水响,秦继舟一点不觉有什么不自在,仿佛邓家英做这些天经地义。其实不,秦继舟压根意识不到哪些事该老婆做,哪些事该别人做。在他看来,能做的事谁做也无所谓,不能做的事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做。邓家英替他洗衣服的时候,他居然一屁股坐下来,摊开一份材料,他觉得邓家英今天来得正好,关于流域下一步治理他有几个新想法,要跟邓家英好好谈谈。

不出一小时,衣服洗了,屋子打扫整洁了,床和沙发什么的也都整理干净。邓家英折腾出一身汗,擦汗的时候,猛感觉乳房那儿一阵剧痛,眉头痛苦地一皱,强行用手捂住,又怕秦继舟看见,硬撑着站直了身子。秦继舟哪里有心情管她,不停地在纸上忙着写什么,写一会问过话来:“去年降雨量比前年平均数字降了多少?”

邓家英话都到嘴边了,突然又说:“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这个数字你要装脑子里,我办公室有,要不你跑一趟,还有上期的冰川杂志你也拿来,上面有篇文章,你要看。”

“不去,我累了。”邓家英赌气似的说道。

“那你先休息一会,这篇文章我想呈给发改委,应该让他们有个清醒的认识了,再不能遮遮掩掩。对了,省里最近出台的政策你怎么看,我感觉现在是措施越来越多,力度越来越大,效果越来越差,恶性循环啊。”他一边埋头验算数字,一边跟邓家英说自己的看法,半天听不到邓家英回应,回头一看,邓家英竟栽倒在床上。

“家英,你怎么了?”秦继舟扔掉笔,扑向床边。邓家英脸色发白,嘴唇发紫,人是昏厥过去的。秦继舟吓坏了,好在他不缺经验,当年修水库,他见过许多累倒饿倒的人,也见识过农民们急救人的法子,一边大声唤邓家英的名字,一边掐住人中。半天,邓家英苏醒过来,脸色苍白地说:“我想女儿,我家小露可怜啊。”

“家英你别乱想。”

恰在这时,虚掩着的门砰地被推开,楚雅一头撞进来,秦继舟双手正抱着邓家英,脸几乎要贴到邓家英脸上。楚雅的怒声一下就有了。

“天啊,你们,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