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局长和李斌良不约而同的第一个反应是:给刘书记打电话。

但是,当蔡局长找出刘新峰的电话号码,拨打手机时,传来的是:“您拨打的手机已经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同时,传呼也打不通。

他们想起,本市到省城五百多公里,中间有一道高高的山岭,信号不畅。

向省厅报告?向刘书记参加的大会报告?这……目前,这只是一种判断,如果判断有误,造成大会混乱,那谁承担得起呀……再说,只知道刘书记去省里开会,具体在哪里开,并不知道……问市里?那十有八九要惊动魏民。

只有一条路可走,立即派人去省城,寻找刘书记,千方百计保护他的安全。

李斌良要亲自前往,带上吴志深和沈兵、大熊。

蔡局长完全同意李斌良的意见,立即通知三人回局。见到吴志深等人,只对他们说:“你们三个跟李大队长去执行一项重要任务,具体是什么任务,他会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你们。我只对你们说一句话,这个任务非同寻常,你们一定要绝对服从他的指挥,并绝对保密。不经批准,不许单独行动!”

十几分钟后,他们驾着蔡局长的“三菱”出发了。

到了车上,吴志深、大熊和沈兵都问什么任务,李斌良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吴志深问了几遍不得要领,禁不住生起气来:“怎么,连我们几个都信不过呀,要是信不过,就别带我们来!”

李斌良心里有些歉意,可任务重大,还是没有告诉他们。只对他们说:“你们记住蔡局长的话就得了,要绝对服从我的命令,我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不让你们干的,绝对不许你们干!”

李斌良上路不久,蔡局长又接到了秦荣的电话。他有几分兴奋和紧张地报告说:“蔡局长,我们查到了一些线索!”

“什么?”蔡局长思绪还在刚才的事件中,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线索?”

“余一平案件哪!”秦荣的声音传过来:“铁忠刚才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在红楼不远的路旁,曾停着一辆省城牌号的轿车!”

“什么?”蔡局长的心里画个问号:“你让他说话!”

电话里迟疑了一下,铁忠的声音传过来:“这……这个,蔡局长,这几天,局里让我反省,我就一直琢磨这事……刚才我想起来了,余副政委失踪那天夜里,红楼外面……好像停着轿车!”

蔡局长声音严厉起来:“你说清楚,什么‘好像’,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片刻,铁忠改变了腔调:“有,蔡局长,是有这么一辆车,好像是辆‘桑塔纳’,具体牌号我没记清,可打头的号码我注意了,真是省城的!”

秦荣的声音又响起来:“蔡局长,情况紧急,我马上就去省城调查,向你报告一下!”

这……蔡局长急忙道:“你不要这么急,你现在在哪里?咱们商量一下再去!”

秦荣:“不用了,要争分夺秒,好不容易发现这个线索,去晚了耽误了,我现在就上路!”

蔡局长:“这……你一个人恐怕不行吧,我再派两个人给你……”

“不用,”秦荣说,“就是查辆车,用不了那么多人,我先到省厅找五处,再通过他们找交警总队……这不需要很多人,铁忠在我身边,就带着他吧……好,再见,我们马上出发!”

电话断了,蔡局长再打,秦荣的手机已经关了。

电话铃再次响起,蔡局长急忙抓起,却是胡学正打来的:“蔡局长,我有事向你报告,我现在要去省城……”

蔡局长脸阴如铁,好一会儿才把耳畔的话筒撂下,嘴里喃喃吐出几个字:“都去了,都去了……”

沉吟片刻,他又拿起话筒,按了几个号码:“雷明吗?赶快到我的办公室来……有急事,秦荣和胡学正他们都出动了……我拦不住他们,你快来吧……”

其实,在秦荣给蔡局长打电话时,他的车已经离开市区好远了。他所以报告蔡局长,也是留一手,给自己出现在省城找个正当理由。

车里只有他和铁忠两个人,他亲自驾车。铁忠坐在旁边。

上车后,铁忠一脸丧气,嘟嘟囔囔个不停:“秦局,你这是干啥呀,你让我撒谎我也撒了,为啥偏得拽着我呀!我正在反省……我大哥说了,不让我搀和你们的事……你还是让我下车回去吧,你要干啥自己去干吧!”

秦荣眼睛看着前方,冷笑一声说:“在家听你哥的,在公安局得听我的,当警察就得服从命令。车已经上了,下去是不可能了!”说着话心里还暗骂铁昆:“妈的,到这时候,你还想留一手?休想,要完咱都完,谁也别想闪开身子!”

铁忠:“可咱们这到底是去干啥呀?”

秦荣:“没啥大事,咱们去会你大哥!”

铁忠:“我大哥?他在哪儿?去会他干啥呀?”

秦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铁昆的车就在前面,在几十公里外,正在通往省城的公路上疾驶。

这回,换了一辆轿车。因为李斌良、吴志深、大熊和沈兵相继撤离了监视,他出城是件很容易的事。其实,即使有人监视,他也照样行动自由,只不过身后跟着尾巴有点烦人罢了。他暗暗冷笑:妈的,秘密监视,秘密个屁,你们的行动早有人告诉老子了!

车上除了他和司机,还有两名身强力壮的汉子,都是亡命徒,他的死党。他们都带着家伙,在腰里和车后放着。

除了这些,铁昆还带了一件东西,那是一个沉甸甸的密码箱,里边全是成捆的人民币。他已经做了两手准备:是死是活这一下子,到省城干上一把,形势好,就回来继续当人大代表,当企业家,当大爷,形势不好,就脚底抹油,溜他娘的……先去香港,然后再转道出国,去美国、英国……先跑出去再说。这就是有钱的好处,出国手续早办好了!妈的,那姓李的跟老子斗,真是可笑!

也许,这一去再也回不来了。一想起这个,他的心里也生出一种复杂的感情……说起来,这城市虽不大,可是属于自己一方土地呀,多年来,自己已经习惯了做它的主人……什么书记、市长,屁!其实,在这里很多事情是我铁昆说了算,魏民算个屁,他那市长是表面的,位置是他坐着的,可我让他干啥他敢不干?其实,我铁昆才是市长,他只是我的一条狗!

可是,还必须有这条狗,没有这条狗,自己也就什么事情也办不成。当然,可以另外找一条,可那需要时间,需要选择,最好还是让魏民继续干下去。如果纪云龙干掉刘新峰,事情还不败露,魏民当上市委书记,那就一切如愿了。书记终究和市长不一样。其实,就在过去几年,自己在很多时候不得不收敛些,顾忌的不就是魏民上边还有一个人吗?因此,这回一定要成功,把刘新峰干掉,让魏民当上书记,把案子压下去,再把纪云龙干掉灭口,那就一切太平无事了,而且,自己的事业还会进入一番新天地。

他想得很美,可心里总是有点不安,总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他知道,自己要想安全,就必须保住魏民,必须让他当上一把手。为这,他没少往上跑,也没少替他花钱,原本已经活动得差不多了,可不想地委在年初换了一把手,形势就变了,那个赵民生先是借着交流公检法领导干部的机会,派来蔡明臣到本市当公安局长,现在风已经吹出来了,刘新峰很快将是本市的一把手。妈的,这个赵民生,他是祸根,他不来一切风平浪静,他这一来,一切都不对劲了。对了,应该杀掉他!

当然,杀地委书记是件大事,那可不是说干就干的。眼前要对付的是刘新峰和李斌良。杀掉刘新峰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可那个李斌良难对付。他官不大,却比公安局长都狂,咬住毛沧海的案子不撒口,硬是牵出这么多事来……他妈的,姓毛的他也没长脑袋,我铁昆在这里经营多年,好不容易打出一片天下,能容你插足吗?说起来,他也太幼稚了一点,那天晚上,还约自己喝酒谈判。可他根本不知道,纪云龙就要在当晚除掉他。为了摸清他的行动,也是想看看他死前的样子,自己欣然赴约了,在酒桌上,一切都答应了他,他乐呵呵地走了,不一会儿就见了阎王……这事也怪魏民,自己已经在本市立稳了,你怎么又整出个毛沧海来?一个外地人,到本市来抢我的饭碗,我能让他吗?老子明白,你是收他钱了,肯定收得不少,可你他妈讲不讲交情?老子跟你是多少年的来往了?难道他毛沧海一个外来人,几个钱就打动你了,逼得我下杀手……对了,还有毛沧海弟弟那回事,本来已经跟法院说好,重重判他,可魏民却跟自己对着干,便宜了那小子,肯定又是收人家钱了……活该,这回牵上你了,这也叫自作自受!

铁昆瞥了车里的那三个人一眼。这三个都是心腹,打打杀杀都是好手,下手也都够狠的,有他们三个,应该对付得了纪云龙。再说了,已经通知秦荣了,要他也来。一根线上的蚂蚱,谁也躲不了清净,遇到事就要一齐上,团结就是力量嘛……

想到这里,他扭头对三个手下问道:“怎么样,心跳得匀不匀?”

“嗐,大哥问这干啥?你还不知道我们哥仨吗?你放心吧!”

“只要大哥一句话,叫我们干谁就干谁!”

“妈的,不就是一条命吗?我把它交给大哥了!”

听了这些话,铁昆很满意,也稍微放了点心。他让司机加快速度,义无反顾地奔向省城。

铁昆已经别无选择。此时此刻,他惟一牵挂的是弟弟铁忠,他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事,知道这些事如果败露,自己会是什么下场。特别是毛沧海的事发生后,他的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越来越强,被一种深深的忧虑和恐惧缠住。他不愿意弟弟步自己的后尘,想给他安排另外一条道路,一条平安稳妥的道路。他告诫铁忠少搀和自己的事是真诚的,让他学李斌良也是真的……然而,现在看,自己的愿望很难实现,铁忠不是那种人,他学不来李斌良……这怪谁呢?!

嗐,男子汉大丈夫,别婆婆妈妈了,这时,自己的大事要紧,顾不上他了,一切都随他吧!

铁昆虽然这么想,可心中仍然少有地生出几分伤感。

铁忠此时也在这条路上,也在一辆轿车里,与他的哥哥相距几十公里。

车上还有一个人,当然是秦荣。他在亲自驾车。

一路上,铁忠好像浑身发痒似的动个不停,老是说:“秦局,你就让我下车吧,我不能蹚你们的浑水,我还年轻,我还要当警察,你让我下车吧……”

秦荣眼睛盯着前面,冷笑道:“你还想当警察?告诉你,只要李斌良活着,你是别想在公安局干了,他饶不了你……跟你说吧,咱们这次行动,就是为了对付他!”

铁忠一愣:“秦局,你……你说,要对付李大队……这,我更不能搀和了,他虽然对我有点那个,可他人不坏,我不能对付他。你让我下车吧,你的事我不搀和,也不往外说,你让我下车吧……”

前面出现一条岔路,秦荣打了一下方向盘,轿车驶了过去。

这条路很僻静,路也不好走,轿车颠簸起来。铁忠又叫起来:“秦局,你放着好道不走,怎么往这条路上开呀……”

秦荣:“抄近儿!”

可是,只走了几里路程,车晃了一下停下了。秦荣一拍方向盘:“妈的倒霉,这回你如意了,下车吧!”

铁忠下车:“这……真是,我刚才要下车你不让,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让我咋办?”

秦荣:“别说了,车修好我送你到公路上,帮你找车回去……去,到尾箱把那大号扳子拿出来……”

铁忠走向车尾箱,打开,寻找大号扳子,可没看见,边寻找嘴里边问:“秦局,大号扳子在哪儿呢?没有哇……”

大号扳子就在秦荣的手里。他悄悄走到铁忠身后,猛然将扳子抡起,砸在铁忠的后脑上。

铁忠一头扎进尾箱里。

蔡局长办公室内。

蔡局长和雷副局长面色严峻站在办公室里。

李斌良他们出发后,由雷副局长带几名弟兄接替监控铁昆,可他们很快发现铁昆不见了,正在寻找,接到了蔡局长的电话,急急赶了回来。

没等蔡局长把情况介绍完,雷副局长就急了:“那还等什么,赶快采取行动啊!”

蔡局长轻声说:“找你来,就是为这个。刘书记去了省城,李斌良他们去了省城,秦荣也去了省城,铁昆失踪了,他一定也是去了省城,胡学正也去了省城。我看,省城要出大事啊,李斌良他们力量太弱,需要支援。我决定亲自跑一趟,你留在家里主持工作!”

“这怎么行?”雷明大嗓门又响起来:“这事得我去,你是局长,帅不离位。再说,我也比你年轻一点,我早就想见识一下这帮王八蛋的真面目,这回就让我跟他们面对面斗一斗吧!”

蔡局长眼睛盯着雷副局长,稳稳地握住他的双手:“雷明啊,我知道你是一定要去的,情况紧急,咱就不来虚的了。李斌良是个好样的,可他力量太弱,我很担心他会不顾一切地跟他们斗,那很危险,你要尽快赶去,和他取得上联系,帮助他,要尽一切努力保证他安全!”

雷明发誓般大声道:“你放心吧,我和你想得一样……嗐,李斌良他们就穿着便衣去的吧?”说着骂起来,“从去年到现在,咱局已经写了几回报告了,要钱买防弹衣和防刺衣,魏民总是说没钱,还说那东西没用,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什么暴力事件。妈的,他根本就没把警察的命当回事啊……蔡局长,你放心吧,就是拿我雷明的命换他的命,我也干,就是我死了,也要保证他的安全!”

蔡局长急忙堵雷明的嘴:“你说些什么,我要你也安安全全地回来!”

雷明道:“你放心吧,我雷明当了三十多年警察,当了二十多年刑警,什么危险没经过,好几回死神都到了头顶上,可又飞走了!”转身走到门口又转回来。有点迟疑地看了看蔡局长,眼睛垂下来低声说:“不过,我儿子的事,不知你知道不知道……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希望组织上能……”

雷明说到这里脸红了,像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因为他一辈子从没向组织提过个人要求,不习惯这样做。他的眼睛出现了泪光……蔡局长又紧紧抓住他的双手,声音颤抖着说:“你放心去吧,孩子的事儿我一定想办法解决……我来的时间短,等内部理顺后,要集中精力抓一抓警心工程,不能让咱们弟兄流血又流泪!”

雷明:“那我就放心了!”随即改换了坚定的口吻,抬起头道:“蔡局长,你放心吧,我雷明一定完成任务。再见!”

雷明向后退了一步,两位局长互相望着,不约而同双脚一磕,将右手举到头侧。雷明随即转身走出办公室。

蔡局长跟出办公室,见雷明的身影迅速走出走廊,他又回身走到办公室的窗前,见雷明上车,车子迅速离去。

蔡局长一个人站在窗前,自言自语地说:“都去了,都去了……一切,该结束了!”

随着车影的消失,他忽然感到心里空落落的,感到自己成了局外人,难以把握眼前的一切。他无法预测,在省城会发生什么事,但他知道,那将是一场生死搏斗。

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将话筒抓到手中,听到一个不很熟悉的声音,但马上就知道是谁,迅速回答道:“对,他们都去了省城……我马上和雷副局长联系,你们一起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