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良的初中和高中都是在这里度过的。那时,他每天都要往返一趟,为了学习,中午不能回家,吃着母亲准备的干粮和咸菜……对这里,他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车还没进乡,他就从车窗探出头往外看。乡里的变化不算大,只是增加了两幢楼房,一幢是乡中学楼,离得较远看不清,只觉得挺大,还有一幢小一些,是乡党委和政府的办公楼。街道两旁的砖房也比从前多了一些,路况好像也稍好一点。瞧,街道两旁成了市场,很多人在这里摆摊叫卖,街道上的人也很多,公共汽车要特别放慢速度。李斌良的目光从一个个摊点上扫过,希望看到本村的熟人,打听一下母亲的情况。忽然,他看见路旁一个卖烟叶的摊点,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正在给一个顾客称烟,这……他的心狂跳起来,一下脱口叫出声来:“妈——妈——”

李斌良知道,母亲耳朵有点背。可是,儿子的呼唤她却一下子就听到了,抬起头向公共汽车上观看。李斌良更大声地叫起来:“妈——妈……我在这儿……”他让车停下,急不可待地跳下车,奔向母亲:“妈……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病了吗?”

母亲的白发和脸庞在阳光照耀下,显得非常明亮。她并没有生病的样子,好像比上次见面更结实了,只是脸色晒得黑了许多。看到儿子,明亮的脸上更加光彩,她放下手中的烟摊,用灿烂而慈祥笑容迎接着儿子。

看着母亲的脸,李斌良再也忍不住,眼泪终于流出来。到底为什么流泪,他也不知道。是因为母亲欺骗了自己而委屈?是看到母亲安然无恙而欣喜?或是看到母亲摆地摊而心酸?他也说不清。这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每次见到母亲,他总是想流泪。

母亲看到了儿子的泪水,急忙掏出手绢为他擦着:“别担心,妈没事,一点病也没有,就是有点惦念你,想见见你……别这样,让人笑话!”李斌良闻到,母亲的手绢上有浓重的旱烟味道。

李斌良哽咽着说:“妈,你咋还干这个呀,走,咱们走,回家,不卖了,妈,今后你再也不能干这个了,我不同意。走,咱马上走……”

李斌良说着眼泪又流出来。母亲已经六十多岁了,她养大了三个儿子,有一个儿子还在市里工作,还是刑警大队教导员,可她居然还要摆地摊卖烟叶。这里离家八里多路,每天跑一个来回就是十六里,还要挑着烟叶,这是多么重的体力劳动啊!母亲怎么受得了?!李斌良七手八脚地收拾着烟叶要走,母亲拦也拦不住,只好随他的便。在他收拾好之后,母亲才说:“我饿了,中午这阵儿买卖好,连饭还没顾上吃,妈先吃一口再跟你走!”

母亲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塑料包,拿出两个馒头和一块咸菜要吃。李斌良更受不了啦,一把夺下,把自己带来的袋子打开,拿出糕点、香肠和水果、饮料:“妈,你吃这个……嗯,先喝点这个,解解渴,这叫可口可乐,是美国口味!”

母亲没有推辞,在相邻摊主的注目下,接过儿子的食品,坦然地大口大口品尝起来。李斌良的心这才好受了一些。

每次回家,李斌良都要给母亲买些好吃的,而且特别注意买一些母亲没见过没吃过的。母亲过去吃的苦太多了,现在,应该让她品尝一下生活的甘甜了。然而,他没有想到,母亲居然还在卖烟叶,两个哥哥在干什么?他们怎么就忍心?李斌良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对哥哥的不满。

母亲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斌良,你别多想,是妈自己要干的,你哥哥嫂子们都不让,可他们拦不住我。我身体还好,呆着也是呆着。再说,你二哥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妈得帮帮他们!”

母亲就是这样,她的心总是惦着儿子,而且,哪个日子过得不好,她惦念哪个。旁边一个卖菜的中年妇女对母亲大声道:“大婶子,你养个好儿子啊,多孝顺你呀!”

母亲自豪地大声回答:“是啊,我儿子小时候就知道心疼我!”

周围都投来羡慕和好奇的目光,李斌良却觉得无地自容。妈妈的话和这些目光都刺在他身上,刺进他心里。自己难道真是孝顺儿子吗?有这样的孝顺儿子吗?

母亲吃完东西,拉了儿子一把:“走吧,你要不来,妈还能卖几斤。依你,走,咱们回家!”

李斌良挑起母亲的烟摊,用一只手扶着母亲,穿过市场,向八里外的村子走去。母亲边走边高兴地和一些摊贩打招呼,告诉他们跟儿子先走一步,语气和笑声中充满自豪。可李斌良的心中却充满苦涩,走出好远,他还感到市场上的目光在盯着自己。

走在路上,母亲才有几分歉意、几分得意和几分神秘地对李斌良说:“妈知道你忙,不这么说怕你不回来,告诉你吧,妈给你又做了件坎肩,你一定要穿在身上!”

李斌良有点哭笑不得了:肯定又是李瞎子喷了佛水……原来,母亲是为了这个让自己回来的。他没有指责母亲,他不忍心拂了母亲的心意,为此,他也深深地痛恨那杀手,因为是他使自己的母亲牵肠挂肚。

记忆中,好像还没有陪母亲走过这么长的路。一个多小时,又是上岗又是下坡,他的腿都有点酸了,可母亲却没有说累。这又使他感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