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果然是她。她站在门口,明亮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温暖和善的笑容挂在脸上。

他也望着她,望着她的眼睛,一瞬间,寂寞而失落的心又生出甜蜜温暖的热流。

他闪开身子,让她进来。

他回到办公桌后面,她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他看着她,想跟她谈一谈心里的一切,包括对她的感情,可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只能望着她的眼睛,希望她从目光中听懂自己的心声。

但是,她却垂下了眼睛,轻声说了句:“祝贺你呀!”

李斌良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努力镇定下来,苦笑着低声道:“你也这么说?我以为,你能理解我……其实,我并不想当什么副政委,我也从来没有要求过,更没什么后台,我也不知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如果允许我选择的话,我更愿意留在刑警大队。我只想从事我喜欢的工作,提不提拔,我看得很淡!”

宁静的眼睛抬起来,闪出异样的光彩,用一种戏谑的表情看着李斌良道:“是真话吗?如果真的这样,你可以找领导谈嘛,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谈出来,推掉这次提拔。”

李斌良摇摇头:“我已经跟蔡局长谈过了,可他们也做不了主……还跟谁谈?找魏市长?他的性格我了解,跟他谈,不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吗?他对我看法一向不怎么好,好不容易改变了一点,一谈又完了。我不想当官,可也不想给市领导留下太坏的印象,毕竟,他决定我的命运哪!”

宁静微笑道:“你不是有后台吗?怕什么魏市长,他还不得听地委赵书记的?你怎么不找赵书记呀?”

李斌良又气又笑,嗔怒地对宁静一瞪眼睛:“你也这么说,我哪里认识什么赵书记,都是瞎传。现在的风气就这样,谁要提拔了,总是猜测有什么背景,有什么后台。我根本就不认识赵书记!”

宁静盯着李斌良,慢慢摇摇头:“不过,这次可不一样,据我所知,关于你的事,赵书记确实过问了,不然,你出了红楼那件事后,地区纪检委能那么快派出调查组吗?你这个级别,根本就不是地委管的干部啊!”

李斌良觉得宁静的话也对。看来,赵书记确实过问了自己的事,但自己确实和他不认识啊。他想了想,摇摇头说:“即使他过问我,也是从别的渠道了解的情况,和我本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宁静:“可这起码说明,赵书记已经知道你这个人,并且对你有好感,在这个时候,你不找他又找谁呢?何况你又不是向他要官,而是辞官,找找他有什么不行呢?你呀,哪点都好,就是对领导有点偏见,领导也是人,而且,也是好人多。不要忘了,我爸爸曾经是市长,他难道不是好人吗?你要再抱这种态度我可有意见了!”

李斌良被说动了,但又无奈地一笑:“就算你说得对,可我怎么和赵书记联系?地委离咱市好几百里,我总不能闯进地委大院说‘我叫李斌良,找赵书记谈一谈,我不想当什么副政委,你给我说句话,告诉他们别提拔我’呀!”

宁静笑了,慢慢把手摊开,露出一张纸条:“我帮帮你吧,这是赵书记的电话号码,给你!”

李斌良奇怪地:“哎,你怎么有赵书记的电话号码……”

宁静没有回答,她站起来向门外走去,连头也不回。

李斌良望着宁静把门关上,收回目光,落到手中的纸条上。上边有四组号码,有赵书记办公室的、家的,还有手机和传呼。

她是从哪儿弄来的?

没时间细想。李斌良望着办公桌上的电话,呼吸有点急促起来,他竭力平静了一下,慢慢拿起电话。

经过考虑,他没有拨电话,而是打了传呼,并要求传呼小姐打上文字:

“我叫李斌良,不知您认不认识我。我有重要的事想和您谈,如果您有时间并有兴趣,请回话。”

回话出乎意料地快。李斌良在看着表,原以为等上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可刚过了不到一分钟,电话就响了。他一把抓在手中。

电话里响起一个和蔼的男中音:“您好,斌良吗?我是赵民生啊!”

李斌良一时愣住,想不出赵民生是谁:“你是……”

“对,我是赵民生,你刚才呼我了?有什么事?”

是他,是赵书记,地委赵书记。

李斌良忽然觉得眼泪要流出来了。

想不到,赵书记这么快就回话了,想不到,他竟然这么平易近人,他的声音这样亲切,还有他对自己的称呼:“斌良……”好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一时间,他反倒不知说什么才好!

赵书记好像猜到了李斌良的心理活动:“斌良,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被我这地委书记吓住了?据说,你是不怕官的呀!”

李斌良勉强镇定下来:“不不,赵书记,不是……我有点事,实在想不通,有人建议我跟您谈谈,请原谅我的冒昧。不知您忙不忙?”

“要说不忙那是假的,可听你说话是我的责任和义务。我想,你一定有十分着急的事,否则也不会呼我,所以再忙我也要给你回话!”

李斌良心头热浪打过。

赵书记继续说:“斌良,你有话就说吧,不过据我所知,你的问题已经解决,难道又有什么新问题吗?”

李斌良告诫自己要镇定,赵书记很忙,不能耽误他太多时间,尽量有条不紊地把自己最近的遭遇讲了一遍,特别提出,自己不想当副政委,要求继续留在刑警大队。赵书记听完感到意外:“哦,原来是这事,真出乎我的意料,给我打电话要官的倒不少,给官不要的你可是第一人。你可要想好,年轻人,这关系到你的前途。我看,你还是听从组织决定为好!”

“不不,”李斌良急忙说:“赵书记,请您理解我,我真的把当官看得很淡,我只想做我喜欢做的事,何况现在我手中正有个大案办到关键时刻,要是不拿下来,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宁的……对了,这案件您听说了吧,是个系列杀手案……”

李斌良把案件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赵书记听得很认真,不时还“哦哦”地应答着。听完后才说:“闹半天,这案件这么严重,我也听说过,可他们汇报得轻描淡写,我还以为是一般的杀人案呢……看来,你的要求有道理,应该支持!”

“那太好了。”李斌良为赵书记的话所鼓舞,说话也大胆了:“赵书记,就请您向我们市委领导说一下吧,我感谢组织的重用,可现在不行,如果实在要提拔,也要等案件破获之后,杀手抓获之后,行吗?”

赵书记:“行不行我还不好说,因为你不是地委管的干部。不过,我可以向你们市委建议,最后什么结果我不能向你保证!”

按理,赵书记的话说到这份上,实际上已经表明了态度。李斌良却仍不罢休,着急地对话筒叫起来:“赵书记,请您一定为我好好做做工作,一定办到。有人说您是我的后台,我没有后台,只是求您说句话,帮我辞去这次提拔!”

赵书记笑起来:“怎么?我是你的后台?那好吧,你也别推辞,就把我当后台吧,我愿意做你这样年轻同志的后台。这回,你不让我当这后台还不行了呢!”

李斌良的心头再次打过热浪,使他感动的是赵书记的平易近人,是他对自己无保留的信任,是对自己的支持。他把声调变轻了:“赵书记,我真的感谢您,非常感谢您,您可能想不到,您的支持对我多么重要……赵书记,我自认是个正直的人,也想做个正直的人。我觉得,您也是个正直的人,正直的领导……”

李斌良说不下去了。赵书记的声音也轻下来:“斌良,我也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在这里我要提醒你的是,做一个正直的人很难,很难。你已经有所体验了吧!”

李斌良的眼泪终于流出来了。他没有回答赵书记的话,也不需要回答,他感到,两颗心是相通的。

赵书记的话又传过来:“好了,如果没别的事就这样吧!”

“这……”李斌良清醒过来:“赵书记,我再问您一件事,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事的?”

赵书记呵呵笑了:“对不起,这就不能告诉你了,是有人对我说过你的事,纪检委的调查组把情况也说得很清楚。好了,再见!”

那头电话撂了很久,李斌良还手握着话筒不放,他的手似乎还清晰地感到从那边传来的温热。

他终于放下电话,双臂猛地向上一举,差点喊起来。

他得到了巨大的鼓舞,他也明白了一切。

他明白了,是宁静找过赵书记,一定是她。对,就是她,自己在最困难的时候,她曾请假说出门去看一个多年未见的亲属,是她向上级组织反映了情况。

她居然为自己投入了这么大的精力,这说明了什么……

他心潮起伏,难以平静,想给宁静家打个电话,又觉得不太好,天晚了,余一平听了也不好……

他努力平静着自己,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景。

他好像第一次发现,本市的夜景是这样的美丽:灯光绚丽,多彩多姿,大街宁静,夜色温柔,远处还有悠扬的乐曲传来。突然,几行诗从他的心中流出:

你的眼神,

你的声音,

都深深地渗入我的心底。

可你,

为何总是默默无语?

在这迷乱的夜色里,

我问你,也问自己,

霓虹灯闪烁着迷离。

为什么,命运让我遇到了你,

为什么,命运又让我和你远离?

李斌良把这首诗写了下来,用心读了一下,觉得并不满意,诗意不浓。他感到自己的诗才枯萎了,但他却很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