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良终于停了下来。他发现,会议室一片寂静,人们都不说话,脸色也都很严肃,好像在思考。片刻,雷副局长大声说了句:“好,李斌良说得好,我完全赞同!”

李斌良被雷副局长说得脸一热,可心里很高兴。

张副局长、纪检书记都表态支持李斌良的观点,可秦副局长却保持着沉默。这样,别的领导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好一会儿,还是魏民市长打破寂静:“到底是大学生,谈起来头头是道儿,听上去也有几分道理。”停了停,眼睛落到李斌良脸上:“你既然主持刑警大队的工作,那么我问你,你破案有把握吗?”

李斌良觉得魏市长的语调有点怪:好像是表扬,又好像是讥讽,特别是最后一句话问得反常。当刑警的都知道,没有谁敢保证哪起案件能破不能破,这话简直是在叫板,让人感到有点委屈。但,他早已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魏市长的问话刚落,他就忽地站起来大声回答:“我觉得,这不是能不能破案的问题,而是什么时候破的问题。这起案件必须破!我在这里向各位领导郑重承诺,我将和刑警大队的弟兄们尽一切努力破案,如果破不了,我就地辞职,从此再不当刑警!”

这话把领导们都镇住了,雷副局长听得脸都红了,露出又振奋又担心的目光。吴志深又开始扯李斌良的衣服,可李斌良不为所动,有几分激动地说:“各位领导可能认为我说大话,是啊,那么多老公安,老刑警,谁说过这话呀,我也实在太狂了。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因为这个凶手,我称他为杀手,太凶残了,太大胆了,简直就是在向我们刑警挑战,不抓住他,谁知他还会杀多少人?不抓住他,我还有什么脸主持刑警大队工作,还有什么脸当刑警?我再说一遍,我一定要破获此案。不破案,我辞职!”

雷副局长忍不住又叫了好:“说得好,当刑警就得有这个劲头!”

别的局领导也向李斌良递过赞许的眼神。然而,秦副局长仍然没表态,两位市领导也没吱声。会场又沉默了。

好一会儿,仍然是魏市长打破寂静,他用感叹的声音大声道:“精神可嘉,精神可嘉……可是,我也干过公安,当过公安局长,破案这东西我知道,不能光凭热情,更不是说破就破的,我还得问问内行。”他把目光望向秦副局长:“秦荣,你是分管刑侦的,谈谈你的看法吧。你有信心破案吗?”

这话使李斌良的心里很不舒服。魏市长称秦副局长为“内行”,那无疑是把自己看成外行。这……他控制着自己的感情,注意听秦副局长说话。可是,秦副局长抽了口烟,苦笑一声:“我可不敢打保票。我分管刑侦不假,可我不能负全部责任,我只能说,我们尽力破案!”

李斌良听出来,这话的口径和自己大不一样,而且,还带有几分嘲讽的味道,但他不能说什么。还好,蔡局长在旁边开口了:“秦局长的意思是,你是副局长,不能负全责,全责就得由我一把手来负了?行,我负全责,不过,两位市领导在,我可是刚调来半年多,对本市的情况还不了解,在破案上,我依靠的就是秦局长。我在这里把话说到前面,秦局长你尽管放手干,我给你搞后勤保障,案子破了,功归你,破不了,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我想两位市领导同意这种观点吧!”

蔡局长的话使会议的气氛轻松了一些,因为觉得李斌良说得已经够多了,没人再说话。

魏市长把脸转向刘书记:“你先谈?”

刘书记急忙一摆手:“你谈你谈,我对破案是外行,你干过公安,你谈吧!”

魏市长:“行,我能摆正位置,书记总是最后做总结的。”

刘新峰笑道:“别开玩笑了,我这书记可是副的,你当市长可是正的。”转向大家:“大伙可能不知道,我们俩是高中同学,魏市长当时就是我的上级。他是班长,我是学习委员。”

魏市长说:“可别提往事了,同学三年,人家考上了名牌大学,我呢?只考个中专,好歹混碗饭吃!”

刘书记说:“不过,你现在不是也有大本文凭了吗?对了,还有硕士学位呢!”

魏市长:“那也不敢跟你比呀,你可是正牌研究生啊。对了,还是书归正传吧!”

两位领导打了几句嘴架,终于转到正题,到底还是魏市长先谈。会场又严肃起来,人们都翻开小本儿,拿出笔准备记录。李斌良和吴志深也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

魏市长咳嗽一声开口了:“大家都知道,我当年当过警察,当过刑警,也当过公安局长,这是我引为自豪的经历。应该说,我还是有点发言权的。但是,今天和当年的治安形势、犯罪规律都有了很大不同,因此,我也不敢说自己谈的都正确,都有针对性,更不敢打什么保票,就像刚才李斌良那样……”

李斌良又从魏市长的话中听出了讥讽的意味。还好,他很快进入正题:“下面,我仅就此案谈三点看法,供大家参考。”

魏市长使劲抽了口烟。停了停说下去:“第一,刚才秦局长汇报时说提取到了指纹,我觉得,应该充分利用。小李刚才说的破案设想虽然有道理,但忽视了这一点。要知道,这可是最有力、最直接、也是惟一可靠的证据,绝不能忽视。你们一定已和情报资料室的指纹卡比对过了,可这还不够,因为我知道,你们的资料库存的指纹太少,是近几年建立的,很不全面,要扩展比对的范围,我看,可以将全市可能作案年龄段的人都比对一遍,也正好借此机会充实一下你们的指纹档案库。当然,根据轻重缓急,分期分批,先从市区开始,年龄可掌握在二十岁至五十岁。当然,这工作量大一些,可破案没有捷径可走,不能怕干笨活,很多大案就是干笨活破获的。李斌良,你说对吗?”

李斌良一时语塞。从魏市长的话中可以看出,他确实是个内行,其分析和指示也不无道理。可扩展指纹比对范围,扩展到全市,这谈何容易?得多大工作量?这可是专业比对呀,全局只有技术科那两个技术员,什么时候比对完?再说了,杀手到底是不是本地人还很难说,把力量都投放到这上边,万一……

还好,魏市长并没有真让他回答的意思,在他犹豫的时候,话已经继续下去:“我的第二点意见是,不要轻易下结论。刚才李斌良谈了,这三起案件应并案侦查,凶手的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是不是太绝对了?经验告诉我们,很多案件在破获后往往与我们最初的判断相差甚远。是的,这三起案件是有相似的地方,可难道就没有别的可能?我看,林平安被杀和毛沧海被杀就不尽相同。他们都被锐器刺中心脏而死,可毛沧海只是胸口一刀,林平安是十几刀,胸口那刀只是十几刀中的一刀,他还被刺坏了双眼。说那十几刀是欲盖弥彰,我觉得,现在下结论还是为时过早。因此,从这点上说,我们还是要扩展排查面,宁可走些冤枉路,也不能把凶手漏掉。我建议,你们应该分两条战线开展调查,一条是毛沧海,一条是林平安。蔡局长、秦局长,对,还有斌良同志,你们说是不是这样更好?当然,这也是我的个人看法,供参考。”

李斌良注意到,在自己名字前面是“还有”两个字,显然是无足轻重的意思。

魏市长开始说第三点,也是最后一点:“第三,要加强领导。在这一点上,我就不说套话了,只强调一点。蔡局长刚来时间不长,对本市的情况还不太了解,斌良虽然工作有热情,但是……斌良你别不爱听,实事求是地说,你从警时间不长,也缺乏实践经验,因此一定要依靠领导,多请示多汇报,千万别自以为是,要多向秦局长请教……秦荣,你刚才推责任来着,我可要批评你,蔡局长虽然是一把手,但破案要靠你,你上不能靠,下不能推,这么大案子,你一定要全力以赴!”

魏市长停停又扫视一下会场:“当然,我也不能推责任。我提议,成立破案指挥部,由我任总指挥,新峰书记和蔡局长任副总指挥,下设办公室,办公室就设在公安局,由秦荣任办公室主任,其他几位副局长都是成员……对,斌良也算一个。大家看这样行不行?”

略略静场,人们都点头。魏市长舒了一口气,露出笑容,扭头对刘新峰道:“刘书记,该你了吧,请做指示吧。我哪儿说得不对,尽管批评!”

刘新峰一摆手:“岂敢!不过,既然来了,不说几句不好。”他转向在场的人:“我觉得这是一个误区,领导就一定比别人高明吗?我看未必。领导不是神,他不可能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今天也是这样,我也就接着魏市长的话讲几句,只是预先声明,不可能句句都对。”

刘新峰虽然这么说,在座的人反而更加重视他的话,李斌良听起来也觉得顺耳,心情也好多了。

刘新峰说着脸色渐渐严峻起来:“我觉得,这三起案件确实非同寻常,如果不及时破获,很难预料凶手还会做出什么大案来,那将极大地影响我市整个治安形势,直接影响广大人民群众的安全。为此,我很赞赏斌良的态度。决心和信心是胜利的保证,要破案,就得有这种破釜沉舟的精神。当然,斌良干刑警时间还不长,确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但,话再说回来,无数事实已经证明,高度的责任感和强烈的事业心,往往在工作中发挥决定性的作用。就当前这三起案件来说,领导是重要的,但关键还是靠公安局整体作战,靠刑警大队这把尖刀,尤其要靠斌良他们。所以,我们领导的意见只供参考,你们绝不能当成金科玉律。在破案中,一定要发挥主观能动性,灵活机动,和犯罪分子斗智斗勇,才能取得胜利!”

刘新峰说到这里笑了笑,目光望向蔡局长:“对了,我得提醒蔡局长,你是公安局的一把手,也来大半年了,不能老是以不了解情况做借口推责任。就像魏市长说的那样,你上不能靠我和魏市长,下不能推给秦副局长和斌良他们,也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切实负起责任来,把工作部署好,在发挥刑侦部门作用的同时,还要调动全部警力,打总体战!”

李斌良听着刘书记讲话,他注意到,当刘书记点自己的名字时,有好几个人把赞许的目光转向自己,余一平还似笑非笑地向自己点了点头。不过刘书记的话与魏市长不一样,这么下去,不造成矛盾吗?他看了魏市长一眼,他的脸色依然那么凝重,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刘书记说完又问魏市长还有什么说的。魏市长想了想,看着蔡局长、秦局长和李斌良,咳嗽一声道:“我最后只强调一点,我和刘书记是正副总指挥,具体工作我们不能做,可不能把我们的耳朵堵住。案情有什么进展一定要随时报告。这也算是一条纪律吧!”散会了,魏市长和刘书记向会议室外走去,公安局的领导都站在门两边送。刘新峰走过李斌良身边时,又紧紧握了握他的手笑道:“斌良,好好干,给我这老校友争光,有什么事找我!”

魏市长也同李斌良握了手:“记住,案件有什么进展一定随时报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