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斌良的担心并不多余,天亮不久,沈兵的电话就打过来:“李局,牛强跑了!”

预感应验了。

李斌良:“怎么回事?”

沈兵:“是这样,我们赶到省城后,立刻同新大辖区派出所取得了联系,和他们一起赶到新科大学,又找到学校保卫部,一起来到牛强的宿舍,可是,牛强没有在宿舍,我们以为他在教室上自习,可是,教室也没有他的影子,有学生向我们反映,天还没亮的时候,他接到一个手机,就慌慌张张起来了,离开了宿舍,他同宿舍的大学生们还说,他每天早晨都睡懒觉,连早操都不愿意出,所以,这天早起很反常……李局,我觉得,他好像知道了我们在找他,是有人跑了风……”

李斌良已经想到这一点,他也并不感到奇怪,几年的刑警生涯已经使他习惯了这种情况,严重的队伍不纯使公安机关几乎无密可保,无论你有什么行动,无论你采取什么措施,总会在事前走漏消息,所以,近年来公安机关在采取一些打黑除恶的大行动时,经常抛开本地警察,而从外地调集警力。

那么,这次跑风又是怎么回事呢?从二明子吐露出牛强到采取行动时间很短,知道的人也很少,除了自己和胡学正、沈兵及几个参与审讯和抓捕的刑警,再也没有别人。

无异,跑风的人就在这些人之中。

可是,这个人是谁呢……

现在,不是纠缠这件事的时候,需要集中精力应对眼前的局面。李斌良稍一思索,对沈兵下达了命令:“你们就地开展工作。一、寻求省城公安机关的支持,查找牛强的下落,二、如果牛强逃跑了,要采取一切可行措施,查到他的踪迹……对了,他有车,你还记得吗,他的车还在不在……不在了,这是条重要线索,明白吗?”

沈兵一点就透:“李局,我明白了,我们马上开始行动!”

放下沈兵的电话,李斌良平静了一下,又给胡学正打了电话,胡学正很快来到他的办公室,听了情况后,点燃一支香烟,抽了几口,自言自语地:“省城那么大,牛强要是找个地方躲起来,还真不好查,咱们总不能为了找一个人,把省城的公安机关都调动起来吧……得查查牛强在省城的关系人……这也太慢……对了,有一个办法,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他,只是……”

这几年,李斌良和胡学正、沈兵一直摸爬滚打在一起,互相了解已经到了心照不宣地步,胡学正虽然没把后边的话说出来,李斌良却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摇摇头:“只是,咱们找到他怎么说,直接问他?如果他不配合我们怎么办,如果他恼羞成怒怎么办,他毕竟是市领导……”

他们说的是蒋副市长,牛强是他的亲外甥,牛强如果真的有什么行动,不可能不跟他联系。

可是,能跟他谈吗?

李斌良感到为难。

手机又响起来,李斌良看了一眼,是年市长的手机号码。这时候,他又有干什么事?

年市长:“斌良,你马上集中二十人,到市政府待命!”

李斌良:“这……年市长……”

年市长:“还是上回那种事,今天还要拆一片老区,有人正在串连闹事,你得多戴些手铐……对了,这回可得你亲自带队,上次把别人打发来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这……这种时候,我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案子放下,去干这种活呢?这种事,为什么非要我出面呢?一个治安副局长完全可以了吗……

可是,李斌良知道,这话没法和年市长说,说了也没用,换来的只是训斥和不满。

胡学正:“李局,你去吧,案子这边有我呢。再说了,你可以借机把情况跟年市长汇报一下,争取他的支持吗!”

李斌良心里一亮:对呀!

李斌良打电话给指挥中心,要求他们立即通知几个城镇派出所和治安大队,巡警大队,每个单位出三个人,到市政府集合,由治安大队长带队,然后,自己先去了市政府。走出公安局大楼时,他才发现太阳已经很高了。

万没想到,李斌良顺着市政府大楼走廊向会场走的时候,居然迎面撞见了蒋副市长,他的心猛地一跳,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蒋副市长看着他,也一时说不出话来。李斌良注意到,他那圆鼓鼓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干燥,还起了火泡,看到自己,明显露出尴尬的表情……

看来,他确实已经知道了牛强的事,甚至已经知道了一切。

看来,不但跑风漏气了,而且,传播得还非常快。

二人对视片刻,还是李斌良先反应过来:“蒋市长,上班了,年市长给我打电话……”

蒋副市长也反应过来:“啊,他在小礼堂,会马上就开始了,我去办公室取个本儿!”

蒋副市长说着,点点头,迅速离开李斌良,向前走去。

李斌良也向小礼堂走去。

这时,他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蒋副市长已经知道了一切。

怎么办……

02

会议开始了,年市长保持着一贯风格,开门见山地说了会议的宗旨,还是为动迁顺利进行做准备,在分配了各个单位的任务和针对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后,公布了针对性的措施后,他大声说:“在座的每个人都是江泉中层干部,是各科局的主官,你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可能产生预想不到的后果,所以,大家必须增强大局意识,所做的一切,都必须从江泉的大局出发,谁如果不听招呼,随心所欲,破坏江泉的大局,我第一个不答应。现在,应该把这作为一条纪律确定下来:损害大局的话不说,影响大局的事不做。特别是遇到敏感问题,必须事先请示汇报,不得随意采取行动……”

李斌良认真听着,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些话话里有话,话外有音,可是,又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散会后,李斌良走到年市长身边,还没等他说话,年市长让他带警察先一步去现场维持秩序,然后就匆匆往外走。李斌良硬起头皮拦住他:“年市长,有件重要的事必须向您汇报!”

年市长引起注意,大睁着眼睛:“什么事?”

李斌良把牛强的事说了,把牛强是蒋副市长外甥的事也说了,向年市长请示该怎么办。

年市长闪着眼睛听完,反常地没有像以往那样干脆利落地表态,而是迟疑了一下才反问道:“这……你说这个二明子和牛强通过电话……仅凭这个,你们就认为牛强和这两起命案有关……”

李斌良耐心地:“年市长,二明子是在霍涛死前和我们抓捕他的过程中和牛强通话的,这显然是疑点,我们必须查清。现在,牛强又不见了,所以……”

没容李斌良说完,年市长又恢复了果断的作风,他什么也没说,迈着坚定的步伐快步向前走去。

这倒弄得李斌良不知如何才好了,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听听年市长的态度,随后跟着向前走去,却眼看着他走到蒋副市长办公室门口,连门都没敲就闯了进去,并随手把门使劲摔上了。

李斌良只好止步于门外。

室内没有动静,李斌良知道,年市长一定在低声询问蒋副市长,不知蒋副市长承认还是不承认……突然,年市长严厉的声音传出来:“我刚才在会上说了,谁破坏了江泉的大局,我就跟谁算账,你是副市长,该知道怎么办,要是真的知情不举,出了问题,损害江泉大局,我第一个向地委反映,有你没我……”

蒋副市长:“年市长,你听我说……”

年市长:“我不听,我只有一句话,你必须想办法找到他,把他交给公安局,别的,你什么也不要说!”

想不到,年市长是这样一种态度,真是太好了,要是知道这样,不如早跟他汇报了……

李斌感激地想着,室内想起年市长重重的脚步声,向门口走来,李斌良急忙退开。

门开了,年市长满脸怒容地走出来,又使劲摔上门,一眼看到李斌良,站住:“啊……斌良,你还在,正好,我跟蒋市长谈过了,你进去找他吧,他会跟你说实话的。我就这样,不管他是谁,给江泉摸黑我就不答应!”

年市长说完,扭头匆匆离去,李斌良想问问自己还去不去拆迁现场,可现在看,年市长好像不太关心这个了。也好……他先走出市府大楼,让治安大队长带队去拆迁现场,又交代了几条注意事项,主要是维护秩序,保证拆迁顺利进行,轻易不要使用武力,发生什么事立刻和自己沟通等,然后又转回大楼内,走到蒋副市长办公室门外,虽然很为难,还是咬牙敲了敲门。

门马上开了,显然,蒋副市长就站在门口。他打开门,看也不看李斌良,就掉头向室内走去:“李局长,把门关上!”

李斌良关上门,走进室内。

蒋副市长慢慢坐回自己的座位,示意李斌良坐到对面的沙发椅中,然后拿出香烟点燃。李斌良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半只香烟进去,蒋副市长终于稍稍平静了些,麻搭着眼睛对李斌良:“李局长,我对你的工作一向是支持的,我也跟你表过态。这件事,你应该直接找我,为什么弄得这么复杂呢……对了,你到底怎么看这件事的,你认为,牛强真的和这两起命案有关?是他杀了那两个同学?”

李斌良急忙地:“不不,蒋市长,现在,只能说牛强可能和这两起命案有关,一切只有在找到他并查清真相后才能确定。蒋市长,我……”

蒋副市长轻轻动了动手指:“行了,你别解释了,刚才,年市长把我骂了,我会全力支持你们工作的。其实,你们上次去新大见到牛强的事我也知道了,怕引起你们多心,我就没跟你提这事……这样吧,我想办法帮你们找牛强,不过呢,如果他真的犯了罪,在处理的时候,还希望看在我这个副市长的面子上,能从轻处理!”

话说的真没水平。

李斌良小心地:“当然,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我们尽量争取从轻处理。不过呢,一要看他到底犯没犯罪,二要看参与犯罪到什么程度,三……如果追究刑事责任,最后处理,是由法院判决的。”

蒋副市长重重地叹息一声:“我知道,如果他真犯了罪,谁也替不了他,只能把他豁出去了……对,就是牵扯到我,我也豁出去了,不能因为我损害江泉大局。可是你呢,案子破了,也适可而止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来有点明白的李斌良又糊涂起来。

蒋副市长不做解释,话也不说了,李斌良只好站起来告辞。

03

李斌良走出蒋副市长办公室,顺着走廊向外走去,这时,一个瘦高的人影从对面匆匆走来:“李局,快……”

是胡学正。

李斌良:“又出什么事了?”

胡学正:“沈兵打来电话了,他们在省城发现了牛强的踪迹!”

李斌良:“是吗,太好了,怎么个情况?”

胡学正:“是这样,你不是提示他们注意查牛强的车吗,他们在当地公安机关配合下,检查了几个路口的录像,结果,发现牛强的车出城了!”

李斌良:“出城了?往哪边逃了?”

胡学正:“往东!”

李斌良:“往东,省城往东……这不是往江泉这边来了吗!”

胡学正:“是啊,他在惊慌的情况下,是有可能跑回江泉的……对了,沈兵本来想直接向你汇报,可是,你关机,只好打给我了!”

李斌良这才想起,刚才开会时,年市长要求大家把手机关掉,开完会,自己忘记开了。

胡学正说完,又问他刚才是不是跟蒋副市长谈这件事了,李斌良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下,然后要求胡学正立刻带人,在蒋副市长家的附近布控。

胡学正:“这……既然蒋市长说支持咱们工作,咱们还这样……再说了,他是副市长,咱们这么干……”

李斌良打断胡学正的话:“出了问题我负责,你行动吧!”

胡学正还是看着李斌良:“李局,蒋副市长是市领导,你这样做……现在,对你可是关键时刻,做什么都要小心,尽量别得罪人,尤其是领导……”

李斌良知道,胡学正是为自己担心,也是为他个人担心。自己如果出了事,当不上局长,他可能会受到株连,使晋升刑侦副局长的希望落空。另一方面,虽然是自己下的命令,具体执行的却是他,而执行者同样得罪人。为此,他不得不解释道:“我确实不想得罪人,我们也尽量不去得罪人。可是,这必须是在不影响破案的前提下。一、蒋市长是表态支持我们工作了,可是,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们并不知道。二、即使他真心支持我们,牛强也不一定听他的。走吧,我和你们一起行动!”

胡学正听了这话,不再说别的,和李斌良一起走出政府大楼。

李斌良知道还有一个措施应该采取,那就是,对蒋副市长进行布控,可是,他实在难以下这个命令,要知道,监控的对象可是副市长啊……可是,他想来想去,还是要胡学正这样做了。

胡学正也有些震惊和迟疑:“李局,这要让蒋副市长知道了……”

李斌良:“我会向他解释的,咱们这么做是抓牛强,不是针对他的,行动吧,对了,要注意保密……哎,有个事我正想问你……”

李斌良说了自己的感觉:蒋副市长好像已经知道了沈兵他们的行动,而牛强提前失踪,也证实了这一点。

胡学正:“你是说,有人跑风?”

李斌良:“你说呢?”

胡学正:“应该是这样,可是,是谁跑的风呢?”

李斌良:“沈兵去省城的事知道的人很少。”

胡学正:“沈兵不会这么干吧,他也是老刑警了,而且为人还是很可靠的,那会是谁呢?”

李斌良:“任铁柱怎么样?”

胡学正:“这……不会吧,就算他跑风漏气,也不会和牛强是一伙啊,怎么会跑到他那儿去呢?”

这倒是个道理,不过,如果真是他的话,可以有另外一种解释……

但是,目前,这种解释只能装在他的心里,甚至,他本人也不很清晰,只能装在心中,不能对任何人说。

李斌良:“不说这个了,行动吧!”

蒋副市长的家住在腐败楼。

这么说好像太直露了。其实,这种情况在基层很普遍,甚至在甚至贫困地区,这种情况也触目皆是:在当地最好的地方,建起一幢幢别墅式小楼,里边住的都是当地的头面人物。不过,江泉市的情况还没那么严重,他们只是建了一幢造型新颖美观、建筑坚固、设计合理而个人交费又很少的家属住宅楼,里边住的当然多是蒋副市长一类人物。至于这是哪个单位造的,钱是哪儿来的,我们就没有必要追究了。反正,当地群众管这幢楼叫腐败楼。所以这么叫,里边有两层意思,一建这幢楼本身就存在腐败问题,二是指里边住的多是腐败分子。

当然,这话也有点过分,或许,里边也有少数靠自己赚来的钱住进去的,可是,人们又要问了,一个套单元将近二百平方,再加上装璜,没有三四十万根本下不来,在江泉,有几个寻常干部和百姓能赚这么多钱呢?有这么多钱的人又是怎么赚来的呢?如果像美国那样……不,不用像美国,像香港廉政公署那样就行,把住在里边的人找到公署去喝上几杯茶,问问他们,哪儿来的这么多钱,恐怕,没有几人能说清楚的。关键是,江泉不是香港,不可能这样做,也没人敢这样做,如果有人这样做了,最后,倒霉的肯定是你。这就是我们的特色,嘴上喊着反腐败,可腐败就在那儿摆着也没人管,这怎么能让人信服呢?对了,这幢楼建起来后,李斌良其实也可以住进去,可惜,他没那么多的钱,听到群众的议论,他更背不起那个名声,所以,他永远也不可能住进去。大概,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吧!

行了,这幢楼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不讨论了,还是继续我们的故事吧。不过,为子简便起见,我们还是称它为腐败楼。

李斌良和胡学正调集刑警大队,对腐败楼进行了严密的监视,当然,参与行动的都着便衣,进行了化装,内紧外松,所以,外人是不易察觉的。

可是,布控刚刚完成,李斌良的手机就响起来,是蒋副市长打来的:“李局长吗?我跟牛强联系上了……”

蒋副市长口气中透出掩饰不住的高兴,他告诉李斌良,他已经劝牛强投案自首,牛强也同意了。现在,牛强正在从省城来江泉的路上,到了之后,他立刻带他去公安局。

李斌良很高兴,到底是领导干部,还是有觉悟的,看来,自己原来的戒备心是多余的了,他高兴地感谢蒋副市长,又说要亲自带人去城西路口去接牛强,蒋副市长听了,说也成,自己也去。

可是,胡学正听了这个消息却说:“好像太顺利了!”

李斌良这才一怔,是啊,真的太顺利了,能这么顺利吗?

心中不由又生出几许疑云。

可是,蒋副市长没说假话,李斌良、胡学正等人来到城西路口不到三十分钟,牛强那辆独特的墨绿色跑车就出现在视野中,很快驶到跟前,停到路旁,牛强那粗墩墩的身子也就从车里钻出来,一双愚顽的眼睛看着几人。

李斌良看了蒋副市长一眼,二人一起向前走去。

胡学正和两个刑警也走上前。

牛强看着蒋副市长不说话。

蒋副市长对牛强:“回来就好,跟李局长去吧,是自己的事就承认,不要往别人身上推,不要瞎说乱说,听见没有?”

牛强“嗯”了一声,看向李斌良。

李斌良向胡学正示意,在胡学正和两个刑警的挟持下,牛强满不在乎地上了车。

04

审讯还算顺利,一开始,牛强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可是,无法解释和二明子通过电话的事实,最终,他不得不承认,是他指使二明子收拾霍涛的。

突破口出现了,主审的胡学正立刻跟踪追击:“那好,你说说,为什么指使二明子收拾霍涛?”

牛强:“因为我跟他有仇!”

胡学正:“什么仇?”

牛强:“多了,在高中同班时,我们俩就别扭!”

胡学正:“牛强,你并没回答我的话,你们有什么仇,有什么别扭?”

牛强:“这……我和他打过架!”

胡学正:“把具体情况讲一讲,因为什么打架,什么时候打的架,打到什么程度,老师和同学们知道吗?”

牛强讲了起来,他说,还是高二的时候,有一次学校测试,他的成绩考得不好,霍涛考得好,到处显示自己,他看着来气,就和他打起来,被同学们拉开了。还说,这样的事有好几回,他早就看霍涛来气,想报复,上大学后,就给二明子打了电话,让他替自己收拾他。

胡学正:“就这些,就因为这点事,而且是高二时候发生的事,你上大学了还记着报复?”

牛强低下头:“可是,我只是让二明子教训教训他,没让他杀他,他的死和我无关!”

胡学正:“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我们会调查清楚的。好了,你再说说,你和二明子是什么关系?”

牛强抬起头:“我们……我们是……同学?”

胡学正:“同学,据我们掌握,二明子早就掇学了。”

牛强:“是,可是,我们还保持着关系!”

胡学正:“那你们就不是同学关系了,你在省城一个电话,他就乖乖照办,你们的关系一定很不一般了!”

牛强想反驳,可想了想,没有说话,只是现出悻悻的表情。

看来,他不想否认这一点。

胡学正:“牛强,你既然投案自首,就要如实交代,否则,就不是自首,明白吗?我觉得,你的话有点不合逻辑,就因为和霍涛闹了点别扭,上大学后还指使别人给自己出气,这好像太过分了。你不觉得这样吗?”

是太过分了,也有点不合逻辑。可是,牛强回答:“谁跟我过不去,我早晚要找他算账!”

李斌良听得心一动。是啊,是否符合逻辑因人而异,睚眦必报的人,这样做应该说没什么奇怪的。

可是,不合逻辑的并不止这些。胡学正突然地:“那么,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找你的?”

牛强一愣:“这……我……”

胡学正:“我在问你,你在省城,是怎么知道我们去找你了,而事先逃离了校园?”

牛强:“这……不,我不知道你们找我,我怎么会知道你们找我呀?”

胡学正:“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大清早就离开了校园,你不是接了个电话吗,谁打的?瞧,你的手机就在我们手中,你不说我们也是可以查到的!”

牛强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是,马上努力镇定下来:“这……这是个打错的电话,我也不知道是谁呀!”

撒谎。

胡学正:“可是,你正是在接了这个电话之后,慌慌张张离开学校的。”

牛强:“不不,我……我是接了电话后,忽然想起二明子给我打过电话,说霍涛死了,公安局在找他,他很害怕,我也有点发慌,想找你们把事情说清楚,就开车回来了!”

如果不细追,从表面上看,他的话也说得过去,可是,稍有头脑的人都能分析得出,他在撒谎。

看来,他并不是来投案自首的,这是一个策略,一个经过精心策划的策略。

看来,一时半会儿很难拿下他来。

胡学正还想继续追问,李斌良把话接了过来:“那么,二明子和你说过没有,霍涛是怎么被他害死的?”

牛强:“这……他说,他是追打霍涛来着,看着霍涛往江提那边跑去了,他说……他说……”

任铁柱突然地:“他说什么,快点,告诉你,二明子和豁牙子已经说了实话,你说不说实话我们会知道的!”

牛强好像一下被说中了,看一眼任铁柱,又看看李斌良:“这……他……他说,在他们打霍涛的时候,霍涛从浮桥上掉到江里了,可能是淹死的!”

这……

李斌良和胡学正对视一眼,李斌良向外边示意了一下,二人走出去。

李斌良对胡学正说:“你继续审讯牛强,我马上组织人审讯二明子。”

李斌良再审二明子,二明子一开始还是老话,说看到霍涛往江堤那边跑去了,他们就没再追,可是,当对他点出牛强已经到位,并且供认了他知道的一切后,二明子顿时气极败坏起来:“妈的,牛强他不够意思,我是为他干事,他不为我兜着,反倒……好吧,我承认,霍涛是从浮桥上掉到江里的!”

李斌良:“把具体过程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二明子:“过程……就是我和豁牙子追他,他就跑,一直跑到浮桥上,被我们追上了,我们一打他,他一闪,就掉江里去了。”

李斌良:“后来呢,掉下去怎么了?”

二明子:“这……后来,我们就走了,不知道了!”

再审豁牙子,证明二明子说的属实,只是,豁牙子说得比二明子多一些:“他掉到江里后,就再也上不来,向我们喊救命,说他不会水,我想帮他,可二明子说不用管,哈哈笑着拉着我走了……”声音低下来:“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霍涛一定是这么淹死的,可是,二明子跟我说了,要是承认是我们追下水的,弄不好还会被当作杀人犯,所以我不敢承认!”

再审二明子,和豁牙子的话大同小异:“就是这么回事,可是,他不是我们推下水的,不是我们害死的!”

已经赶回的沈兵参加了审讯,听到这话,他气得使劲一拍桌子:“不是你们害死的是谁害死的?如果不是你们追打,他能跑到浮桥上吗,能掉进江里吗?如果你们发现他不会水,及时营救,他能死吗?你们这是变相杀人,要负刑事责任!”

二明子:“这……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不是我们推下去的呀!”

这小子,还真让他说中了,不管他们负什么责任,不管他们多么令人痛恨,如果事实真像他们说的这样,真的不能说他们杀人,他们也不会被判杀人罪。

目前看,三个人的说法一致,也基本符合实际情况,可能事实真是这样。

李斌良又详细讯问了一下二明子和豁牙子怎么打霍涛的,二明子说他捅了霍涛后背一刀,但是,捅得不深,豁牙子打了霍涛几棒子。

这些,也和法医的尸检鉴定吻合。

李斌良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中午了,他决定暂停审讯,召开有关人员开个小会,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他急忙放到耳边,响起治安大队长的声音:“李局长,是我……”

李斌良以为拆迁现场出了什么事,急忙问:“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治安大队长:“不不,李局长你别急,没出什么事,一切都很顺利……”

李斌良吁了一口气:“那有什么事?”

“这……是这样,午休了,我们在四海酒家,你能过来吗?”

四海酒家……看来,他们是执行完任务,去饭店吃饭了,这找我干什么?再说了,这是午间,按照五条禁令,是不许饮酒的!他急忙地:“不行,我这边还有事!”

治安大队长:“可是,大家都等着你呢,还有江总也在……李局长,江总亲自跟您说!”

江总……江峰,难道是他安排的饭局,治安大队长也是,执行公务,怎么能吃当事人的请呢?!

手机里响起江峰亲近的声音:“李局,你再忙也得吃饭哪,弟兄们辛苦了一上午,我为了表示心情,安排了一桌,我得先声明啊,他们都不来,是我说你也参加,他们才过来的,怎么办?菜都上来了,你要是不过来,他们不敢吃啊!再说了,我还有事求您呢,年市长可说过,我有事直接找您,您也答应过,不能说话不算数吧!”

李斌良有点为难,虽然内心不想去,可是,又觉得不去不好,想了想说:“江总,我们有纪律,午间是不许饮酒的!”

江峰:“我也没说喝酒啊,咱们只是吃顿工作餐,不犯了什么纪律吧。李局,给我个面子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何况还有年市长的话在前面,李斌良只好暂时把别的事情放下,让胡学正和沈兵考虑一下下步行动方案,自己去了四海酒家。

05

菜肴已经摆好,就等他一个人了。

来吃饭的并不是参加行动的全体人员,而是各个单位派来的负责人,全桌加上李斌良和江峰,一共才八个人,而且,局里的同志都换了便衣,李斌良看到这个情况,稍稍放了点心。

江峰热情地把李斌良让到主位上,自己坐到他身旁。李斌良询问上午的行动情况,江峰非常满意地说:“什么事也没出,你们这些弟兄往那儿一站,想捣蛋的也不敢了,一切非常顺利,我特别高兴,所以,招待大家一下……哎,李局,我可完全按你说的办,不让大家喝酒了。可是,大家在工地上站了一上午,又热又累,喝点啤酒总可以吧!”

这……啤酒也是酒啊!

可是,没等他说话,啤酒已经上来,是大杯的扎啤,看上去确实诱人。在这种情况下,李斌良也只好妥协:“好吧,就这一杯,一杯之后就吃饭!”

还好,江峰真的再没提别的,一杯扎啤下肚后,主食就上来了,大家也都饿了,风卷残云,一会儿就吃完了。看大家都放下筷子,李斌良对江峰:“江总,感谢您的招待,没别的事,就到这儿吧!”

可是,江峰这时候来事了。他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李局长,你别生气,是这样,弟兄们都很辛苦,今后需要大家的地方还多着呢,这点钱,是我的一点心意,给大家分了吧。参加今天行动的每个弟兄都有……”

这是干什么!

李斌良一下站起来:“江总,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是履行职责,吃你的饭都不应该,怎么能收你的钱呢……”

江峰:“李局,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弟兄们的……”

李斌良:“给谁的也不行,这种钱我们不能收。江总,你赶快收起来,不然,再有事我可就另外一种态度了……”

见李斌良这个样子,江峰无奈地把钱收起,对着治安大队长等人:“看来,我是小瞧弟兄们了,好,算我不对。不过,跟弟兄们转达一下我的心意吧!”

午餐结束,大家向外走去,江峰扯了李斌良一把,二人落到最后,电话里,他曾经说过有事要求自己,李斌良知道他还有话要说,走出饭店后,随着进入他的车中。

还是高级轿车,尽管外边很热,可一进来,清凉舒适的感觉顿时扑面而来。李斌良坐在副驾位置上,江峰启动车,慢慢向前驶去。

李斌良耐心地等待着,想知道他有什么事要求自己。可是,车启动后,江峰却感叹地吁了一口气:“李局长,我真佩服你呀。这些年,我也接触过很多公安局长,可是,没一个像你这样的,真是太认真了。说真的,刚才这事,真有点让我挂不住脸儿,不过呢,我佩服你,从这件事上看,你是个正派的局长,不像有些人,太黑,要是公安局长都像你这样,咱们警察形象可就好多了……”

听上去,好像挺真诚的。

但是,李斌良知道,这并不是他要说的主题。他不出声,耐心地等待着。

果然,江峰停顿片刻,突然冒出一句:“可惜,现在,好人当官太难了,像你这样的人,往往掌不了实权……”

接近了,就要接触到他要说的话了。

江峰:“昨天,我听到一件事,心里怎么也平不下去,想来想去,还是该跟你说一声!”

李斌良警惕起来。

江峰:“是这样,我听一个朋友说……啊,他是谁你就别打听了,反正是政界的,他跟我说,你并不是唯一的人选,有好几个人在活动江泉市公安局长这个位置,有两个已经活动到省里了,说有人已经答应了他们!”

李斌良的心猛地往下沉去。

应该说,这个消息没什么新奇的,在很多人看来,公安局长的位置是个大肥缺,石局长调离后,不知有多少人惦着呢,也听说有几个人活动得挺厉害,他们也都很有背景,可是,李斌良也有李斌良的优势,那就是工作成绩和影响力。可以说,在白山地区,没有一个刑侦副局长有他的名声响亮,自他担任江泉市公安局刑侦副局长职务以来,不但本局的破案绝对数年年遥遥领先,而且,命案基本没有压下,何况,那两起他经手破获的大案――原江泉市长魏民阴谋杀害责任市委书记刘新峰的案件和山阳县委书记郑楠妻子女儿被害案――更使他名声大噪,其实,在侦破郑楠那起案件后,新组建的地委在研究山阳县公安局局长时,他就是第一人选,只不过江泉市委、市政府不干,刘新峰亲自找过地委,认为江泉离不开李斌良,李斌良应该在江泉提起来才算了,所以,这次石局长调离,他自然就是江泉市公安局长的首选人物。如果说一开始李斌良还不在意的话,那么,过了这么长时间,他已经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了。所以,现在一听到这个消息,心不仅往下一沉。

他知道,江峰说的不是假话,如今的官场,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特别在任用干部上,往往大家认为应该提拔的,反而得不到提拔,相反,大家认为不怎么样、不应该提拔的,往往还得到了提拔,而且,背后的运作手段,往往要比拿到台面上的东西作用大得多。

江峰:“我听了这话,心里真不舒服。李局长……啊,你比我年纪小,是老弟,我说点大话吧,大哥在省城混了这么多年,还是有点影响力的,跟白山地委也不是说不上话。如果你瞧得起大哥,大哥就帮你活动活动……”

李斌良急忙地:“不不,江总,你千万别这样……我一切听从组织安排,你可千万别这样做……”

江峰笑了一声:“组织安排……组织是谁,还不是那几个人,或者说那一两个人,老弟,你别见外,我还是……”

李斌良:“不不,你绝对不要这样,不然我可生气了……当然,你的心意我领了,谢谢您……还有事吗?我得回局了!”

江峰:“别别,我送你回去,前面就是了!”

轿车驶到公安局大楼门前停住,李斌良再次向江峰表示感谢,江峰笑了笑,按了一声喇叭驶去。

李斌良匆匆走进大楼。

06

刑警大队走廊里,胡学正和沈兵正在等待他。

沈兵:“李局,这顿饭吃的如何?刚才的车就是江三儿吧!怎么,你们谈得很亲密吧!”

这两个小子,肯定在窗子里看到自己从江峰的车上下来,不知他们在胡想些什么。

胡学正:“李局,你真该和他搞好关系,对你有好处!”

李斌良:“有什么好处?”

沈兵:“李局,还非要挑明了?刚才胡大队一说我才明白,这个江三儿比我说的还厉害,好多人要想升官,都走他的门路!”

李斌良转向胡学正:“你怎么知道他?”

胡学正:“我也是听省厅的朋友说的,在省城,没有多少人不知道他的,据说,江三儿的名字在很多场合要比书记市长还好使,真的李局,我们不是开玩笑,虽然大家都说你将来是江泉的公安局长,可是,任命没下来,都存在变数,他要真能帮忙,那你的把握性就更大了!”

看来,他的话和江峰说到一起去了。可是,李斌良却不想再往下听:“行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知道吗?你们少操这份心吧!”

胡学正:“李局,你这话可不对,这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可以不在乎,可我们不能不在乎!”

沈兵:“是啊,你还想让我这副大队长当多少年哪?”

这话说得太直了。

胡学正:“李局,沈兵既然把话说到这儿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都在官场上混,谁要是说不想进步那是假话,我也不例外,你要能上去,我也可以进一步。说真的,你刚来的时候,我真有点不服他,可经过几年相处,我现在是彻底服了,你是难得的好人,在你领导下,干活心里舒服,也放心,出了什么事你还给顶着,如果你真上去,咱们几个合起手来干,那是什么局面,可以说,江泉的老百姓都借光了!”

这话真有说到李斌良心里去了,他叹息一声:“行了,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是,这不是咱们自己说了算的事,还是把案子办明白吧,或许,这能帮咱们一把!”

李斌良这么一说,胡学正和沈兵也不好再说自己的了,只好把注意力转到案子上。

沈兵:“啊,案子我们俩也研究过了,现在看,再审牛强、二明子他们没什么大意思了,咱们得想办法搜集证据,弟兄们正在浮桥那边的路上走访呢,看能不能查到旁证!”

第二天,证据还真的查到了,就在离浮桥不远的路旁,有人在发案时间看到两个男青年追打一个男青年,他们都向浮桥方向跑去,后来,他只看到两个追打的男青年返回,却没有见到被追打的人,等人走后,他上浮桥看了一眼,什么也没发现。

可以想见,那时候,霍涛已经沉尸江底。

这个证词再加上小贩子陈民提供的情况及二明子、豁牙子的供述,还有法医的鉴定,基本形成了一个证据链:霍涛真是失足落水致死的。

如果这样的话,二明子和豁牙子也就是过失致人死亡,而在后边指使的牛强虽然属于共同犯罪,可是责任就更轻了,他只是让二明子“教训”霍涛,既没让、也没想到会导致霍涛死亡……

这也意味着,霍涛白白的死了。

霍涛的案子好像可以结了,可是,吴颖呢,吴颖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时,技术大队长给李斌良打来电话:“李局,省厅的DNA鉴定出来了,那些卫生纸上的精液是霍涛的!”

这……

看来,吴颖死前和她发生性关系的人就是霍涛,难道,真是他在事后杀了吴颖……

这,好像勉强了一点。

如果是霍涛害死她的,霍涛为什么要害她?如果不是霍涛害的她,她真正的死因又是什么?

年市长打来电话询问情况,听完后,沉思了一下说:“既然这样,牛强就先放了吧,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蒋副市长的外甥,又在上大学,咱们尽量别影响他学习!”

李斌良:“不,年市长,我觉得,事情还远远没有查清楚。”

年市长:“嗯?还有哪些没查清楚?”

李斌良:“牛强的话有问题。他说,是因为和霍涛在高中的时候有别扭,才指使二明子打霍涛的,我觉得缺乏说服力!”

年市长:“你是说,他指使二明子追打霍涛有别的原因?”

李斌良:“对。”

年市长:“什么原因?”

李斌良:“现在还不知道,可是,只要我们深入调查下去,会搞清楚的!”

年市长沉默片刻:“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从目前的证据看,牛强确实没有直接责任,继续采取强制措施合适吗?蒋副市长如果向你提出这个问题,你怎么回答?”

李斌良:“这没什么,案件复杂,要继续调查,这是我们的职责和权力。”

年市长又沉默片刻:“好吧,不过,有什么新情况一定要随时告诉我!”

“是。”

李斌良放下电话。

李斌良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迎接蒋副市长的质问,可是,蒋副市长并未出面,甚至连个电话也没打,这又使李斌良觉得有点反常,因此,压力不但没觉得减轻,反而更重了。

按照法律规定,公安机关对犯罪嫌疑人的审查时间只有十二小时,如果在这个时间内找不到证据,只能放人。蒋副市长所以保持沉默,也一定因为这一点,到了十二小时,不用他说话,你也必须放了牛强。

可是,他想错了,因为二明子的指认,牛强已经构成共同犯罪,可以采取进一步措施了。

李斌良召集胡学正、沈兵和几个骨干人员连夜开会,最后形成一致意见,对牛强刑事拘留,李斌良亲自在拘留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李斌良知道,这回,蒋副市长要失望了,而且,肯定会对自己生出怨恨,那也没办法了。

同时,三人还决定,要继续审讯牛强、二明子和豁牙子,同时,对霍涛的关系人进行调查,搜集旁证,包括施工队的民工和霍涛的母亲和哥哥嫂子。

会开完已经是半夜时分,调查只能从明天早晨开始了。

然而,第二天早晨还没上班,李斌良就接到政委的电话,市里刚刚通知他,由市委纪检委、组织部、宣传部等几个部门组成的联合检查组要来到公安局,检查他们反腐倡廉学习整改情况,要求领导班子成员必须参加,还要汇报自己的廉政情况,每个人还要交出一份报告。

在这种情况下,在破案的关键时候,李斌良不得不把案子放下,硬着头皮迎接这次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