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良正想招呼赵民,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

“李局,你到底去哪儿了?身体这个样子,还往外跑什么呀?!”

李斌良急忙转回身,黄淼美妙的身姿向自己走来。

“李局,瞧你这脸色,成什么样子了?搞不好会毁了自己身体的!”

李斌良:“啊,没事,没事!”

黄淼:“还没事呢。医生说了,你这样做对身体损害很大,必须卧床休息,坚持治疗……啊,我看出来了,你是不会回医院了,所以,让医院把药和输液的器械都送来了,马上给你挂上……快进屋!”

说话间,黄淼帮助李斌良打开办公室的门,不顾他的制止,扶着他走进里屋,把他推到床上。此时,李斌良觉得身体极为虚弱,已经无力反抗,只好任她摆弄,最后,她甚至帮他把鞋子脱掉,这让他极为尴尬,可是,一时之间,他已经做不了身子的主。

黄淼:“李局,瞧你这个样子,可不能再往外跑了……嗐,也真是,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没办法,我只好照顾你几天了。李局,你别客气,咱们班子里只有我一个女的,你这个样子,我不伸头谁伸头。今后,你在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就吱声,我一定全力帮你解决。你不知道,当年,我当过护士,还当过护士长呢,别的本事没学到,打针换药,照顾个病人还行……”

黄淼手脚很是利落,说话间,把衣架挪到床头,挂好输液瓶,把点滴给他扎上,进而又变魔术般拿出一个瓷杯和一个饭盒。

黄淼:“李局,你这种情况肯定恶心,吃不下油腻,所以,我买了一袋燕麦片冲了,又做了两个小菜,也不知可你的口不。不过,你一定得吃东西,只有吃东西才能尽快恢复。来,你挺着点儿,坐起来,吃点儿,然后再躺下。”

李斌良已经身不由己,又在黄淼的协助下坐起来,黄淼又端起麦片粥欲喂他,这下子,他坚决不干了:“黄主任,别别,我能行,我自己来,自己来……黄主任,你放心,我现在就吃,现在就吃,你先忙去吧!”

黄淼:“好,你先吃着,吃完给我打电话!”

黄淼说完走出去,轻轻关上门。

李斌良这才拿起瓷勺,试着吃了一口燕麦片粥,还别说,非但没有恶心感,吃着还很可口。他又吃了两口蔬菜,好像是黑豆芽、西蓝花及木耳之类的东西,放到口中也很清爽可口,而且还勾起了食欲。看来,黄淼不愧当过护士,确实很有一套。不一会儿,李斌良就把麦片粥喝了下去,蔬菜也吃了大半,肚子饱了。他刚放下筷子,门就适时地开了,黄淼走进来,把他扶到床上,又手脚麻利地收拾起餐具。

“李局,你休息吧。有什么需要的,就给我打电话!”

“行,谢谢你了黄主任!”

“李局,你客气什么呀,今后,生活上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吱声。对了,这种药滴得不能太快,大概得三个小时,你安心休息一会儿吧,差不多时我就过来。”

黄淼收拾好餐具,转身离去,又轻轻把门带好。

真是个体贴人的人,可是,她一个政治处主任,局党委成员,却亲手侍候自己,似乎不太合适……

李斌良的思绪到这里就中断了,因为,他无法再思考下去。此时,屋子里只剩下自己,终于可以放松一些了,再加上刚刚吃过可口的饭菜,强烈的晕眩和疲劳感再次袭来,李斌良再也无法抵御,也不想抵御了,他任其征服自己,任自己随风飘去。一时之间,他感觉自己随着地球离开了太阳系,向无尽的太空飞去,越飞越远,直至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李斌良又来到了一个小巷。

一个似曾相识的小巷,一个同样幽暗的小巷,一个深不可测的小巷。

他一个人在小巷中向前走着,只有一个人。

他感到了危险,感到了那双邪恶而残忍的眼睛。

不好,他来了。

李斌良扭过头。

一辆轿车向自己疾驶而来,没有开灯,速度极快。

李斌良环顾四周,小巷很窄,无处躲避,逃跑,更跑不过轿车的速度。

它要杀了自己,要杀了自己,妈的……

我跟你拼了!

李斌良突然怒吼起来,迎着轿车向前冲去,嘴里还呼喊着。

“我跟你拼了……”

李斌良感觉到,自己和轿车相撞了,被撞得飞起,落到地上,后脑着地,剧痛顿时袭来……

李斌良醒来,觉得浑身被汗水湿透了。

怎么回事?

是梦……对,是梦,可是,为什么后脑这么痛……

忽然间,李斌良意识到自己在哪里,这里是奉春,不是江泉。

他回到了现实之中,睁开眼睛,坐起来。

奇怪,怎么眼前这么幽暗。

李斌良抬头四顾,这时,他看到了窗子,窗外有亮光映进来。

原来,已经到了晚上。李斌良摸索着在床旁找到了开关,按了一下,灯开了。于是,他看到了自己的办公桌,看到了手背上连接的针管,看到了悬挂在衣架上的药瓶。

药瓶里只剩下一点点药水了。

看来,这个觉睡得不短,起码有两个多小时。

尽管后脑在痛,但是,李斌良觉得整个身子轻松了好多,晕眩感也明显减轻了。看来,这两个多小时的睡眠帮助很大,照这个样子下去,几天后大概就能恢复正常了。

他没有马上动,而是坐在床沿上,想着刚才的梦。

它是梦,也不是梦。那是他七年前的一次经历,一次和昨夜的经历非常相似的经历。

在那次经历中,他同样受了伤,受伤的部位同样是头部,同样住了医院。不过,那次是误伤,是杀手季小龙把自己当成了另一个受害人,当然,后来自己又成了他真正的目标,最后,经历过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自己走过了那条黑巷,活了过来,活到了今天(参阅拙作《黑白道》),只是,自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这次呢?这次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对了,两个多小时了,血型检验该出来了吧,冯才怎么不汇报?

李斌良急忙用空着的一只手拿出手机,想给冯才打电话,忽然想起不知道冯才的手机号,他急忙下床,把挂着点滴的衣架挪到办公桌前,找到本局的电话号码本,查到了冯才的办公室电话,可是,响了几声,没人接。他这才想到,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于是,他又找到冯才的手机号码。

手机很快拨通,冯才接了电话,不过,他的声音很低。

“李局,我是冯才,我正在开会。”

李斌良:“开会,开什么会?”

冯才:“啊,研究案子的事,任局组织我们开的。”

李斌良:“在哪儿?”

冯才:“党委会议室。”

李斌良:“好了。”

李斌良放下电话,心里很不高兴。

这里是春城公安分局,我是局长,开会为什么不通知我?

李斌良站起来,欲向外走,这才发觉手背上还挂着点滴。

这……

李斌良正要自己动手,把针头拔掉,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李局,我是黄淼,可以进来吗?”

“啊,可以,可以,请进!”

黄淼及时走进来,替李斌良拔下了针头。

李斌良拔腿欲走,被黄淼拦住。

黄淼:“李局,你干什么去?”

李斌良:“开会。”

黄淼:“这……李局,身体要紧,这个会非得亲自参加吗?刚才,任局召集几个人开会,说要研究案件,想通知你,我说你正在打点滴,拦住了他。你看……”

李斌良:“黄主任,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个会我必须参加!”

黄淼的话使李斌良的不快消除了一些。

李斌良尽管非常小心地打开门,努力不引起人们注意,但是,一踏进会议室,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望向他,会议也因而中断了。

接着,何世中、徐进安、关伟等人都迎上来。

“李局……李局来了,快坐,坐下!”

“李局,身体怎么样,能行吗?快坐,坐我这儿!”

“李局,坐这边吧,快,大家串串!”

在何世中的张罗声中,李斌良走向椭圆形会议桌的一头,也就是任大祥和何政委的中间,在这种情况下,任大祥也只好站起来迎接他。

“李局长,快坐,本来要通知你,可黄淼说你正在打点滴……来,坐下。哎,关伟,给李局长倒杯水!”

“马上来!”

关伟把一杯新沏的茶水放到李斌良面前。

李斌良:“任局,继续开会吧,我听听。”

任大祥:“啊,已经开得差不多了,没别的,就是把一天的工作汇总一下,再分析分析情况,确定下一步打法。对了,你有什么意见,也谈谈吧!”转向大家,“大家注意了,下面,请李局长作指示。”

这是干什么?

情况还没了解,哪来的指示,指示什么?出我的洋相吗?

可是,不容推托,大家的目光都望过来,李斌良想了想,只好开口。

“对不起,我没什么指示。大家都知道,我现在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一、我是涉案人,二、我是被害人,三、我是春城公安分局的局长,也是破案人,还是指挥员。现在我要说明的是,我虽然受了伤,但是,没有太大问题,完全可以履行职责,因此,我要亲自参与侦破工作。我相信,有大家的配合和支持,有任局的指导和协助,这起案件一定能够侦破!”

话说完了,会场上没有任何反响。

奇怪,你是到任不久的公安局长,又是死里逃生归来,你的发言无疑是一种表态,正常来说,即使不鼓掌,也得有点儿呼应才对呀!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没有掌声,也没人说话。

李斌良很快注意到,大家都在回避自己的目光,偷偷地看任大祥。

李斌良很快明白了:任大祥在本局工作多年,曾经当过刑警大队长、刑侦副局长、政委和局长,又刚刚离任。现在,他又以市局刑侦副局长的名义重返分局,其影响力自然非同寻常。

一股不快升上心头,他搞不清楚,目前的情况下,在这起案件中,是自己负责,还是任副局长负责。大家肯定也会莫衷一是。大概,在很多人的心目中,任大祥还是本局的公安局长吧,春城分局还是他说了算吧,自己只是个外来人吧……对了,或许,他们没料到自己这么快返回岗位吧,或许,任副局长对大家说过什么吧……

任副局长好像猜到了李斌良的心思,适时开口了。

“啊……对对,大家听清楚,从现在起,李局长就回到了工作岗位,今后,大家一定要多向李局长请示汇报。我把话撂在这儿,谁要是不配合李局长工作,我饶不了他!”

李斌良心里还是不痛快,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怎么,我控制不了局面,领导不了春城分局吗?还得你在后边撑腰吗?太小瞧人了吧!

何政委及时把话接了过去。

“任局,既然李局长进入角色了,还是先把情况向他汇报一下吧!”

任大祥:“啊……也好,徐大队,你向李局长汇报一下!”

徐进安:“好,我说说。本案案发时间是……”

李斌良皱起眉头,我又不是什么也不知道,搞这种官样文章干什么?他听了片刻,敲敲桌子,打断了徐进安的话。

“徐大队,你不要往下说了。现在我只想知道,侦破有没有进展和收获。”

会场一阵寂静。

徐进安咳嗽一声,尴尬地:“收获……目前还没有。”

李斌良:“进展呢?对了,冯才,那把锤子检验过没有?”

冯才坐在角落里,听到李斌良点名,急忙答应。

“检验过了。”

“什么结果?”

冯才:“这……从血型上看吻合。”

李斌良:“你是说,那把锤子上沾染的血迹,血型和我的相同?”

冯才:“不只和你的相同,那上边有两个人的血迹,另一种血迹和那个死者血型相同。”

什么……

李斌良:“徐大队,这难道还不是进展吗?”

徐进安:“可是,血型相同只能用作参考,真正确认还得做DNA。”

李斌良:“对。可是,两种血迹和两个受害人的血型相同,巧合的可能性不大吧!”

徐进安:“这……我们知道,任局已经要求我们,要把它作为一条重要线索,纳入到侦查工作中来!”

任大祥:“对,李局长,技术大队已经把血样送往省厅做DNA,锤子也照了相,印发到城区各派出所,调查它的出处。”

这还差不多。

李斌良:“任局,下一步怎么部署的?”

任大祥:“很简单。一是查死者的身源,二是查锤子的来历。当然了,对现场附近还要进一步走访。我都说过了,你还有什么高招儿?”

李斌良想不出什么高招儿。任大祥是老刑侦了,目前看,也只有这几条路可走。李斌良想了想:“我觉得,任局部署得很到位,思路也对头。下一步,关键是落实,指挥员思路正确,还必须由具体工作的人员把它落到实处。对了,这把锤子我要说一下,它是赵民发现的。可是,在他之前,是不是有别人也搜查过那里?为什么就没发现?这里存不存在跑粗的问题?”

李斌良说着,眼睛巡视着会场,他注意到,好几个人的目光看向关伟。片刻,关伟撑不住了,悻悻开口了。

“这……我带人搜过那口污水井,可当时确实没发现,我怀疑,是有人在我们搜查后,把它抛出来的!”

对,有这个可能。可是……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有问号了。是谁把它抛出来的?应该是犯罪嫌疑人吧,为什么抛在那里?犯罪嫌疑人是不是就住在附近?对,大家都说说!”

没人发言,大家都躲避着李斌良的目光。

“徐大队,你说说!”

徐进安不安地动动身子:“有这种可能,不过,作案人不会这么傻,把凶器抛到自己家附近吧?”

有道理。

“那么,凶手为什么要把凶器抛在那里呢?”

徐进安摇头不语。

别人也不说话。

李斌良:“怎么都不说话?刑警大队的领导,你们先说说。”

李斌良想让赵民发言,可是,目光在会场上巡视了一下,却没发现他的影子,不由有些奇怪。

结果,说话的只有教导员王天:“李局长,我没什么说的。”

李斌良:“你们大队别的领导呢?”

王天:“啊,还有两个副大队长,蒋峰外出办案了,赵民休病假了!”

李斌良:“不对,我今天看到赵民了,他也参加破案了。”

王天不语了,徐进安把话接过去。

徐进安:“啊,后来,他又说身体顶不住了,跟我请了假,所以,这个会就没通知他参加。”

这个赵民怎么回事?一会儿积极主动参与破案,并且发现了重要物证,一会儿又顶不住了,缩了回去。

会场上又陷入沉寂。

任大祥:“李局,你还有什么想法?”

李斌良:“嗯,录像查了吗?”

李斌良指的是街头安装的监控录像,罪犯要作案,就要有行动,就会形成行动路线,就有可能留在录像中。

任大祥:“现场附近几个路口都查过了,没发现嫌疑人。”

李斌良再也无话可说。

任大祥:“李局,如果没事,就散会吧,大家还得干活。”

李斌良:“好。”

任大祥:“好了,会就开到这儿,散会后,大家要继续工作,尤其是派出所,现在,人都在家,要趁着这个时候对辖区逐户走访,有什么情况,随时报告。散会!”

任大祥随李斌良走进他的办公室。他已经被安排在另外一个办公室,要把自己的东西取走,李斌良看到他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两条软包“中华”,又摘下衣架上的一件便衣,然后向外走去,可是,走到门口时,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站住了。

“李局,你想过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李斌良:“你指的什么?”

“当然是这起案子,你刚来奉春就发生这种事,还把你卷进来,是偶然的,还是有别的什么?”

李斌良:“你是说,这是冲着我来的?”

任大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让你分析分析,到底是怎么回事……对,解释不通啊。你刚来奉春,和这里没有任何瓜葛,再说了,就是想害你,也不会只把你打晕就算了。”

那就是偶然的了。

如果是偶然的,真相又是什么呢……或许,是自己偶然出现在那条小巷里,对作案人造成了冲击,他无奈之下,只好对自己下手。如果是这样,作案人针对的就是已死的受害人。

那么,这又是为什么呢?罪犯为什么要杀害这个人呢?

其实,答案可以推导出来,极可能是因为他给自己打了电话,而这个电话又和罪犯有关?

李斌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任副局长听后点点头:“嗯,有道理。不过,这还是推理。好了,你休息吧,我过去了,有什么想法咱们随时沟通。”

李斌良:“好。”

任副局长刚走出去,黄淼就走进来。

她一定在注意着自己的动静。

黄淼:“李局,散会了,身体怎么样?”

李斌良:“挺好的,睡了一觉,觉得好多了!”

黄淼:“那太好了,既然这样,你还是尽量多休息吧。对,九点多了,也该睡了,来,我帮你铺床。”

不由分说,黄淼又忙起来。毕竟男女有别,李斌良想阻拦,可是怎么也拦不住。黄淼行动迅速利落,很快把他的床铺铺好,又拉下了窗帘,最后,居然要帮他脱外衣。

这成什么了!李斌良坚决不答应:“别别,我自己来。黄主任,既然不早了,你也抓紧回家休息吧,为了我,你今天累坏了!”

“嗐,咱们谁跟谁呀,一个班子的,哪有这么多客气的。那好,你休息,我回去了。对了,有事打我的电话。”

李斌良:“好好,你快回去吧,不然,你爱人该不放心了!”

黄淼:“那好,我走了!”

黄淼说着,看了李斌良一眼,慢慢转过身,向外走去。李斌良觉得,她的眼神有点儿怪,她不是“看”自己,而是“盯”,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时间很长,还和自己的眼神碰到一起,那眼神中有一种特别的东西,让人的心不由一动。李斌良看着黄淼匀称的背影走向门口,觉得应该道一下别。

“黄主任,慢走,不送了!”

“不用。李局,你休息吧,我把门关好了!”

黄淼又盯了李斌良一眼,关门离去。

黄淼从室内消失,李斌良产生一种轻松的感觉。不知怎么回事,这个女人在跟前,他总有种迷迷糊糊的感觉,晕眩感特别强烈。她一走,这种感觉顿时减轻了不少。可是,人虽然走了,气味还留下一些,那股袭人的暗香还隐隐飘在空中,不时钻入鼻子里。这就不容易赶跑了,李斌良只能这样脱衣躺下,闭上眼睛。可是,眼前却奇怪地晃动起黄淼的身影,她那丰满而又曲线分明的身姿,那线条优美的臀部……奇怪,生理上怎么突然有了反应?李斌良,你这个混蛋,成色鬼了?负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还这样?现在,有好多民警弟兄还在工作、破案,你要抓紧养好身体,争取早日和他们并肩作战……

在这种意识支配下,李斌良将黄淼的影子从眼前驱走了,并努力着不去想任何事,想尽快入眠,他心里不住地对自己说:快睡吧,睡吧,再休息一夜,你或许就恢复得差不多了,明天,案子或许就会有所突破了……

李斌良就这样渐渐沉入梦乡。

曙光渐渐爬到窗子上,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来,李斌良从睡梦中醒来,慢慢坐起来。

一切像他希望的那样,身体感觉上好多了,后脑勺也不那么疼了,晕眩感也不像昨天那么强烈了……

床头的电话在激烈地响着。对了,一定是它把自己唤醒的。

李斌良拿起话筒,放到耳边。

“喂?”

“爸爸……”

“苗苗……”

万万没想到,一大早就接到了女儿电话,难道……

没等李斌良说话,女儿的痛哭声已经传来。

李斌良的心激烈地跳起来。

“爸爸,爸爸,你好吗……”

“爸爸好,苗苗,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没出事,爸爸你别惦念,我没事……”

“那你……”

苗苗:“我做了个梦,爸爸,我梦到你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苗苗说着又痛哭起来,李斌良心中一阵诧异又一阵辛酸。血浓于水,她虽然还是个孩子,才十一岁,可她毕竟是你的女儿,你的骨肉,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对你有这样的感情,这样的反应。

李斌良努力咽下嗓子里的酸液,安慰着女儿:“苗苗,别哭了,没事,瞧,爸爸不是很好吗?”

苗苗放了心,情绪也逐渐平复了。她告诉李斌良,梦是前天夜里做的,搞得她一天心神不宁,想不到,昨天夜里又梦到了他,这回,他是脑袋上包扎着绷带,眼睛看着她,嘴对她说着什么,可她就是听不清楚。所以,早晨一醒来,就给他打了电话。

怎么会有这种事?女儿的梦居然和自己的遭遇完全吻合。这……

难道,亲人之间真的有什么心灵感应?不然,怎么解释这个梦?

李斌良没时间深入考虑这个问题,他安慰了女儿几句,放下了电话。

尽管是这样一个普通的电话,可是,女儿的声音就像一股热流,给他的身心注入了最珍贵的温暖。所以,放下电话后,李斌良觉得心情更加舒畅了。

然而,他刚要叠被子,床头的电话又响起来。

话筒沉默片刻,响起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是公安局……李局长吗?”

“对,请问你是哪位?有什么事?”

对方又沉默了一下:“我……我是运河旅馆,我……”

李斌良:“怎么了,你别有顾虑,有话尽管讲。”

“这……李局长,我想跟您当面谈。”

“好哇,你来吧,我等你。”

“不,我不去您那儿。”

“你要我去见你?”

“您……能来吗?”

“好,我就去。”

“李局长,最好您一个人来。啊,我们旅馆在北大街,您打出租车,一说运河旅馆司机就知道了。啊,我叫郑运河,是旅馆的经理。”

李斌良:“好,你等着!”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驶到北大街,来到运河旅馆门口停下来,李斌良跳下车,看到了运河旅馆的招牌,同时,也看到旅馆门口的一个中年男子。

男子四十多岁,正在闷闷地吸着烟,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嘴唇上还有一个大火泡。他看到李斌良,现出询问的目光,却没有动。

给自己打电话的人是他吧!对,他叫运河。大概是因为自己穿着便衣,戴着怪怪的导演帽,他才不敢确认自己就是新来的公安局长吧!

李斌良走上前:“你是郑运河经理吗?”

“啊……是,您是李局长?”

“是我,”李斌良伸出手,“你到底有什么事?”

郑运河没有意识到李斌良是要跟他握手,只顾向旅馆内比划着:“李局长,快,里边请,里边请!”

李斌良随着郑运河走进旅馆,走进经理室,郑运河立刻把门紧紧关好,李斌良听到了锁舌咔嗒的声音。

“李局长,我错了,求您饶了我这回吧,我再也不敢了!”

郑运河突然现出一副要尿裤子的样子,甚至做出要跪下的姿势,李斌良吓了一大跳。

“哎,你干什么,干什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我犯了罪,我窝藏了犯罪分子,可是,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真的……”

“你等一等,别着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说吧!”

“这……是这样,你们公安局不是找一个人吗?啊,是个死人,派出所给我看过照片,他……他……”

什么……

李斌良的心跳加快。

“他怎么了,快说!”

“他……他在我这儿住过……他是前天下午住进来的,晚上出去的,一去就没回来,我看过那个照片了,肯定是他。”

李斌良的心跳得更快了。万没想到,这个人找自己来是为了这事。恰好,口袋里有一张死者的照片,他把它拿出来,递到他面前。

“你说的是他吗?”

“是,是,就是他。”

“肯定是?错不了?”

“错……错不了,我看,就是他。”

“那好,他叫什么名字?住宿时登记了吧!”

“登……登记了,叫吴明。”

“吴明?”

“对,我猜,这一定不是他的真名。”

“你们不是登记了吗?他有身份证吗?”

“这……这……”

明白了。尽管公安机关对旅馆业有明确要求,接纳人员住宿必须核对身份证并登记在册,可是,有些小旅馆为了能招揽顾客,多赚点儿钱,仍然我行我素。郑运河肯定也是这回事。

“他没有身份证,对吧?”

“这……他说,身份证丢了,就住一宿,我就没……没……我哪知会出这种事啊?李局,您说,这种事,我得负什么责任哪?”

李斌良:“先别说你的责任了,你快把他的情况介绍一下吧!”

“这……也没啥介绍的呀,人你们看到了,就那个样子,三十来岁,一看就没啥钱。他先找的服务员,说身份证丢了,能不能住一宿,服务员找到我,我……我就同意了,但是,多要了他五十块钱。”

“那你怎么忽然想到报告我了?”

“这不嘛,派出所昨天晚上来过,把照片给我看了,说这个人死了,问我见过没有,我说没见过,可是越想越害怕,一宿也没睡好,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坦白好,就给您打了电话。”

听起来合乎逻辑,可是,他不找别人坦白,却非要找自己这个局长,似乎有点儿不对头。

李斌良:“他在哪个房间住来着?”

“啊……808。他包了个房间,还不让别人进去,我一直没敢动!”

“走,带我去看看!”

“走吧!”

李斌良随郑运河向外走去,这时,手机响起来,他急忙拿出来放到耳边。

李斌良:“喂……”

“李局长,是我,任大祥,你怎么没在房间?去哪儿了?”

李斌良:“啊……我在……我在外边。”

“外边?什么地方?”

李斌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在运河旅馆。”

任大祥:“运河旅馆?你去那儿干什么?”

李斌良:“这……我一会儿再对你细说。对了,你通知技术大队,来两个技术员,把现场勘查器材都带来……对,也通知徐进安,让刑警大队也来几个人。啊,你要想来也来吧!”

“怎么,运河旅馆出事了?”

“来了就知道了!”

李斌良随着郑运河来到808房间门外。

808在二楼。这是个小旅馆,一共也就二十几个房间,这个房间所以叫808,并不是因为它在八楼,而是这个小旅馆所有房间的号码都带八字或者六字。

郑运河用钥匙打开房门:“李局长,就是这个房间,您进去吧!”

李斌良没有进,这可能是一个重要的现场,不能随便进,他只是站在门口,向里边看着。

一个不大的小房间,两张床,一台很旧的电视机,一张茶几,一个暖瓶和两个杯子,还有一个小地柜。

李斌良:“他带什么东西了吗?”

郑运河:“没注意……好像没带什么。李局长,您看,我们……”

李斌良:“先别考虑你自己,帮我们想想这个人吧。对了,服务员在哪儿,把她也找来!”

“就一个服务员,是我外甥女儿,我问过了,她什么也不知道。”

李斌良随郑运河找到服务员,她只提供,这个人是晚饭后住进来的,大约晚十点的时候出去的,临走时问了一下什么时候锁门,然后就走了,一去不归。至于口音,她说没听出什么来,和当地口音差不多。别的,就什么也提供不出来了。

这时,任大祥来了,徐进安和关伟等人来了,技术大队的人来了。李斌良向任大祥介绍了情况,技术人员开始进入房间搜查勘查。

搜查和勘查的结果是:床上发现了几根毛发,地上发现了一个人的鞋印,杯子上发现了几枚指纹,还在地上提取了两个烟头。别的就再没有什么了。

撤离时,关伟气呼呼地要把郑运河押回队里,郑运河可怜巴巴地向李斌良求情。按理说,他只是违反有关规定接纳旅客住宿,也就是治安处罚,可是,李斌良觉得他好像还有话没说,就同意大案队把他带回去深挖一下。

“快走,快点儿!”

关伟重手重脚地把郑运河推上警车,那样子,就差戴手铐了。

徐进安的脸色也不好,任大祥也是悻悻的表情。

李斌良体会到他们的心情:这么重要的线索,居然是自己先知道的,这个郑运河居然越过他们,直接向自己反映情况,使他们陷于被动,实在太可恶了。

回局路上,李斌良和任大祥坐在一辆车里,二人把在旅馆掌握的情况进行了分析。

任大祥:“现在看,这个人肯定不是奉春人。”

李斌良:“应该是这样。”

任大祥:“可是,他会是哪里人呢?”

李斌良:“郑运河说,口音没什么特殊的,不会离得太远,可能是本市农村或者周边市县,远也不会出省。”

任大祥:“看来,当务之急是查这个人的身源了。”

李斌良:“对,马上向全省公安机关发协查通报。”

任大祥:“只能这样了。哎,李局长,你身体怎么样?”

李斌良:“没事了,你看,忙了一大早,什么事也没有。”

任大祥:“真的,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了?不可能吧!”

当然不是一点儿感觉没有,可能是累着了,现在,头又晕眩,但是,和昨天比起来,还是轻了一些。

李斌良:“真的没事了,我心里有数,完全可以正常工作了!”

任大祥没再说话。

他在想什么?

李斌良回到办公室,还没容他把门打开,身后就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同时伴有暗香袭来。

“李局,你回来了?一大早跑哪儿去了,我等你半天了。再不回来,饭菜都凉了!”

李斌良扭过身,看到了黄淼。今天,她换了件衣服,人看上去更加漂亮,更加精神了。

“黄主任,你……”

“我是负责照顾你的,给你送早饭来了!”

黄淼亮出了手中拎着的塑料袋,里边有个不锈钢筒,还有两个简易饭盒。

“黄主任,你真是……快进屋,谢谢了!”

“又客气了。李局,洗漱没有,吃吧,也不知可不可口?”

李斌良:“啊……可口,一定可口。先放桌子上吧,我还没洗漱。”

“那就快点吧!”

黄淼说着,很自然地走向床铺叠起了被子。这下,李斌良真的受不了啦,他急忙上前,坚决地阻拦。

“黄主任,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自己来,自己来!”

黄淼:“李局,这有什么关系?你快洗漱吧,我帮你收拾……”

李斌良:“不,绝对不行。黄主任,真的很感谢你!不过,这种事绝对不能让你干!”

说话间,李斌良下意识地扯住了黄淼的手臂,因为距离太近,黄淼身上的那股诱惑的暗香更强烈地袭过来,让人心旌摇荡。他急忙放开她,拉开距离。

“黄主任,你一定还有很多事要忙……对,你还没吃早饭吧,快忙自己的去吧。谢谢你送来的早餐,不过,今后不要这样了,我跟办公室说一声,他们会安排好的。”

黄淼:“他们安排?怎么安排?上饭店,上小食堂?还是买盒饭?对了,李局,别的都依你,可是,这吃饭的事关系到你的身体,而你的身体又关系到全局的工作,关系到奉春的治安,我不是为你服务,是为奉春人民服务,所以,在这点上我绝不让步!”

这……

“好好,先这样,不过,除了吃饭,别的你就别操心了。我得抓紧洗漱吃饭,你忙去吧!”

“那好,我走了。有什么事就直接找我!”

“好,谢谢,谢谢!”

黄淼转过身,半高跟的皮鞋敲击着地面向外走去,李斌良忍不住又望了望她的背影。

一句话在心头闪过:一个诱人的女人。

黄淼离去,李斌良急忙收拾好床铺,到卫生间方便了一下,又简单洗漱一番,然后开始吃饭:又是两个清淡的小菜,几片薄薄的香肠,温热适中的牛奶,两个素馅的包子,不但吃着顺口,看着也悦目。

李斌良忽然觉得,眼前的饭菜很像黄淼,或者,黄淼很像眼前的饭菜。他不由笑了,心里还奇怪:李斌良,你怎么会产生这样的联想?

饭吃完了,李斌良想到床上稍稍休息一下。这时,电话响了,他急忙拿起来放到耳边。

“是李局吗?我是赵民。”

赵民……

“赵民,是我,有事吗?”

赵民:“有。李局,你让大案队把郑运河带回来审查了?不太合适吧!”

李斌良:“怎么了?”

赵民:“李局,人家是积极主动坦白的。现在,把人家像犯罪嫌疑人似的审,像话吗?”

“这……怎么了,关伟他们做什么过分的了?”

“你自己去看看吧!”

赵民把电话撂了。

李斌良放下电话,立刻走出办公室,去了刑警大队。

身体真的恢复了很多,李斌良从三楼走到二楼的刑警大队,居然没有闪脚。

刑警大队是整个公安局人数最多的部门,办公室也最多,整整占了二楼东侧的一条走廊。大案队在最里边,门关得严严的,李斌良没有马上敲门,而是停下脚步向里边倾听着。

“关队长,我没想那么多,真没想那么多,对不起了。日后再有这种事,我先报告你还不行吗?”

“日后,还有日后吗?我看,你他妈的根本就没把我们大案队放在眼里。”

“不不,关队,你咋还这么说呀?我哪敢不把你们放在眼里呀,借我个胆也不敢哪!”

“那你他妈的为什么不向我报告?”

“我不是说了吗,我害怕粘包,一开始根本就不想报告,所以……”

“所以什么?你不想报告为什么又报告了?行啊,通天了,直接捅到局长那儿去了。你妈个逼的什么意思,想用局长压我们,告诉你,你要犯到我手里,谁也帮不了你!”

“这……这……关队长,我错了,下回再也不这样干了。不管咋说,我算是主动交代的吧?应该从轻处理吧?你看,我不就是留个没带身份证的人住宿吗?顶多就是违反治安管理规定呗……对,这种事,不是你们刑警大队管的吧!”

“呵,怪明白的呀,有人教过你吧。你说得轻巧,这只是违反治安管理规定的事吗?告诉你,这个人死了,被人杀了,到底什么身份还搞不清楚。如果你认真执行规定,发现他没带身份证就向我们报告,早把他控制起来了,他能死吗?你说,我们刑警大队不该管吗?”

“这……那可咋办哪?我当时也没想到会这样啊。关队长,求你饶了我吧……”

李斌良听不下去了,正要敲门,身后响起脚步声。

他扭过头,徐进安走过来。“李局长,你来了!”没等李斌良说话,他上前重重敲门。

室内声音消失,关伟脚步很重地走过来:“谁呀?”

门开了,关伟看到徐进安,一愣。

关伟:“徐……你……”

徐进安:“你干什么呢?这么半天了,怎么还没问完?”

徐进安说着,闪开身子,李斌良就出现在关伟面前。

关伟一愣:“这……李局来了。徐大队,他不老实!”

“天地良心,关队长,我咋不老实了……李局长,您看,我主动向您坦白,反倒有罪了,您说句话吧……”

郑运河像看到救星一样走向李斌良,作揖打躬。没等李斌良说话,徐进安先开口了。

徐进安:“关伟,你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人家是主动向我们交代的情况,你怎么这么对待人家?赶快交派出所!”

关伟看看李斌良:“这……好吧!”

郑运河:“谢谢大队长,谢谢李局长!”

李斌良:“回去后再好好想一想,想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随时向我们报告。”

郑运河:“行,行……”

李斌良回到办公室,刚刚打开门,室内的电话就响起来,他急忙走上前接起。

“李局长,我是郑运河……”

李斌良:“嗯,有什么事吗?”

郑运河:“有。李局,您得给我说句话,让他们从轻处理我呀。跟您说实话吧,要不是赵民,我才不向您报告呢!”

李斌良:“什么……赵民?”

郑运河:“对,是他掏出了我的底,又动员我向您坦白的。”

原来是这样,这个赵民。

李斌良放下郑运河的电话,一时心情难以平静,他急切地想和赵民谈一谈,翻起电话号码本找赵民的手机号,这时,门忽然被人敲响。

“进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来人正是赵民。

李斌良:“赵民……快进来,我正要找你。”

李斌良先问起郑运河说的事。赵民没再隐瞒。他说,因为派出所得到照片后,一直没提供出线索来,他就怀疑死者是外来人,因此,就把目光盯上了旅馆业,又联系到死者的衣着打扮和生理特征,分析他极可能住小旅馆,就把侦查范围缩小了,而他和郑运河又有一点交情,所以,在做了一番工作后,郑运河就把死者在他们旅馆住过的情况说了,他就动员他向李斌良说了一切。

李斌良:“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

赵民:“他说比我说好。”

李斌良:“可是,你为什么不让他告诉我,你做了这些工作呢?”

赵民:“告诉不告诉又有什么用?对了,李局,我来找你有别的事。”

李斌良:“什么事?”

赵民把一个信封放到李斌良面前的桌子上:“你来之前我就交过了,一直没研究,再给你一份吧,希望党委抓紧研究。”

李斌良拿起信封,发现它是敞着口的,他把里边的信拿出来,打开,抬头是赫然四个大字:辞职申请。

这……

尊敬的李局长:

因为我的身体原因及个人素质难以适应刑警大队工作,所以,在您来之前,我曾经向局党委提出过辞去刑警大队副大队长职务,并调离刑警大队的申请,现再次向您提出……

这……

李斌良抬起头要说什么,却发现赵民已经走出屋子。

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