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个的两毛钱一个,小个的一毛钱一个。我记得有一天晚上咱们一共捉了六只土鳖。你高兴得发狂,我们躲进一个小门洞里,你把小瓶放在地上,你抱起我,在门洞里转圈,没想碰倒了小瓶,土鳖全跑了。你又急又恼,埋怨我:‘谁叫你那么沉!像头小猪崽。’我说:‘谁像你那么瘦,像只土猴!?’”
老庆笑道:“我好像说你是只小笨猪,一天到晚的胡吃闷睡,净长膘了,那么沉,我差点岔气。你说我像只土猴,就知道下水捞月亮,异想天开,做美梦,想卖土鳖发大财!我说,土猴怎么着?是人的祖宗。孙悟空还是猴子呢,齐天大圣,大闹天宫,连玉皇大帝都怕它三分。”
汪霞说:“我记得我说,孙猴子也难逃如来佛的手心,虽然翻了那么多跟头,还以为碰到了大柱子,撒了一泡猴尿,其实是人家如来佛的手指。”
老庆说:“我记得有一回我把卖土鳖的钱买了一大捧杏干,咱们躲在房顶上痛痛快快地吃,从中午一直吃到下午。”
汪霞说:“那时候的杏干可不像现在的杏脯,又白又亮,晶莹透亮。那杏干黑乎乎的,又酸又甜,有时还裹着小石子。结果到夜里,我就不行了,肚子疼得厉害。我妈急坏了,用自行车驮着我,上了医院。到医院急诊室一检查,急性肠炎。”
老庆说:“第二天上午,我听我妈说你住了医院,急得浑身冒汗,赶紧跑到医院。我看到你躺在病床上,小脸惨白。你妈伏在你身边睡着了。你看到我,招手让我过来。我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人,悄悄来到你的身边。我第一次在你面前哭了,哭得很伤心……”
汪霞说:“我记得我说,老庆,别哭了,没事,没事。你问我:‘肚子还疼吗?’其实我的肚子还有点疼,但是我说:‘不疼了,这药还真灵。’你把卖土鳖剩下的几块钱塞到我手里,说:‘看病又花不少钱,把这个拿去吧!’我不要,你急出了眼泪。这时,我妈醒了,她半宿没合眼,她对你说:‘孩子,以后别再买那些杏干、梨干、苹果干了,那东西太脏。’你点点头,大鼻涕流了出来。我妈赶紧拿出手绢帮你擦鼻涕,没想越擦越多,弄得床上都是。我见你这模样,噗哧一声乐了,我心想:还孙悟空大闹天宫呢,哪里像花果山占山为王的孙猴呀,倒有点像扛枪窝里横的小耗子。”
老庆听到这里,笑得前仰后合,说:“汪霞啊,咱们小时候的事儿,你记得一清二楚。”
“当然记得,在美国时,没事时我就回忆这些。还有一次,你找来一块胶布,带我悄悄地来到对门前;你让我放哨,你把胶布牢牢地贴住电铃,电铃声不断,那家人开门出来,咱俩已逃得无影无踪。”
老庆说:“这涂家整天锁着门,涂太太平时穿着旗袍,夏天还打着花伞,凡人不理,摆出一副阔太太的样子,出门就坐三轮车,我看着就有气。”
汪霞说:“我记得有一次,有个伙计送来一件东西,伙计敲门,涂太太出来了,兴高采烈地接过那件东西,付了钱。她见我在旁边,说:‘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燕窝,天下最珍贵的补品,你见过吗?’我听了,不以为然地说:‘燕窝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燕子拉的屎吗?’涂太太一听,气得锁上了门。后来我对你讲了,你听了,说:‘好,敢挤兑我的朋友!’第二天上午,涂太太的小女儿骑着自行车放学了,可能一会儿还要骑,没有推到院里去。这小车还真漂亮,二六式、小红车,车座挺高,小铃当锃亮,你见那女孩进院后,把自行车的气门心拔了,然后迅速撒退。”
老庆喜形于色地说:“我们躲在胡同的尽头观望,一会儿,那女孩出来了,骑上自行车,没骑几步,就掉了下来。她垂头丧气地推着自行车出了胡同口。”
汪霞哈哈笑道:“我记得自行车修理铺离那儿有一站地。”
汪霞站起身,来到音响旁,换了一碟CD,是“谜”的音乐。
这是大自然的声音,飘然而至,飘忽而去。一会儿是幽泉的回声,一会儿是潇潇的雨声,使人置身其中,尽享其中的情趣。
老庆沉浸在这清新的境界中,如醉如痴。
汪霞也被这情绪感染着,她索性坐在地板上,洗耳静听。
“老庆,我觉得雨亭就像大自然的精灵,他怎么那么年轻,一点也不像四十多岁的人,倒像是一个大男孩。”
老庆感慨地说:“因为他一直保留着清纯的心境,他对爱情、友情、亲情,都是那么忠诚,那么执着。他有过挫折,可是他看到的都是人世间的光明,在他的目光中,你会感受到一片阳光灿烂。他热爱生活,热爱生命,对朋友是百分之两百的忠诚,我们都信任他,喜欢他,沙龙里的女孩们尤其尊重他,崇拜他。他也拯救过不少朋友的生命和灵魂。他有一个朋友,50岁了闹恋爱,那是他的下属。女人的丈夫患有性恐惧,长期与她没有性生活。有一天这个富有才华的美丽女人忽然在她的上级身上找到了感觉,二人在樱桃沟共涉爱河,这个女人竟激动得昏了过去,情夫把她背出了樱桃沟。以后二人经常借出差共度蜜月,武当山顶、黄山之巅,都留下他们的踪迹。可是有一天,他们的爱情生活出现危机,那个女人抱怨男人有许多缺点,决定和他分手。男人精神崩溃了,正在准备割腕自杀时,恰巧,雨亭的电话响了。雨亭知道情形后,立即打车直赴朋友住处,及时挽救了他的生命。在雨亭的帮助下,这个男人与那个女人相好如初。以后雨亭问那个女人:‘你为什么要离弃他?’那个女人回答:‘因为太熟悉了,后来我看他的缺点多了,感到厌倦。我就是这样的女人,总离不开情爱生活,我也尊重我的丈夫,但是老觉得缺少点什么。我离弃男友,感觉很轻松;男友离弃我,我会痛苦一星期,但很快就会恢复过来。’”
汪霞说:“我学过心理学,老庆,这个女人的心理有问题。”
老庆又说:“还有一次朋友聚会,雨亭发现与他跳舞的一个女孩颤抖不已,后来竟伏在他的肩头哭泣,于是问她原因。原来她正处于痛苦之中,她原是有夫之妇,与丈夫没有什么感情。她爱上一个有妇之夫,那是一个优秀男人,事业蒸蒸日上,容貌一表人才。为了情人,女孩终于离婚,可是男友的妻子是贤妻良母,又有一个可爱的儿子,那个男人无法离婚,并提出与她分手。于是这个女孩处于万分痛苦之中,一连几日,愁眉不展,郁郁不乐。雨亭来到她的住处,室内一片狼藉,雨亭怕她自杀,于是陪她坐了一宿。雨亭给她讲了许多人生道理,女孩渐渐醒悟,又开始了新的生活。”
汪霞道:“我还真看不出,雨亭竟然还有这样高深的思想含量。”
“这样的事例还很多。还有一个女人与她的情人相爱甚笃,忽然有一天,那男人提出与她分手,她实在接受不了。于是找雨亭诉苦,说她痛苦不堪,并带雨亭来到她的住处。灯下,女人讲起当年的许多幸福场景,她说那男人只要给她一个眼神,她便心旌荡漾,六神无主。说到伤心处,痛不欲生。雨亭好言相劝,这女人想留雨亭过夜,被雨亭拒绝,女人送雨亭到车站,对他由衷地信服。”
“老庆,要是你呢,你会怎么样?”
老庆狡猾地一笑,“我?我也不知道,我会跟着感觉走。”
汪霞冷笑一声,“老庆,我能想像出你会怎么做。”
老庆忽然想起自己亲身经历的一幕:
夏君没到美国之前,忽然有一天晚上来到他的家里,手里拎着一瓶白酒,酒气冲天。
“夏君,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心里堵得慌,老庆,找你聊聊。”
老庆明显地看到夏君的白色裙子上有一片酒渍。
老庆知道目前夏君独身一人,情感生活一直不太如意。前一段与沙龙里一个朋友关系密切,后来不了了之,对夏君打击不小,心理受到伤害。
夏君把白酒瓶咚的一声放在桌上,问老庆:“老庆,你说句实在话,你说我是一个坏女人吗?”
老庆摇摇头,“你是一个优秀的女人,我们都喜欢你。”
“说真话!”夏君充满血丝的双眼紧盯着老庆,好像要看透他的五脏六腑。
“真话,真话,我是一个良民。”老庆战战兢兢地回答。
“我长得丑吗?”她用手指着自己的脸。
“你?不丑,不丑,白白净净的,像一只小白免,多可爱!有个性,有思想。”
“可是他为什么欺骗我?!为什么?”
老庆知道这个他是指谁。
“有缘就聚,没缘就散,顺其自然,心平气和。”
“放屁!他是人吗?4个月前的海誓山盟,无影无踪,他是情场老手。他让他老婆找我谈判,他老婆挺着大肚子,哭得像个泪人,可是4月前他说要跟我结婚,两个月前他的手机全关,我是狂轰滥炸,也找不着目标。我被他玩了,老庆,我被他玩了!”夏君说着,举起桌上的白酒瓶,“咕咚咚”又喝了一大口。
老庆吓得差点钻到桌底下。
夏君旋风般钻入浴室,老庆只听见“哗哗”的水声。
一会儿,夏君一丝不挂走了出来,朝老庆笑道:“老庆,你实在,我让你……我让你……”
老庆吓得瘫倒在桌下,抱着头说:“夏君,你冷静点,我了解你的心情……”
夏君一头扎到床上,呜呜地哭起来,她哭得是那么伤心,那么凄凉……
老庆偷眼看了看她,她就像一只褪了毛的小白肉鸡,萎缩在床上,身子一颤一颤的。
老庆实在不愿伤害她,不愿伤害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女人。他只能站起身来,走出去,让夏君一人哭个痛快。
汪霞问:“老庆,你想什么呢?”
老庆惨然一笑,摇摇头,“没想什么。你想什么呢?”
汪霞叹了一口气,“每一个女人都有一种潜藏于心的性渴望,我也不例外。过惯了多年一成不变的生活,遇到你后,心里忽然有了一阵躁动,多少天来我一直把这种躁动深埋在心底,努力让自己变成一个好女人。但是我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我渴望爱情,渴望过有爱情的生活,渴望过有爱情的性生活。”
老庆默默地听着,忽然他打破了沉闷,说道:“汪霞。”他说这话时很温柔。
“你想没想过你年老的时候?”
汪霞说:“怎么没想过,我为什么回国,难道只是为了事业上的发展吗?我还不是为了我今后的生活做打算。在国外这么多年,我孤独怕了,我是想寻求一份真爱,能伴我到永远。但是,这次回来我才发现,时过境迁,人非昨日。每个人都有一份沉重的心事,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平凡的往事,要想寻觅真爱太难了,我的晚年恐怕注定要孤独下去了,我若是老了,老庆,你能在闲暇之时常看看我吗?”
老庆听了,凄然一笑,“我要是腿脚还好,就是拄着龙头拐,也会来看你的。”
汪霞眼里涌出泪水,说:“我要是死了,孤零零地死了,都不知道谁来帮我换衣服,谁来帮我擦身子……”
老庆眼圈一红,“你真能想像,刚30多岁就想死。”
汪霞抹了一把泪水,说:“老庆,你能在清明时来看我吗?”
老庆帮她擦了擦眼泪,点点头,“会的,我会在你的墓前摆满了红枣,红红的,大大的,又尖又亮。,”
汪霞听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了下来,她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扑到老庆的怀里,用她滚烫的嘴唇在老庆脸上、脖颈间落下数不清的吻。
老庆没有力量推开她,他下意识地拥紧了她。如果不拥紧她,他认为那是对她的最大伤害,最大的不尊重。
此时,他想起了一首诗,尽管那首诗是朦胧的,模糊的,断断续续的……
走,走,走,
留下无垠的梦想,留下我的足迹,留下我对人生的渴望,
也留下我对每一个喜欢过我的女人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