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女儿安全了,熊阔海心中的负罪感便减轻了许多,同时他也被他太太感动了,那样病弱的一个女子,居然有勇气假借自杀来拯救女儿,当真了不起。再回过头来看裴小姐,他发现裴小姐满脸是泪,便问:你还好吧?裴小姐抽泣道:如果是我,我也会那么做!熊阔海只好说我相信你会的,我相信。他知道此时应该考虑安置裴小姐的问题了,他不能再把她交给杨小菊,但交给安德森也不是办法,看来,只能委托上级领导,将她送到根据地去。

他们在身后没有发现日本人跟踪,汽车终于驶上了英租界中街,街道两旁林立的各国银行大楼在薄雪中更显得傲慢与冷漠。安德森突然道:我答应你的事虽然办得不漂亮,但你女儿总算是救了出来,再有,该做的准备工作我也早就做好了,你看……他取出两张火车票举在手中,接着说:头等卧铺包厢,给你太太和女儿准备的,是今天晚上从天津到浦口,然后坐船过江再转车去上海的联运票,另外还有五百元法币、五百元联银券和五百元给她们在上海用的中储券,想得够周到吧?但是,你答应替我办的事呢?小泉敬二现在可还活得好好的,今天晚上就要坐这趟车去上海啦!

熊阔海伸手拿了一张车票。现在对于他来讲,杀小泉敬二已经不是当初的迫不得已,而是自觉自愿了,因为这不仅关系到他个人的荣誉和尊严,更重要的是,他要向组织上,同时也要向自己证明他是一个还算不错的革命者,而绝非此前所表现出来的孱弱、怯懦和言过其实。

让他没想到的是,裴小姐也伸出手来拿了一张车票。他急忙拦阻,裴小姐却道:这个地方让人伤心,我想到了上海之后再转去重庆,在大后方找个工作,不再回来了。然而,熊阔海却认为她的这番话必定是托辞,只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阻止他。

安德森见他们都拿了车票,便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拍着腿大笑起来,说杨小菊这个混蛋确实有玩意儿,果真让他给猜中了,他说你们两个肯定会一起去?裴小姐问为什么要这么说?安德森笑得音调都变了:实话跟你们说,车票是杨小菊给准备的,小泉敬二就在你们隔壁包厢……

熊阔海向裴小姐脸上望过去,裴小姐也在注视着他,于是,两个人一起笑了,因为他们确实想到了一处。

安德森接下来又开始了他惯常的信口开河:你们一起去就对了,我费劲巴力地撮合你们这对儿秘密小情人,可不能没有喜酒喝……裴小姐瞧了一眼熊阔海的表情,忙嗔道:不许胡说八道。安德森却还在那里没心没肺地打趣:你们俩尽管去吧,孩子的事交给我了,等过两天熊太太死了,我立刻就给你们拍电报……裴小姐必定是惊恐得一时讲不出阻止他的话来,只好慌忙伸手去捂他的嘴。

熊阔海并没有因为安德森的胡言乱语而发怒,他只是叹了口气,是的,西洋人不管在中国待了多长时间,终究还是西洋人,他们不知道死人的玩笑是开不得的,特别是当着“姨太太”的面议论“太太”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