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代表是下晚来的,敲着破铜盆,高一声低一声地叫,让每家走出一个人来听上级指示。她早年走街串巷卖肉包子,嗓音有训练。

我代替父母出来,发现聚在代表身边的大都是孩子,不多几个大人捎在后边。

宣讲的是公安局的通知,说是市里边出了飞贼,高来高去,盗人财物,让各街各巷提高警惕,发现可疑人物及时报告。

这可是难得的新闻,让众人疲懒的精神一振。大人们都从家中走出来,有的还端着饭碗,鸡一嘴鸭一嘴地问,多是打听飞贼偷了什么贵重东西,年龄多大,也有女人问飞贼模样好坏的,众人哄笑。

我无端想到了徐少铮,还有他那飞檐走壁的本事。他不会是飞贼,他是侠客,至少也该是个公安局的侦察员。

徐少铮推着车子站在人圈外边,向我眨了眨眼,问:“逮着飞贼有什么奖励?”

“一百斤精面粉,四斤芝麻酱。”街道代表把这些好东西泼洒向四方,于是,众人各自回忆芝麻酱烙饼的香味,馋涎占住了嘴。但我没想这些,因为我没吃过这么奢侈的东西。我吃过最香的东西是炖猪尾巴。

从当天夜里开始,胡同中的男人们成了业余警察,闲谈之间,把整条街上的男人都梳理一遍,最后半开玩笑地把徐少铮择了出来。别人都拉家带口的不像,只有他看着值那大价钱。

但是,这地方的人有规矩,怀疑归怀疑,玩笑归玩笑,权当是永夜难销,开心解闷罢了,至于告密的事,干不得,干了一家三代臭遍街。

第二天一早,月瑶给徐少铮送早点来,他没开门。张志杰又站在院中骂街,很难听,每一句都与男女私事有关,我听着似懂非懂,但知道不是好话。

徐少铮竟然没有出头,让月瑶羞臊着自己走了出去。开始我有些怀疑对他的崇敬是不是太盲目,随即我又批判了自己的动摇,徐少铮绝不是个窝囊废,他必是深藏不露。

果然,下晚的时候,张志杰的大胖身子让几个闲汉给搭了回来,说是他躺在铁道外的臭水沟里,哼哼了一个下午,就是爬不起来。来人说这脸上没伤,嘴上也没酒味,多半是羊角疯发了。

张志杰没有羊角疯。胡同中每一个人都知道,他必是被人揍了一顿狠的。他这样的浑蛋仇人不会少,今天才挨揍已经太晚了。问他是谁打的,他却不言语,只是翻着母猪眼,惊恐万状地往南屋里看。

我知道,打他的人必是徐少铮。如此看来,徐少铮心细手狠,不像“鼓上蚤”,倒像那杀人的石秀。

胡同中没有人提张志杰挨打的事,也再没有人说徐少铮是个窝囊废的话头,连杨威也跟着沾光,出来进去的常有人意外地跟他说客气话,弄得他手脚没处放。

这地界的人最佩服好汉,美中不足的是,大家都认为,徐少铮应该光明正大地在胡同里打,那样更英雄。

张志杰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这段日子里,我跟徐少铮的交情越发地深了,常常到他屋里去玩。能够进到他房里的,整条胡同只有仨人。

张志杰伤好可以出门的那天,张奶奶烧了两条鞋底子大鲫鱼给徐少铮送过去,外带一瓶酒。两人说什么我不知道,想必张奶奶是去替她那不成器的孙子赔不是,说软话。

鲫鱼我跟陈老太爷一人吃了一条,在陈老太爷屋里,徐少铮看着我们吃,样子挺高兴。

陈老太爷三盅酒下肚,说了句:“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

这老头儿糊涂了,我想。徐少铮却郑重地点了点头。陈老太爷耳朵聋得赛石头,跟他说话得以表情为主。那件大事发生后我才明了,原来陈老太爷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