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少铮有个习惯,隔三岔五的,他要在房顶上吹笛子,样板戏的曲牌,并不吵人,邻居也没人不满意,只有张志杰时不时地站在院里骂闲街,不吹笛子他也骂,但他上不去房,太胖。徐少铮不理他。

我能上得去房顶。徐少铮的窗边架了张梯子,我时常爬上去听。耸起的屋脊像两座山,中间的凹处挺宽,睡得下个大胖子,房后是杨威家。

天气开始变暖了,我高高地坐在屋脊上,小风嗖嗖地溜着,在后脖梗上打转,又凉爽,又惬意,给个街道主任也不换。

徐少铮有意将曲牌子放慢,拉长,调子悠悠的,把李铁梅的刚强、火炽,变成小媳妇的絮絮叨叨,满好听。有时为了逗我开心,他便吹两段坏人的唱段,座山雕、鸠山之类,弯来绕去地笑死人。

我们两个话不多,他吹,我听,偶尔月瑶叫杨威丢上俩青萝卜、酸梨之类的,我们便吃。

有一次夜深,笛膜破了,他下去换笛膜,我分明看到,他先是踊身跳下去,过后又手搭房檐翻了上来,没走梯子,无声无息的好似“鼓上蚤”。

莫非他是位侠客?由此我越发地敬佩他,但没有对任何人讲这事,对父母也没讲。侠客们做事讲究的是不留名姓。

月瑶又来找徐少铮,脸上的笑容挺拘谨,不像头一次那么灿烂,他没在屋里。张志杰把她拦在当院,大胖脸倭瓜一样向两边咧开,小母猪眼儿放着光,两只肥手摸来摸去。

院子窄小,张志杰的大肚子往院里一横,月瑶就不方便硬挤了。张奶奶先是开门往外一伸头,见情景又缩了回去,没言语。

“听我娘说,你们两口子夜里睡觉不安生,净吵架玩,有这事么?”张志杰此时背冲着我,我从门缝中能看清他后脑勺上的肉褶。

月瑶没有讲话,只是盯着他。但我看见她的手指动了动,不远处立着只煤铲。

“那个矬行子没脓水,跟着他当然受憋屈不是?你也别不痛快,有哥哥在,我疼你。”张志杰的手往前伸,被月瑶一把抓了回来,手背上留下几条血印。

后边的事情有些混乱。张志杰挡住我的视线,我只看到两个人扭在一处,月瑶手中的煤铲被打落在地,她便用偏带皮鞋踩他的脚。

月瑶没有高声叫人,这让我有些奇怪。当然,成年之后我才明白,她明明知道邻居们对她的看法,高声呼救的结果只会徒增烦恼。

两个人撕扯着向我这边来,我从门缝中伸出一只脚,踢倒了炉火上的热水壶。热水浇在张志杰的裤脚上,烫得他一跳,回身便来抓我。

一只白白净净的手伸了过来,刁住张志杰的手腕子,一扭一搡,张志杰嗷地一声退开来。来人是徐少铮。

院外聚了一群闲人,一个劲儿地朝这边看。

月瑶整整衣裳,用手指把乱发理了理,走了出去,在与徐少铮一错身的当口,我看到了一股怨恨的目光,触目惊心。院外的闲人一律撇着嘴,不看月瑶看徐少铮。明明看到朋友的老婆被人调戏却没有大打出手,他们看不起他。保护不了女人,在这条街上便不算人,我读出了众人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