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没过几天,那种对土地对山水对坝子的眷恋之情就荡然无存了。他生就不是一个本份的耕耘者,小家庭这块土地上那种呆板的燃不起丝毫激情和创造欲望的苍白面孔,一下子又把他赶到孤独和阴郁之中。他应该真正燃烧一次,像冬天里常见的那种熊熊山火一样燃烧一次。按说他的人生旅程已经走了一半,他应该很清楚自己了。可身上的一部分自己始终弄不大明白。那种焦渴和无聊到底是因为什么?他身上有许多别人渴望的东西,权力和光荣,自己为什么就莫名其妙地不喜欢这些呢?他被这种杂乱无章的感觉搞得迷迷糊糊。他又看见杨雪娟在修那个鸟笼的时候,才忽然把这样几件事联系起来:弟弟死了,女人却没半点忧伤和绝望;她已经把这个鸟笼修了十年;她亲吻小仁武简直像是对待一个男人。他隐约觉得这个女人似乎在期待着什么。这个发现叫他怦然心动。可他十分清楚这不过是追忆往昔的一个幻想,就像那清晨轻轻罩在青山上的淡淡晨霭,见不得阳光。然而这个不合实际的念头却在他心里播下了一颗顽强的种子,似乎非要突破坚实的红土地,开出一朵惊世骇俗之花不可。因此弟弟生命的消逝,这种随意的幻想就少了一种障碍。越这么想下去,他就被更深的孤独困扰。他甚至庆幸那次和罗尔矿长用生命相赌的时候自己赢了,这样他才有了一个机会体验这种更加铭心刻骨的痛苦。再想下去,他害怕了。他甚至有些憎恶这个坝子,也痛骂过自已经过腥风血雨的洗礼之后,胆子越来越小了。但日子却依然如故的平淡如水,没有丝毫要发生巨变的意思,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他要陷入另外一个陷阱了,问题在于他非常渴望能跳下去。他又想,如果自己的生命在十五岁时候就终止,他也就没有后来这些年的漂泊,也不会获得荣耀甚至众人的诽谤。他判别出这和一个快乐的小动物差不多之后,就感激这一段生活了。他渐渐发现自己很渴望沐浴在那样水波荡漾的目光里,就决定弥补一下生活的缺憾。他已经忍受不了想和娟娟作一次长谈这个强烈愿望的折磨了。他选择了一天下午,女人又取下那个鸟笼子的时候。

“我想你一定希望我再捉一只放进去。”

女人生气了。

“三哥,你听着,三哥,做这种游戏你我年龄都显老了。”

回到她房里,她忿恨地流下了眼泪。她为裕聪一下子猜中了她的心事而哭泣。多少年了,她一直生活在这幻影当中,那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她很害怕程秀英那双鹰一样的眼睛。逐渐地,她想起十几年来半死不活的日子也确实没有意思,就勇敢地开始思索这个问题。这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在她没有把握之前,她绝对不能让裕聪再次伤害她可怜的自尊。她开始在裕聪不在家的时候,把狗狗领到大院里。这项工作不久就有了效果。有一天程秀英看着大门外渐渐远去的狗狗,恶毒地说:“有些人巴不得气死我,走着瞧吧。”杨雪娟想裕聪又该心烦了,心一烦就会找她道歉。果然有一个早上,裕聪在前后两院的甬道上问她:“你打算怎么办?”她觉得泪水都快涌出来了,咬牙切齿地说:“像大嫂一样活下去。”看见裕聪茫然不知所措地立在那里,她扭过头:

“你从来就不像个男人,从来不,懦弱、胆小,老实告诉你,在河边的那个晚上,我就看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