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安之后,就经常接到上面的文件。

上峰有令,对云南境内法、英、德等国的商人和军队,国军都应回避、忍让,各级在处理各种由洋人挑起的事端时,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裕聪看完那一纸红头文件,半天没动。一想起少年时代和罗尔之间的友谊,他觉得太遥远了。

他越来越觉得人这东西不可捉摸。一个清晨,他以一个英武的、凛然不可侵犯的军人形象出现在罗尔和巴菲里昂面前。

“大眼,叫卫兵给他们松绑。”

他背着手,用一种捉摸不透的目光盯着山口绝壁上横空出世的小松树,已经看不出来他的狂怒是化成深藏地壳下的岩浆,还是化成一泓平静的清水。他转过身,突然对巴菲里昂上尉说:“向你的狗屁上帝祷告吧。”

巴菲里昂·杰西上尉挺起胸膛,冷笑着一言不发。

“你杀了人,我也杀过人。可你杀了孩子和女人,不能放过你了。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你说过,你完全是为了骄傲才参军的。我成全你的虚荣心。拿剑来。”

罗尔看见一个士兵拿过来两柄剑,寒光刺得他直想流泪。

周裕聪捧着剑走到巴菲里昂跟前,“上尉先生,你挑吧。一对一。”

巴菲里昂目光散乱,开始在初生的晨光中微微颤抖,他拿了一把剑。

周裕聪抖掉披风,仰起脸,把三尺长剑插入红霞之中,轻轻地在剑锋上吹了一口热气。

“这样就公平了,来吧。”

两人斗在一起。

罗尔从裕聪刺出最后的致命一剑里,深刻地感悟到,年轻时选择到中国创业,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裕聪扔掉剑,看看躺在地上的巴菲里昂,长叹一声,随后,他拔出左轮手枪喊道:“拿茶盅来。”

一个卫兵忙颠过来,把一只细瓷盖碗茶盅放在地上一尺见方的白布上。裕聪盘腿坐在白布一边,把手枪放在草地上,从底兜里摸出两个骰子。

“罗尔,你过来。坐下。你还记得吗?那一年露易莎死了,那时我也挺不好受,有天晚上你对我说了一句话,关于生活的。我到现在还十分感激你。现在,我拿二分之一的生命报答你。”他把手枪慢慢举起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惨然一笑,“你赢了,你就自由了。这就说明我早就不该活下来,这条命给你,你输了,说明我还有希望,这些年该活着。这些天我就想这些。死的人太多了,你知道。我儿子也死了,还有那个女人。你输了也这么办吧。”

“大哥,你疯了!”李大眼跑过来。

“大眼,回去!我哪能老输。再说,你们都有了依靠。罗尔,还是我先来吧。”

他把两个骰子扔进茶盅,盖上盖子,摇了好一会儿,把茶盅放到布上,半天没有动,脸越来越麻木,好像折磨他多年的痛苦就要结束了。他把枪紧顶在肉上,自言自语地说:“还是一加一,你就走吧。”左手抖动着揭开了茶盅盖子,结果是二加四。他睁开眼看看,“罗尔,看看你的运气。”

罗尔抖着手摇动着茶盅,三十几个人看得心惊肉跳。

裕聪看见四个白点,垂着手立在那儿,两眼空洞无物,老半天才把枪递过去。

“当时你该先救人,不用说了,你都知道,自己动手吧。”

枪响了。

“大眼,派人把罗尔送到河边埋了,记住,露易莎坟西边有棵青冈树。”

他站在空旷的山谷里长啸一声。

这件事做得密不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