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乌鸦叫一声

初一十五要死人

愿死我的亲丈夫

别死我的心上人

丈夫一死好再嫁郎

心上人一死就玩不成

可以确信,这首歌谣不属于哀牢山地区像烂漫的山菊花一样多的民歌,应该是程秀英新婚后不久创作出来的。程秀英唱的时候,可以把“丈夫”唱得叫人毛骨悚然,“心上人”三个字怎么也唱不出味来。因为“心上人”是她梦中的人物,主要是为恶心周裕聪才编出来的。她自小就学习《易经》、《八卦》、《女儿经》早背得烂熟。

她带来了许多禁忌。这些禁忌由程天师告诉给妻子,再由做母亲的告诉给女儿,譬如许多神灵的生日和忌辰,夫妻绝对要分开住。她严格地遵守着这些家训,在最痛苦最悲伤的日子里也没有破例,还有关于家族祭日、节日对神灵的供奉中,祭品的备制,什么时候摆出什么供品,甚至琐碎到桌椅如何摆设,筷子要对准哪个星宿……这些东西和曹秋雁带来的改革之风背道而驰。两个女人间的磕磕碰碰接连不断逐步升级,经历了漫长的指桑骂槐之后,就开始了面对面的战斗。有一天曹秋雁憋不住又去跳了一回舞,程秀英见她进了后院,高声骂:“真不要脸。”曹秋雁怕惊动了公公,咽下一口气,四五天没有出大门。一直等到程秀英又在唱那支歌谣,刚唱一半,曹秋雁破门而入,“我是和外国人好,可我对裕智也好。你算什么东西,做姑娘时候就是一个破烂货。心上人,心上人,心上人死了你也不会掉个眼泪豆。”裕德家的正在纳鞋底子,听到那歌声再也坐不住,冲出门来参加战斗,她不是用那终年不讲任何话的嗓子,而是用那根纳鞋底的针,直指程秀英的脸,在距离目标三毫米的位置停下,寒光闪烁。程秀英倔强地站着,抓散了头发,含着眼泪仰脸望着房顶,“周裕聪,周裕聪,你竟这么待我,你不得好死,打雷劈了你吧。”曹秋雁见大嫂为自己说话,忙凑过去,“大嫂快撕她的嘴。”裕德家的用鼻子哼一声,拿着鞋底子走了。三妯娌从这天起都孤独地躲进自己的小屋,摆出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周恩隆在一次饭后重申了一条家规:“妇道人家,最好不要在外面抛头露面,周家的人该有周家人的样子。”

不久以后,就遇到了一个桂花香气让人心旷神怡的月夜。裕聪看见坐在床头浸在月光里的秀英十分迷人。接连发起了十二次进攻,但城堡固若金汤。裕聪累得气喘嘘嘘,忽然问:“今天是什么日子。”秀英捋捋披散在胸前乌亮的头发,平静地说:“今天是爷爷的忌日。”裕聪愣了半天,临入梦的时候从被窝里丢出来一句:“你这个巫婆。”

第二天夜里,月光还是这么好,坝子里静极了,只听见河里传过来几声单薄的蛙鸣。程秀英当着裕聪的面,把衣服一件一件解开脱下。裕聪冷冷地盯着秀英:“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你,你应该知道。是爹把你娶过来的,不是我要娶你。你太冷了,还没有这月亮温和。以后你就自己过吧。”他把衣服搭在肩上,掩上门消逝在月光里。

他想起下午在河边林素娥曾丢给他一句话:“今晚我一个人住。”于是他重重地敲响了河边那间小屋的窗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