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楠感到这趟差无聊极了。

这天发完货,抱着不成功则成仁的念头,给夏卉写了一封信。

阿卉:

有没有资格这么称呼你,我不知道,反正我心里已经这么叫千百回啦。

我不辞而别,千万请你原谅。我承认在某种意义上有点恨你,因为我可怜的自尊心承受不起因为你带来的痛苦。

我忍不住向你坦白一个阴谋。

那次撞车是我精心策划的一个偶然。

你可以因此看不起我,恨我,可我不允许你怀疑我感情的真诚。

我的身心都不能再承受你给我的任何考验,要么走,要么死。我不愿再做一个玩具了。

我没有其它的奢望,只恳求你以极大的耐心听完我最后一个请求。

下星期五晚我乘90次特快抵B市。

你要是能来接我,我就对你说句“我爱你,至死不渝”。

阿楠

×月×日

夏卉把信看了三遍。后妈在家,夏卉第三次进了那间房。东拉西扯,胡言乱吾,最后叫了一声妈。

你终于有勇气说出这句话。我以前对你太不公平了。可我能不这么考验你吗?夏卉想。

她去了,穿着那件白裙子。几百人交票出站,就是没有她那个可爱的蝗虫。晚风有点凉,品尝着这种等待的滋味,她知道自己从前做的太过分了。为了寻一种平衡,她认定贺楠肯定故意走在最后,或者是从什么小门溜出来,躲在什么地方,看着在晚风里楚楚可怜的她,在吃吃地笑呢。栅栏门关上了,失望顿时袭来。

睡到床上,她就在想这是贺楠故意这么逗她。又是一个可爱的游戏,她苦苦地等了一个月,这个游戏仍没有结果,她决定放下架子,跨车直奔柴油机厂。

穿过自由市场的时候,她从人丛中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虽然只是一闪,她也惑到了这双眼睛射出来的忧郁和阴冷。“会不会是他?”

一听说是找贺楠,那个肥胖的眼镜触电般地从电镀椅子上弹了起来。

“你是他什么人?”

夏卉把看成一见男女接触就要胡思乱想发神经病的那种人,不耐烦地说:“这个你不用管,我找他有事。”

肥胖的眼镜支支吾吾,“我,我去问问科长,你坐。”

科长来了,更胖,也是个眼镜。

“你是他什么人?”

真撞上鬼了,科长也问这种没水平的问题。夏卉咬咬牙:“未婚妻,怎么样?”

“老黄,老黄,快倒茶,快倒茶。别用这,去我屋里,盒子里有毛峰。”

老黄摸着脑袋,嘟嚷了一句:“没听他说过。”

胖科长彬彬有礼地问:“这位同志,怎么称呼你?”

“夏卉!”

“夏同志,我们工作上有漏洞,当时没有通知你。贺楠一个月前已经过世了。”

夏卉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说什么,不可能,不可能,刚才我还见过他。”

“他确实死了,心脏病突发。”

“你骗人,你们合伙骗我!他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死?”

“夏同志,谁也没想到,你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贺楠是个好同志,工作踏实肯干,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我不信,我不信!”

老黄拿着毛峰进来了,“是真的,是我去取的骨灰盒。”

“老黄,你陪夏同志去看看,让她尽尽心。夏姑娘,痛苦是免不了的,但身体要紧。”

“凭什么要我哭?我偏不哭。他活着,肯定还活着。”

下午四点多钟,那两间小屋已有些黄昏景象。老黄陪夏卉进了屋。老人在糊纸盒子。

“贺大妈,这位夏姑娘专门来看你的。”

老人抹了一把泪,看看夏卉,不说话。

一进屋,夏卉就看见那个镶着黑边的遗像。仍是那种温柔的、顾盼的、躲躲闪闪的目光。她久久地凝视着,也不说话。遗像下没有骨灰盒。

“大妈,这不是真的,你对我说,这不是真的,你说呀!”

一双昏花老眼滚出两行泪。

“走了,真的走了。”

夏卉突然抓住老人干枯的手:“大妈,他现在在哪儿,我想见见他。告诉我,他在哪儿?”在从前那些磕磕碰碰当中,戏弄和折磨早有了爱的成份,贺楠一死,夏卉朦胧感觉到真诚的相爱恐怕再也不会属于她了。

老人声音有些发抖:“我怕他孤单,埋在他爸爸身边,公墓西北角靠公路的那个新坟,旁边有夹竹桃……”

公墓离城五里。

在公共汽车上,夏卉第二次见到了这双眼睛,又是在一闪中消失。探头喊了一声,没人应。是这双眼,绝对不会错。

新坟周围的夹竹桃没有了花,连一朵也没剩下。她折下几个枝子插在坟头,叶子依旧青绿。

在末班车上,她又一次看见了这双眼睛,这已经是第三次!她惑到一股冷冰的气沿着脊背直扑后脑勺。

“会不会死错人了?”

从此,夏卉被这个奇怪的念头困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