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弟小姐跟出版社的交涉还算顺利,对方尽管抱怨了几句,但并没有提赔钱之类的话,就好脾气地把样书收回去了。

手头只剩下两本书,时限上又得到了宽松,招弟小姐长嘘了一口气。

招弟小姐出院之后,我们就一直没回Y大的小屋,行简君说要监督她的作息时间,而招弟小姐似乎也对那晚突然生病心有余悸,和行简君待在一起让她感到安全。

那一阵子,招弟小姐几乎天天做饭,一方面她需要自己调理一下,另一方面,这种充满烟火气的生活好像也令她十分满足。

她开始帮行简君打理生活,一起去选购皮鞋领带,把不同颜色的衬衫分开来手洗,支起衣板为行简君熨烫西裤。

招弟小姐做这些事的时候,行简君会过去抱抱她,然后像欣赏一幅美景似的望着,脸上的表情幸福极了。

一时间,我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那天,我看到招弟小姐煎了嫩鸡蛋切碎,拌上虾仁和调料,又拿热水和了面,在案板上揉来揉去,擀成一个个大饺子皮,一边把黄瓜擦丝,和进馅里,一会儿工夫就包出一案板大饺子,上屉蒸了几分钟,就飘出鲜甜的清香味。

行简君又惊又喜,“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黄瓜蒸饺?好多年没吃了,真怀念啊。”

招弟小姐洋洋自得,“当然是令堂大人所授。怎么样,我这活学活用的本领不错吧?”

行简君又尝一个,说:“说实话,你比我妈妈做得好——你的这个汁儿多,简直像灌汤包,怎么弄的?”

“嘿嘿,这个嘛,就是商业秘密喽。”

“那我买断这个秘密好不好?”行简君笑嘻嘻,“你做我的御用大厨,行吗?”

招弟小姐忽然有点郁闷,“你说,人花两个小时做饭,再用二十分钟把它吃完,值吗?”

“这个么……偶尔为之还可以吧。再说了,我觉得吧,其实比做饭更有意义的事情并不多,有的人天天作忙碌状,但要么是在空耗社会资源,要么在给别人添乱,还不如做饭有功于一家老小呢。”

“也不一定哦。比如说,我就可以翻译点有趣的书……”

行简君不做声了。

过了片刻,他看看招弟小姐,认真地说:“招弟,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辞职,就在家里翻译点你喜欢的东西。”

“那怎么行?”招弟小姐叫道,“所里那么稳定,福利那么好……”

“钱上的事你不用考虑。即便辞职,也可以自己买保险,我现在的收入,养活一家人没有问题,你就做自己喜欢的事好了。你每天高高兴兴的,家里气氛也好。”

招弟小姐低下了头,“你能这么说,我就很开心了……其实我每天少做一点,一年也能翻译出一本书来。工作还是要有的,毕竟一个人在家里也闷。”

行简君点点头,“唔,不过在专利所里翻译机械说明,确实说不上有什么前途。你喜欢翻译,我们可以看一下在出版圈有没有什么机会。”

“嗯。”

有关招弟小姐工作的事,他们说过之后也就没了下文。行简君固然无可无不可,招弟小姐本人似乎也没有迫切要换的意图。毕竟所里的工作稳定体面,薪水每年都涨,又有出国机会,为了这些忍受一下内容的枯燥,对于招弟小姐并不是太难的事。

忙忙碌碌中,这一年的夏天就过去了,空气变得清爽,一早一晚渐渐凉了起来。

星期六上午,行简君去体育馆打篮球,招弟小姐留在家里打扫房间。

她把夏凉被收拾起来,拉开衣帽间的门,拿出一床看上去比较厚的被子来。

她解开包被子的床单,顿时愣住了。

那是一床大红织锦缎的被面,中央织着龙凤呈祥图案,四周是一朵朵五色斑斓的牡丹花,龙凤中间的金色喜字绚烂得刺人眼目。

半晌,她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把被子包起来,一溜小跑地把它送回衣帽间。

她跑回自己的房间,坐到床上呼呼喘气。

过了一会儿,她竟然又回到衣帽间,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

壁柜的上半部分放的都是被褥,中间挂着行简君的西装和风衣,最下面是毛衣、羽绒服等。一眼望去黑乎乎的,都是男人的衣服。

左边的墙角堆着几个箱子,招弟小姐看了看,小心地拉过一个暗红色皮箱,啪地摁开了按钮。

厚厚的一摞纸弹了出来。

那是一沓画稿,我看到一张画着绵延起伏的沙丘,一轮又大又圆的太阳正沉下地平线。

画稿下面是满满一箱女人衣服。

招弟小姐伸了伸手,又缩了回来,她把画稿塞回去,把箱子放回原处。看了看其他几个箱子,终于没有动。

她怔忡了一会儿,走进书房,缓缓扫视了一圈,在我还没来得及惊呼之前,她已经推开了壁橱。

她拉开那个大口袋,正对上婚纱照上新娘那睥睨的眼神。

她和新娘对视了片刻,喃喃道:“原来你是这个样子啊……小菡。”

她一样一样地拿起装满信件的透明袋、盛幸运星的玻璃瓶、相册、笔记本和巧克力盒,看一看,又放回去。

终于,她捧起那摞画框,自言自语,“不知道你的画里,到底有什么样的思想呢?”

她仔细端详着金红的荷塘,深红的秋山,酽红的山茶,亮红的枫叶……

突然,招弟小姐像是吓了一跳,她的眼光扫过紫红的门,暗红的书柜,酒红的窗帷……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惶。

她霍地站起来,一把拉过公子小白,不由分说地把他塞进包里。然后,她抱起我,背着公子小白,逃也似的跑出了行简君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