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娃央宗站在临时营地的一块大石头上朝马道眺望,白玛迟迟不归,她心绪不宁。她见马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于是从石头上下来,失魂落魄地坐回到火堆旁。

火堆上挂着茶壶,央宗老爹和伙计们正在喝茶,老爹观察她,琢磨着。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央宗赶紧起身跑过去眺望。不远处,有两个骑马的人奔驰而过,不是白玛。央宗心里窝火,返身回来冲着地上的货包就是一脚,货包纹丝没动,央宗却大叫起来:“哎呀,疼死我了,哪个不长眼睛的,把它放这儿啦?”

仆人跑过去边挪货包,边说道:“小姐,这是电池,您踢它干什么啊。”

“哎哟,该死的。”央宗一蹦一蹦坐回自己的座上,揉着脚。

“丫头,心里长草了,刺刺挠挠的。”老爹问道。

“谁心里长草了,我没事儿,啥事儿都没有。”

“没事就好。”老爹故意对身边的伙计说,“歇也歇了,志奎啊,收拾收拾,上驮子,我们出发!”

“急什么啊?不走!”央宗嚷着。

“在这儿待好几天了,不走等什么啊。走,走!把我这些货贩到拉萨,能肥肥地赚上一票。”老爹斜眼偷看央宗。

“不能走,反正我不走!”央宗起身拉住老爹说。

“还说心里没事儿,说说吧,老爹还能帮你拿个主意。”

“老爹,你就爱乱打听。”

“丫头,是不是看上那个小军官啦?”

“没有啊。谁看上他啊,又蠢又笨,傻乎乎的。”

“那就是人家没看上你。”老爹逗她说。

“谁说的?他去朱旺送他阿妈和阿爸了,很快就会回来。”

“噢,还想瞒着我,你那点儿小心思,老爹早看出来了。”

“老爹,你别走,再等等。”

“不走?那我这些货……亚东这地方潮湿,别遇上雨。”

“那就把货就地卖了。”

“啊?那还不赔死了。”

“你要女儿,还是要货啊?”

老爹拍着脑门,满地转圈说:“这什么孩子啊,可怜我这货啊,赔死了……我货也赔了,女儿也赔了,哎哟,真是要我的命啊……”

白玛日夜兼程,已经到了拉萨河边,他勒住马缰绳,驻足眺望布达拉宫。现在的白玛满脸灰尘,疲惫不堪,他双手合十,冲着布达拉宫念了几句吉祥经,双腿一夹马肚子,朝渡口奔去。

白玛冲上八廓街,狂奔而过。梅朵从八廓街的商店里出来,她一眼看到了白玛,惊诧地叫道:“哎,这不是白玛嘛,白玛……”

白玛已经策马而去,根本没有听到身后的喊声。

梅朵的男仆次旺翘首张望,然后说:“小姐,不像是他……白玛少爷在亚东呢。”

“穿连长军服的,拉萨城里有几个?肯定是白玛少爷,他马不停蹄的,像是有紧急任务。次旺,赶紧追上去打探个结果,回来告诉我。”

次旺答应着,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白玛一路狂奔,直奔仁钦府大门。仁钦府的管家一见到他,惊呼:“白玛少爷,您怎么回来啦?”

白玛累得没有气力,从马上掉下来,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说道:“快扶我进去。”两名奴仆赶紧上前扶起白玛跟随管家进了院子。次旺追了过来,他见白玛进了府门,就站在不远处盯着这边。

土登格勒听完白玛的叙述后,他把供在佛前的净水一盏一盏地倒掉,沉着冷静地思考着。

白玛坐在卡垫上,疲惫而焦灼,他催促道:“姨夫,您得快想办法,我在路上已经耽搁了两天,我怕爸啦顶不住那伙人,要是他们把爸啦给抓了……”

“你爸啦真是聪明绝顶,他扣了人质,又让你来报信,给我争取了最宝贵的时间,过脑子的时间。”格勒说罢,坐在卡垫上,不动声色地喝茶,沉默不语。

土登格勒觉得奇怪,到目前为止,热振活佛的势力虽困犹存,他与对手的力量还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达札、康萨一伙怎么就开始行动了呢?这不是太冒险了吗?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

白玛眼巴巴地望着格勒,他有些坐不住,说道:“姨夫,您快出个章程啊,我都急死了。”

“年轻人,急什么,心一乱,满盘皆输。”

“德勒府的驮队不是也有您的份子吗?姨夫,您不能袖手旁观啊?”白玛不满地说。

格勒恼火,他吼道:“乳臭未干!这种事情,能轻举妄动吗?”

白玛不言语了。这时,管家引着占堆从外面进来,占堆进门便说:“二弟,府门外有人在盯梢,是康萨府的仆人次旺。”

“果然是康萨,他们早有预谋。白玛,康萨噶伦你应该很熟悉吧。”格勒警觉地说。

“他是我过去的上司。”

“还是提拔你当上藏军连长的恩人。”

“是他指使的?”

“他是幕后的主谋之一,还有一个人,就是当今的摄政王达札活佛。查抄你家驮队贩运的禁品,只是个由头,扳倒你爸啦,就必然牵扯到我,进而削弱热振活佛在拉萨的势力。”

“有这么复杂的背景?”

“白玛,换了你,这种节骨眼上,你会怎么决断?”

“人家出手了,我们也不能生挺着,他的巴掌怎么抡过来,我们就怎么抡回去!看谁怕谁!”

占堆听了赞赏地说:“好,这才是我外甥呢,有志气。”

白玛受到鼓励,继续说道:“康萨的后盾是藏军第一团,二姨夫也牢牢掌控着警察局,敌我力量不相上下。”

“可是,没有噶厦议事厅的关防,擅自调动兵卒,会授人以柄。”格勒说。

“那……康萨的关防哪儿来的?您是四大噶伦之一,没有姨夫的同意,康萨怎么敢擅自调动藏军随便抓人?”

“哈哈……问得好!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达札、康萨一伙在试探我们的反应。我们软了,他们就会更加嚣张,哼,还以为热振佛爷的太阳真的落山了。大哥,我看白玛说得对,把这巴掌抡回去,打得他们满脸开花!”

次旺依然躲在胡同里,盯着仁钦府。突然,远处府门大开,格勒、占堆带着几名亲随和白玛一起出来,他们纷纷上马分道而去。

次旺见白玛从身边而过,他看得真切,自言自语地说:“小姐真是好眼力,还真是白玛少爷。”

白玛离开仁钦府,径直朝德勒府奔去。他哪里知道此时帕甲正在府上和娜珍拉萨。娜珍脉脉含情地把帕甲警察制服上的纽扣一颗一颗地解开,帕甲抓住她的手,娜珍挣了一下,说道:“老实点儿,叫仆人撞见,他们又满世界张扬。”

帕甲一边脱衣服,一边满不在乎地说:“撞见就撞见,早晚的事儿。”

娜珍拿过一件新藏袍一边往他身上比量,一边说:“转身,让我瞧瞧……再转,这衣服真抬人,是新老爷的模样……扎西他们该到了吧?”

“快了,应该就这两天。”

“到时候,我去城外接他们。真想亲眼见见他们的狼狈相,不知是穿着白袍子,五花大绑呢,还是像牵牲口一样,拴在马鞍子后面牵回来。”

帕甲很开心,趁娜珍不备,一把将娜珍拉到怀里。

“你又猴急。”娜珍撒娇地说。

“我急,你不急?”

娜珍柔情似水,两个人抱在一起,帕甲在她身上乱摸。娜珍哼哼叽叽地说:“你轻点儿,我的肚子……知道我该叫你什么吗?老爷,德勒老爷!”

“哎,太太,德勒太太。”帕甲附和地说。突然,外面传来仆人的声音:“少爷,您回来啦?”

接着又传来白玛的声音:“阿妈啦在吗?”

“在,在,在客厅里。”

帕甲和娜珍吓得一激灵,赶紧分开,往窗外张望。院子里。仆人接过马缰绳,白玛径直朝客厅而来。帕甲和娜珍顿时吓得乱了方寸,娜珍大惊失色地说:“天哪,这小祖宗,他怎么回来啦?”她整理自己的衣服,对帕甲说:“你赶紧躲躲,那边,那边。”

帕甲衣冠不整,慌张乱窜,娜珍把警察制服塞给他,帕甲朝帘子后面的隔断而去。

白玛推门进来,叫了一声:“阿妈啦。”

娜珍满脸堆笑,迎上去说:“白玛,大老远回来,也不先让仆人来报个信,好派人去接你。”

白玛有些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在卡垫上说:“阿妈啦,出事儿啦。”

“啊?你怎么啦?”

“是爸啦他们……还有咱家的驮队,出事儿了。”

“你怎么知道?”

“一言难尽……”

娜珍瞥了一眼隔断,追问道:“什么一言难尽,快说,急死我了。”

“爸啦劫持了噶厦的官员,他们被藏军困在朱旺庄园了。这不,我骑了两天的马,赶回来给土登格勒姨夫报信。”

帕甲躲在隔断后听到此言,面露惊恐之色。

“你见到二姨夫啦?”

“见到了,二姨夫让我回来等消息,他已经去北郊大寺了。”

“去寺里?噢,替德勒府许愿祈福,这种时候,也只能靠佛菩萨了。”

“什么啊,是请求援兵,二姨夫要和他们大干一场……不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阿妈啦,我又饿又乏,你让他们给我煮些肉粥……”

娜珍答应着,奔向门口去叫仆人。

帕甲皱着眉头思索着,他从隔断后面探出头来。见娜珍正交代仆人去煮粥。娜珍返身回来的时候,发现白玛倚在卡垫上睡着了,她试探地推了推白玛,叫道:“白玛,白玛。”

白玛睡得很沉,没有反应。娜珍放心了,冲着帕甲小声地说:“快,快走啊。”

帕甲从隔断后面出来,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溜了出去。

次旺一路小跑地回了康萨府,他一进院看见康萨和梅朵正在打网球,场外支着洋伞,设着茶座。仆人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侍候着。他直奔梅朵,康萨在对面只好等着,他见次旺向梅朵汇报完情况,梅朵开心,还赏了他藏钞。

康萨走过去,不满地说:“干屁大点儿事儿都给赏钱,惯出他们毛病来。”

梅朵不搭他的话茬儿,而是问:“爸啦,白玛从亚东回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白玛回来啦?听谁说的?”

“次旺刚才看见白玛去了仁钦府,现在回家了。”

“这种时候,谁调他回拉萨的?”

“就你瞒着我,成心的!”梅朵说完,一噘嘴,走开了。

康萨站在那儿琢磨着,自言自语地说:“难道……出了什么纰漏?”

格勒和占堆带着几名亲随一路狂奔到了北郊大寺门前,巍峨的大殿就在眼前。

在这片雪域圣地,最神勇的武士不是藏军,而是各大寺院的浪荡僧,这些喇嘛不仅有组织、有枪炮,还有来自神界的无边法力。他们不归噶厦政府调遣,天生以洋人为敌。一九零四年的抗英战争中,浪荡僧里就出了很多保家卫国的英雄……

格勒一行进了大殿,四名武僧手里拿着铁棒守着殿门,他们脸上用黑色油膏涂着图案,凶神恶煞一般。殿内巨大的佛像之下,雕梁画柱之间,酥油灯灯影绰绰,氛围显得很肃杀。

格勒向云丹活佛说明来意后,他们又召集来了五六名大喇嘛进行秘密谋划。

北郊大寺的各札仓,历来都是热振活佛强有力的支持者,他们中间的很多喇嘛来自蒙古、晋绥、川康等内地,骨子里亲汉爱国,是达札、康萨等亲英分子的天敌。因此,也就自然成了土登格勒可以倚重的力量。

白玛睡足了,吃饱了,来到院子里检查坐骑的鞍具,他叮嘱仆人要给他的马多吃些黑豆,因为它要跑远路。

梅朵从外面进来,她身后跟着次旺,次旺身上背着一套网球拍。梅朵见白玛没发现自己,便蹑手蹑脚地来到他身后,突然蹿到白玛面前,叫道:“白玛哥!”

白玛吓了一跳,问道:“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真讨厌,我又不是青稞苗还能从地里冒出来。”

“你来干什么?”

“找你打网球啊,你这两年没在,我一直在练网球,现在我的球技,拉萨第一。”

“你又抽什么疯,打什么网球?”白玛冷冷地说。

“不你说的吗,让我打网球,学英国淑女。”梅朵提醒他说。

“我说过吗?”

“啊?你都忘了?不行,不行,你今天一定得陪我打一局,我们比试比试。”

“你快回家吧,我正忙着呢,要去执行任务。”

“我问过爸啦,他根本就没调你回来,你是开了小差。”

白玛闻听大怒,他吼道:“别跟我提你爸啦!”

梅朵蒙了,委屈地问:“怎么啦?”

娜珍从主楼里跑了过来,数落白玛:“梅朵小姐找你玩,你就陪陪她。”她又哄梅朵说:“你白玛哥就那个臭脾气,你甭理他。”

“真以为我怕他,欺负人欺负到我们家来了。走,走,离我远点儿!”白玛一肚子火气地说。

梅朵被他一吼,委屈地哭了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吃人啊!”娜珍冲白玛吼道。

白玛梗着脖子不理她,抓了一把仆人端来的黑豆,自顾自地喂马去了。

一名仆人风尘仆仆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白玛少爷……仁钦噶伦让我来通知你……北郊大寺的云丹活佛已经带着他的人马……上路了。”

“我知道了。”白玛说着,牵马就往外走,仆人跟上来,把装吃用的褡子放在马背上。白玛走到门口又回头说了一句:“阿妈啦,我走了,你保重身体。”他飞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出了府门。

“你急三火四的,干什么去啊?白玛……,才回家,你又去哪儿啊?”娜珍明知故问地说。

梅朵可怜兮兮地说:“我说错什么了,白玛哥就冲我发火。”

“梅朵啦,他心气不顺,乱发脾气,不是冲你的,不是冲你的啊……”

“白玛哥不理我了。”梅朵伤心地说完,扔下娜珍,朝院门走去。

娜珍望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这可是噶伦家的小姐,别人想高攀都攀不上呀。”

白玛策马奔驰,在雪山脚下追上了占堆和北郊大寺的喇嘛们,他们共有三四十人,扛着刀枪、铁棒、铁钥匙,像红色潮流一样奔向前方。

白玛叫道:“大姨夫……”

“白玛,你来得正好,过来,过来,拜见云丹大喇嘛。”占堆说道。

“白玛少爷,大堪布已经交代了,师傅们的行动全听你指挥。”云丹喇嘛说。

“谢谢各位师傅。”

“谁敢和咱佛法作对,我们就送他上西天。”

康萨管家引着尼玛和帕甲,横穿院子,急匆匆地直奔客厅。

他们刚一进来,康萨就指着尼玛的鼻子,咆哮道:“扎西呢?次仁德吉呢?德勒府的驮队呢?你派去的废物什么时候把他们押解回拉萨?”

尼玛惴惴不安地说:“康萨噶伦,我……我办事不利,出了岔子……”

“北郊大寺的那群臭喇嘛可不是好惹的,如果他们闹腾起来,就是达札佛爷也很难平息,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也才得到消息。”

帕甲站在一旁,一脸难堪,脑门子渗出汗来。

康萨瞪着尼玛,牙缝里蹦出几个字:“蠢,愚蠢!”

康萨噶伦忧虑重重,北郊大寺的僧众一直想把达札活佛轰下台!去年,他们借措钦大殿修复竣工之际,把热振活佛请回拉萨。明着是主持安神开光大典,暗地里向达札施压,逼他让出摄政王位。虽然在康萨的巧妙斡旋下,热振无功而返,可是,热振属下的亲信们心里一直添堵,土登格勒不会放过这次撮火的机会。

正在康萨压不住心头怒火的时候,侍从官从外面跑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康萨腾地站起来,冲着尼玛和帕甲大吼:“搞砸了,全都搞砸了!”

尼玛不知发生了什么,和帕甲面面相觑。

康萨愤怒地说:“那群臭喇嘛,已经操家伙奔朱旺庄园去了,你的部队免不了和他们有一场恶战。你看着吧,北郊大寺那些发了情的公骡子还会跑到布达拉宫去闹腾……”

“康萨噶伦息怒,我马上派部队前去弹压。”

“弹压,弹压,你除了弹压就不会点儿别的!北郊大寺和噶厦政府一旦敌对起来,达札和热振两位摄政王就免不了登场了,双方关系彻底摊牌,那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撕咬。你告诉我,你,还有你的藏军第一团,到底有多少胜算的把握?”

尼玛也晕了,懊悔地说:“本来以为扣了德勒府的驮队,把扎西和德吉押回拉萨,一定会给土登格勒好看,这是个小动作,怎么就……现在把天捅出个大窟窿!”

康萨在屋中乱转,最后停在达札摄政王的相框前,他回过身来,发火:“你这块拙料,我们遭人暗算了。”

“遭谁暗算?”

康萨抬手一个嘴巴打在帕甲脸上,说道:“当然是土登格勒的暗算。这个人,是他派来的奸细,你的整个计划是他的一个圈套,你怎么会相信这个畜生!”

梅朵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的身后,大家都没察觉。

帕甲吓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我冤枉啊,噶伦老爷,我冤枉,这个主意是我出的不假,我是真心为代本老爷和您效劳。百密一疏,不料想白玛多吉在途中插上一腿,跑回拉萨报信……这完全是个意外……”

梅朵听得真切,她怒火中烧,拎起藏桌上的托盘突然砸向帕甲,口里骂道:“怪不得白玛哥不理我呢,原来是你在使坏……”

康萨等人全愣住了,梅朵冲帕甲又打又骂:“你敢害白玛哥,我剥了你的皮!你个臭猪屎,猪屎,猪屎,臭猪屎!”

帕甲吓得不敢动弹,硬扛着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康萨过来拦住梅朵,哄她说:“哎呀,宝贝女儿,你就别给我添乱啦!”他又对尼玛说:“还不把那畜生给我弄走!”

尼玛揪着帕甲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梅朵小姐,我回去教训他,回去教训他,你别生气……”

梅朵气愤不已,把托盘摔在地上。

康萨也怒气难平地说:“等我腾出手来再收拾他,这个混账东西!……你是贵族小姐,何必跟一个下等人一般见识……丢了身份!”

帕甲垂头丧气地回了家,他彻底崩溃了,心灰意冷地半躺在卡垫上。娜珍有些不知所措,焦急地说:“怎么会这样呢?康萨老爷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倒霉啊,今天一早忘了给菩萨烧香供水,遭了报应。”

“事情就这么败露了,扎西和德吉回来还不把我捏死。”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我们等死吧。”

“别说丧气话,要死,我跟你死一块儿!”

“你可真是我命里的度母。”帕甲感动地说。

“行了,还是快想想辙吧,你的聪明脑袋瓜子,肯定有办法。”娜珍一不小心碰到了帕甲脸上的伤,帕甲疼得大叫。娜珍心疼地说:“那些罗煞,下手可真狠,还疼吗?”

“能不疼吗,又是巴掌,又是盘子,康萨家的那个死丫头,看着文文静静的,谁知道像个母夜叉,要不是我连皮带肉长得结实,这小命就交待在她手里了。”

“你说的是梅朵,康萨噶伦的千金小姐?”

“对啊,除了她,还能有谁。”

“我正要跟你商量呢,梅朵对我们白玛有那么点儿意思,我看出来了,算得上一往情深。”

帕甲一激灵,坐直了身子说:“我也是因为白玛才被她打的。”

“我猜对了吧?那姑娘迷上我儿子了……可是,也不知道白玛喜不喜欢她。”

帕甲脑子一转,计上心来,他突然搂过娜珍,激动地说:“有救了,哎呀,我的心肝宝贝,我们真的有救了。”

第二天一大早,帕甲就等在噶厦议事厅外的走廊里,他不断地朝四下张望着。一会儿,康萨在两名官员的陪同下,急匆匆地从走廊的另一侧走过来。帕甲赶紧蹿了出来,拦在他们面前。

康萨等人吓了一跳,停住脚步。

帕甲腰弯得很低,谦卑地说:“噶伦老爷,我在这儿等您多时了。”

康萨见是帕甲,怒不可遏地说:“你个狗奴才,昨天没收拾你,又来找死!”

“奴才命贱,生死算不了什么。老爷们就不同了,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来人哪!把他给我……”

“慢!康萨噶伦,我有三句话要对您说,您要是听了不受用,剥皮抽筋挖眼睛我毫无怨言。”

康萨目光如炬,审视着,思虑着。最后,他带帕甲去了大昭寺的屋顶。

康萨在金鹿旁驻足,帕甲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说:“不管使出什么法子,都要阻止北郊大寺的喇嘛和藏军接上火,这是我要跟您说的第一句话。”

“废话!”康萨轻蔑地说。

“还有第二句,抓扎西也好,放扎西也好,目的都是为了打击土登格勒,拆散德勒府、仁钦府和雍丹府的家族联盟。”

“还是废话!最后一句?”

“噶伦老爷,府上的梅朵小姐喜欢白玛少爷……”

康萨闻听,打断他说:“放屁!我掌你嘴。”

帕甲据理力争地说:“康萨和德勒两家都是拉萨顶尖的大贵族,两个年轻人门当户对,心心相悦,这不是天作之合吗?如果您和扎西结成儿女亲家,两家自然变为一家。这样一来,谁远谁近,谁亲谁疏,土登格勒岂能与您相提并论?”

康萨显然被他打动,倾听着。

帕甲察言观色,继续说道:“康萨噶伦高瞻远瞩,当前形势比我等奴才看得透彻,如果能以梅朵小姐的一段姻缘化解一场布达拉宫下的血腥之灾,您的千金岂不传为千古佳话。”

“照你的话,我要不成全他们,就成了千古罪人?”

“现在棘手的问题是,有人想整治扎西,这件事儿与您无关,背后的主谋另有其人,发兵问罪的是谁,擦屁股的事儿也自然由他担着。您如果对扎西伸出援手,他们对您不但不会怨恨,反倒心生感激。康萨噶伦,我的话说完了。”

康萨琢磨,盯着帕甲,哈哈大笑,最后骂道:“有奶就是娘,该死的奴才,你属狼的!”

他从大昭寺回府以后,径直去了梅朵房间,可女儿却不在。他来到梅朵的床前坐下,忽然发现枕头下面有一个本子,他掀开枕头,原来是一本相册。康萨拿过来翻看,相册里镶嵌着白玛在兵营篮球场上打球的照片。

康萨明白了,他自言自语地说:“佛不知道的,鬼全知晓。”

扎西和德吉依然被困在朱旺庄园的主楼里,屋里一片昏暗,佯睡的假奴仆靠在柜子边上,他突然睁开眼睛四下打量。扎西、德吉、刚珠等都在打瞌睡,两名伙计抱着叉子枪守在窗前也睡着了。

三名假奴仆睁开眼睛,相互示意,掏出袍子里的匕首,分别向刚珠和脚夫靠近。

刚珠依然睡着,打着呼噜。一名假奴仆快速冲了过来,结果被桌子腿上拉着的一条绳子绊了一下,藏桌上的茶壶茶碗叮叮当当一顿乱响。另外两名假奴仆迅速倒地,偷眼观察这边。

刚珠惊醒,抬起手中的枪指着他问道:“干什么呢你?”

假奴仆捂着肚子,一蹦一蹦地说:“老爷,尿急,我去撒尿。”

刚珠审视着他,没看出什么破绽,说道:“撒尿,那边去!”

假奴仆做憋尿状,走开了。

扎西已经醒了,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第二天早晨,朱旺陪着扎西和德吉吃早饭,两名假奴仆正满屋子蹿,给大家分糌粑,倒茶。

另一名假奴仆避开大家,用镜子反射的太阳光给院子里的平措发射信号。平措接到信号后,指挥藏兵悄悄地凑到楼门两侧,他亲自率另一队人从侧梯爬向屋顶。

刚珠和端着叉子枪的伙计依然守在楼梯口,他们听到屋顶有动静,便向上张望。假奴仆拎着糌粑袋子靠近他们,他趁伙计转身的机会,突然扑了上去,一刀捅向他。伙计大叫,惊动了所有的人。刚珠见状,冲了过去,假奴仆把糌粑扬在刚珠脸上,两个人厮打起来。

客厅里的两名假奴仆也同时行动,向另外两名伙计发起进攻。扎西一把抓住朱旺的衣领,质问道:“朱旺,你搞什么名堂?”

“不是我,真不是我……德勒老爷,他们是噶厦的官差,我也没办法啊。”

假奴仆正和另一名伙计厮打在一起,他们滚到了德吉脚下,德吉举起茶壶砸向假奴仆的脑袋。

屋子里一片混乱。

扎西看见被打死的伙计血流满地,他于心不忍,大吼一声:“住手!都给我住手!”

平措带着藏兵从楼顶小门拥下来,他们直奔扎西和德吉。刚珠等人冲上去与藏兵们扭打,最后被藏兵给擒了。德吉见扎西不想再做抵抗,也退到扎西的身边,大义凛然地等待藏兵的包围。

平措上前说道:“您是高贵的老爷、尊贵的太太,在下不敢动手犯上。请您二位乖乖跟我们回拉萨,让我交了这趟差事,我感激您一辈子。”

“跟你们走,可以!但要善待我家的奴仆,把他们都放了。”扎西说。

被藏兵解下来的英塞突然从后面冲了上来,他对扎西拳打脚踢。平措也顺势逮住德吉,正在他们准备捆绑的时候,外面传来阵阵枪声,平措愣住了。一名藏兵跑进来报告:“平措副官,不好了,我们被喇嘛兵包围了。”

“哪来的喇嘛?”

“不清楚,猩红猩红的一大片,已经把庄园的门给堵死,我们出不去了。”

院外的藏兵且打且退,他们抵挡不住喇嘛兵的进攻,纷纷躲进院子里,最后退进来的藏兵试图把院门关上,却被拥上来的喇嘛撞得稀里哗啦。

占堆和白玛指挥喇嘛们如红色的潮水涌进院子,面对手拿铁棒、铁钥匙、步枪的喇嘛们,藏兵非常胆怯,他们在院子里形成对峙。

平措从屋子里跑出来,他大声地吼叫:“你们是哪个寺的?”

云丹喇嘛上前喝道:“瞎了你的狗眼,我是北郊大寺的云丹大喇嘛,还不给我跪下。”

“我是噶厦的官差,前来收押要犯。大喇嘛,你要是妨碍了噶厦的差事,就别怪我不尊敬啦。”

占堆见平措如此无礼,恼怒地说:“我说平措,云丹大喇嘛没加持过你是吧,可他加持过你祖宗。对大喇嘛不尊重就是亵渎佛菩萨,来啊,给我打!让他们尝尝佛法的威力!”

喇嘛们闻听,冲上去暴打藏兵,双方暴力升级,英塞吓得躲到了一旁。

白玛带着自己的兵跳上楼门口,准备冲进去救扎西。拦在门前的藏兵和他打了起来,白玛一刀刺去,藏兵应声倒下,鲜血直流。平措打倒了两名喇嘛,冲到白玛面前,用长枪顶住他。

正当双方混战的时候,帕甲和一名随从骑马赶来,他大声地喊道:“停……,都住手……,云丹大喇嘛,我来了……,平措副官,快停手……”

平措听到了喊声,回头张望,白玛趁机把他按在了地上。帕甲冲到他们跟前,劝阻道:“白玛少爷,住手。我是帕甲,你不认识我啦?土登格勒老爷的亲信。”

云丹喇嘛也冲过来,问道:“怎么回事儿?”

“误会,是一场误会!”帕甲冲着地上的平措说,“起来,快起来!平措,我带来了尼玛代本的命令,停止这次行动。停止,立刻停止!”说着,他把一纸手令扔在平措身上。

平措一脸糊涂,抓过手令,边看边从地上爬起来。

白玛从楼里扶出了扎西和德吉。帕甲快步迎上前去,说道:“我来迟了一步,德勒老爷、太太,受惊了!”

扎西一眼望去,院子里受伤的藏兵和喇嘛倒了一地,哼哼叽叽。他感叹地说:“帕甲大人来得及时啊,不然的话,还不知道死伤多少人呢。”

帕甲大声地命令平措:“带着你的兵撤走,立刻撤出这个院子!”他见英塞过来,神秘地对他说:“英塞大人,撤吧,是康萨噶伦的命令。”

英塞气哼哼地走了。平措把手令揣在怀里,吆喝着:“走,我们走!”他跟在英塞的后面,走向院门,藏兵们一瘸一拐地离开院子。

帕甲掉过头来关心地问德吉:“太太,您没碍着哪儿,伤到哪儿吧?”

“我妹夫在拉萨怎么样?”德吉忧心地问。

“仁钦噶伦在拉萨快活着呢,像往常一样吸着鼻烟打着喷嚏,就等着您和老爷回府呢。”

“帕甲,我有个疑问,康萨噶伦会被北郊大寺的喇嘛吓破了胆?不能够吧。”扎西问道。

“您是觉得……今儿个这事儿,太突然啦?”

“康萨可以再派一批藏兵前来增援,他哪会如此轻易就服软呢。”

帕甲一时语塞,琢磨着怎么回答。

德吉追问:“二妹夫派你来的时候,没有口信捎给我们?”

“回太太的话,不是仁钦噶伦派我来的,是康萨噶伦。”

德吉吃惊,扎西意外,占堆问道:“你什么时候跟康萨那老浑球搞一块去啦?”

帕甲摇头不语。

“难道……不是康萨要抓我们吗?”德吉不解地问。

“太太,您又错了,扣押驮队,康萨噶伦毫不知情。……此事完全是藏军第一代本尼玛一人所为,他假借查办私运违禁物品之名,是急于在达札摄政王面前邀功请赏。”

“可我家的驮队确实夹带了支援抗战的物资,康萨也确实在噶厦负责督察此事。”

“督察什么呀,各搭各的灶,各唱各的调儿。康萨噶伦对此事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是迫于摄政王的压力,他才懒得管呢。德勒老爷,您想想,这些年来,他查问过您的驮队吗?”

扎西思索着。

白玛听得仔细,插话问:“尼玛代本他到底想干什么?”

“还用问吗,挑拨仁钦噶伦和康萨噶伦的关系,从中渔利呗。尼玛大人在藏军一团的任上时间太久了,他太想往上爬了。康萨噶伦到噶厦议事厅上班才知道此事,他非常生气,知道自己被小人利用了。当然,他与仁钦噶伦一向政见不和,想主动解释,又摞不下脸面。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恰巧遇见我去议事厅回话,就被他逮住了……康萨知道我是仁钦噶伦最亲信的人,他抬举我,托我来斡旋此事,我自然就应下了。”

“我二弟知道吗?”占堆问道。

“我走时匆忙,没有亲自回禀仁钦噶伦,但已经派人去老爷的府上了。”

“德吉,回到拉萨,我们一定去康萨府登门道谢。”扎西说道。

帕甲笑着说:“知恩图报,德勒老爷真是信守佛规要律的善主。”

扎西望着走远的平措等人,他沉思着。一场飞来的横祸就这样化解了,他的心里感到不真实。土登格勒请来了北郊大寺的僧兵,而康萨噶伦也随后请来土登格勒的亲信,这之间到底有怎样的玄机呢?也许,是我多虑了。

白玛连续几天都没回来,达娃央宗便心急火燎地爬上了路边的大树上,她眺望着远方,望眼欲穿。央宗老爹从宿营地过来,瞧见她,冲着她喊了一嗓子:“你又不是猴子,上树干什么?”

“老爹,你来得正好,我饿了,扔给我点儿吃的。”

老爹无奈,只好把一块风干肉扔了上去。他担心地说:“丫头,这么多天了,那小军官不会来了,你就死了心吧。”

“他敢不来!”

“我帮你打听过了,兵站的人都不知道他去哪儿啦……跑了!”

“他是德勒府的少爷,他能跑哪儿去!”

“拉萨那些大贵族什么时候用眼皮子撩过我们康巴人,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敢看不起我,我就宰了他。”

“年轻的小伙子多得像河滩上的石头,你非跟自己较什么劲儿?我们康巴人无拘无束,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

眺望远方的央宗眼中一亮,突然从树上跳了下来,老爹被她吓了一跳。央宗落地后,一边朝帐篷跑,一边说:“老爹,你就说我不在家。”说着,飞快地躲进了帐篷里。

“嘿,你这个丫头,疯疯癫癫的,我跟谁说你不在家啊?”老爹莫明其妙地问。

这时,老爹听见了由远而近的马蹄声,他抬眼望去,白玛匆匆而来。老爹笑了,嘟囔:“叫丫头说着了,这小子,敢不来!”

白玛骑马来到帐篷前,他直奔老爹,问道:“老爹,央宗在家吗?”

老爹故意大声地说:“她啊,不在家,不在家。”然后,用手指了指帐篷。

央宗藏在帐篷里,既激动又羞涩。

白玛心领神会地说:“噢,她不在,老爹,那我就回去了。”

“走吧,走吧。”

白玛用脚做出渐行渐远的声音。

央宗以为白玛真的走了,她急了,不顾一切地冲出帐篷。她跑出几步,发现志奎正在给白玛的马饮水,她明白了,脸上娇媚成了一朵花。感觉到白玛正在身后一步步地靠近自己,央宗突然拔出腰刀,转身指向白玛,白玛僵在那里。她涨红着脸说:“臭当兵的,你变心了。”

“我没有。”

“你就是变心了。”

“我真的没有。”

“那你为什么才来?”

白玛抓住她的手,把腰刀缴了,歉疚地说:“我们家驮队在朱旺庄园出事儿啦。”

“你没骗我?”

老爹在一旁看到他们的关系缓和了,放心地躲开了。

“当然没骗你。噶厦的官差扣了我们家的驮队,我为了救阿爸阿妈跑了一趟拉萨……”

“我以为你看上了别的姑娘。”

“你这么凶巴巴的,我要去找别的姑娘了。”

“你敢,你敢,你敢!”

夕阳之下,央宗骑马在溪边奔跑,马踏溪流,溅起朵朵浪花。岸边传来汉笛悠扬的曲子。

白玛坐在草地上吹着汉笛,央宗来到他身边,骑马绕圈,她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白玛停下来,仰头问她:“好听吗?”

“好听,听得我直想哭。”央宗边下马边说。

白玛见她坐过来,才说:“曲调儿是有些凄凉。央宗,你可能不知道,我从小是在寺院里长大的,十八岁之前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你不是德勒府的少爷吗?”

“现在是,过去不是。”

“你把我给说糊涂啦。”

“可能是因为我身份特殊,师傅一直让我住在家庙的佛堂里。每天晚上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那时我只有六七岁,很小也很害怕。后来,我从乐器仓库里找到了这支汉笛,拿在手上当武器,给自己壮胆。再后来,我学会了吹笛子,发现它有另一种用途,你猜是什么?”

“让我猜猜……吹笛子,与佛对话?”

白玛摇了摇头说:“每晚笛声响起的时候,都会招来耗子,开始是几只,后来是一大群。它们一边听我的曲子,一边爬到佛台上偷吃供果,偷吃酥油。慢慢地我们熟了,这群可爱的耗子就成了我的伙伴。”

央宗听着心酸,她说:“你小时候真可怜。”

“不可怜,只是有些孤单。”

“那……以后我就是你的小耗子,天天来听你吹笛子。”

土登格勒在路边设帐篷迎接扎西,奴仆们在帐篷前熬茶、摆干果、摆点心忙碌着。格勒、娜珍、卓嘎、琼达,他们有坐有站,朝官道的方向张望。葱美正陪三岁的儿子年扎玩着。

一名仆人匆匆跑来,大声地禀报:“老爷,府上的驮队已经过了山口。”

众人再次张望,驮队渐渐从山坡后面升起来,扎西和德吉骑马走在最前面,他们渐行渐近。格勒带着众人朝驮队迎了过去。

娜珍心绪复杂,她突然一阵恶心,赶紧捂住嘴巴,警惕地扫视身边的人,见大家都没注意她,便扭身跑到了帐篷后面。她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琼达出现在她背后,阴阳怪气地说:“二太太,你这是……有了吧?”

娜珍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强忍着说:“你真会说笑,什么有了没了的,刚才多吃了两碗青稞酒,凉了胃,肚子有些不舒服。”

琼达怀疑的目光扫描她,笑而不语。

娜珍走向琼达,感伤地说:“我这是一片荒地,老爷不撒种子,它长不出庄稼来。走吧妹妹,我可比不了你,你家老爷知冷知热的。”

琼达却不屑地说:“谁稀罕他。”

驮队已经到了帐篷前,卓嘎上前拉着德吉的手,上下打量着问:“阿佳啦,没什么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儿。”德吉说道。

“他们哥俩可缺德了,嫌我嘴漏,什么都瞒着我。”

“他们是怕你担心。”

“我能不担心吗,这几天,我闻着味儿就不对,心里就像热锅里炒青稞粒子,噼里啪啦的,就没一刻消停过。”

“你再咋呼,青稞粒子就从嘴里蹦出来了。”德吉笑着说。

格勒上前寒暄:“让姐夫受惊了。”

“我倒没什么,顶多路上耽搁几天。我一直担心你,在噶厦里外斡旋,操心费力才有了今天的局面。”扎西说。

“峰回路转,连我都没想到。”

扎西看到身边的帕甲,真诚地说:“是帕甲大人化解了一场血腥之灾。”

“老爷教诲我这么多年,门下愚笨,照猫画虎只学到了皮毛。”帕甲谦虚地说。

格勒颇有意味地扭头看着帕甲,一语双关地说:“照猫画虎?你这虎画得生动,扔块牛骨头它都能扑上来,要是饿急了,也指不定咬到谁。”

“帕甲大人确实精明能干,前途不可限量。”

“听见啦,帕甲?我姐夫夸你呢。那出包青天的京剧怎么唱来着,先斩后奏,你小子出息了。”

对于格勒的不满,帕甲早有准备,他一龇牙算是答复了。

娜珍迎了过来,热热乎乎地说:“几位老爷,别站着说话,帐篷里备好了茶点,快进去歇歇吧。”

“妹夫,帕甲大人,里面坐。”扎西说道。

娜珍与帕甲四目相望,很微妙。

众人随着娜珍进了帐篷,格勒走到帐篷门口瞥见了在一旁玩耍的年扎,他故意落在后面,一扭身和葱美一起去逗孩子。他心不在焉,视线离开年扎,扫过驮队,眺望着远方,思索着。

见到了扎西和德吉,土登格勒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但他不明白康萨噶伦怎么会信任帕甲,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和解,交易,还是更大的阴谋?昨天在噶厦议事厅见到了康萨噶伦,他一反常态,半真半假地客套起来,话里话外却透着另一番意味,那会是什么呢?